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馆很不起眼,北沟本来是不起眼的小镇,他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更是不起眼。不在公众视野里,他免受打扰。洪水泡肿的肌肤渐渐恢复,还有些红有些痒,并无大碍。除了这些,没什么打搅他,沉下心来想这场洪水,闪回到最初听见有人喊:发河啦!快跑啊!本想从这里开始,一下跳到自己瘫软树上,等待死神来接走他的时刻,彭见明游过来,听到他的喊声:水生,坚持住,我来救你! 回忆从这里开始。
“是你,见明。”杨水生惊喜道。
彭见明冲到岌岌可危的树下,并不是轻而易举地爬上树来。水流很急,仇视这棵树似的朝它发怒。世界上最柔的东西莫过于水,最柔的东西发怒往往最刚,它打着旋儿攻击树,使他很难接近。杨水生几次伸出手,想去拉他,只是想法而已,指望没几丝力气的人伸出援手吗?
对岸上有人拉住绳子,那条保命的绳子结实地拴在彭见明的腰上,以保证他落水也不会被洪水冲走。岸上的人用扩音器喊他,靠不上去就返回来。彭见明没放弃营救,锲而不舍地几次靠过来,终于抓住树枝,爬到树上来。往下想杨水生止不住流泪,生死关头,彭见明做出舍己救人的决定,他才得救,才有机会躺在小旅馆里……彭见明的尸体放在哪儿?该去看看他。什么时候火化?葬礼什么时候举行?这些都要弄清楚。
“该去看看彭见明的父母。”杨水生想。
旅馆老板来敲门,问:“杨先生睡没睡?”
“没有,有事儿老板?”
“嗯,有!”旅馆老板说。
杨水生去开门。
旅馆老板进来眼睛就没离开杨水生的脸,冷冰地问:“你姓杨?”
杨水生觉得旅馆老板行为怪异,来登记时他声明从洪水中逃出来,身份证件没有。他准确背出自己身份证的号码,并填了实名,说你不信可到公安部门查询。怎么又问起姓什么?他不满意道:“什么意思,反复核对身份,拿我当逃犯?”
“逃犯倒不是,”旅馆老板神色仍然未回暖,三九天(冷在三九,热在三伏)似的寒冷,他问,“你逃洪水时,身边带一个孩子?”
“哦,你怎么知道?”杨水生惊讶道。
“是不是吧?”
“是。”
“男孩是你的儿子?”
“是,怎么啦?”
旅馆老板这才眨下眼睛,没问完继续问:“唔,那你儿子呢?”
杨水生不想回答,不愿意对素不相识的旅馆老板说这件闹心的事。未听到彭见明为救自己而死的消息前,笨笨被洪水卷走是一种心情,内疚、悲痛自不必说,听到消息后心情又一样,怎样来形容他前后的心情呢?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笨笨的父亲舍身救了我的命,我却未能保护好他的孩子。对不起彭见明啊!
“看得出你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旅馆老板包斜着眼睛,眼角挂着讥消,他说,“你出名啦,出了大名。”
“什么意思,老板?”
“窜红网络。”
杨水生掉人疑云浓雾里,旅馆老板说些什么呀?
“你没看新闻?”旅馆老板瞥眼电视,说,“今晚都市频道播的。你看看就好哄,你上了电视。”
网络、电视、洪水、儿子……旅馆老板说了这些,杨水生迷然,他要做什么?旅馆老板这人很有特点,话绕着说,绕得杨水生有些迷糊,晕车晕船的感觉。
旅馆老板问“范跑跑”、“躲猫猫”、“楼脆脆”听说了吧?杨水生不经常上网,上网也是浏览一些与养花有关的信息和资料,对紧跟社会热点的新词,所知甚少。他问:“老板,你到底要说什么?”
旅馆老板说出的话令杨水生大吃一惊,他面对笨笨犹豫的瞬间被一个网友抓拍到,并传到网上,多家电视台新闻中播出。他说:“你叫爹狼狼!
爹狼狼,一夜之间走红网络!”
我叫爹狼狼?杨水生没感到做狼的骄傲,反倒产生落人狼群的感觉,危机四伏,随时落人狼口……那个画面将激起全中国人的愤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躲藏。
“我瞅你不像那么狠心的人,归齐(结果)还是你!”旅馆老板说,下面的话有些刺耳难听,“你可躲藏好楼,不然走到大街上,说不准哪个气不岔儿(看到不平的事,心中不服气)的人背后使砖头拍你。”
“我没招谁惹谁,凭什么呀?”
旅馆老板冷笑道:“嘿嘿!还没得罪谁?网上视频多少亿人看到啊?新闻播出,认识你的人更多,气不过的人揍你一顿……连我都不安全,收留你这样人住店风险极大。”
“啥意思?赶我走?”
“当然,如果你愿走的话,我倒是不留。”旅馆老板冷酷道,基本是下了逐客令。
不受欢迎无法住下去,杨水生气愤走出小旅馆,被店家赶出门去的事情很少发生。出租车、旅店无理由拒载拒投宿,要遭行业处罚。旅馆老板什么混蛋理由啊?估计这样混蛋老板还得有,旅馆进不得,北沟镇也没几家旅馆。去灾民安置点更不中,遇到熟人、家人……天哪,他觉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离开这里到外地去,想想不能走,彭见明的葬礼一定参加。
抬抬棺、哭上两嗓子,总之要做点什么。必须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考虑做什么。几只麻雀从他头顶上掠过,它们飞的方向是白狼山。作为山脚下的北沟镇,相当数量的房子盖在山坡上,找一个家庭旅馆躲起来。
被赶出旅馆是杨水生厄运的开头,从此他开始走上万劫不复之路。他意识到了处境的危难。呆在家庭旅馆窄小的房间内,想到有人将自己致命的“犹豫”时刻拍下来传到网上,后果将是十分严重。为啥叫自己“爹狼狼”,爹是狼还是爹吗?
客观地讲,笨笨一降生,同这个孩子一见面,他就喜欢上他,意识中没有他是别人的孩子概念,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不明真相的母亲,视他亲孙子当眼珠看。黄亚兰这个后娘,也拿他当亲儿子。为了笨笨,他们决定不再要孩子。这样一个孩子,自己能见死不救吗?说自己是狼一样的爹,实在太冤枉。
事已至此,满身长嘴说不清楚。世人如何看他可以不在乎,黄亚兰要这么看不能不重视。她会想偏,会想到自己毕竟不是笨笨的亲生父亲,不是十指不连心。还有母亲,怎么对她说?解释她信吗?她要是对自己亲生儿子品德质疑,恐怕是最坏的结局。
唉!怎么办啊?杨水生深感走投无路。躲避老不去见母亲,越拖延对自己的误解越深。母亲会认为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而不敢见她。黄亚兰肯定对她讲自己如何面对笨笨犹豫……他苦苦想了一个上午,决定先去打听彭见明的葬礼,然后去安置点见母亲。
于船口村民安全转移到北沟镇,安置在第二小学。彭老倔夫妇被公安的车子接走,安排在地质招待所内。一来条件好些,二来方便彭家的亲戚来住宿,组织决定两天后火化。
彭见明是本次抗洪中牺牲的第一位警察,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此事。
追授烈士、英模是肯定的。追悼会隆重地开。公安局长亲自跟彭大倔商议葬礼的事情。
“您有什么要求,你们可以提出来,我们尽量满足。”公安局长说,他要关照到彭家的丧葬风俗。
丧子父亲的刚强超出预想,彭大倔落了泪,没落几滴,他说:“人都不在了,老令儿还讲究它干什么,早点人土为安。”
公安局长现场给英雄的父亲敬了个礼。
“火化后,骨灰交给我,带回于船口去,我们彭家有坟荃地,让见明跟他爷奶去做伴,爷爷很喜欢这个孙子。”彭大倔哀伤地说,他朴实的话揪出在场人的泪来。
公安局长思忖。三江市郊有一个烈士陵园,为解放三江烈士修建的。
后来扩建成一座公墓,多名牺牲的警察安葬在这里。彭见明有资格进到这里面。他的父亲要求带回儿子的骨灰,安葬在彭家的祖坟地―三江地区早已实行火葬,平坟深葬,移风易俗。荒山间的个别坟地仍然保留―的要求也合情合理。公安局长答应他们的要求。
彭大倔的亲属赶过来参加彭见明的葬礼,住满招待所五个房间。哭得最甚的是彭见明的二姑,她家在科尔沁草原上的一个小镇,彭见明小学、中学都是在那里读书,这也是跟杨水生邻居,却不是童年伙伴的原因。母亲残疾,二姑亲妈一样将彭见明养大,可见感情有多深。二姑说见明虽然不是我身上掉的肉,也是我的手心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二妹子呀!”彭大倔媳妇无限悲伤,说,“见明说将来在城里买房子,接你过来……宗宗样样的事情都实现不了了。”
另个屋子里,彭大倔的一个外甥说:“舅,你不上网你不知道真相,知道见明舍命救的什么人吗?”
“杨三权的儿子,水生。”
“你了解他,舅?”
“用说吗,水生从小尿炕我都知道。”彭大倔用此话说明对杨水生的了解,杨水生未见得尿炕,他问,“咋啦?”
外甥说舅还是不知道。
“啥意思?”
“网上……”外甥讲了一遍那个视频。
“不能吧,水生没那么狠。”
“真的,舅舅,网友叫他什么,爹狼狼!”外甥说天底下最狠心的爹,狼心狗肺!他说,“我表弟为他死得不值。谁都知道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东郭救一条狼!
“啥东郭西锅,铁锅铝锅……”彭大倔心绪有错乱,将信将疑加上迷惑,他说,“你看到那个孩子给水冲走,水生眼睁睁地看着?”
“犹豫。
儿子身处危险当口爹还犹豫?彭大倔觉得如果是这样,杨水生还不如他家的老牛。那次遇狼,牛妈为保护儿子才被狼掏死,这是他后来的推测。
牛况且能如此,人却做不到。
“从视频上看,杨水生见死不救。”外甥猜测更大胆,他说,“背着胖儿子累赘,两个人一起逃逃不走,父亲决定抛弃儿子。
“虎毒不食子呢?他咋会这么干?”
“他就这么干了,说不定儿子是他撤到水里。”
“那他更不够人字啦!”彭大倔气愤道。
外甥下面的话有了添油加醋的意义,他说:“舅,见明救了这么个人头儿(人品)不怎么样的人,不值得啊!
“傻,傻吗!”彭大倔说儿子是傻子,救人也不救这样的人,为他舍命纯粹傻透腔儿(彻底)。他生气的动作拧鼻子,使劲儿拧,鼻子倒霉了被弄得生了蜻虫似的红彤彤。
“他来没?”外甥问。
“谁?”
“见明救的人。”
彭大倔再次拧鼻子,说:“他来干什么?不见他我心里还好受。”此时他觉得全天下最不愿见到的是他―连亲生儿子都狠心抛弃的这个人。外甥的话在起作用,僧恨杨水生。
杨水生哪里知道这些,多方打听彭见明的葬礼明天在殡仪馆举行,公安局开追悼会,各界人士参加―为抗洪英雄送行。他决定去参加葬礼,向彭见明道别,甚至想好了向遗体三鞠躬。今晚,去看望彭家二老。他找到了地质招待所。
“你来干什么?”彭大倔一冷冷地问。
彭见明理解失子之痛的父母,将一部分怨气撒在自己身上很正常,他们的儿子为救自己而死。他跪在彭家夫妇面前,泣不成声,说:“彭叔彭婶,见明为救我……”
“他傻,傻!”彭大倔气囊囊地说。
“对不起,都因为我……”
“怎么怨得了你,他不想活自找死,想死!”彭大倔恨恨地说。
杨水生听出话中弦外之音,但他没往复杂方面想,继续向彭家表达一种心愿,他真挚地说:“见明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亲儿子,为你们养老送终。”
嗤!彭大倔牙缝里挤出这个声音,“嗤”有时跟“操”不同音同义,多是极度鄙夷时使用。杨水生的真挚表达,被他相反理解,伪善、虚假、虚伪,他说:“我不想害死家里的牛。”
杨水生没明白他话的意思,什么牛的死活?彭大倔是将杨水生看作是条狼,幽默得太深奥。他说:“彭叔,彭婶,我给你们磕头!
彭大倔做出了意外动作,他扬起脚瑞倒杨水生,骂道:“吃人饭,拉白屎的东西,你滚,给我滚!
惊呆的杨水生不知道哪里疼,他的头磕在桌子角流出血,淌过脸颊流到嘴里,有些腥有些甜。
“滚!”彭大倔飞起第二脚,怒喝。
“彭叔!
“滚!”彭大倔飞起第三脚。
杨水生连滚带爬逃出地质招待所,头破血流十分狼狈。彭家老人的态度他万万没想到。儿子死没有直接埋怨他,不接受他叩头泣血,异常愤怒肯定是他们看到网上那段视频和新闻节目,彭大倔称自己吃人饭,拉白屎。
动物界狼才拉白屎,把自己看成狼,来源爹狼狼。这个世界人是主宰,狼无法生存。
“咋个整的,杨老板。”家庭旅馆主问,他恭维称杨水生老板,“头还流血哩,去医院包扎吧。”
“不小心摔了一跤。”杨水生编造一次意外事故,走路踩在一块蔬菜叶子滑倒,磕到马路牙子上,“请你帮忙弄盆盐水,我洗洗。”
“伤口沾水容易感染,我有邦迪。”家庭旅馆主说。
“我用两贴。”杨水生说,不去医院自己处置伤口,淡盐水清洗,再贴上邦迪创可贴。
伤兵一样的杨水生躺在旅馆的**,眼望着拉满苍蝇屎的白灰棚顶,见不到一只苍蝇,它们也许被消灭。 自己成了一只苍蝇,谁见了都要打。
万没想到彭大倔还能这样,悲痛之外的是他知道网上的视频,冲着狼爹爹来的。笨笨是谁?彭家的后代,彭大倔不知道真相,连亲爹彭见明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彭大倔扬起的不是脚,是一把刀。那时盐水、邦迪肯定不管用。几天里,从心灵到肉体不断遭到惩罚,疼的滋味、程度不尽相同。
彭大倔的脚踢,损坏皮肤是肌肤之痛。心痛的是黄亚兰的误解,将一首歌《很受伤》(小虫词曲)唱给他,或许能同他心境合拍:你还是每夜点着灯/你期待他会回来敲门吗/你知道爱情没个准/他终究是人/不像买卖那般单纯/你为他负责尽本分/对他的荒唐一忍再忍/当爱情变得不诚恳又没分寸/你何必为他苦苦的等/爱一个人要看缘分/曲终人散该了就该了/记住他曾经爱过你就好/其他的真的不是那么重要/我了你现在很受伤很受伤很受伤/别把自己搞得那么凄凉/你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我了你还是很受伤很受伤很受伤/大不了痛哭一场……
真的像个歌子唱的那样就好了,痛哭一场几场的杨水生,也改变不了困厄处境。一串着人恨的动物名字影子一样跟随自己,狼、老鼠、苍蝇……
在人们眼里自己就是这些唾弃动物,遭到怎么惩罚都必然。
“亚兰,你只要不去想笨笨不是我的亲儿子,阿弥陀佛,我求你别那样想,你那想我真的没活路。”杨水生暗暗祈祷。
最怕的事情往往就要发生,老话说你越怕什么就越从什么上来。比如你怕鬼,八成让你遇上鬼。黄亚兰偏偏想:笨笨要是杨水生的亲儿子,他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回儿子的命。不是亲儿子,隔层肚皮差座山,生死关头他要保自己的命。
“亚兰啊,夜里你哭我听见啦。”婆婆孙颖说,她耳朵好使,听觉比失明前还灵敏。她说,“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你就当没认识过水生,世上压根没这么个人。”
一语道破,黄亚兰伤心之堤决口,她抱住瞎婆婆,无尽的委屈,说:
“妈我的命多苦,尽遇上这样男人。”
“人哪里看去呀?衣服包裹着,走路不哼哼都是好人。心呢,皮肉包着更看不清,摊上什么人是命啊!”孙颖不由得联系上自己,嫁给杨三权,一根干巴枯朽的树权,女人的苦只能自己承受,对谁说去?世俗是只筐,生下来你就被装在里面,想掉到筐外―作出超凡脱俗的举动,是不为世人深刻理解的,代价也是很大―你就要豁出一头去,譬如名誉、脸面、贞操……她掉到筐外,有了跟于长河这一节,村子人怎么说她没听到也能猜得到,筐怎么说?既然掉下筐,还在乎筐如何说吗?儿媳妇还在筐里,还没掉下来,她想不想掉下来,实际是以后的事情―离开水生,另嫁人。
孙颖说也算提前表态,她说:“我支持你离开水生。”
“妈!”
“你夜里不是为这个哭?”
黄亚兰惊讶婆婆的洞察力,她怎么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东西。她实话实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想水生干的这件事,就想到刘中禾,他们怎么像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他们干的都是坏事叹!”
“妈,我有一件事求你。”黄亚兰说。
“说吧!”
“你得跟我走,不管我走到哪一步,你都跟我走。”
孙颖沉吟片刻,说:“你还年轻啊!”
“妈的意思,将来我要出一家要人一家。”黄亚兰说她近年不会有这打算,说出打算,“你跟我过,我伺候你。”
“这怎么行,不现实。”孙颖说不能因为婆婆赘脚影响你,“带着一个瞎老太太……哦,不行。”
“妈,你想得太多,也许有一天会是你说的那样,可那又怎样?你是我妈,亲妈,谁要我就得要我妈,这是起码的条件。”黄亚兰昨夜在流泪中想过离开杨水生后婆婆怎么办,她双目失明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有人照看。
水生指望不上,儿媳是婆婆唯一的亲人,真的走到那一步,也要带上婆婆改嫁。她说,“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洪水还没有退去……水生还没来见你,见了以后再说。”
“是啊,是。”孙颖说,放下这件事,她问,“彭见明哪天出(殡)?”
“村长说,明天开追悼会。”
“明天?”
“明天,在殡仪馆内举行遗体告别……”黄亚兰问准了彭见明的葬礼安排,她问,“我们是不是送个花圈?”
“只送一个花圈不成。”孙颖做好了打算,她问,“你腰(包)里还有多少钱?”
“四千二百元。”
“给彭家送过去三千。”孙颖始终当家,人情往来她说了算,“他们没回来住,住哪儿?”
“地质招待所。”
“我们去那儿!”孙颖说。
地质招待所的一个房间内挤满人,彭家人以外都是亲戚朋友。黄亚兰牵着婆婆进来,大家都没动,孙颖进屋便找人,说:“他彭叔,彭婶呢?”
“你怎么来啦?”彭大倔来到孙颖的面前,他说他的媳妇,“她在隔壁房间打吊瓶。”
孙颖摸索着抓住彭大倔的手,双手摸着,说:“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心情跟你们一样难受……可惜了见明这孩子……”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彭大倔对黄亚兰说扶你妈坐下。他想抽回手,孙颖紧紧地拉着,她说,“他彭叔什么都不说啦,你把我当你的姐,有什么事儿找我……”
彭杨两家相邻上百年,祖屋翻盖一次,从爷爷辈到现在,至少有三四辈人。两家相处很好,从来没红过脸。应了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彭大倔不是什么事都倔,对什么人都倔。他对待孙颖母子态度截然不同,没有扬起脚踢人,还检讨起来,说:“我踢了水生几脚,实在心里不痛快呀!
至此,孙颖她们婆媳才获得杨水生最新消息。
[1] 中国民间传统丧葬礼仪活动中传唱的风俗歌曲。各地哭丧歌词不同,例知神农架的《开路歌》:“一开天地水府,二开日月星光,三开上天古佛,四开人间庙堂,五开五方五地,六开闪电娘娘,七开武当祖师,八开八大金刚,九开当方土地,十开本地城位。”南汇哭丧歌《哭丈夫》:亲丈夫啦.河里铆鱼直跳起,跳起娜鱼拨勒猫街去,依拨勒人家半夜三更施出去,年纪轻轻见阁王,依甩脱僚亲爷亲娘哪勿苦?是僚亲娘养大依来仍旧收成依。亲丈夫啦,青竹头造桥拦唇彻,揽青捉麦两袅袅,揽青捉稻哪里舍得落,采生西瓜最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