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包括“上海女人”,现在已成为一个很特定的概念,成了专用术语。其实,以我这样在上海生活了五十多年,足可以称作“上海人”且是“上海女人”的眼光来看,“上海人”“上海女人”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上海有各种各样阶层、各种各样行当、各种各样性格的女人,上海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孕育了千姿百态的女人。现在,全国各地又有许多女人到上海来工作、来生活,一年,两年,二年,数年下来,她们也变成上海女人了。上海女人已是上海一道美丽的风景。
上海女人在上海这座日渐国际化的大都市中生活,得天独厚,受到来自海内外各种文化融汇贯通的熏陶,她们受教育程度比较高,见识也比较广,故而愈显得理性而聪慧。我以为只有具备了理性而聪慧的头脑的女人,才能够培养起自立自主的品格,宽容豁达的心态,美丽时尚的气质,乐观自信的意识和创新进取的精神。
有一句上海话叫“螺丝壳里做道场”,很能概括上海女人的生存智慧。譬如,上海女人不用花大钱去买名牌服装,这家店买件上衣,那家店买条裙子,再配上合适的手袋和皮鞋,穿出去一样的高贵典雅。譬如,上海女人花几十元钱便能开出一桌丰盛的宴席,一条普普通通的草青鱼,鱼头炖汤,鱼尾做红烧划水,鱼身炒盆槽海鱼片。再譬如,上海女人能够将小小的房间布置得如同宫殿。再譬如,上海女人仔仔细细给脸部化了妆,却让人看不出化妆痕迹,只道她天生丽质。等等,等等。
过日子是一种艺术,而且是一种非常高超的艺术,是需要我们投人全部心血和才智去创造的。
当然,仅仅会过日子那还是一种生存的小智慧。我把女人的生存智慧分成三档:小智慧、中智慧、大智慧。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会一帆风顺,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困难和麻烦。如何克服这些困难,解决这些麻烦,让生活之水畅流不息,这就是生存的智慧。我认识一位青春活泼的小白领,大专毕业在一家合资公司做策划,有一份不菲的工资,下班以后与朋友喝喝咖啡,听听音乐会, 日子过得无忧无虑。麻烦却找上她,她的顶头上司开始追求她,送鲜花,在手机上发短信息,要她陪着出差等等。她的家人都建议她跳槽,她却不逃不躲,从从容容地与上司的夫人做了好朋友,巧妙地拒绝了上司又不得罪上司。两年后她结婚,_卜司夫妻一同出席了她的婚礼。多么聪明的一个女孩!我的一位女友,夫妻一向恩爱,最近却发现丈夫跟单位里的女同事交往过密、关系暖昧。她自然很痛苦,却不吵不闹,不追问不限制,只是对丈夫更温柔,更关心, 自己工作更努力更刻苦。休假的日子,她精心安排了许多家庭活动,旅游啦,健身啦,看电影啦。渐渐地,丈夫回家早了,丈夫不再找借口外出了,丈夫跟那女同事恢复了正常的同事关系。她以她的智慧挽救了她的婚姻。
人生最难得的是修炼成一种生存的大智慧,那是一种把握命运高超的态度与方式。
自然,社会的关注往往聚焦于那些有一定社会知名度的成功女性,一些高学历.高职位的金领阶层,或是演艺界文化界的明星。诚然,成功女性的许多成功动因的确令人敬佩和景仰,而我却常常被一些湮没于芸芸众生之中默默无闻的普通妇女的经历所感动,她们在平凡生活和坎坷人生中所表现出的生存大智慧尤其让人烯嘘不已。
曾经有一句很出名的格言―“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我并不很同意这后半句话的观点。以我的体会,出了名的女人应该比普通女人好过一些,至少社会承认你,大众仰慕你,就会给你提供许多方便和关照。而普通女人遇到生活中的种种难题,没有人能够替你解决,全靠你自己凭勇气和毅力去打拼,不怨天尤人,咬紧牙关去克服一个接一个的困难,跨过一个接一个的沟坎,这难道不是一种人生的成功吗2高质量的生活并不全等于名声、地位、金钱,更不全等于名牌服装、名车、高档住宅、健身房和美容院;高质量的生活在于你的人生态度、价值取向、处世哲学,这些都可以归结于你的生存智慧,用智慧创造属于你自己的高质量生活,用智慧去争取属于你自己的成功。
我曾经写过一篇悼文,叫做“曾经辉煌的平凡”,是悼念上个世纪30年代曾经很著名的电影演员叶露茜的。叶露茜这个名字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很少知道了,可当初这个名字是很惊人耳目的,她演过那么多名剧,她的经历那么曲折艰难,有的人哪怕只是拥有了她的十分之一的成就便自以为不得了。而她,在她的后半生,却那样不引人注意、那样悄然无声地默默地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四人帮”粉碎时她已经年过花甲,却欣然当起了托儿所所长,全身心投人地将托儿所办得非常出色。后来她身患恶疾,手术后腰间永远要悬着尿管。有时,我去她家做客,跟她的爱人杜宣伯伯谈天说地,她总是悄悄地进来为我们续水,永远带着安详的微笑,又悄悄地走出去,到厨房或隔壁房间忙忙碌碌地做些家务琐事,是个地道的家庭主妇模样。我常常无法将历史上曾经辉煌的她与现实生活中平淡安静的她合二而一。我以为这是一种很伟大的人生境界,一个人曾经轰轰烈烈闻名遐迩,以后却又默默无闻了,这种辉煌之后的平凡、热闹以后的沉寂一般人是很难忍受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在于,她并不是用意志和理性去克服失意忍受平儿,她恰恰是以火样的热情、宁静而宽阔的胸怀去创造平凡,以她艺术家的才艺将平凡的生活导演得有声有色。就在她病逝前最后的那个圣诞节,家中儿孙团聚,沉病复发的她千方百计借来了圣诞老人的服装,扮成慈爱的圣诞爷爷来到孩子们中间,让全家人欢快而幸福。她爱事业,爱工作,爱同志,爱家庭,爱孩子,爱生活……这满腔爱心使得她既能干一番辉煌的事业,又能做许多平凡小事。我以为,她的人生是出色而成功的,她的生活中虽然没有了掌声,没有高级轿车名牌衣服,却是最高质量的生活。
一也许有人会说,你举的这个例子不典型,叶露茜她毕竟辉煌过,出名过,她回顾人生自然无所遗憾哆。那么,我最近结识的一位令我十分感佩的女子却是一位真正的普通女人了。她是老三届;她是一月不大不小工厂-里的工人;她是一位离了婚的单身女人,她的丈夫因有外遇离她而去;她已经退休,每月收人仅六百元退休工资,她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而且人生之途并不太顺利。不过,她还是幸福的,因为她有一个美丽聪明体贴的女儿。有女万事足啊!老天有时真不太公平,偏偏又把最大的灾难降临在她的身上。她的女儿年轻单纯涉世不深,被同单位的一位有妇之夫的花言巧语**了,陷入痛苦的感情泥沼,后来,反遭那有妇之夫的杀害!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握过最初的巨痛的,她来找我的时候,痛苦已化作了愤怒,她决心依靠法律惩办凶手,声张正义,她请我为她请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律师。我当然义不容辞,我很同情她的遭遇,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她。可是, 由于种种原因,一审凶手被判死缓,民事赔偿的款项又执行不到。得知这样的结果,我的心很沉重,我不知如何去面对她。她却来找我了,平静得像一盆清水。她说,她不准备上诉了,因为她知道,上诉仍是这个结果。她说她努力过了,法律也在一定程度上制裁了凶手,可以告慰她女儿的在天之灵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后半生被仇恨与痛苦湮没,她要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有很好的缝纫和烹调手艺,她便经常为朋友们做做衣服,烧几样特色菜。空余时间,她参加街道的各种公益活动,健身、唱歌、跳舞。每每我看着这个平凡又不幸的女人,她宁静的笑容和坦率的眼神让我感动。她完全有理由悲痛欲绝,哭天抢地,可她以她的平凡而智慧的生活态度化解了悲痛,从从容容地生活着。她已不是祥林嫂式的旧式女人,她是能够把握自己生活的新时代妇女。她虽是那样的不幸,那样的平凡,而我却以为,她是成功的女人。
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境界,有的人追求事业的成功,有的人珍惜家庭的美满,有的人从不满足现状,有的人却是知足常乐,每个人都有运气和霉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欢乐与痛苦,如此方有了大千世界的多姿多彩。逆境中不丧失自信,不沉沦,不投降;顺境中不浮躁、不轻狂、不丢失自我;充满爱心、脚踏实地,智慧而艺术地处理生活中遇到的种种难题,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同时创造人类的世界,这便是我理想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