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西夏运达煤业集团公司成立剪彩仪式及西州市矿难职工家属赔偿基金会成立大会在西州市国际会展中心举行。
何东阳讲完话,坐在主席台上,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副省长张相佐,又顺便瞅了一眼张相佐右手边的谢明光。谢明光两眼呆滞地望着下面,右手的中指不停地在桌子上轻轻地弹着。何东阳纳闷,高天俊在医院里决定让秘书长邱东成代表市委参加,不知为什么,何东阳一到运达煤业集团公司,却撞见了谢明光,他吃了一惊,但还是客气地朝他笑笑。谢明光也报以一笑,又马上转头跟别人打起了招呼。
这段时间谢明光借着高天俊住院的机会,先是和组织部长王中平到各县区督查党员争先创优工作,每到一地,都跟当地主要领导谈了话。从县区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趟省里,加强了一下跟副书记陆宗武的关系。没想到陆宗武见面后对他特别客气,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谢明光请他鉴定一幅字画的请求,这让谢明光心里那团火焰燃了起来。临走时,陆宗武在纸上用毛笔写了这样一话:“静观其变,不欲其乱。凡事当谋定而后动,且不可急火攻心,舍本逐末。”写完就起身撕碎,扔进了废纸娄。谢明光回来后,把陆宗武前前后后说过的话和那句文言文综合起来,反复咀嚼,终于嚼出了些味道。只要有陆宗武在后面撑着,他相信自己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煤炭资源整合是何东阳到西州来所做的一件大事。通过兼并、收购等方式重组了吉源县二十五家大中小型煤矿,组建了由运达公司占百分之五十一股份的集团公司。它不仅加快了煤炭资源规模化开采的步伐,提高了效率和产量,壮大了西州的GDP总量,还为运达煤业集团能在较短时间内具备上市条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更让何东阳欣喜的是,组建集团后,机械化水平和安全系数也得到了进一步提高,这才是真正的双赢。什么时候都不能把舍弃人的生命作为经济利益最大化的代价,那太可怕了。生产工艺先进了,并不能完全杜绝矿难事故的发生,全国每年都有一些大型国有煤矿发生各类矿难事故,无论从电视上还是报纸上看到这些消息,何东阳的心都会生出许多不安来。他觉得,能尽一切可能减少事故发生,即便发生了事故,也能让家属得到充分的赔偿,让他们在失去亲人后不再为以后的生活担忧,这也正是何东阳要积极成立这样一个基金会的原因所在。
基金会由何东阳担任名誉会长。本来何东阳觉得自己担任有些不合适,可曹天举说这点子是何东阳出的,虽然基金会是民间团体,但由何东阳担任这个名誉会长更有权威性和影响力,何东阳只好同意,会长由市安监局局长秦怀生担任。
秦怀生自打鹰凹山煤矿出事后,就提出了引咎辞职。秦怀生原是一个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特别负责、清正廉洁的好干部,因为连续多年创下安全事故零纪录,被省上也树为典型。最后市委没有对他作处理,只是在全市县级干部大会上做了个检查,就算过去了。此后,秦怀生更进一步加强了全市安全生产方面的监管力度,事必躬亲,经常跑矿山,下企业。何东阳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这样的干部如今不多,不能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就抹了帽子,还是要视情况而定。
秦怀生大声地宣读着首批基金的捐助名单。
“运达煤业集团董事长曹天举,300万;红河矿业公司总经理王斌春,100万……无名氏,50万……”念到此处,会场里顿时活跃起来,人们低声议论着什么。就连主席台上的副省长张相佐也朝何东阳瞅了几眼。何东阳笑笑,并没有吭声。秦怀生停了一会儿,等会场又恢复平静后,继续往下念,后面都是十万或五万元不等。基金会成立首批社会捐助共计八百万。这让何东阳很满意。
成立大会结束后,曹天举在东方国际大酒店设宴招待所有与会人员。这时候,何东阳发现韩菲儿也在现场。因为人多,他陪着张副省长往前走着,只朝韩菲儿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韩菲儿也回以调皮的微笑,立刻消失在人群里。何东阳心里就生出一个小小的疑问,每次韩菲儿只要一到西州,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他,而这次怎么没闪面,却混在省市记者队伍里,要不是午饭,他可能还不知道她来到西州。何东阳心里不知怎的,就多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午休时,何东阳没回公寓,而是去了宾馆客房休息。何东阳刚躺下,就响起一阵轻缓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何东阳心想可能是外面人敲错门了,没理睬。可敲门声在停顿了一会儿后又执著地响了起来。何东阳心烦地从**翻起身,走到门口,猛地把门拉开了。抬头一看,刚刚酝酿的困倦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了,原来是韩菲儿。韩菲儿先把头探进来,向里面瞅了瞅,才说:“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我可以进去吗?”
何东阳的手从门把手上松开,心想,明明已经打扰了还问。这话都到嗓子眼了,但还是咽了回去,笑着说:“盼都盼不来你,还怕打扰?”
韩菲儿咯咯地笑着进了房间。何东阳还没说话,韩菲儿却自己找杯子要喝水。何东阳急忙拿了杯子去倒水,结果被韩菲儿抢过来了。何东阳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这个疯丫头。在他面前,她什么时候都没拿他当市长看,而且也没拿他当外人,像外面疯了一天的女儿回到自己家一样。
“忙坏了,吃个饭都跟打仗似的。昨晚到了后,本想宰你一顿,可张省长不让我走,没办法,结结实实陪他们又是吃饭又是玩牌,这不……”韩菲儿边接水边说话,等水接好了,跛跛晃晃地端着水杯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了何东阳旁边的沙发上,停住还没说完的话,疑惑地问道:“哎?昨晚你怎么没来陪张省长吃饭?”
“国家发改委刘副主任来调研项目工作,高书记还在医院里,去陪那边了,这边我只好让罗市长陪了。”何东阳无奈地说。
“哦,我还以为你不在西州,问又不好问,后来才知道你没外出。”韩菲儿撅着小嘴儿,似乎为昨晚没看见何东阳感到特别惋惜,然后又轻松地说,“今早上才看见你,给你发了短信,收到了吧?”
韩菲儿时不时地会给何东阳发一些浪漫但不暧昧的短信。何东阳不知为什么,看着短信心就突突跳个不停,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来回复她。愣了半天,干脆就把手机合了。就这样,何东阳还是怕。他怕什么?是韩菲儿的父亲,还是目前自己的身份?连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会儿韩菲儿问起来,何东阳只好佯装惊奇地问道:“什么短信?我怎么没注意。”
韩菲儿撅起嘴巴,斜眼瞪着何东阳,像一尊雕塑,纯洁而又可爱。何东阳看着韩菲儿,还是忍不住笑了。韩菲儿一看何东阳诡秘的样子,一下子扑向何东阳,用拳头不停地敲打着何东阳的胸膛,嘴里不停地骂道:“你坏,你坏……”
何东阳也不躲避,支在那儿让韩菲儿发泄。可让何东阳没想到的是,韩菲儿一把将何东阳抱住,头埋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下把何东阳给闹懵了,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就轻抚着她的长发,安慰道:“哪儿不舒服了?”
韩菲儿抽泣着说:“……你,你为什么不给人家回短信……”
何东阳忍不住笑了,说:“傻丫头,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就为这个啊!”说着何东阳把韩菲儿的身子扳直了,笑着说,“起来起来,我给你道歉还不行?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羞不羞啊?”
“我才不……”说着韩菲儿破涕为笑。
又聊了一会儿各自的工作情况,韩菲儿说走就走,风一样推门而出,但刚把身子探出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给何东阳留了一句话:“晚上,等着!宰你!”
何东阳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已经被轻轻地关上了。韩菲儿一走,何东阳彻底没了困意。他突然浑身凉嗖嗖的,身子重得挪不动步。难道自己正在滑向某个深不可测的地方,或者已经和韩菲儿滑向了某个危险的境地?韩菲儿的一举一动,分明在证明着某种东西,这太可怕了!他不能让韩菲儿这样想,更不能让她这样去做。韩菲儿在他面前就是女儿,就是那个跟他儿子一样年龄的孩子,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有亲情般的关爱。正想着,何东阳手机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韩菲儿发来的短信,这更让他心神不宁起来,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下午,何东阳和谢明光又陪副省长张相佐到煤矿转了一圈。整个调研过程中,谢明光显得很低调,不像以前总抢着跟省上领导说话,往摄像机前面凑。何东阳中午一眼没眨,这会儿困得不行,但他还是打起精神陪着张副省长说说笑笑。张副省长完了要赶回省里,所以晚饭吃得比平常早些。饭桌上张副省长饶有兴趣地说:“何市长真是有勇有谋啊!西州煤炭资源一整合,煤业这一块的发展,就迈上了快车道。”
何东阳说:“这次整合是第一步,我们还要进一步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待时机成熟后,再度重整,力争在三年内完成上市!”
张副省长惊讶道:“啊呀,东阳魄力大啊!祝愿你的梦想早日实现,把西州的煤业做成我省经济发展新的增长高地。来,以茶代酒,干杯!”
何东阳起身,高兴地说:“谢谢张省长,但愿美梦成真!”落座时,看谢明光正木木地笑着。
晚餐结束后,刚把张副省长送上车,他却又从车窗探出头来问:“哎?东阳,小韩呢?”
何东阳转过头去望了望,说:“刚才还在,怎么突然不见了?”送行的所有人都开始四处寻找。
这时,张副省长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嗯了几句,朝何东阳说:“不管了,我们先回了,她还有点事,打算明天回!这丫头……”说完就升起了车窗。
何东阳一下就明白了。他不知道这个鬼丫头留下来怎么宰他,正想着,何东阳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胡亚娟打来的,马上走出人群去接电话。胡亚娟说:“东阳,你快来医院,国顺醒了!”
何东阳兴奋地惊道:“真的?我马上过去。”何东阳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还有事处理,就带着丁雨泽赶往医院。
吴国顺是昨天晚上从吉源县医院转到西州市医院的。车祸发生后,司机胳膊骨折了,流了很多血,而吴国顺除了额头擦破了点儿皮,全身没一处伤痕。送到吉源县医院后,经过紧急抢救,司机的胳膊是接上了,可吴国顺却一直昏迷着,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医院怕耽误了,就要求家属转院。宋银河把情况汇报何东阳后,何东阳同意立马转到市上。何东阳当时吓坏了,吴国顺真要成一植物人,那可就把事整大了。他在给胡亚娟的电话中再三叮嘱,要让邓红慢慢来接受吴国顺出车祸这事。伍健去金州接的人,胡亚娟就一直陪在邓红身边。邓红一看何东阳的车去接她们,预感出了什么事,可胡亚娟却死活不告诉她。快到西州时,胡亚娟才慢慢地把事情给讲了出来。邓红一听,就扑在胡亚娟怀里哭成个泪人儿了。邓红和胡亚娟赶来时,吴国顺已经转到市医院。医生从CT等检查结果会诊分析,认为脑颅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伤,是大脑被撞后缺氧引起的昏迷,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可人始终不说话,就不好判断了。只能先观察。
何东阳到了病房,惊喜地看到吴国顺睡在升降**,半躺着,正喝邓红一勺一勺喂进嘴里的稀饭。看见何东阳,他动了动身体,笑了笑,但没有说话,朝着邓红摆了摆手,示意她把稀饭端过去。看到吴国顺现在的样子,何东阳提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抓着吴国顺的手说:“好好缓着,什么都不要说。”说着转过身问,“医生怎么说的?”
当何东阳一转身,却惊奇地看见舒扬和胡亚娟并排站在地上,都抢着要给何东阳汇报吴国顺的病情。何东阳心里嘀咕道,这两个神仙怎么碰一块儿了?也不知道胡亚娟认识舒扬不?看这情况应该不知道他跟舒扬的关系。何东阳心里捏了把汗。昨天怎么一急把这事给忘了,环保局局长住院了,肯定要派个人来照顾,谁知道牛奋清派来的人会是舒扬。
胡亚娟说:“小舒你说。”
舒扬推了推胡亚娟的胳膊,道:“亚娟姐,还是你说。”何东阳正欲发话,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涌进来四五个人。最前头的何东阳认识,是市医院院长高晓堂,四十多岁,医术精湛,人称“高神刀”。何东阳热情地握住了高晓堂的手。高晓堂颤颤微微地哈着腰说:“不知道市长要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听说市长来了,我还不相信呢!”高晓堂说完,红着脸笑了笑。
“我过来看看高书记,听说吴局长住院了,顺便看看,顺便看看。”何东阳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专门来看吴国顺的,更不想让别人嚼舌头,应付几句后就马上转移了话题,“现在病人情况怎么样?”
高晓堂不笑了,认真严肃地说道:“从目前的情况看,人已经清醒了,而且记忆清楚,可见脑部只是受了一点轻微损伤,没什么大碍。可能现在人觉得头晕,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过,我们会尽全力让吴局长早日康复的。”
何东阳笑着说:“好!好!好!”他一直躲闪着舒扬的目光,可这会儿不知怎的,他的目光就跟舒扬碰到了一起。舒扬马上把目光投向病**的吴国顺。这一细节,胡亚娟并没发现。邓红两个眼窝红红的,露出了喜色,说:“何市长坐吧!”
何东阳一直在那儿站着,听邓红让坐,马上笑着朝高晓堂说:“高院长,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高晓堂只是笑着,但站在那儿不肯走。
何东阳看着邓红,打起官腔说:“好好照顾着,有什么困难你就找高院长,如果高院长解决不了,你就直接给我打电话。”说完,看了一眼高晓堂,何东阳心里很不舒服。高晓堂立在这儿,何东阳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官话,想说点私心话也由不得自己。他又看了高晓堂一眼,人家还是没反应。何东阳只好说还有点事要给高书记汇报,就出去了。高晓堂一直追着何东阳的屁股走到高天俊的病房门口,才说:“那市长您进去,有什么事,尽管指示。”
何东阳转过身笑着点点头,说:“哪来那么多指示?有病,我会请高院长把脉的。你忙去吧!”
高晓堂躬着腰,笑道:“谢谢市长!”等何东阳进去,高晓堂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