送完人,鲍雪和俞颂阳又跑到接站口接人。戴澄澄拉着行李箱从出口出来,鲍雪挥手冲她笑,戴澄澄的目光落在女儿身边俞颂阳的脸上。
回城的路上,俞颂阳开车,戴澄澄和鲍雪坐在后面聊天。戴澄澄看着后视镜里俞颂阳的脸,鲍雪把她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小心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
戴澄澄问:“小俞,北京有房子吗?”鲍雪马上制止道:“妈,您怎么也跟街道大妈一样呢?”俞颂阳说:“有,贷款买的,还有五年才能还清。”
“你父母……”
鲍雪及时捂住了妈妈的嘴,俞颂阳看着后视镜里的娘俩笑了。
戴澄澄进屋。白静慧正躺在**玩手机,看见女儿进来,立刻翻身起来紧紧抱住她,戴澄澄的心热了一下。鲍雪诧异地看着这母女俩,问道:“姥姥您这一出是跟言情剧学的吧?”
“一边待着去。”白静慧假装生气,然后问女儿,“能多待几天吗?”戴澄澄说:“北京开会两天,然后去上海学习。”白静慧叹了一口气:“俞颂阳呢?”鲍雪说:“公司有事,一会儿过来吃饭。”
白静慧起身说:“我得看看冰箱里面都有什么。”
“不做,宰俞颂阳一顿,咱们出去吃。”
“有多少钱禁得住你这么祸害?在家里吃!”
鲍雪吐了一下舌头,白静慧进厨房去了。戴澄澄对女儿感叹说:“我发现你姥姥年纪越大,性子越柔软了。人老了怕孤单,没事你多过来陪陪你姥姥。”
因为做了那个梦,戴厚江上了开往北京的动车。他是突然决定走的,跟朱敏招呼都没打。这一段时间他在北京杭州这条线上,来往得有些频繁。说得出来的理由是,担心女儿的身体。说不出来的理由是,他太想跟母亲缓解矛盾了。岁数越大,念想越强烈。朱敏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怎么还不回家吃饭。戴厚江告诉她,在去北京的动车上。
朱敏吃了一惊说:“神经病啊?小雨今天刚刚离开北京。”
“她去哪儿了?”
“武汉,估计半个月才能回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戴厚江硬着头皮在北京住下了。白天,他满大街地转悠;晚上,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不停地换台。
清晨,白静慧在公园里练完唱歌。鲍雪穿着一身运动衣跑过来,左顾右盼没看见吕正,她问:“吕大夫还没回来?”
“又惦记让他请你吃早茶?”
“姥姥您真聪明。”
鲍雪跟白静慧吃完早饭,又拉着姥姥一起逛街。在时装店里,白静慧看上了一件风衣,她穿上走时装步给鲍雪看。鲍雪刷手机要买,白静慧坚决不让她买。
“姥姥,咱们走了三条街了,好不容易看中一件您喜欢的,就让我买了吧。”
“你还得结婚,攒点钱不容易。”
“谁说的?我一天就能挣这一件衣服。”
“真的?”
“真的,上星期帮朋友三天忙,在戏里串了个角色,这是那笔稿酬中的一小部分。”
白静慧感慨道:“姥姥没白疼你。”
晚上白静慧躺在**看手机新闻,鲍雪抱着枕头进来,嬉皮笑脸地说:“姥姥,我今天晚上跟您一起睡行吗?”
“你睡觉打把式,我可禁不住你踹。”
鲍雪不由分说躺在白静慧身边,紧紧搂着她的一条胳膊,把脸埋在她的身上。
白静慧问:“耍赖是不是?”鲍雪使劲点头。
白静慧关了床头灯。她说:“你五岁的时候,我跟你分床,费了老大的劲。天天半夜有个小孩站在我床前说,睡不着,要跟我睡。我说,跟我睡一次,扣你一次零花钱。你答应得很痛快。七岁的时候你还缠着跟我睡,我说,你作业成绩提高了,咱们的奖惩制度需要修改,每门往上提高五分,九十五分以上奖励怎么样?你很生气说,我全凭好好学习挣零花钱呢。我挣钱为什么?就是为了跟姥姥睡。要不让姥姥您少要一点,睡一次十块钱。我说,不行,你大了必须自己睡。你说,我还小呢,因为心里不安全才跟您睡,等您老了,我还不跟您睡呢,您老了要跟我睡一觉,我跟您要一千块钱!”
鲍雪大笑:“我好无耻啊!”
翌日,戴厚江逛早市,看到像白静慧的老太太,立刻赶上去看是不是她。每一次都不是。他拎着菜百无聊赖地离开了早市。戴厚江围着母亲住的小区转了一圈,他坐在花坛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里面没有自己的母亲。看了一会儿,戴厚江起身离开小区。
白静慧在灶前煮稀饭,鲍雪赖在**不起来。白静慧进来掀她的被子:“等我拿鞋拔子揍你啊?”
鲍雪立刻跳起来,冲进卫生间。
戴厚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主持人在播湖北新冠疫情新闻:“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武汉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戴厚江大吃一惊。
这边鲍雪看着手机新闻,她叫了起来:“姥姥,武汉‘封城’,我姐被困在那里回不来了。”
白静慧吃了一惊,立刻打开电视看。电视屏幕上,浩浩****的满载着救援物资的车辆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此时,戴小雨站在宾馆的窗口往下看,“封城”了的武汉,街上几乎看不到人。
刘梁周跟她打来视频电话,告诉戴小雨,因为疫情,剧组解散了,他回到了北京。他问:“你现在在哪儿?”
戴小雨烦躁地说:“我被封在武汉了,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疫情这么疯狂,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你别这么悲观。”
戴小雨懒得听他教诲,关了手机。
朱敏得知女儿被困在武汉,哭着给戴厚江打电话:“你困在北京,女儿困在武汉,这个春节过得太糟心了。”
戴厚江说:“哭管什么用?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禁,你给小雨的账上多打点钱。别让她受罪。”
北辙南辕饭店的大门关得紧紧的。后厨里,赵赫男戴着口罩上灶炒菜。两个戴着口罩的小工戴着一次性手套装便当盒,快递师傅拿着便当盒离开。
尤姗姗进来,问:“一天有几份订单?”赵赫男说:“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盯着,接不了太多的单。”
尤姗姗点点头,刘梁周进来,他一脸焦虑地说:“戴小雨被困在武汉,情绪相当糟糕。”尤姗姗说:“我知道。”
刘梁周怕时间长了,戴小雨的心理会出问题。尤姗姗自责,这事怪她,她不该在这个当口把戴小雨派过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早知道尿床,头天晚上她也就不睡了。
刘梁周知道尤姗姗本领大,请她帮忙想想办法。尤姗姗想了一下说,她没本事把戴小雨弄出来,但是她有本事把刘梁周弄进去。刘梁周皱着眉头问,怎么进去?武汉已经“封城”了!
尤姗姗说:“我准备了一车的防疫物资,有口罩、防护服、手套和医药紧缺用品。准备以北辙南辕的名义运往灾区。正在找志愿者把车开进武汉。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你不打算错失良机吧?”
刘梁周的两眼顿时亮了:“我报名当志愿者,我去!”
尤姗姗说:“我尽全力了,进去进不去,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刘梁周驾驶着一辆依维柯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车身上喷着北辙南辕餐饮有限公司救灾物资的标识。车里装着口罩、防护服、手套和医药紧缺物资,还有大量的食品和矿泉水。
车到武汉,停在赈灾点。刘梁周跟负责人做交接手续,帮着工作人员卸货。
戴小雨对刘梁周的冒死而来全然不知,她心情灰暗地躺在**发呆,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戴小雨说:“把饭放到门口吧,我现在不想吃。”
敲门声继续,戴小雨一脸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见刘梁周疲惫地站在门口。戴小雨大惊,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刘梁周说:“我穿越了若干道封锁线,进入疫区来陪你。”
戴小雨猛地扑到刘梁周的怀里,她放声大哭,眼泪几乎是横着从她的眼角飞了出去。她两只胳膊紧紧搂着刘梁周,说死不撒手,刘梁周连拖带抱把她弄进了屋。累惨了的刘梁周在**熟睡,戴小雨一会儿过来看熟睡的刘梁周一眼,她不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
戴小雨不停地问自己:“这不会是一场梦吧?”
这天,白静慧终于接到戴小雨发来的微信视频。鲍雪帮着她把视频打开,戴小雨和刘梁周在镜头里冲着她们笑。鲍雪和白静慧吃了一惊。刘梁周说:“从现在开始,戴小雨由我照顾,奶奶、鲍雪,你们就放心吧。”
白静慧如释重负,鲍雪感动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身穿防护服的医生护士从医院大门走出来,依维柯开过来在他们跟前停住。刘梁周从车上下来,给他们看当地部门发给他的证件。
刘梁周说:“公交车和出租车都停运了,你们累了一天不能走回家去。从今天开始,你们坐我的车,我挨个把你们安全送到家。车我已经消过毒,你们放心坐吧。”医护人员道谢上车。
刘梁周下班刚进门,戴小雨立刻把他推出门去,她往刘梁周的身上和手上喷消毒水。洗过澡的刘梁周躺在**,戴小雨在电磁炉上做饭,刘梁周用手机偷偷地拍她。他从各个角度拍,把戴小雨拍得很美。戴小雨精心研制的点心出锅了,没型没款还煳了。戴小雨坐在桌边生气,刘梁周偷偷拍下了她的作品。
门外,刘梁周的两只鞋规规矩矩地放在门口;门里,戴小雨和刘梁周脸对脸躺在**。
刘梁周说:“我也不想婚前同居,但是我们只有这一间房,没有办法。”戴小雨嘴一撇说:“得了便宜卖乖。”刘梁周问:“你天天看着我什么感觉?”戴小雨存心打击他说:“每天只能看见你这一张脸,看得我都恶心了。”
刘梁周说给戴小雨看点好玩的,他一只手搂过来她,一只手翻手机。他专门给戴小雨申请了一个抖音账号,抖音视频里是戴小雨和她的千奇百怪的黑暗料理。戴小雨气得翻身起来打刘梁周,他笑着跳下床躲闪。
白静慧在鲍雪的引导下,打开戴小雨的抖音,看得笑出了眼泪:“我孙女这做饭手艺,把她奶奶的脸丢尽了。”鲍雪说:“点击量过百万了,我姐成网红了。”
戴厚江看着抖音里的戴小雨由衷地笑了,鲍雪发来微信问:“舅舅,开心吧?”
戴厚江回微信:“开心,老太太怎么样?”
鲍雪说:“一切都好。”
冯希挺着大肚子,把洗好的被单往阳台上晾,赵赫男立刻跑过去,从她手里抢下来,晾在衣服架上。冯希说,没事。赵赫男叮嘱说,必须小心点。
“我又不是鸡蛋,一磕就流汤了。”
“听医生的话没错,家里这点活儿,我捎带手就干完了。”
冯希笑眯眯地看着他,赵赫男被她看毛了:“这样看我干什么?”
“我还是我,换了个对象,就从家政变业主了。赵赫男,你不能这么惯着我。”
“好,你生个女儿,我使劲惯着她。”
“我喜欢儿子。”
“那就生一儿一女。”
冯希语气温柔地说,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放到冰箱里去。这种话赵赫男听了已见怪不怪,他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冯希问,昨天晚上的剩菜放进厕所里没有?
赵赫男忍不住纠正她,是冰箱,不是厕所。冯希忍不住笑了,她真不是故意的。
赵赫男温柔地说,他知道。冯希说她饿了,赵赫男二话没有,马上就去做饭。
赵赫男拌馅,他把三个饺子皮并排放在一起用擀面杖在中间压一下黏在一起,在压痕的位置放上肉馅,将饺子皮对折起来,包住肉馅,再从一端慢慢卷起,直到另一端捏合起来,玫瑰饺子包好。放平底不粘锅,冷油放入玫瑰饺子,用中小火煎。九个玫瑰饺子出锅,相当漂亮。
赵赫男说:“今天是情人节,做九个玫瑰饺子给你吃,长长久久。”
冯希挺着大肚子走过来,紧紧搂住他。
武汉大街的屏幕上,播音员说:“4月8日,对于武汉人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76个静待的日夜,曾经的恐慌、焦虑、无助……终于随着零点江畔钟声烟消云散。璀璨灯光下,全城人仿若重生,呐喊在长江畔响起:‘武汉,我的武汉,回来了!’”
人群中戴着口罩的戴小雨和刘梁周紧紧相拥。
武汉西高速收费站,成排的车辆穿过武汉的西大门。火车站,K81次列车从武昌站始发开往湖北省外。东航MU2527航班也开启了复航“第一飞”。
武汉城区长江大桥桥头市民们激动得落泪,他们高喊:“武汉加油!”
戴小雨和刘梁周坐在动车里贪婪地看着窗外。窗外,崇山峻岭郁郁葱葱。
戴厚江早早地等候在北京西站的出站口,戴小雨和刘梁周走出站台。戴厚江迎上去,他一把把女儿搂进怀里。戴小雨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放弃了挣扎。戴厚江一只手搂着戴小雨,一只手搂着刘梁周走了。
北辙南辕饭店重新开张了。门口摆着两排花篮。赵赫男率领着后厨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工作。戴小雨、尤姗姗和司梦帮助服务员整理店面,进饭店的客人测体温,消毒液洗手,刷手机上的健康码。
白静慧擦拭家具,清扫灰尘。鲍雪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坐在沙发上,身子一歪又躺下了。
白静慧说:“你给我起来。”
“您让我醒醒盹。”
“你妈哪是派你守着我,分明是让我照顾她生的残废。”
鲍雪哈哈大笑。
白静慧说:“新冠疫情,没谁家过上团圆年。这次你妈来北京,我请客,咱们到你们那个北辙南辕好好吃一顿。”
鲍雪说:“叫上我舅舅。”
白静慧没有说话。
“我舅舅才可怜,一个人闷在北京熬了这些日子。”
“一个大男人,有吃有喝的可怜啥?”
“那你怎么还老让我给我舅舅点餐送外卖?”
白静慧抬手朝鲍雪的屁股给了一巴掌,鲍雪跳起来进了卫生间。
白静慧在厨房里煮稀饭,鲍雪在一旁煎蛋。白静慧说:“祖宗,火太大了,你看你把鸡蛋煎成这副爷爷奶奶样。”鲍雪说:“没事,我吃。”
早餐摆上桌子,白静慧走到餐桌旁边,想往下坐,对面的窗子突然歪了。白静慧急忙伸手扶住桌子,还是没撑住,她身子一歪摔坐在椅子上。
鲍雪急忙冲过来扶姥姥:“哎呀,姥姥,您慢点。”白静慧艰难地吐出来三个字:“我难受。”鲍雪大惊问:“哪儿难受?”
白静慧看着鲍雪说不出来话了。
戴厚江接到鲍雪打来的电话,她哭着说:“舅舅,我姥姥不行了,在医院抢救呢!您快来吧!”
戴厚江撒腿就往外跑。
戴澄澄在上海出差,接到女儿的电话,立刻打车去机场,戴澄澄哭着说:“我在赶往飞机场,三个小时就到了。”
戴澄澄心急如焚等待登机,对面坐着一对母女在吃东西。
女儿不停地叮嘱老太太:“妈,你喝口汤,吃不了就剩下。”老太太硬是把那一口吃了下去。戴澄澄看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自言自语道:“我要没妈了,我要没妈了……”
抢救室里医护人员在全力抢救白静慧。吕正最先赶到,他坐在白静慧的头跟前,不错眼珠地看着她。监视器上的血压和心率一点一点地往下降。
医生说:“老太太不行了,你们要有个思想准备,赶快通知亲属吧。”
鲍雪大哭:“医生你再想想办法,我妈和我舅舅,已经在路上了。”
医生又给白静慧推了一针强心剂。监视器上的血压降到50/30,心率降到36。白静慧的呼吸非常微弱,似有似无。
吕正摸着白静慧的头发轻声说:“坚持住,你的儿子女儿都在往这赶呢,你一定等着他们来啊。你看,你头发多好啊,又浓又密,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漂亮。”
戴厚江冲进来,连声叫喊:“妈!妈!”
白静慧的眼皮动了一下,戴厚江扑在母亲的病床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戴厚江:“妈!妈!”
白静慧的眉头皱了一下,戴厚江放缓了语调:“妈,我在这儿守着你,我相信谁也打不垮你,我必须坚定这个信念,我必须相信,妈,我对你有信心。”
白静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戴厚江抬起头看着屋顶祈祷:“不要带走我妈?不要带走她好吗?求你了!”
白静慧似乎听到戴厚江的叫声,心率升到50。
戴厚江哭出来:“妈,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白静慧微微睁开眼睛瞥了儿子一眼,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医生要给她再推一针强心剂抢救,白静慧胳膊乱挥,表示不要再抢救了。
戴厚江把头埋在母亲的胸前叫道:“妈!妈!”
白静慧的眼皮抬了一下,再次从眼角看了儿子一眼,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医生宣布死亡时间。
戴厚江扑在母亲的身上号啕大哭:“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厚江啊!妈,我错了,我这个儿子做得不好,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好好给您当一次儿子,这次我肯定能做好。妈!妈!你原谅我吧。”
吕正在心里对白静慧说:“老白,看见没有,这就是天意,你最看不上谁,最后给你送终的准是他。”
鲍雪冲进屋,见此情景放声大哭。戴厚江用温水给母亲擦洗脸和手,他哭得完全不成样子了。
“妈,我想你才不停地梦见你,早上我要是鼓起勇气进了家,你看见我就不会这样就走了。”戴厚江抱着白静慧的脑袋号啕出声,“妈,我有罪!我是罪人啊!”
出租车开到医院门口停下,戴澄澄下车。戴厚江站在门口迎接她,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戴澄澄,母亲已经走了。戴澄澄立刻僵在那里。戴厚江走过来,一把把妹妹搂在怀里,他说:“澄澄,咱俩没有妈了。”
兄妹俩哭作一团。
戴澄澄、鲍启东、鲍雪、朱敏、戴厚江、戴小雨给白静慧守灵。一家人哭得两眼红肿,戴厚江不停地说着,检讨着自己,后悔得肝肠寸断。
朱敏安慰他说:“老太太前世修来的福分,一点罪都没受。”
戴小雨和鲍雪给白静慧的灵前上香。
戴厚江说:“你们睡去吧,我们兄妹俩在这守着。”
夜深了,灵前摆着的照片中,白静慧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
“你得承认妈心硬,我得承认我像她。我跟妈一直这么别别扭扭的,我没想到我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整整十年,我没跟妈见过一面。她就这么两眼一闭,断了跟我的母子亲情,我悔呀!恨不得人生重新来过。”戴厚江说着,哭了出来,“这几天我反复梦见妈,在梦里我跟她说软话。就在我向她伸出手求她原谅的时候,我的两只手就这样被一刀砍断了。”
戴澄澄说:“人这一生什么都能换,只有父母不能换。爹娘一辈子都是你的。”
戴厚江点点头。
“我们这代人小时候,谁没挨过妈的打?谁没被冤枉过?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是咱们的妈,你还要善待她呀。你只顾自己索取,自己任性,就是没想到,你会有再也见不到她的那一天。亲情这个东西是不讲道理的。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它都会冷不丁地突然出现,在你的心尖上狠狠地戳出来一个洞。”
戴厚江说:“小时候我不停地闯祸,就是想引起妈的注意,希望她像喜欢你一样地喜欢我,可是从来没成功过。这十年我们娘俩一直别着劲。我盼着她因为步入老年而服软,她却向整个世界表现她的强硬。我从没想过,妈会以这种方式,突然两眼一闭,永远不再看我……”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戴澄澄哭着说:“我这次回家,妈正在**躺着看手机新闻,见我进来立刻从**起来,紧紧抱着我。我当时心里一惊,妈这个人挺硬的,很少拉我的手,更别说拥抱了。现在我明白了,她在给我她人生的最后一次拥抱。可是我蠢,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这一告别才是真正的告别,是永远的离开。”
戴厚江抹泪:“在让儿女后悔的事情上,天下的母亲都不会失手。”
两个精巧的白瓷罐放在白静慧遗像前,一家人身穿黑色衣服,轮流鞠躬上香。戴澄澄两眼红肿说,妈的骨灰,一部分按照我们的意愿跟爸埋在一起,另一部分按照她生前的愿望埋在树下。
朱敏犹豫了一下问:“这房子怎么处理?”
戴厚江刚要说话,戴澄澄抢前一步说了:“我在妈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是妈亲手写的。”
戴厚江接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泪如泉涌。他把那张纸还给了妹妹。
戴澄澄说:“这是老太太写给小雪的遗嘱,我给你们念一下。”
姥姥今年七十四岁了,跟“死”这个字只隔着一道门槛,为防哪一天没准备好就迈过去,留下一堆纠纷给后人,我找律师,立遗嘱做了公证,把我住的这套房产留给你姐姐戴小雨。小雪,你是姥姥一手拉扯大的,在这个世界上,姥姥最疼的是你。姥姥也知道你再豁达,再善解人意,看到我的遗嘱,心里也会很不舒服。小雪,你闯劲和干劲都比你姐姐强,你有鲍家留给你的房产,你有俞颂阳的爱和关照,你姐姐没有你的福分。她没想要的感情,车祸又夺走了她的生育能力。未来的生活她要比你难很多。可是在很多事情上,我帮不上小雨的忙。迈过死这道门槛前,我必须伸手拉她一把。让她安心工作安心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在北京除了北辙南辕,她只有你这个妹妹一个亲人。小雪,姥姥这样做你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