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见喜在地窖里窝不住了。
一看见二团副,他就有杀人的心。但他又不能不看二团副。地窖就那么大,一睁眼二团副就往他眼里钻,挡都挡不住。光看见还不算,龟儿子眼里还有东西,那东西居然跟他心里想得一模一样。
鹿见喜更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这龟儿子,也像是存心招惹他,让他乱踢!他真想扑上去,一把抠出那对眼珠子。但他扑不上去,他的腿还在流血,地窖太阴、太湿。上次中枪的地方一直出血,怎么也治不好。其实不是治不好,如果他不乱踢二团副,让腿安安稳稳放着,说不定早就好了。
女人每次包扎都骂他:“你是要腿还是踢他哩?再乱动,这条腿就废了。”
“啥都要。”他说。
女人的脸腾就红了。女人听出了别的意思。
女人再来送饭,鹿见喜说:“你放我出去!”
“放出去做啥?脖子痒痒了,想挂城门上去?”女人瞪一眼鹿见喜,口气冷冰冰的。
“那你把他弄出去!”鹿见喜趁女人不注意,又踢了二团副一脚。
“往哪儿弄,弄我炕上?”女人扭身看鹿见喜踢二团副,一下火了,“他是我男人,你少碰他!再碰,我一把火烧死你们。”
鹿见喜惊瞪住女人,地窖太暗,看不清女人是说气话还是说谎话。如果不是手绑着,他想他这阵儿就能把女人摁地上。
女人不理他,开始喂饭。鹿见喜忍不住用脚摸了一下女人的屁股。女人照中出血的地方狠狠擂了一拳,骂:“又想占便宜呀,你当我是啥人了……”
女人喂二团副的时候,把一片朦胧的背递给了鹿见喜。因为蹲着,女人的屁股越发滚圆、鼓胀,很像两座急需攻打的山头。鹿见喜忽然想,山头若真让二团副占领了,自己能不能夺下?
绝不能让敌人占领!鹿见喜一咬牙,说:“你要敢给他当女人,老子阉了他!”
“你敢!”
女人声恶着,眼睛却在笑了。二团副望见了,伤心地闭上眼。因为他明白,那笑不是给他的。
女人喂鹿见喜时,鹿见喜又赌气不吃。
“给谁使性子哩?有本事这辈子都不要吃,当谁心疼你哩?不吃?腿瘸了,腿拐了,一辈子打光棍……”
女人一气骂出许多,扔下碗,走了!
二团副心里有恨,却不使出来。他想他必须搞好跟女人的关系,这是他存活的唯一一条路。所以他很配合。只是女人重新给捂上嘴时,他在心里又把女人杀了一次。
女人刚走,鹿见喜就挣扎着挪向二团副,他一脚踢过去,踢中了二团副的下颌。二团副没挪动,其实挪动也没用,地窖就那么大,鹿见喜要成心揍他,他只有死挨。
二团副只能狠狠瞪住鹿见喜,告诉鹿见喜他眼里也喷着火。
鹿见喜一连又踢出几脚,边踢边骂:“我让你瞪,我让你瞪。你这狗日的!娶了五个还不满足?我让你娶,我让你娶!”
二团副扭过脸,把脊背递给他踢。他觉得这打挨的真是冤枉,冤枉死。如果嘴能张开,他会告诉鹿见喜这个女人他说啥也不娶了。啥山里红?简直一个山里狼,山里虎!他觉得还是古浪城的姨太太好,他想她们呀!
二团副哪里知道,听说他让红军连长王铁柱杀了后,那五个姨太太一夜间抢了他的家产,给别人做姨太太去了。这阵正躺在他部下的怀里,享福哩。
鹿见喜踢累了,瘫在地窖里不想动弹。两眼盯住天窗,痴痴地朝上望。
他不知道啥时腿才能好,啥时才能离开这老鼠洞。他只是不停地跟自己说,向西!向西!再不要想女人!
鹿见喜重重地把头撞在洞壁上,才把女人撞到脑外。
他想他应该把女人撞出脑外,不然对不住死去的姚兰。
一想姚兰,鹿见喜的心就翻过了滚滚热浪。
保长祁满堂天天出现在牧场里。
他来牧场,有两项任务,一是搞好跟猛子的关系。对这一点他显得信心十足。女人曾经有过一条狗,起先也一样恨他,最终还是让他拉拢了!连国民党的团副他都能拉拢,还怕一只畜生吗?其次是他要找到那两个男人。
对媳妇儿藏了两个男人的事实,保长祁满堂如今已坚信不疑。为此他天天夜里睡不着觉,生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他后悔自己心太急,把阴谋提前暴露,所以他得设法找出来。
保长祁满堂很失望,原因是他既拉拢不了猛子又找不见男人。他蹲在草地上,样子好生惆怅。猛子是个畜生,不理他也就罢了。可那是两个大活人呀,难道她能装进裤裆里?保长祁满堂就剩媳妇儿身上没搜了,他恨不能这阵就放倒媳妇儿,痛痛快快搜一场。
“喂,你过来!”他拿出公公的架势,冲剪羊毛的媳妇儿喊。
媳妇儿没理他。他只好悻悻走过去。猛子扑过来,挡住他挨近媳妇儿的路。
他只能站在几步之外,威严地说:“知道我找啥吗?”
“不知道。”媳妇儿好吝啬,多半个字都不给他。
“你最好说出来,这可是杀头的事。”
“我没干下杀头的事。”
“我是为你好哩,你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了?”硬的不成,保长祁满堂换成软的。
“知道了来杀啊,我又不是缩头乌龟!”
“你——”
保长祁满堂抡起了手,复又放下。猛子的眼神提醒他,如果自己扇过去,烂的肯定是自己的脸。
几个来回后,保长祁满堂终于想出办法,他要把牧场卖了。
牧场是祁家的产业,怎么经营是媳妇的事,卖还是不卖由他说了算。
说干就干,保长祁满堂这次是铁心了,要是以前也有这般铁心,事早成了,哪来这么多麻缠。不就是睡个媳妇儿嘛,世上好多的,他祁满堂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买主是女人的二公公,祁满堂的兄弟祁满川。为示郑重,祁家还摆了一桌,请有头脸的兄弟做证,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文书。
祁满堂当着众人说:“兵荒马乱的,媳妇儿带个娃,不方便。”
众人说:“就是,就是,早该卖了,让媳妇儿回来,好好拉扯娃。”
就在两家成交的当儿,女人来了。女人背上绑着娃,手里提杆枪,后面跟着小牛犊一般的猛子。
女人一脚踩在酒桌上,说谁敢?
保长祁满堂脸一绿:“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给我出去!”
女人拿猎枪对住公公:“牧场是我男人拿命挣下的,你一年白吃白喝白花销,现在还想断了我娘俩的活路。你敢卖,我就敢杀人!你信不信?”
祁满堂慌了。身子筛糠一般,缩进红木椅子。
“你们看,你们看,像个当小的吗?丢死人了,丢死人了……”祁满堂眼看就要尿裤子。
众人知道女人的厉害,害怕女人掉转枪口。白吃白喝了一顿,全溜了。
二公公祁满川是个好说话的人,一看火头不对,撂下一句话:“你们商量好了再找我,我先走了,先走了……”
出门他就想,白送也不要了,这女人,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