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梁周打开手机,看到五个未接电话都是戴小雨打来的。他立刻把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一声,戴小雨就接了。
“你怎么刚接电话?”
“我在摄影棚里拍摄,手机静音。什么事这么急?”
“我有事找你。”
“刚拍完最后一个镜头,我这就去找你。”
刘梁周跟戴小雨面对面坐在北辙南辕的角落里。戴小雨看着刘梁周半天没说话,刘梁周说:“找我什么事说吧。”
戴小雨说:“你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彭湃又来找我了。”
“我去!”
“我快烦死了。”
“你这人宁可被烦死,也不愿意做最后的选择。”
“我跟你聊烦恼,真的是找错了人。”
戴小雨站起出了门,刘梁周追了上去。戴小雨怒气冲冲地在前面走,刘梁周在后面跟着她喊:“喂,喂,你把话说透了行不行?”
戴小雨索性跑了起来,刘梁周在后面跟着她跑。戴小雨跑出了一身大汗,跑不动了,靠在路边大口喘息着。刘梁周追上来,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戴小雨接过来使劲扔出去,砸在一辆汽车的车顶上。
司机停车下来骂:“王八蛋!不想活了是不是?”
刘梁周拉着戴小雨逃窜,司机气呼呼开车追他们。
刘梁周拉着戴小雨钻进小胡同里,两人连笑带喘,刘梁周伸手搂住她,戴小雨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戴小雨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刘梁周追上去,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被甩开,他又搂上去。这次戴小雨没有甩开他,两人搂着往前走去。
刘梁周和戴小雨坐在街边的遮阳伞下喝咖啡。刘梁周说:“过几天我去武汉拍广告,你跟我去散散心。”戴小雨说:“我一看你们的拍摄现场就困,有人跟我说过,世上最无聊的职业,一个是拍电影一个是开电梯。这下我全信了。”
刘梁周哈哈大笑。
戴小雨说:“尤姗姗是湖北人,她一直想把北辙南辕的连锁店开到武汉去。前几天还跟我商量,想让我去那里,跟想投资的人洽谈。”刘梁周问:“她为什么不去?”
“她嫌活儿小,懒得去。”
“去吧,于公于私对咱俩都是好事。”
“我才不去呢!”
赵赫男和冯希站在北辙南辕的门口,司梦把车开过来,冯希上车。赵赫男叮嘱:“后厨实在离不开,她就交给你了。”司梦说:“我是过来人,你就放心吧。”
赵赫男看到汽车汇入车流当中,才转身回到店里。
司梦开车,冯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司梦说:“我把你放在妇幼医院体检,我开完会立刻过来接你。”“你开的是什么会呀?”冯希问。
司梦说:“剧本讨论会,时间不会太长。”
冯希说,她有点紧张。司梦安慰说,她表妹是那个医院的医生,她会全程照顾的。冯希高兴地说,太好了。司梦发现冯希怀孕什么反应都没有,她怀儿子大壮的时候吐了四个月。冯希苦恼地说,她的反应是智商超低,说话颠三倒四的。
司梦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那天,她和赵赫男上街买婴幼儿用品,坐地铁一号线,地铁一号线经过天安门,一直走下去,就到井冈山了。司梦立刻纠正说是石景山。冯希笑说,她每次口误,赵赫男能听懂十之八九。司梦恭喜她找到了知音。冯希又说,她这段日子特别能喝水,她要让宝宝住在好的环境里,她在给宝宝换羊水。司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尽管她生了两个孩子,还是头一回听说羊水能用矿泉水换。
冯希说,是赵赫男这个骗子跟她说的。司梦放声大笑。冯希又问,宝宝现在横躺在她的肚子里吧?司梦告诉她,快生的时候孩子就转到头朝下了。冯希立刻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说,那她家宝宝该多头晕啊!司梦玩笑说,那也别因为怕孩子头晕自己倒立去。冯希却认真地问,管用吗?司梦叹了口气说,女人怀一次孕傻三年,估计这次怀的是双胞胎。
司梦如约来到影视公司,跟编辑坐在一起讨论剧本。编辑说:“剧本深入讨论了现代都市家庭纠葛背后成长的故事,直面了一些前沿话题。五个女性角色爽利明理,都市气息浓郁,对观众具有很好的吸引力。”
司梦松了一口气。
“剧本台词犀利流畅,具有业内近来少见的到位的‘智性’。”
司梦听了面露笑容。
“剧本也有明显的不足,群戏结构,入戏比较慢,大情节较少。”
夜深人静了,司梦坐在电脑前看着书桌上摆着的《北辙南辕》影视剧审看意见表。她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郁闷地揉揉脸,电脑上写好的剧本被一处一处地删掉。
白静慧和吕正恢复了早上到公园唱歌写字,训练完毕,俩人坐在长椅上聊天。白静慧夸道:“到底是学医的,知道怎么对待疾病,恢复得不错。”吕正说:“说话有点慢,反应不如以前了。”“你不能贪心。人上了年纪,别跟自己的身体较劲,反应慢了就慢点说,咱也不去参加辩论会是不是?”白静慧安慰他。
吕正说,他还得给学生讲课。他这一病,麻将桌散了,他们不高兴吧。白静慧说,别急,慢慢养。麻将就是个乐子,不玩也掉不了一块肉。家里雇人了吗?吕正说,儿子让搬到他那儿去,儿子不嫌弃,还有儿媳妇呢。他不想去。
白静慧劝吕正雇个人,她帮他找。他一个人住,她也不放心。吕正不服气,她现在不也是一个人住吗?白静慧笑着说,她身体好,什么毛病也没有。再说了,女人天生就比男人生活能力强。
吕正点点头:“那倒是,你跟你儿子的关系怎么样了?”白静慧皱起眉头:“别跟我提他。”吕正感激地说:“要是没有你在身边,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场病。”
“俗话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父母插不进去,怎么努力也融合不好。因为那不是我们的生活,是他们的生活。”
吕正点点头:“你说得对。”
“人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管身边的那一口子叫老伴。他们手拉着手走向死亡,那叫相依为命。年轻人,手拉手走向生活,那叫志同道合。过日子真不是简单的事,耐下性子细品,才能尝出不一般的味道。”
“月底学会邀请我去济南开研讨会,一周的时间。可以带家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白静慧摇摇头说:“老戴开会我都不跟着去,对你,我也一样不当家属奉陪。”
吕正笑了,他笑得很开心。
白静慧在钢琴上练指法,有人开门进来。白静慧抬头见是鲍雪带着俞颂阳,戴小雨带着刘梁周,两对青年男女站在她的面前。白静慧立刻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笑得合不拢嘴,故意问:“这俩帅哥是什么人呀?给我介绍介绍。”
鲍雪搂着俞颂阳的肩膀说:“他叫俞颂阳,成都人,搞装修的。”
白静慧“啊”了一声。
俞颂阳立刻说:“姥姥,我大学学的是建筑设计,后来去英国读了研究生,现在干的事是视觉营销策划。室内装修设计是我职业的另一部分。”
白静慧满意地点点头。
戴小雨介绍刘梁周:“他叫刘梁周,是个摄影师。”白静慧认出来他,说:“你来过家里一次,你是拍照片的?”戴小雨说:“不是,是拍电影和电视剧的摄影师。”白静慧高兴:“哦,哦。会拍照片吧?”鲍雪说:“他拍的人像,角度刁钻,一点都不美。”
白静慧说:“找机会给我拍两张,留着以后当遗像用。”戴小雨叫起来:“奶奶,您说什么呢?”白静慧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不确定性,只有死是必然的。”刘梁周恭维说:“奶奶是个哲学家。”白静慧笑:“啥哲学,不就是一句大实话吗?”
鲍雪说:“俞颂阳号称美食家,让他下厨,给咱们摆一桌。”俞颂阳说:“没问题,刘梁周,你来给我打下手。”
刘梁周答应一声跟他去了,祖孙三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白静慧问戴小雨:“你俩定了吗?”戴小雨说:“没有。”“为什么?”白静慧不解地问。
“他还没经过最后的考验,我决定和他一起出一趟门。都说出门在外,最考验人,如果我们俩在路上没有翻脸,并且彼此感觉良好,那肯定就是可以一起往下走。到时候让他给我买一个大钻戒,戴大钻戒是我的一个梦想。”
白静慧说:“跟你爸一样,掉钱眼里了。”她的目光转向鲍雪,“你呢?”鲍雪说:“我这儿刚冒出嫩芽,离开花结果还早。这事,您可不能着急。”
“你爸妈都不急,我急啥?”
鲍雪悄声问白静慧:“吕大夫还来吗?”白静慧说:“来呀,这是我的家,我想叫谁来,别人管不着。”
鲍雪冲白静慧伸出大拇指,白静慧给她一个白眼。白静慧进卧室拿东西,鲍雪跟了进去,她诧异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鲍雪说:“我想问您一句话。舅舅和我妈如果跟我问到吕大夫,您介意我说实话吗?”白静慧掷地有声地说:“不介意,老太太我坐等狂风刮过来!”
炒菜的香味飘过来,白静慧说:“我得去看看,这两个小子,把我的厨房造成什么爷爷奶奶样。”她站起身去厨房了。
鲍雪回到客厅,坐在戴小雨身边压低声音问:“真的要跟他旅行去?”戴小雨说:“什么旅行?尤姗姗要在武汉,做北辙南辕的连锁店,派我去那里谈判。”
鲍雪奇怪,尤姗姗怎么不去?戴小雨说,尤姗姗想让她用伦敦腔唬一下当地的开发商,弄个好一点儿的折扣。鲍雪哈哈笑,这套路也只有她想得出来。
戴小雨说,刘梁周正好去武汉拍广告,他俩借机一起游玩一圈。鲍雪问,高兴吧?戴小雨见怪不怪地反问,有什么可高兴的?鲍雪打趣说,想哭就趴在她怀里,好好地哭一场。
戴小雨笑骂:“滚一边去。”鲍雪问:“你到底怕什么?”戴小雨感叹说:“我怕他不是真的爱我,我怕他是胡爱乱爱。我更怕我好了伤疤忘了疼,甜起来就忘了苦的滋味。我心里有两个戴小雨在打架,鼻青脸肿的永远是我自己。”鲍雪伸手搂住她说:“姐,在我眼里,你就像一列高速火车,飞快地跃过那些不堪回首的旧感情、旧时光。”
戴小雨问鲍雪,跟俞颂阳怎么样?上床了吗?鲍雪摇摇头说,还没上床,正匀速前进。戴小雨不解地问,为啥?鲍雪笑嘻嘻说,她喜欢有节制的含苞待放。
戴小雨笑着踢了她一脚,死去吧!
俞颂阳和刘梁周在厨房里忙碌着,白静慧一边把瓶瓶罐罐复位,一边指挥着他们:“把辣椒和豆瓣酱使劲翻炒,加点黄酒,再加。好了,把鱼头放进锅里,把热水倒进去,火拧小,小火炖。”
俞颂阳忙出了一脑门的汗,戴小雨拿着一本相册进厨房,问白静慧:“奶奶,我爸、我姑小时候跟您和我爷爷在老房子门口的相片真有点老电影的味道。”
有些褪色的照片上,戴望溪和白静慧站在老房子旁边,七八岁的戴厚江和五六岁的戴澄澄靠在他们身前,一家四口冲着镜头笑着。
晚上戴厚江鬼使神差地梦见了那张老照片,老照片里的人动了,戴望溪和戴澄澄走出画面。只剩下戴厚江和白静慧。白静慧转身要走,戴厚江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老年白静慧扭头看,中年的戴厚江尴尬地松开了手。
白静慧说:“咱俩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也别再做母子。”
戴厚江的眼圈红了,他怎么努力也说不出话来。他想追,死活抬不起腿,他使尽全身力气,刚抬起腿,身后的房屋“轰隆”一声倒塌了。戴厚江惊醒,身上被汗水湿透了。他挣扎着坐起来,身边的朱敏被惊醒,问道:“怎么了?”
“梦见我妈了。她一走,我家的老房子就塌了。”
“那房子有你的份吗?亏你还惦记着它。”
“你会不会聊天?”
“半夜三更帮你解梦,我没这义务。”
戴厚江生气,他起身拎着枕头出去了。朱敏用脚踢起被子,把露出来的身子盖好,嘴里骂了一句:“神经病。”
翌日,戴厚江坐在池塘边钓鱼,他的目光定在一处想着心事。鱼咬钩了他都没有察觉。他劝自己,梦就是梦,想那么多干什么?他把思绪收回来,一心一意地钓鱼。运气还不错,傍晚时分他满载而归了。
戴厚江把编织袋里的十几条大鱼倒进浴缸里,朱敏想起来要收拾鱼就心烦,抱怨说:“又钓了这么多回来,我娘家的人吃鱼吃得都倒胃口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昨天你就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到底怎么你了?”
“说你蠢,你还不信。我钓鱼就是为了躲你,没想到你还有本事,能把让人生气的事情续上。”
“你梦见你妈了,跟我发什么脾气?我又不是你妈。”
戴厚江摔门出去了,朱敏恨恨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司梦跟杜世均两个人在厨房里包饺子,两人边干活边聊天,从哪里产的面粉好聊到男人的责任。
杜世均说:“这个世界对男人的要求,一向是更高、更强、更壮。可问题是,现在没地方抡大锤,不用背煤气瓶,良好的物业服务让男人连电灯泡都可以不伸手,无处可体现所谓的强者气概。一边,私家车、空调办公楼、身边簇拥多媒体装置,回家电梯房子,交际是不用力气的高尔夫,以此作为成功男人的标志。殊不知,男人为这些标志奋斗,将会导致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而另一边,女人又指望男人时时流露原始本能,向往被一把甩上肩头走进夕阳。你说男人难不难?”
司梦笑问:“什么时候变得能诡辩了?”杜世均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司梦感叹:“咱俩在恋爱之初和结婚之后,对对方的认识是不一样的。谈恋爱的时候,我是你的女朋友,结婚以后就变成了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的丈夫强调的是义务,我是你的老婆强调的是权利。”杜世均问:“活得这么明白有意思吗?”
“捋顺了自己,才能公平地对待你。婚姻里,看见那个真实的对方很重要,杜世均,爱是需要一起练习的。你懂不懂?”
大壮和圆圆跑过来,要求一起包饺子。杜世均一人发给他们一个面团。
圆圆说:“我旁边的小朋友,吃饭吃得最慢,弄得浑身都是,恶心死了。”大壮手里捏着面团说:“我的同桌,上课的时候还老发呆,连苹果的英语都不会。他疯起来比我都疯,老师叫他答题,他站起来一声不响,头上连一颗星都没有。老师表扬不用嘴是用眼睛看。”
杜世均问:“老师对你们严格好不好?”大壮不回答他的问题,说:“妈妈,我数学考了81.14分,真丢脸。那道小鸡的题我不会做,鸡蛋从这个筐,挪到那个筐里,我不懂为什么要挪。”
司梦说:“奶奶来电话问,孩子们放假回不回去。”圆圆说:“我要去姥姥家,姥姥家有小猫咪。”
司梦问女儿,喜欢姥姥还是奶奶?圆圆说都喜欢。司梦说,只能选一个。圆圆叫道,不要给她压力,她又不是五十几岁,承受不了。
杜世均听了哈哈大笑,他心里感叹,现在的孩子太聪明了。
戴小雨和刘梁周动身出发了,鲍雪和俞颂阳把他们送到机场安检口。戴小雨对鲍雪说:“替我亲亲奶奶,告诉老太太,我爱她。”鲍雪问:“你怎么不亲自说?”戴小雨说:“不习惯,说不出口。”
鲍雪说,爱是需要练习的,她不能替她说,回来自己说吧。戴小雨瞪了她一眼威胁说,等着吧,什么礼物都不会给你买!
飞机准点起飞了,戴小雨和刘梁周坐在座位上聊天。戴小雨感叹说,鲍雪的性格像她奶奶,比她热烈多了。刘梁周问戴小雨到底有多冷,戴小雨让他自己慢慢品。
刘梁周伸出一条臂膀搂住戴小雨说:“你是我主动追求的第一个女人,你不许跑,听见了没有?”戴小雨问:“你怎么理解爱情的?”刘梁周插科打诨说:“爱情这个东西是这样的,你往东看的时候,它从西面跑了;你向西看,它从东边溜了。你心一横说,去你大爷的,爱谁谁吧,结果大爷大娘成双结对地拜了堂。现在我是大爷,你是那个大娘。”
戴小雨笑问:“我到底哪吸引你?”
“第一,你漂亮;第二,你不缠人不撒娇,永远跟男人保持黄线以外的距离,你用你的冷静提醒男人,你敢过界限,我就不给你好脸色看。你的硬和冷博得了我的极大好感。不聪明的女人,是没有这个硬度的。钻石为什么值钱?就是因为它密集度高所以才硬。”
“你才又冷又硬呢!”
刘梁周说:“我在武汉只待三天,你赶紧对我好一点儿。”
戴小雨用鼻子哼了一声:“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