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中计
星期四又到了,她没有勇气再提骑马出游的事,于是我便代她提了出来,并且得到允许,陪她一起出门。我们把出门的时间推迟到下午。
我们看到林敦仍在他上次选定的地方守着。我家小姐下了马,对我说她决定只待一会儿,我最好牵着她的小马,继续留在马背上。但是我没有同意。我可不想冒这种风险,让我的监护对象离开我的视线。因此我们一起爬上那石楠丛生的斜坡。
这一次,希思克利夫少爷接待我们显得较为热情,这种热情,既不是出于兴奋,也不是因为高兴,而更像是由于恐惧。
林敦泪流满面,表情痛苦万分,他那虚弱无力的身躯一下扑倒在地,好像由于极度的恐惧全身不住地抽搐着。
“啊!”他抽泣着说,“我受不了啦!凯茜,凯茜,我还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不敢告诉你!你要是离开我,我就会被杀死的啊!亲爱的凯茜,我这条命全在你手里了;你说过你是爱我的——要是你真是那样,那你就不会受到伤害的。那么你不走了吧?好心的,亲爱的好凯茜!也许你会答应的——他要我死也跟你在一起啊!”
我家小姐眼看他痛苦到极点,就弯腰把他扶了起来。往日的宽容和温情压倒了眼前的气恼,她完全被感动了,也被吓住了。
“答应什么?”她问道,“答应留下来吗?告诉我你这些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就留下来。”
“我父亲威胁我,”那孩子喘息着说,握紧他那细瘦的手指,“我怕他——我怕他!我不敢说啊!”
我正在思忖这秘密会是什么,决心凭我的好意,绝不让凯茜为了他或其他人而遭到伤害。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石楠丛中响起一阵簌簌声,我抬头一看,只见希思克利夫先生正从山庄那边下来,快要走到我们近旁。尽管他离我那两个年轻伙伴很近,已经可以听到林敦的哭声,他却连看也不朝他们看一眼,而是用一种从未对旁人用过的几乎很诚恳的声调对我打了招呼,这种诚恳不能不引起我的怀疑。他说:
“在离我家这么近的地方见到你,真让人高兴啊,内莉!你在田庄过得好吗?说给我们听听!外面都在传说,”他压低嗓音接着说,“埃德加·林敦已经病危了,也许是他们夸大了病情吧?”
“没夸大,我家主人是快要不行了,”我答道,“这事儿千真万确。这对我们大家来说是件伤心事,可对他倒是种福分呢!”
“照你看他还能拖多久?”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
“这小畜生跟林敦小姐在一起时,还算高兴吗?”他接着问道。
“高兴?不——他显得痛苦极了,”我回答说,“瞧他那副模样,我得说,他不该跟他的心上人来这些山上闲逛,而应该在医生的护理下躺在**。”
“再过一两天,他会躺下的,”希思克利夫咕哝说,“可是现在先得——起来,林敦!起来!”他大声吼着,“别趴在地上,喂——给我立刻起来!”
希思克利夫先生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提起,让他靠在一个长满草的土埂上。
“这会儿,”他硬压住凶劲儿说,“我可要发火了,要是你再不打起你那点可怜巴巴的精神来——你这该死的!起来!快!”
“我就起来,父亲,”他喘着气,“只是,别催我,要不我要晕倒啦!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是真的。凯茜会告诉你,说我——说我——一直很高兴。啊!扶住我,凯茜,扶我一把。”
“扶住我的手,”他的父亲说,“自己站起来!好了——她会伸手让你扶的。这就对啦,看着她。林敦小姐,你大概认为我是魔鬼的化身吧,把他吓成这样。行行好,送他回家吧,好吗?我一碰他,他又要发抖了。”
“林敦,亲爱的!”凯茜低声说,“我不能去呼啸山庄……爸爸不准我去……他不会伤害你的,你为什么这样害怕呢?”
“我永远不能再进那座房子啦,”他回答说,“要是你不陪我去,我也就不能再进去啦!”
他父亲再次走上前去,摆出像要去抓那个虚弱的孩子的架势,可林敦直往后缩,紧紧拉住他的表姐,用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发狂似的口气,求她陪他回去。
我们来到门口,凯茜走了进去,我站在门边等着她把病人扶到椅子上,以为她马上就会出来。就在这时候,希思克利夫先生却把我往前一推,叫道:
“我屋子里又没有瘟疫,内莉,今天我还想款待款待客人哩。坐下吧,让我来把门关上。”
他关上门,还上了锁。我大吃一惊。
“把钥匙给我,我要!”凯茜喊道,“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在这儿吃一点东西,喝一口水。”
她抓住了那把钥匙,差一点把它从那松开的手指中夺了过来。可是她的举动把他唤回到现实,他立刻重又把钥匙握到手中。
“听着,凯茜·林敦,”他说,“站开,要不我就打得你趴下,那样会让丁恩太太发疯的。”
她根本不理会他的警告,又去抓他那紧握的手和手里的东西。
“我们一定得走!”她反复大声叫着,使出最大的劲儿,想把他那紧握的拳头掰开,发现自己的指甲不起作用,她便用上了尖利的牙齿。可是,没等她把它拿到手,他就用这空出的手一把抓住她,把她按在自己的膝头上,用另一只手朝她的脑袋一阵暴雨般的痛打,要是她没有被抓住,每一下都能打得她趴下,从而证实他的威胁绝非空话。
看到这种穷凶极恶的暴行,我怒不可遏地朝他冲了上去。
“你这恶棍!”我放声大叫,“你这恶棍!”
他猛地朝我当胸一推,立刻使我住了口。我很胖,一下子憋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推,再加气愤,我昏昏沉沉地踉跄倒退着,只觉得马上就要闷死,血管也即将爆裂。
“林敦少爷,”我大叫道,眼看我们已被完全囚禁,“你知道你那狠毒的父亲下一步想干什么,你得告诉我们,要不我就打你的耳光,就像刚才他打你的表姐一样。”
“是啊,林敦,你得告诉我们,”凯茜说,“我是为了你才来的,要是你不肯说,那你就太忘恩负义了。”
“爸爸要我们两人结婚,”他喝了几口茶后,接着说,“他知道你爸爸是不会让我们现在就结婚的。可要是我们再等下去,他又怕我会死掉。所以我们明天早上就要结婚,今天晚上你得在这儿过一夜。要是你按他的意见去做,第二天你就可以回家,还可以带我一起去。”
“在这儿过一夜?不!”她说,缓缓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艾伦,我要烧了那门,反正我要出去。”
她正要开始把她的威胁付诸行动,可是林敦为了自己那条宝贵的性命,又惊慌失措地爬了起来。他伸出两条瘦弱的胳臂,紧紧抱住她,抽泣着说:
“你不要我了吗?不救我了——不让我去田庄了吗?啊,亲爱的凯茜!你千万别走!别丢下我。你一定得服从我父亲,你一定得服从啊!”
他俩正在这样纠缠不清的时候,我们的看守又进来了。
“你们的马都跑掉了,”他说,“而且——哎,林敦!怎么又哭啦?她对你怎么啦?得啦,得啦——哭够了,去睡吧。你一进自己的房间,我就不会挨近你了,你用不着害怕。这回你碰巧干得不错,余下的事由我来办好了。”
说了这些话后,他就打开门让儿子出去。后者出去时,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生怕把门的人存心作恶,夹他一下。
门又重新锁上了。希思克利夫走到壁炉跟前,我家小姐和我正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凯茜抬头望着他,本能地抬手护住脸。他一走近,她重又感到脸上一阵疼痛。换了别的任何人,看到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心肠都会软下来,可他朝她板起脸咕哝说:
“哼,你不怕我?你的勇敢样子倒装得不错,不过你好像怕得要命呢!”
“我现在是怕了,”她回答说,“因为,要是我待在这里,我爸爸会很难过的,我怎么能忍心让他难过呢——而且是在他——在他——希思克利夫先生,让我回家吧!我答应嫁给林敦,爸爸会乐意我这么做的,而且我是爱他的——我本来就心甘情愿做的事,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呢?”
“林敦小姐,想到你父亲会很难过,我真是高兴极了,我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你告诉我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你就更应该在我家待上二十四小时了。至于你答应嫁给林敦,我会注意让你守信用的,因为这事不了结,你也就别想离开这儿。”
天渐渐黑下来了,我们听到花园门口有嘈杂的人声。我们的看守立刻就赶出去了,他的头脑依然很清醒,我们则已经稀里糊涂了。他在外面说了两三分钟的话,便又一个人回来了。
“是田庄派来找你们的三个仆人,”希思克利夫说,“你本该打开一扇窗子,朝外面喊叫的,不过我敢发誓,你没叫,这个小丫头是高兴的。我相信,留在这儿,她高兴得很呢。”
听到失去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两人都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他让我们一直哭到了九点钟,然后喝令我们穿过厨房上楼,去齐拉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希思克利夫来把凯茜拉走了,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就这样被关在那个房间里,关了一整天,又关了一整夜,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一共给关了四天五夜。除了每天早上见到一次哈里顿,谁也见不着。而他又是一个模范看守,板着脸,不吭一声,对于任何想要打动他的正义感和同情心的话,他都一概装聋作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