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店里请了一天假。一大早,我骑着自行车朝电影学院的方向飞驰。车轮子在马路上飞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电影学院的门口。如果由着惯性,车轮子会自动滚进大门,但我生生刹住车制,轮子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我停在门口,大口大口喘气。
这大门三年来我每年进去一次,一共进了三次。可留在北京后我竟然没来过一趟,好像我留在这里和它没有任何关系。我紧紧摁住刹车的手告诉我,我是胆怯了,自卑了。大门里是丁粉的学校,不是我的学校。
几个人从里头往外走,我赶紧扭转车头,推着车子沿着学校的围墙边走。抬起头,可以看见密密高高的树木越过院墙,散乱地遮盖在我头顶上。
在靠近学院门口的围墙边上有几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干脆坐在地上。这群人衣着略得有些落伍,精神面貌也不好,整个透出来的味道暗暗的,发霉的,和电影学院完全不般配。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不少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跟着我走。等我转了一圈再推着车走回来的时候,一个瘦高个直起身子跟我打招呼,小兄弟,你是来应聘群众演员的吗?
群众演员?我停下脚步了。这里招演员?我很诧异。
瘦高个说,是啊,有没有兴趣?
我说,需要什么条件?
瘦高个没有回答我的话,他的注意力被一个从电影学院大门走出来的人吸引去了。瘦高个迎上去说,高导演,有什么新戏?
原来没精打彩呆在墙根脚的人全有了精神,以四面包抄的架势围上去了。那阵容就像平时你到劳务市场雇工,人进去不用招呼就有一大堆人围上来。
被称作高导演的人显然认得瘦高个,关系还比较熟。他手里拿了几页张,翻了翻递给瘦高个说,你把符合上面条件的人找齐了,待遇还按老规矩办。
瘦高个接过纸张翻了翻说,好的,没问题,我给你安排好。
高导演没有多余的话,转身进学院去了。
瘦高个重新成为众人围绕的中心,不少人嚷着,老安,这次该给我多派点工了。
瘦高子翻着手上的纸张说,放心,这次用的人多,每个人都有份。瘦高个开始点人名,人群中被点到名字的陆续举起手臂。手臂依次举起落下。
瘦高个说,点到名的明天早上六点到大鹏影视城集中,记住了是《倾国红颜》剧组。
有个人嘟哝了句,六点?太早了。
瘦高个说,嫌早,还有大把人排队等着,他们不嫌早。嘟哝的人赶紧把嘴紧紧闭上,嘴闭得太快,牙齿咬着了下唇,疼得他嘴角抽凉风。
看得出瘦高个是在给人分配戏,我兴奋得哆嗦,背上的毛孔紧收。真有这么好的事吗?我顿时觉得天高气爽,今早往这里来简直是老天爷的意思,要给我砸个大馅饼。
我挤近瘦高个的身边说,大哥,我报个名怎么样?
瘦高个说,你会演戏吗?
我说,我考过电影学院,不过没考上。
他说,那应该没有大问题,不过,按规矩第一次接戏是要交中介费的。
我赶紧摸荷包说,多少钱?
他说,250元。
我的手停在裤袋里,我身上只有30元钱。我说能不能晚一点交,我的钱不够。
他说,哪你有多少?
我说30。
瘦高个不耐烦地来说,先交这么多吧,挣了钱再还我。以后就叫我老安。明天你和他们一样到大鹏影视城集中。
我不相信我这么快就能演戏了,我问,我演什么角色?
瘦高子说,到时你就知道了,一天有好几个角色给你演呢。对了,先给你说清楚了,报酬是一天20元,管两顿饭。
我才不管有多少报酬呢,没钱我也要演。
回到家里我一晚上没睡着觉,凌晨三点多我就爬起来,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到达大鹏影视城。
《倾国红颜》是一部古装戏。我第一天派到三个角色:宫里的小太监,街上走动的老百姓,赶马车的车夫。这几个角色没有台词,也没有什么动作,基本是一拨子人一起行动。老安除了调度我们这一大群由他找来的人,有时自己也穿了服装混在群众演员的队伍里充人数。
一天下来,我的腿站得发硬。我天生不怵镜头,这几个小角色耗不了我什么力气,我是看其他演员演戏看累的。我白天看了一天,晚上还想看。夜里剧组要赶拍夜戏,我舍不得走,又担心回到家里太晚了。
一个刚认识的叫张好的哥们主动跟我说,哥们,我们一伙人都在那头的竹林子里打地铺,你可以和我们一道。顺着张好手指的“那头”,我看到一片灰蒙蒙的林子。
当晚我看完戏就没回去,和张好挤了一个铺。那地方是够宽敞,就是蚊子多了些。第二天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把铺盖搬来了。后来,我进其他剧组也都是就近找个地方打地铺,搭伴的人还不少。大家都说,不就是闭上眼睡个觉吗,哪里不能睡?可有一次,一个从四川来的姑娘夜里被一条蛇钻进蚊帐咬了手指头。我们连夜把姑娘送到医院,虽然打了针,医生还是把姑娘的这节手指头截掉了。姑娘哭得死去活来,说她以后再也不能演戏了,她不想活了。我们都劝姑娘说,没有一截指头要什么紧,摄影机又不会跟你过不去,专拍你手指头的特写。
有了姑娘的教训,逢着露天打地铺睡,我都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