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麻烦你了,我要过河到医院去一趟。等会儿我还要回来,你能再等我一会么?”“不急,你办好该办的事,我等着你。”老人抽起船头的竹篙,一篙抵在礁石上,那船就离开河岸,开始慢慢地向河里移动。
这时,从河码头急急地跑下来一个人影,一边高喊着:“等等我,我也过河去。”老人没有理睬,还是一个劲地把船往河中间撑,口里说:
“让我送周书记过去,再回来接你。”周明勇说:“我再有急事也不在这一会儿的,一块过河吧。你这么大年纪了,夜里渡船真辛苦呀。”老人就把船停下来,口里说:“什么事,比县里的领导还急,一定要连夜办的么,明天就迟了?”爬上船来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朦胧的星光下,周明勇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中年汉子上了船之后,就从船头操起一根竹篙,帮着老人撑起船来。河边渡口的船上,大多预备着一根竹篙的,这是渡船人的规矩,其用意有二:一是河里涨水了,渡船行至河中间的时候,有人会拿起竹篙帮一下忙,苦藤河乡的人年年月月坐船过河,谁不会撑几竹篙;二是渡船人自己做预备用的,苦藤河滩礁石多,要是竹篙插进石头缝隙里抽不出来,没有一根预备用的竹篙,渡船还不出事呀。老人只是叮嘱一声说河中间礁石多,要小心的话,就再没做声了。破旧的木船很吃力地向灯火通明的对岸驶去。
周明勇已不是第一次晚上坐船过河了。破旧的木船虽是很小,坐在上面摇摇晃晃,到了河中间,湍急的浪头拍打着船帮,溅起的水花弄得人满身是水,那船也摇晃得特别厉害,就像要翻过来,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小船还是很平安地抵达对岸。周明勇似乎已经习惯坐这种有惊无险的小渡船了,上船之后,他就想起刚才顾家好给他打电话的事。顾家好说要向他汇报思想,就在今天晚上,而且只能他一个人听。顾家好说话的声音有些呜咽。
他会向自己说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哭呢?他是不是开始悔悟了呢?他真的希望他能主动地、如实地把自己的问题交待清楚,那样,他是能求得组织的宽大处理的。这时,他就想起自己下来几天了,还只找他谈过一次话。由于那时他刚开刀不久,情绪很不好,谈话的效果也不好。如果今天他的态度好,就认真跟他谈一谈,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么。不管怎么说,他过去还是为苦藤河乡做过一些好事的。
这时,渡船老人的怒斥声把周明勇吓了一跳。周明勇抬头看去,朦胧中,渡船已经驶向湍急的滩头,正向一块巨大的礁石撞去。
“周书记,船要翻了。”周明勇听得渡船老人这么一声惊恐的叫喊,那船就已经撞上了礁石。周明勇看见船尾那个撑船的汉子站在船帮上那么一摇晃,小木船就像一片轻轻的树叶,被浪头掀了个底朝天。周明勇不是河边长大的人,只是近些年的六月,在县城旁边的河里游泳时,学会了几下狗刨式。小木船翻过身来的时候,把他抛出了很远,苦藤河码头下面滩头的水并不是很深,却十分湍急,几个浪头打来,周明勇连着喝了几口水,他就分不出南北东西了。这时,一个黑影向他扑来,接着就紧紧地将他抱住了。周明勇以为他是来救他的,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不要惊慌,抓住下面的礁石。”那黑影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将他紧紧地抱住,死死地往水下按去。周明勇拼命地探出脑壳,才喊了一声救命,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明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他躺在连山镇医院的病房里。苦藤河乡政府的许多干部都在病房里。顾家好也在病房里。他的眼里还含着泪水,看见周明勇醒来,就哭着说:
“周书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要被千刀万剐的呀。西山县的老百姓饶不了我的。”顾家好过后就说,“我们苦藤河乡的老百姓对你的感情是很深的啊,茅山冲村的宁全福为了救你,他自己却被淹死了,天亮的时候才在下面深潭里找到他的尸体。周书记,这是我们苦藤河乡有史以来出现的第一个舍己救人的英雄啊。”马纪委一旁告诉周明勇说:“是渡船老人将你救上岸,然后又把你背到医院来的。渡船老人说,他救你的时候,茅山冲村那个名叫宁全福的汉子还死死地抱着你。周书记,你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么?”周明勇关心地问:“那个名叫宁全福的人真的被淹死了?”“当时就被激流冲到河滩下面的深潭里去了,大岩村的村民将他打捞上来的时候,早就没气了。”周明勇的脑壳这时还是一片恍惚,叹气道:“怎么就被淹死了啊,怎么就被淹死了啊。渡船老人还好么?”“清早和大岩村的村民在下游的一个河湾里找到了渡船。把渡船拖上来之后,他又渡船去了。”孙纪委说,“渡船老人把你背到医院时,他自己也昏倒了。医院把他救醒过来,要他住医院吃药,他不同意,又渡船去了。我们都是他渡过河的。”周明勇问道:“宁全福的后事是怎么料理的?”李冬明说:“我已经给茅山冲村的村支书张有财打了电话,他已经带着人把宁全福的尸体抬回茅山冲村去了。”周明勇挣扎着坐起来,拔掉手腕上的针头,说:“冬明,带我去茅山冲村。”人们见状,都一齐拦他。“你这么个样子,怎么去茅山冲村?”“喝了几口水,算什么,人家性命都丢了啊!”顾家好一旁说:“宁全福舍己救人,应该向县里报个烈士当当,日后他家里也才有个照顾,不然丢下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办呀。”周明勇说:“那些事放后一步。我现在要去茅山冲村。”说着,分开众人,脚步趔趄地向门外走去。
顾家好说:“我在住医院,不能陪周书记。李书记你陪周书记走一趟吧,他要是走不动,最好扎个滑竿抬着周书记去。”周明勇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顾家好道:“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不是说有事情要向我汇报么?”顾家好有些尴尬地说:“要说什么大事也没有,就是想向你汇报我的思想。你这一出事,我真的从心里觉得对不住你。”周明勇冷冷地说:“老顾呀,我看你还是要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事情啊。你昨天天黑给我打电话,我心里还高兴了一阵呢,以为你要向我汇报你的事情,你仅仅只是想和我谈谈你的思想,有这个必要么?我看你还是考虑好了再谈吧。”李冬明、马纪委、孙纪委一群人,尾随着周明勇出了医院,来到河边。渡船老人还像过去一样,有人过河时,就把手中的竹篙抵在河滩中的石头缝隙里,干瘦的腰身,随着渡船艰难的前行,慢慢地弯下去,弯下去,像一只干瘦的河虾。没人过河时,他便静静地蹲在船头。要不是一缕缕青烟从嘴里吐出来,谁都会以为船头摆的是一个枯朽的木头脑壳。
“老人家,我这条命可是你给的呀。昨天夜里你不救我,今天他们可是要用白布把我卷着送回县城去的哟。”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有些幽远,问道:“回乡政府去?”“不是,去茅山冲村看望那个因为救我被水淹死的人。”老人问周明勇道:“昨天夜里的事情你还记得么?”“脑壳还有些发昏,只是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好好想一想,就都记得了。唉,人心难测呀。”老人这么说过,就再不说话,只是使劲地撑船,小船在滩头的波浪中艰难地前行着。
这时,人们看见那边的河码头,过去乡企业办用作收各种费的小木屋旁边,坐着几个年轻的男人。老人将木船撑过激流,才对周明勇说:“周书记,昨天夜里让你吓着了,今后就不用怕了。
我们村每天都有人在河滩上守着,夜里也一样。”周明勇再看看坐在河岸上的那几个青年,又看看李冬明,“有这个必要么?”李冬明说:“莫胡子他们没对我说这是什么意思。”过后就问老人:“刚才顾乡长说,茅山冲村的宁全福是为了救周书记被淹死的,你能告诉我们当时的情景么?顾乡长还要打报告把宁全福弄成烈士哩。”老人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目光很空,很散,说:“周书记不是还记得一些当时的情景么?他自己会慢慢回忆起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的。再说,你们要去茅山冲村的啊,你们问问宁全福的家里人,这些日子,宁全福怎么像掉了魂一样,老是在河码头边转来转去干什么。”“是么?”马纪委惊问道,“你没问那个宁全福,他为什么要在河码头转来转去呀?”“我问他,他不答白,却问我周书记夜里过不过河。”马纪委就不做声了。一船的人也都不做声了,默默地看着周明勇。周明勇面无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这里面有问题。”何奔说。
“你说有什么问题?人家人都死了。”周明勇淡淡地说。
“周书记,去不去茅山冲村?”上了岸,李冬明问周明勇。
“去,怎么不去呢。”周明勇看了人们一眼,“冬明和何奔跟我一块去,其他的人就不用去了,各做各的事去吧。老马和老孙你们还是按昨天的安排,去找顾主任,认真看看乡企业办这几年的账。”李冬明和何奔两人陪着周明勇,走了近两个小时,才爬完乡政府后面那座大山,来到茅山冲村宁全福的家里。宁全福的家里冷冷清清,宁全福的尸体用一块木板摆在屋前的禾场上,张有财正跟几个人用木板给宁全福钉棺材。周明勇和李冬明他们去了他也没显出多少热情,只是淡淡地说:“这个宁全福,死的真不是时候。”宁全福的女人则蹲在宁全福的尸体前哭泣着。宁全福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身子瘦长,直直地躺在木板上,眼睛还鼓鼓地瞪着,面部表情十分痛苦,好像是向谁索要什么东西。周明勇突然记起来了,那天晚上说自己是大岩村人,带着一群人到乡政府吵着要集资款的不就是他么?昨天晚上,他过河去又是干什么呢。
渡船老人说他这几天一直在河码头徘徊,他是不是受人指使……周明勇真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转过身来,凝望着宁全福的家。
宁全福住的是一间破烂的茅屋,茅屋的壁板是用小树条织的篱笆,站在屋子的外面,屋子里便可一览无余地看得清清楚楚。周明勇看着屋子里除了一张木床,木**一条烂棉被和一条棕蓑衣,再就是一只装粮食用的大木桶,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听张有财说,宁全福家里原来有四口人,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出嫁了,儿子外出打工去了,家里就老两口。“大嫂,你要节哀。”周明勇从口袋掏出一百元钱,递在女人的手中。但他没有说感谢宁全福救命的话,宁全福已经把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谁都无法弄清白这个事情了。可他真的不希望一个穷困而老实的农民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李冬明和何奔也忙着掏口袋,各人从口袋掏得几十元钱。女人也不说感谢的话,把三人的钱都接了去:“我家全福这些日子是撞着鬼了,白天在家睡觉,睡醒之后就在屋子里打转转,像掉了魂。问他,他说到时候可能有个财发。问他有什么财发,他又不肯说了。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他就出去了,不到半夜不回来。”女人这么说的时候就哭得更伤心了,“这就是他说的发财么。他死了,你们这些当干部的来看看他,送他一些钱,给他买纸钱烧啊。这辈子他穷够了,穷怕了,到了那边,是再不能让他受穷的啊。”女人的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何奔问:“全福另外没对你说过什么?昨天晚上他出去是干什么去的也没对你说?”“他说乡企业办顾主任找他有事,有什么事他没对我说。我家全福可怜呀,昨天出去的时候,才吃一个红薯,今天早上抬回来,肚子饿得只有巴掌那么厚了。他又不会泅水,翻了船还不等着淹死呀。”周明勇他们来到茅山冲村宁全福家的时候,张有财一直在那边忙他的,也没有过来招呼一下他们。李冬明很是气恼,心想还是个村支书,我来了你不打招呼我不怪你,周书记来了你怎么也不接待一下,过去问:“张支书,昨天顾家富找宁全福有什么事你知道么?”张有财脸有些发黄,连连说:“他们有什么事不会对我说的啊。”何奔说:“上次宁全福带着一群人冒充大岩村的人去乡政府要集资款,我要你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受谁的指使到乡政府去的,你问过了么?”“没有问。”“你是被抽出来协助县纪委办案的人,这几天你怎么连面都不露了。周书记找你有事老是找不着人,过去你不是这个样子,过去你的工作是很积极的嘛。”何奔这么责备说。
“我不行,村里的事情又多,今后不去协助办案算了。好么?”“不肯干的话,你得对顾乡长说,是他要你协助县纪委工作的。”李冬明这样说。
周明勇一旁说:“我们走吧,已经中午了。”过后就交待张有财,“要多安慰宁全福的女人,今后能照顾的地方,还要给予一些照顾。这些日子,要及时掌握村里的情况和人们的思想动态,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向李书记汇报。出了什么差错,你这个村支书是要负责任的。”周明勇的话说得很严肃,板着脸,眼睛紧紧地盯着张有财,张有财的额头就开始沁出了汗水,连连说:“我记着周书记的话。”三个人下山的时候,何奔对周明勇说:“根据渡船老人反映的情况,以及宁全福女人说的话,这个宁全福昨天天黑的时候和你一块过河肯定是一个阴谋,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他对你下手。万幸的是渡船老人会泅水,救了你,不然真的就出大事了。”周明勇说:“我已经回忆起来了,昨天晚上我们落水之后,宁全福死死地抱着我直往水里按。”周明勇的目光有些迷茫,脸面布满忧郁,叹了口气说,“还是不要往坏处去想他。也许,一个人在求生的时候,他的本能就是这个样子吧。苦藤河乡的老百姓太穷太苦了,宁全福家里太穷太苦了。宁全福又这样死了,着实让人心里不好受。这个事,只要他们不借题发挥,生出什么事端来,你们就不要再追究了。我没有死,活得好好的,还去追究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做什么呀。”何奔说:“不追究宁全福,但那些在背后指使他的人是不能逃脱法网的。”周明勇说:“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周明勇他们从茅山冲村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了。
路上,马纪委给周明勇挂了个电话,说公安局的法医将金所长他们交给他的那一袋水果、奶粉和一张塑料纸带到县里化验过了。
水果和奶粉没有问题,但是,从装旺旺饼干的塑料纸上化验出了有毒氰化物,经过显微镜查看,还发现塑料纸上有四个小孔。据他们分析,是有人将氰化物毒液用针头注射进去的。马纪委说法医已经下来了,田跃和两名刑侦队员也都过河来了。周明勇告诉他让他们等着,他马上就回来。
周明勇这天下午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除了马纪委、孙纪委和田跃他们公安局下来的几个人,李冬明、何奔和金所长也都参加了会议。周明勇要马纪委把这几天工作的进展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然后让法医把化验的结果对大家做个说明。马纪委说:“我认为,要想按我们过去的计划,把所有的问题弄清楚之后,再做结论,只怕有问题,一是时间上来不及,韦市长交待三五天内把苦藤河乡的问题弄清楚,周书记你又下来两天了呀,再这样往下拖不得;二是眼下的形势不允许我们这么按部就班地去做。
如今苦藤河乡的谣言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我们逼走。真的我们稍不留神,他们组织一群人到省政府门口那么一坐,我们就被动了。我们应该采取果断措施,该抓的要抓起来,该管的要管起来。再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为非作歹了。
这样,也才能够把苦藤河乡的歪风邪气压下去,使我们的工作能顺利地进行下去。”田跃说:“我们下来的这两天,女孩的尸体还没有找到线索,但连山镇派出所和连山酒家的一些不正常的关系已经找到很多证据了。伍所长承认他儿子升初中的时候,顾家富给他送了六千元钱。我们还在做伍所长的工作,争取从他那里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田跃顿了顿,“要抓人也是可以的。法医已经做出了鉴定,现在又知道送饼干的人是谁,当然是可以提审当事人的。”田跃这么说过,大家都不做声了,看着周明勇。周明勇坐那里沉吟良久,说:“茅山冲宁全福的死,应该说是一件让人心里十分悲痛的事情,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贫困的生活所迫。听他女人说,是谁答应要给宁全福钱的,那女人好像因为没有得到那钱心里还有些惋惜哩。我和冬明、何奔几个人给了他女人一点钱。女人连感谢的话都没有说一声就将钱接了,说是要给宁全福买纸钱烧,不能让他做鬼还受穷呀。这话说得让人直掉眼泪。我想这个事我们就不要再追究了,人都死了啊。提审顾家富女人的事,田跃你们去办吧。一定要掌握好政策,不能搞逼供。其他的人,还是按我们原来的部署办,我们不能因为时间紧,问题复杂,就草草弄一下算了。该查的账一定要查清楚,该处理的问题一定要处理好,要给苦藤河乡的老百姓一个圆满的交待。”周明勇说话的当儿,顾家富匆匆跑了来,痛哭流涕地说:
“周书记,我婆娘自杀了。”周明勇吃了一惊,问道:“你老婆在哪里自杀了?”“在连山酒家自己的家里自杀的。刚才连山酒家的服务员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的。”“是什么原因自杀的?”“真是一言难尽呀。”顾家富做出一副悲凄的样子,“这几天,她的情绪一直不好,我要她来找你,把自己做的事情全部交待出来,请求政府宽大处理,她说不用我管。今天我上班来的时候,发现她说话好像有些不正常,我本来想请假在家里守候她,可我又不敢说。”周明勇心想刚才还在开会准备审问她的,这下又节外生出枝来了,他对开会的几个人说:“走,我们都过去看看。”说着,自己前面走了。
这时已是快吃晚饭的时候了,连山酒家的客人和服务员却全都挤在三楼顾家富的家里。顾家富的女人直直地躺在自己的**,浑身已经凉了。法医检查之后,说:“按检查推断,她已经死几个小时了。”周明勇问酒家的服务员:“你们谁最先知道她死的?”站在人群后面的张朵说:“是我刚才才知道的。”“你到她家里去做什么?”“顾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婶娘这几天心情不好,饭也吃不下,要我上楼来看看,我就来了。我看见门关着,我喊了几声没人应,就推门进来一看,发现她吊在床架上的。我吓得半死,喊了很多人来,把她脖子上的绳子解开,将她抬到**去了。”田跃问:“你们哪些人在现场?”就有几个男人和女人站出来,说他们都是见证人。田跃问顾家富:“我想请法医认真检查一下你老婆的尸体,你同意么?”顾家富流着眼泪说:“我婆娘做农民吃了大半辈子苦,死了也不得安宁。你们检查吧,也好给我一个清白啊。我得给我女儿打个电话,让她回来见她娘一面,不然她会责怪我的。”田跃对法医说:“给镇医院打个电话,请他们派个车过来,把尸体拉到医院去。”周明勇一旁说:“顾家富同志,你有时间没有,我想找你谈谈。”顾家富说:“周书记,我多久就想找你汇报思想的,又怕你没时间。这样吧,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请你们几位在酒家吃个便餐,然后我向你汇报思想。”说着就招呼服务员赶快去餐厅准备酒菜。
周明勇说:“我们有规定,办案的时候是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的。你的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但饭是不能吃的。你看是等我们吃了晚饭再过来谈呢,还是现在就谈?由你决定吧。”顾家富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请你们吃餐饭你们也不肯,你们是把我顾家富当外人了。周书记,对你说,我婆娘对我一直有怨气,她说她早就想把邓美玉的私生女儿弄死的。没有想到,这次她真的下了手。”顾家富一副怨愤的样子,“她这个人,百样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她一直怀疑邓美玉的私生女儿是我顾家富的,说只要邓美玉的私生女儿还活着,她就会和她的女儿抢顾家的家产,连山酒家就有一半是她的。这几天我一直看见她坐立不安,特别是听到邓美玉的私生女儿死后被弄到连山镇医院解剖化验,说是吃了老鼠药死的,她就变得格外紧张起来。今天早晨她对我说,邓美玉的女儿是她投毒害死的。我当时被吓坏了,要她主动向你交待她犯下的罪孽,投案自首,只有这样,才能求得政府的宽大处理。她不肯,说只要能保住连山酒家不被别人抢走,她就放心了,自己的女儿就可以把书读完了,就是自己死了也值得。我万没有料到她会自杀呀。”“她是怎么投的毒对你说过没有?”“几天前邓启放他母亲生病住医院,她说要去看望她,要我给她买些礼品。我给她买了些水果旺旺饼干之类的东西让她送了去,说不定那次她就下手了。我现在好后悔,我要知道她起那个歹毒心,我就不会让她去医院的。”“你们家有老鼠药?”“这么大的酒家,肯定有蚊子药、老鼠药之类的东西。这是酒家必须准备的。”周明勇说:“你老婆为什么要自杀,是不是自杀,邓美玉的女儿是不是她投的毒,我们都会查清楚的。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向周书记如实汇报。”“苦藤河乡的群众为什么要联名告状,为什么要拥到乡政府将乡政府的围墙推倒,你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么?”顾家富说:“我知道苦藤河乡的群众对我和我哥有意见,我至今还在为我工作上的失误感到对不住苦藤河乡的父老乡亲,对不住乡政府,对不住我哥。我那次的学费交得实在太高了。我是拿着苦藤河乡老百姓的血汗钱交的学费呀。”顾家富的眼坑里挤出两滴泪水,“周书记,我是有二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过去一直是茅山冲村的村干部,这些年又一直在乡企业办工作,受党的教育多年,我甘愿接受党纪处分,如果不给我处分,我心里会感到不安的。”“现在苦藤河乡的群众议论得最多的是什么,你知道么?”“不知道。周书记你带着纪委工作组下来之后,我就知道是针对我和我哥来的,我就做好了思想准备,接受处分。所以,这些日子我除了在企业办上班,就是在连山酒家,其它地方我不去,也就听不到什么。”顾家富故作沉思状,“群众会说什么呢?
谁不知道周书记是铁面无私的书记,连我顾家富的一餐便饭都不肯吃,你还会替我和我哥开脱么?”周明勇说:“我们到苦藤河乡十天了。这十天来,苦藤河乡发生的事情可不少,包括三条人命,包括竹山垭村两个上市里告状的农民挨打,包括向韦市长告我周明勇屁股坐歪了的诬状,还有刘所长的情绪反常,还有昨天晚上的翻船事故,还有邓美玉的女儿被毒死后尸体被盗走,以及散布在群众中的大量的谣言。”周明勇突然打住话,两眼盯着顾家富,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一切都与你有关。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把你所做的一切都向纪委几个同志交待清楚,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后果你是应该知道的。”周明勇站起身,“我们回乡政府去了,你认真考虑一下,是彻底交待,还是走另外一条路,决定还得你自己做。但我们不能等你多长时间了,过两天,我们就得结束苦藤河乡的调查,回县里去,那时你再向我们交待就迟了。”顾家富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掉:“我知道周书记是为了挽救我。我一定好好回忆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一定老老实实向周书记交待。”几个人出了连山酒家的大门,才知道天已经黑一阵了。大街两旁的街灯将明亮的灯光洒在街面,洒在三五成群的行人身上。
连山酒家门前的霓虹灯仍然那么迷人,那么鲜艳夺目,招惹着行人在它的门前驻足。
马纪委说:“这个时候回去也没饭吃了,干脆在外面凑合着吃点什么算了。”周明勇拧着眉头不做声。李冬明看了周明勇一眼,说:“就到那边小饭馆吃点什么吧。”李冬明带着几个人来到离连山酒家不远处的一家小餐馆坐下。周明勇这时才开口说:“顾家富这家伙不见棺材他不会流泪的。”马纪委说:“顾家富的老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自杀,这中间必有原因。”孙纪委说:“就像茅山冲村那个宁全福一样,人死了,谜团也就被带到另外的世界去了,很难让人解开了。死无对证呀。”马纪委问周明勇:“昨天顾家好说是要找你汇报思想的,船翻了,淹死了人,他的思想也不要汇报了?”“在医院的时候你没听见他说么,他说他其实也没什么说的。”何奔一旁说:“这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千万不能让他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才行。”马纪委说:“我和老孙把这三年来乡企业办的账全部清查完了。三年来他们从全乡农民手中收上来的各种费共计有五十一万五千元,另外还有以前办厂时结存下来的三十五万元,加上渡船老人这几年交的二万一千元过河费,共计八十八万多元,已经全部用光了。除了三个人的工资,大部分是接待费,一个穷困得连农民的温饱问题都还没有解决的小乡,三年中,光接待费一项,就有七十五万多,今年元月至八月,接待费就已经有二十多万了。这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其中大部分是顾家好签的字,接待的对象绝大多数是县里下来的领导。我和老孙都认为,中间很多发票都是经不起查的。”李冬明十分的惊讶:“这八个多月我基本上都在乡政府,好像没有陪县里的领导吃过几次饭呀,县里的领导也没下来过几回嘛,怎么用了二十多万接待费?”过后,李冬明有些为难地说,“县里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吃了几餐饭,现在又要一次一次的去核实他们吃的那餐饭共花了多少多少钱,只怕不好。”田跃说:“这个账暂时还是别去查,到时候接待费是多少自然会弄清白的。你们才下来十天,我们才下来三天,一般情况,像这样的大案,没有三十天五十天时间拿不下来。既然周书记有安排,还是按周书记的安排办,别忙中出错,打乱了全盘计划。”几个人饭没吃完,只见张大中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跛脚汉子找了来。李冬明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老崖村的宋宝佬,被五步蛇咬伤的那只手还没有好,缠着一卷布条,用一段草索吊在脖子上。张大中望着宋宝佬说:“他早晨天刚亮就动身走路,跛着条腿,吊着只被五步蛇咬伤的手,三十多里山路,走了整整一天,天黑的时候才到乡政府,说是要找周书记。我只有带他来找周书记了。”“你找我有事?”周明勇站起身,眼睛盯着他那只被毒蛇咬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