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哥哥。这三个哥哥找工作讨老婆每一分钱都是从家里讨要的,父亲只是个民办老师,累得发慌的时候喜欢对着祖宗的牌位唠叨,当年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少一个,少一个我可以多活十年。我最不喜欢听话,如果要忍我是最有可能被忍掉的,没有前面的老二老三,后面的老四更没影了。
有一次要过中秋了,邻居差小孩到我家里来讨债。债是老三讨老婆时欠下的。小孩说,我妈等钱买月饼,如果你们不还钱我们家就没有月饼吃了。小孩子很怕没有月饼吃,讨要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和威胁。父亲讨好地蹲到孩子跟前说,我等会把钱给你妈送去。小孩说,你现在就给。父亲的尊严全给这个小孩毁了,他脸色灰败,蹿进房间把门关上了。
我把小孩劝走,敲父亲的门说,走了。父亲长叹一声说,一群讨债鬼,早知道一个也不要。父亲嘴里的讨债鬼指的不是上门讨债的人,而是我们几兄弟。憋了很多年的话,我再也忍不住对着门缝吐,爸,你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我造出来,如果把我忍掉了,以后谁能让你和妈有一个快乐的晚年,让你天天有酒喝,天天有肉吃?谁能让你坐火车坐飞机……
房门砰地推开了,差点把我推倒,父亲一脸惊慌,我的话起了作用。父亲却说,快,下雨了,赶快把谷子收回屋。父亲抓起扫帚,我抓起簸箕,一前一后冲向屋后的晒坪。眼前的谷子当然比多年以后飘渺的憧憬更实在,我的豪言壮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次秋雨给冲掉了。
高中毕业我没考上任何一所学校,父亲苦着脸问我,大志,你还想不想复读一年?我说,不想,花费这笔钱你还不如替我找份工作呢。
父亲捉了五只肥大的项鸡送到附近林场场长的家里,林场场长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亲戚情份加上五只肥大项鸡的份量给我谋到了一份护林员的工作,主要职责是不让人偷伐树木和消除林区安全隐患。
我很快爱上这份工作。那时候的林场多是天然林,林木丰茂。老护林员带我认识各种树种和能卖钱的草药。为了能认识更多的草药我特地借了一本《本草纲目》来读,这一读才发现满山都是宝呀。不过,收购站只收一些很大众的草药,如鸡血藤、金樱子、舒筋藤等。长在腐树上的野香菇野木耳也能卖个好价钱。
那时候我血气方刚,想得最多的却不是女人,而是钱,都说梦到蛇是发财的征兆,我在睡觉前会想上一会蛇。
我绞尽脑汁想赚钱的路子。草药、野香菇、野木耳等土特产是一条来钱的路子,我找到另一个路子是卖鸟。林场有规定要保护野生动物,但那时候管理不太严格,天远地远的也管不了那么多。蜡嘴雀、绣眼雀、画眉、相思鸟的价格都不错,一只几两重的鸟价钱抵得上几只小母鸡呢。
林场大都在乡下,有些地方还不通车。我与县城的一家供销社搭上线,以稍低于零售价的价钱买进米酒、盐巴、糖、饼干等山里人需要的日用品。我挑担子进山,把货买给林场附近的村民。村民们和我熟了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会托我下一次带来。一斤米酒挑进山只能赚8分钱,我为了这8分钱可以走一天的路,想着钱,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反正那力气是身上生出来的,今天用完了明天又会生回来。
村民每家墙上都挂有兽皮,这些东西可能是进山打的,也可能是进林场打的。我到张三的家,我说,张三,你前两天进林场打猎了?张三说,没有。我说,你家后院晾的那张狐皮是哪来的?张三说,这畜牲跑到我家柴房里偷鸡,我把它崩了。我说,以前就黄鼠狼偷鸡,现在连狐狸都下山偷鸡了。张三说,大志,都是熟人了,皮子便宜买给你,给我二十斤米酒。我说,十五斤。张三说,15斤就15斤吧,分五次给我送来,不然放在家里我几天就喝干了。
我把这张狐皮拿到外面卖掉,那价钱可以买几百斤的米酒。
凡是能赚钱的活我都干,我不让有一分能赚的钱从身边溜走。
大家取笑我说,大志赚不少钱了,怎么还不娶老婆?我说,娶老婆干什么?我喜欢搂着钱睡觉。
天然林林场和原始森林连成一片,往这些地方走路更艰险,但收获更大。有个叫那比的小村子,搭乘拖拉机到最近的山脚下,还要往里走二十几里路,从早上要走到天黑,一路上都是树林。我隔一段时间就要往那比村去,那里的村民经常猎到麝,麝香留给我上门收购。
那天我穿越林区,朝那比村前进。走了大半的路,脚上一只胶鞋断成两截。这只胶鞋早就千疮百孔,我补了又补将就着穿,没想到它这会发脾气彻底罢工了。我坐到一棵树下,把鞋带扯出来,想把鞋子连到一块,还有十来里的路要走呢。弄了半天,怎么也缀不到一块,我恼了,把两截鞋子抛出去,把另一只脚上的胶鞋也脱了扔出去,鞋子一前一后撞上前面的树枝,哗哗掉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件让人呼吸停滞的事情发生了。一条棕黄色的大狗晃悠悠从旁边的树丛里走出来,走向一只胶鞋,它嗅了嗅,叼起鞋子,回头看着我。三秒钟之后我知道那东西不是狗,是老虎,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老虎,但我敢肯定,因为它跟图画中画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跑没有叫,一动不动地坐着。我想,完了,今天要被老虎吃了,它会不会把我吃的一干二净,连骨头淬子都不剩?也许这双破胶鞋会留下来,成为线索,让人知道我遇害了。可惜我这些米酒和盐巴,两条烟更是浪费了,早知道不进这么多货。昨天到银行存钱,已经存满五千,我打算年底存满一万,存满三万的时候我就开一家饭馆……不,我不能坐以待毙,坐等虎吃,我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我拿起扁担发疯挥舞,呼呼的风声让树上叶子纷纷惊落。老虎退后两步,尾巴直起来。我的扁担舞得更密更急,我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老虎,两只手臂快随扁担飞出去了,哐的一声,扁担掉到地上,额上的汗珠落到我眼里。老虎不见了。我眨眨眼睛再看,老虎真的不见了,好像刚才所见的是我的幻觉。但是,它确实来过了,带走了我的一只破胶鞋。
空气中还有老虎的味道。我挑起担子,光脚飞跑到那比村,到达村口看见第一个人的时候,泪水涌上我的眼睛。那人吃惊地看着我,我抹了一把眼睛说,今天打不打一斤米酒?
那次在那比村的收获很大,我收购了六个麝香,来听我老虎故事的村民把香烟和酒全买光了。
我认为我的好运气是从见到那只老虎后开始来的。事后不久我用所有存款开了一家小饭馆,生意红火。过了几年,我又开了一家水泥厂,再后来,我有了几家饭店和几个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