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骑兵营长憋不住笑,说:“瞅你吓得熊色!你看见了吧,哪儿冒血?”
遇害者身子正朝外涌血,狗驮子真切地看到,还闻到打鼻子腥味,他口吃道:
“看、看到了。”
“听说蘸上人血去赌钱一定赢,嗯?”骑兵营长问。
“是!”
“去蘸呀,愣着干啥?”骑兵营长催促道。
狗驮子迟疑,不敢靠近遗体。
“去呀!一会儿烧掉,你想蘸人血都没场(处)蘸去。”骑兵营长说。
狗驮子艰难走到尸体旁,见到更恐怖的一幕,士兵正朝下割人头,他觉得裤档里有**在流,扯下一小块兜布蘸了些血,跑回到骑兵营长身边。
“蘸了吗?”骑兵营长问。
“蘸了,长官。”
“你去赌钱吧!”骑兵营长开玩笑说,“赢了钱,别忘给我打壶酒。”
“哎!哎!”狗驮子被狗撵似的逃出兵营,到街上很远才转过头,见到火光在废料场闪耀,他知道兵们在烧什么。那夜他没去赌场,半路扔掉带血的布,跑到十里香村。
“咋地啦?”袁老板见到表弟脸没血色一愣,道,“你像遭殃打的似的[2]。”
“表哥……”他号陶大哭起来。
袁老板越发愣怔,表弟输到这个份上?他往赌博上想,搁谁都得往狗驮子耍钱上想,输了钱借高利贷,驴打滚的利,还不起被债主催逼,剁去手指……他问:
“欠了人家的钱?多少啊?”
“不是,表哥。”狗驮子对袁老板讲了实话。
杀了三个东北人民自治军工作队员?袁老板比赌徒有头脑,告密得了赏钱,却得罪了东北人民自治军,闯下了大祸。他说:
“你惹喇喇姑[3]啦!”袁老板指出厉害,说,“东北人民自治军能饶过你吗?”
“那咋整啊?”
“咋整?没法整!”袁老板对赌徒的不满变相发泄出来,吓唬他,吓昏迷他,一来图解气,二来让他戒掉赌,“等着东北人民自治军找你报仇吧!”吓唬归吓唬,救还是要救的,袁老板想救他的办法。表弟向谁告密?
“表哥救我呀?”表弟哀求道。
驻军,寻求他们庇护,他说:
“找113团保护,你为他们做的事。”
“不,不,我不去,死也不去!”狗驮子吓破了胆,满肚子胆汁,苦到嘴里了。
袁老板心里明白,兵、警不会保护他,刚才只是一说而已。他说:“时下113团驻扎亮子里,东北人民自治军进不了城,你还安全,只怕是风向有变,等东北人民自治军进了亮子里,你就没好日子过啦。”
“调风[4]……”狗驮子满口赌博术语,他一门心思问咋整、咋整?
“容我想想。”袁老板说。
狗驮子吓尿湿的裤子需要换,他在十里香村客栈猫一宿,也是等表哥为他想出主意。
袁老板这个人道眼很多,冥思出解救表弟办法之前,先想到安慰表弟,此前没少又刻又瞪他,算是一种弥补吧。
狗驮子趴在炕上,身子紧紧贴着炕席,生怕高起一寸就给寻仇者发现……惊恐之中,一个女人走进来,说:
“袁老板叫我来陪你!”
“你、你是谁?”他开始还不相信,以为见到鬼。
女人的回答别开生面,娴熟剥光衣物,白亮亮地铺在炕上,说:
“你上来,它告诉你。”
告诉狗驮子的东西,火一样让他温暖过来……
审讯在第三天出现转机,狗驮子觉得抵赖不下去,全盘招供了。人有时就是不可思议,两天前还死死地扛着,今天却竹筒倒豆子。赌徒是在潇潇秋雨天招供的,天气是否影响到他的情绪呢?
“我说,今天我全说。”狗驮子今早吃的菜是大葱蘸酱,嘴里余留香辣味道,拉帮套时期半截子男人的女人嘴总有大葱味,她喜欢空嘴吃葱,香葱、甜葱且不说,她能空嘴吃猴(极)辣的茶葱(打过籽后发起来的葱),女人身子葱白一样白嫩,最后自己还坑害了她,输掉了她的钱,被半截子男人撇菜刀轰赶出来。女人的预言成为灵验的诅咒,她说你末后尾儿(最后)死在耍钱上。为赏钱当告密者,导致三名东北人民自治军工作队员被杀,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你在杀人现场?”康国志问。
“骑兵营长说团长请我看戏……”狗驮子说。
“他们杀了几个人?”康国志问。
“五个。,,
“是男是女?”
“当然都是男的啦。”
“你看准了?”
“我只离几步远,士兵的刀扎进去的‘咔味’声我都听真亮(真切,清楚)的,是五个男人。”狗驮子说。
“你认识他们吗?”
“有……”狗驮子的声调降下去,用眼溜着康国志说,“你们的三个人,还有一个我不认识,后来听说是个逃兵,剩下的那个外号叫眼儿猴,他偷了驻军的高粱米。”
“你向113团密报,巡逻队抓走我们几个人?”康国志说。
“五个。”
“你看清几男几女?"
“三男两女。”
“她们两人呢?”
“这我不知道,抓到团部再也没见到她们俩。”狗驮子说,他的确未看见两个女兵,也不可能让告密者看见。
“你还知道什么?"
狗驮子说他领钱走人,骑兵营长逼着他看杀人,蘸人血去耍钱,他说:“血我蘸了,出兵营我就扔掉,当晚去了十里香村。”
“你到十里香村干什么?”
“找我表哥。”
“你表哥是谁?”
“袁老板。”
狗驮子极度恐慌时刻得到一个女人的安慰,袁老板不愧为心理专家了。什么东西能使什么东西化惊惊为安然,糕点铺或者说花柳店老板把准了表弟的脉。他对一个暗娟说:“你去叫一个人乐呵,我付你两倍的钱。”
“那还不简单。”暗娟自信地道。
“咱可先讲明白,他没乐呵,我可不给两份钱。”
“除非他没长那玩意,是枕头瓤子(无能)。”暗娟粗俗道。
“你去吧,明早我们算账。”袁老板说。
暗娟的本事充分发挥出来,狗驮子一夜没睡个图圈觉,恐惧河水一样流走,失去水分的赌徒出现在表哥面前眼圈发黑,脸色灰暗,但透着满意神色。
“咋样,舒服吧?”
“嗯,舒服死啦!”狗驮子也没忘正事,问,“表哥帮我想出辙来了吗?,,
“想出来了。”袁老板说,“我翻来覆去地想,你躲着不是曲子(事儿),得出去。”
“出去?”
“离开亮子里,你想啊表弟,三江县城从古到今是兵家必争之地,兵们走马灯似的你来我走,远的不说,就说这一二十年吧,东北军走了,关东军来了,关东军走了,中央军又来了,你说哪一天这中央军又走了,东北人民自治军又来了,东北人民自治军要是来了,你的小命儿还保得住吗?”
狗驮子害怕了,赌徒害怕是从心里往外的害怕,东北人民自治军找到自己结局可想而知。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能去哪里啊?”
“为你想好了,你走就是。”袁老板说,昨晚,他思考的结果,“没别的出路。”
“表哥……”
“去当胡子吧!”
狗驮子愣出牛眼,去当胡子?
“东北人民自治军打胡子,他们跟东北人民自治军有仇,你跟他们待在一起才安全。”袁老板为表弟设计好了,“中央军不可能永远管你,长心眼儿自己找条生路吧。”
“胡子肯要我?”
“你们是一家。”
狗驮子没有表哥熟悉土匪,打家劫舍的胡子,怎么跟么鸡飞九的赌徒是一家呢?
袁老板说了一首歌谣:
西北连天一块云,
天下耍钱一家人。
清钱耍的赵太祖,
混钱耍的十八尊!
狗驮子的脑汁大概昨晚也给暗娟吸干,怎么也不转弯,听不明白袁老板的话。既然表哥给想好了生路,就听他的。
“我保你挂柱(人伙)。”袁老板说,“我熟悉一个大当家的。”
人伙当胡子并不简单,通常靠人保举。保人一般是土匪络子里的四梁八柱的熟人,还有一种渠道是自己投靠。赌徒没马没枪, 自己投靠的路行不通。狗驮子想到离开亮子里,赌场、女人……都辞别了,以后就可能永远不着边儿,兜里几十块赏钱,他想用掉它,问: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走,去哪儿?”
“挂柱,当胡子。你送我去……”
“你老实在这里等着就行,到时候有人领你走。”袁老板胸有成竹地道。
“表哥,我没听明白。”
“我认识大当家的黑孩子,他经常来,即使他不来,他的手下隔三差五也来。”袁老板说,“不是说走就走,哪里有那么方便啊!”
“近日不走,不走好!”狗驮子高兴起来。
表哥看出表弟想什么,明确说:“你给我老实猫着别露面,不能出院,屋子也不能出。”
“这……”
“想活命就得这么做,手痒了挠,不行使斧子掂。”袁老板有些生气道,他料到表弟要出去赌博,训斥中带吓唬道,“在街上走你知道给谁看见啊,倒霉再遇到寻找你的东北人民自治军,活到头缕!”
“不出去,我不出去了。”
“女人我给你找,闷屈不着你。”
狗驮子想想也是,有女人闷屈不着。
康国志问狗驮子:“你没当上胡子?”
“没等去当,被你们划拉(捉住)来。”狗驮子说。
[1]碳酸氢按,有助于糕点、蛋糕、饼干制品膨大成型。
[2]人死前最后一口气叫殃。在此指招了邪而精神萎靡的现象。
[3]东北方言:招惹是非。
[4]打麻将到四圈上下家要调换位置,称调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