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阳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兼景秀区公安局长蔺海滨的电话,告诉了一个令何东阳兴奋的消息,何东阳听完后,又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就挂了。
刚坐下,桌子上的座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吉源县的号,等电话响过一阵后,才不慌不忙接起,只听电话里一声温柔细腻的问候声:“何市长好!”何东阳故意问道:“你是哪位?”对方笑着说:“何市长,我是安红英。”“哦,是安县长啊!有什么事吗?”何东阳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虽然安红英无时无刻不在跟他套近乎,可他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这个漂亮的女人。工作归工作,但在个人交往上,何东阳还是对安红英留了一个心眼。何东阳发现,安红英原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简单,甚至说有些可怕。
上次何东阳接待完步行回来,被安红英堵到了市政府公寓门口。说是要汇报工作,可一句工作的话都不说,满嘴都是感谢他的话,耗在门口让何东阳觉得很不舒服。何东阳知道,她就是有意让进出的其他市级领导看到,炫耀她与他很亲近,这里面就有了一种居心不良的图谋,这让何东阳很反感,就说:“安县长,如果没什么事,我就上去了。”说着,何东阳就朝门里面走去,安红英跟在屁股后面说:“有,有重要的事情向你汇报,我能上去说吗?”
何东阳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
一进门,安红英也不坐,四处乱瞅,等何东阳倒了茶水她才坐下,看何东阳的眼神就变得迷离起来,开始问何东阳的家庭情况,何东阳应付着,然后打断她的话说:“安县长有什么重要事情,这会儿是不是可以讲了?”
她沉吟了半天才说:“最近吉源县刮起了一股风。”何东阳盯着安红英,问是什么风。
“有人要翻鹰凹山煤矿事故的旧账。”安红英往何东阳跟前凑了凑。
何东阳心紧了一下,反问道:“鹰凹山煤矿事故有什么旧账可翻?”
“就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下面都在说,鹰凹山煤矿矿难事故不是天灾,是人祸……”安红英注视着何东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何东阳“噌”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走到客厅中央,狠狠地说:“谁在那儿胡说八道?”说完,定定地盯着安红英。何东阳没想到,他一直以来疑惑和担心的事情看来真的要顺着他的预感来吗?他曾经怀疑过,可每一次他都将这种怀疑扼杀到思想的最深处。他不愿意,也不敢主动去了解这些已经形成结论的东西。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沉下去了,就这样沉着最好。如果一定要把他翻出来示人,可能受到伤害的就不仅是某一个人了。尽管这起矿难事故与他没有丝毫干系,可举世皆浊、唯我独清的时代早已过去,非但你不能去翻,任何人都不能翻,翻出来就是大事,吓死人的大事。相信谁都会害怕。
安红英看何东阳发火了,愣在那儿半天不吭声。
何东阳又坐回沙发,盯住安红英问:“你觉得是什么?”
安红英的脸顿时泛青,思索片刻道:“……当然是天灾!这没什么疑问。”
何东阳为安红英这个弯子转得快感到高兴。马上严厉地盯着安红英说:“对某些无中生有、破坏团结和稳定大局的杂音,我们要提前将它遏制住了。特别是对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要坚决予以打击,别到时候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明白吗?”
“明白,明白。”安红英不停地点着头。
安红英似乎被何东阳的话吓住了,一进门时的妖冶和暧昧已经不见了,没多坐就离开了。
何东阳一屁股坐进沙发,越发觉得事情很严重。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的真相,但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而且那预感他从鹰凹山煤矿事故后就一直徘徊在脑海……安红英为什么专门要把这事告诉他呢?有什么目的?何东阳从而觉得安红英相当的不简单,她绝对是一个有敏锐政治头脑和计谋的女人。
自从那次公寓见面后,何东阳对安红英的看法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今天打来电话,何东阳已经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吴国顺出车祸后,肇事司机驾车逃逸,他让宋银河给安红英说要过问一下。现在安红英打来电话,肯定与车祸的事有关。
安红英兴奋地说:“何市长,肇事司机和车从新疆抓到了,现在正往回赶着。”
何东阳在电话里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好的,知道了!”
何东阳在外人面前,一直表现出对吴国顺车祸不怎么关注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水污染治理工作最关键的一枪正要打响,吴国顺却突然出了车祸,何东阳的心里能平静吗?事故刚刚发生后,何东阳就预感到这不是一起普通的车祸。当天,他就打电话把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海滨叫到办公室。刘海滨这个人先前听曾颖说过,她父亲曾安民生前跟刘海滨关系不错,何东阳开始关注这个人。后来从张筱燕口中得知,他跟刘铁军一直貌合神离。在乡洽会前挖那六座石雕时,还有乡洽会期间安保工作中,何东阳有意跟他交谈过几次,觉得这个人很正派。何东阳把吴国顺车祸案秘密地交给了刘海滨,并叮嘱由他亲自办理,详细情况直接跟自己汇报。刘海滨得了何东阳的重托,激动地点着头,说一定尽快破案。果然,从吴国顺司机的回忆中确定,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而是一起有预谋的刑事案件。何东阳一直悄悄地关注着这案子,并把市公安局长刘铁军叫来。刘铁军这段时间安稳了很多,时时处处小心谨慎,何东阳只要一召,腆着大肚子就来了,一分钟都不敢耽误。何东阳提出案子由刘海滨专门负责,不准任何人干预,包括刘铁军在内。同时,想到安红英与谢明光之间的传闻,他指示立即把案子从吉源县公安局转到了景秀区。
安红英来电话之前,刘海滨已经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他。
很快,肇事司机被刑事拘留。司机叫赵六,是景秀区农民,经营一辆拉石料的货车。一开始的审讯中,无论警察怎么问,他吃了秤砣铁了心,就说是自己开车走神发生的车祸。吴国顺的司机说,他的车在回西州的半道上先是发现后面有辆黑色轿车一直尾随着,他也没在意,出城不久,就看见前面有辆红色的大货车晃晃悠悠往前走着,他提速准备超过去,车刚行之大货车屁股后面,那辆大货车突然向左打方向,封死了前面的路。他情急之下死踩住刹车,但还是抵在了大货车的腰部。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起来了。再审时,赵六说不知怎的,那天他的方向盘就是不听使唤,可能是失灵了。刘海滨对肇事车辆进行鉴定后发现,车辆除了一只尾灯不亮,车腰上受损外,一切都正常。可赵六一口咬定是长时间驾驶疲倦,分了神。刘海滨也觉得没招了,把情况给何东阳汇报了。何东阳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让具体审讯的人把政策给讲清,如果他一意孤行,想大包大揽,没人会救他的。另外,在适当的时候,你可以把他八十岁的老母请到看守所去,让他们见个面。”
这一招果然奏效。赵六经不住老母哭天喊地的劝说,最后把事情的真相交待了,原来赵六也是拿别人钱财替别人卖命。赵六说自己得了堂弟赵鑫的好处才干的。当时赵鑫找到他,给了八千块钱的好处费,说只要把那辆车挤下路面就行,事情不能整太大,千万不能闹出人命。
警察没费什么周折就把赵鑫从家里逮住了。
赵鑫是西州市环保局法制宣教科科长,城府还没赵六深,警察还没怎么问,就吓得竹筒里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全部交待了。原来,吴国顺当局长之前,赵鑫是环保局办公室主任,深得牛奋清赏识,整天跟着牛奋清屁股转。等何东阳任环保局长后,赵鑫不识时务,居然还跟牛奋清拧成一股绳对付吴国顺。吴国顺抓住赵鑫的一次工作失误,就把他从办公室主任岗位上调了。赵鑫对吴国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恰在这个时候,牛奋清眼看吴国顺把关闭企业的文件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实施了。之前,牛奋清答应那几家企业要阻止住这场洗劫,还收了数量不菲的通融费。牛奋清把话喂到了赵鑫的耳朵里,赵鑫头脑一发热,就找了一字不识的堂哥作为实施他报复计划的利剑。牛奋清给赵鑫给了一万块钱,赵鑫自己悄悄留了二千,心想只要不出人命就行,车辆都是上了全额保险的,大不了由保险公司出点医疗费,要让吴国顺明白,在西州他是玩不转的。
刘海滨马上让警察把赵鑫带了下去,并交待办案警察,审问情况全面保密。虽然这两个警察都是他的心腹,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做了叮嘱。
何东阳听完刘海滨汇报完,心里一下子收紧了。他先前怀疑过这起交通事故一定有猫腻,但万没想到幕后的策划人竟然是牛奋清。好!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吴国顺常说牛奋清时时处处跟他做对,还纠集单位个别人在暗地里与企业商量对策。牛奋清的存在对水污染治理是一个障碍,何不借此将其拿下,让他永远无力还手。想到这儿,何东阳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牛奋清是谢明光的人,上次干部调整中,为了能保住牛奋清的官位,谢明光是动了脑筋的,就连何东阳都没算那么精准,给他留了一个“党委书记”的缝隙。想到这里,何东阳由此及彼,不觉怀疑起了谢明光,这起事故真正的幕后操盘手会不会是他?何东阳不敢相信,但他又不能不这么想。战争的序幕还没拉开,他就抢先放了你一枪,照这样想,危险可能还在后面。如果将牛奋清拿下,继续深挖,指不定还能挖出条大鱼来。何东阳深深地出了口气,看着刘海滨说:“海滨,你先回去,继续进行。等我的电话。”
刘海滨默默看了一眼何东阳,走了。何东阳却坐椅子上发起呆来,他不知道该不该向高书记汇报。如果要拿下牛奋清,肯定得向高书记汇报,但现在拿下是不是火候,他得好好考虑,案子到此要一追到底,还是需要停顿一下呢?
这时,谢明光敲门进来,朝着何东阳甜蜜地笑着,快步向何东阳走过来说:“好久没来给市长汇报工作了,这阵儿方便吗?”说着伸出手来,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何东阳愣了一下神,还是机械地站起来,笑着把手伸了过去,说:“谢书记请坐!”说完何东阳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坐到了靠窗户的单人沙发上。谢明光也坐了下来,说:“何市长,最近我一直在反省自己,觉得过去很多工作中的观点有些偏激,也影响了到了大局,还请市长多多包涵。”
何东阳怔怔地看着谢明光,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不像谢明光,而是某位在工作中犯了错误专门来检讨自己的下属。这种判若两人的举动,让何东阳不得不把交通事故跟谢明光联系到了一起。谢明光一定是知道了案件的进展情况,怕惹火烧身,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何东阳放手。何东阳淡淡地一笑,说:“看谢书记这话说的,都是为了西州这盘棋,大家目标是一致的,有分歧也是正常的。”
谢明光满脸堆起笑,点头说:“是,市长说得对,目标是一致的。”说完,紧接着问,“何市长,我听说吴局长出车祸了?是真的吗?”说着脸上布满了担忧的神色。
何东阳觉得这个时候再没必要保密了,点了点头。
“我也才听说,好像问题不是太大。”谢明光又补充道,“晚上我过去看看,都是为了工作,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大家不愿看到的。”
何东阳只嗯了一声,并没接话。
“既然人没事就好。我听说肇事司机也是个穷光蛋,还乱咬人。不过,这种事情可以想得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是个大活人。”
何东阳笑了一下,知道谢明光话中有话,不觉想起了他和舒扬照片的事,难道他是想拿这点事来要挟?心里掠过了一道寒光,嘴上却说:“我也只是听说,是不是乱咬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让公安局走法律程序好了。”
谢明光的脸有点儿挂不住了,也呵呵一笑:“也是也是,不过,如果放任他们去处理,没有的事也会给你整出三分来。”
何东阳知道谢明光担心的是什么,仍沉稳地坐在那儿应付着。谢明光看何东阳心意已决,就蔫兮兮地走了。
看来,何东阳已经把情况搞清楚了。也许何东阳压根儿就不知道,是牛奋清心虚,怕自己败露,找过谢明光。谢明光才来他这儿探口气。别的不说,他指定由刘海滨负责这个案子的事肯定被人公开了。世间的事情,你越是想保密,人们越是千方百计打听,就越容易被泄露。何东阳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就是要让谢明光知道,牛奋清这张牌就是为他准备的,他现在可以随时把这张牌打出来。当然,也可以把这张牌收起来。这样想着,何东阳就有了主意。
何东阳正欲给刘海滨回电话,手机响了起来,是高天俊打来的。何东阳预感到高天俊的这个电话是为谢明光打来的,他轻叹一声,接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