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门外忽然响来一个声音,薛爱珍回头一看,竟是小寡妇。发生在青水巷李家这起惨无人道的事,还是通过一些渠道传进了小寡妇耳朵里,小寡妇天呀一声,拉着儿子铁木冬就赶来了。
铁木冬像个凶煞,立在他娘身后,他娘奔进来,一把撕起薛爱珍。
“你……你……你……”小寡妇把眼睛瞪成了一对豹子眼,心里窝着的话却骂不出来,薛爱珍居高临下跟小寡妇较量了一会儿,冲医生说:“开药吧,我说了算。”
小寡妇猛地扑向孙淑香,惊天动地哭了一声:“我的宝贝儿啊!”
那天薛爱珍被铁木冬提了出去,医生支持了他这一行动,孙淑香住院了。小寡妇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天天守在孙淑香身边。李承恩夫妇再来,铁木冬就会出现,小寡妇给她儿子下了死命令,李家人再敢碰她的宝贝香儿一指头,立刻让他们全家死,看一眼也不行!李承恩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气呼呼走掉了。小寡妇一边小心翼翼给孙淑香上药,一边不停地抹眼泪。她的眼泪咋那么多哟,仿佛把一辈子的泪都流了。
在小寡妇的精心照料下,孙淑香恢复得很快。这个时候铁木冬已经把冬瓜巷那座破院子收拾一新,买了床买了一些日用品,等着孙淑香回去。冬瓜巷的人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在期待着他们的宝贝女儿回去。巷子里整天都有张望的眼神,当然也有一些感叹,那些曾经嫉恨过小寡妇的人们,现在改变了对小寡妇的看法。他们说,还是咱冬瓜巷的女人有心哟,那些挨天刀的,他们怎么就能住上青水巷。
孙淑香真就被小寡妇接到了冬瓜巷,那晚,冬瓜巷的人都来了,全都陪小寡妇落泪,完了重重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他要是敢来抢,让他一家出不了冬瓜巷。
李家并没抢,他们像是乐意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但是不久,大约一个月后吧,冬瓜巷忽然传出一条骇人的流言,流言说,小寡妇原来跟孙师傅早就有一腿,两人偷偷摸摸好几年了,奸夫**妇后来想出一条毒计,想把可爱的淑香妈妈害掉,就在屋子里放满了煤气。结果那晚淑香妈偏偏来了兴头,非要跟男人那个,一次还不够,要了两次,也可能是三次,把孙师傅给要垮了,一头倒**就没再醒来。这样,本来只害死淑香妈的阴谋就变成了一桩惨剧,姓孙的也呜呼了。
流言传得很逼真,冬瓜巷的人刚对小寡妇有了好感,这一下又矛盾了,他们不知道是该信小寡妇这个人还是该信这流言,困惑得不成。李华凡趁这机会就搬到了冬瓜巷,他冲冬瓜巷的人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给我戴绿帽子。冬瓜巷的人有点儿同情李华凡,因为谁的眼睛都能看出,小寡妇母子是有所企图的,更可怕的是,让小寡妇舔伤一般舔好的孙淑香,眼里对铁木冬已经有了柔情。哟嘿嘿,是柔情哎。有人甚至亲耳听到,孙淑香在铁木冬怀里咯咯笑呢。不只如此,她还喊小寡妇娘呢。
冬瓜巷就是冬瓜巷,永远也比不上青水巷的精明。
小寡妇倒在了流言里。小寡妇不是因为自己的声名遭到流言的洗劫,当了大半辈子寡妇,她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声名了,但她在乎孙师傅的声名。有谁想得到,小寡妇心里还真藏着一个男人,不是那些跟她脱裤子上床的男人,是从来不正眼瞧她一眼的孙师傅。那是怎样一个男人哟,伟岸,体面,干净,活得特别有尊严。小寡妇居然知道尊严,她把“尊严”两个字只留给孙师傅。她无数次地望着孙师傅的背影发呆,痴呆呆的样子就跟少女怀春一样,心里既有甜甜的喜悦,也有苦苦的涩味。但小寡妇从来没想过要跟孙师傅上床,怎么可能呢,他是她的神,她心里有一块高高大大的碑,就是为孙师傅树的。
小寡妇如此爱香儿,其实是爱着她的神。
现在有人拿她玷污她的神,还编织了那么一个阴谋,听着冬瓜巷的人们传来传去,小寡妇知道自己澄清不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寡妇怎么能澄清这样一件事呢,她终于一头倒在**,再也没起来。
临死前小寡妇恶狠狠地骂了这么一句,姓薛的,甭看着我是个寡妇,跟男人乱睡过觉,但我干净,你才是不脱裤子的婊子,脏啊,从里到外都脏!
大木瓜啊我要飞小鹏病好出院后,孙淑香毅然决然就辞了纸箱厂工作,来到铁木冬身边了。
小鹏住院这段日子,让孙淑香忽然回到了从前,多年前发生在医院还有冬瓜巷小院里那一幕,似乎重现。孙淑香不止一次想起了小寡妇,想起了她那双泪眼,还有不停地抚摸在她身上的那双软绵绵的手。那是怎么一双手哎,含着人世间全部的温情、爱,孙淑香能从那次巨大的灾难中撑过来,能活下,全因了那双手。那双手只要一搁她身上,所有的疼痛就都消失,那双手只要一搁身上,立刻就感到母亲回来了,能得到母亲的抚摸是人世间多么温暖、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曾经医院或是小院里那段无限温馨的日子,就成了孙淑香这一生最最值得珍藏的日子。
那年孙淑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段日子掩藏起来,才把自己又拉回到现实中。她知道,自己属于现实,而不属于梦。她怕沉在梦中,自己会醉、会死,会永远不想醒来。但她必须醒,必须回到李家去,这点上她真是没得选择。谁知道多年以后,现在,她又突然地被拉到了那段岁月里。真的,她守在床边,忽然发现**躺的不是小鹏,是她,是多年前的她,而守住小鹏的也不是她,是小寡妇,温柔善良又多情的小寡妇。铁木冬还是多年前那个铁木冬,李承恩还是多年前那个李承恩,薛爱珍就更不用说,他们都没变,都还保持着原状,变的就是她!
人有时候是有幻觉的,幻觉未必没有现实真实,有时幻觉才是最真实的。这些年,孙淑香一直搞不懂自己,搞不懂李承恩两口子,李承恩还好懂一些,一个接近书呆子的老男人,一个虽然愚朽但还算真实的男人。薛爱珍却常常让她如坠雾里,看不清脸看不清一切。这女人忽而温柔得像海绵,尤其夜半三更摸上她床的时候,就觉得她跟小寡妇一样亲热,就觉得她跟死去的娘一样有温度。那个时候孙淑香是真真实实把她当娘的,娘一疼,孙淑香就不觉得苦、不觉得累、不觉得疼了。可更多的时候,薛爱珍是另一个样子,冷漠,多疑,尖钻,甚至带点儿冷血,还有那么一点儿变态。
她常常恍惚,这是薛爱珍吗,这是那个当年抱她过来的女人吗?不像,真不像。孙淑香找不到答案,孙淑香感觉活在一个陷阱里,四处都是阴谋,四处都是假象,她找不到出口,生活或许永远没有出口,只有让你一条路走到黑。
孙淑香不想黑啊——
小鹏受伤让她突然明白一个理,她是母亲,她要为自己的儿子有所担负,她再也不是人家儿媳妇了,她是母亲!
这个想法改变了她,让她意外地做出一个决定,跟着铁木冬干!
她跟铁木冬说:“我要跟你干,但你得发我双倍的工资。”
铁木冬惊讶了一下,开朗地笑了声:“行啊,三倍五倍都行。”
“不,就双倍!”她说。
“为什么?”铁木冬忽然觉得她有些怪,放肆地问了一句。
“我需要钱,我得把欠你的钱还上。”孙淑香很坦率地说。
铁木冬慌了:“淑香你说什么啊,你哪有欠我钱?”
“欠了,这我知道,不过铁木冬你放心,我不会白要你钱的,我干双份工作。”
铁木冬就无言了,认真地看着孙淑香,感觉小鹏一场灾难,让孙淑香回到了人间。铁木冬一直认为,孙淑香以前没活在人间,活在一个他看不清辨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她像是醒了。
得知这一消息,薛爱珍表示出一连串惊讶:“怎么回事呀香儿,不是刚刚把手续转到纸箱厂吗,怎么又不干了?”接着又说:“这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啊,怎么也得等小凡回来,他是一家之主,你总得让他表态吧。”
孙淑香说:“那好,让他马上回来,现在就作决定。”
薛爱珍结了舌,哑巴了半天,吐出一句话:“孽障,我怎么生下这么一个孽障哎,小鹏住一月院了,他连个音信都没。”说完,阴愁着脸出去了。
李承恩倒是没反对,但也没马上支持,像是非常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道:“跟着他干,跟着他干,这事,算了,我啥也不说,你们看吧。”
这个晚上,薛爱珍又学以前那样摸到**来了,小鹏出院,孙淑香没把他接到冬瓜巷,而是接到了青水巷,因为她已决定要跟着铁木冬干,她要兼两份工作,照顾孩子的工作就得交给李承恩夫妇。她相信大姚说的话,他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不会伤害孩子的。薛爱珍摸摸索索爬上床,先是抚摸了小鹏一会儿,接着又抚摸大鹏一会儿,然后就颤丢丢的,怯懦不敢的,将手放到了孙淑香脸上。孙淑香想扭开头,躲开那只手,但一种奇怪的东西又拽住她,一种很隐秘的欲望又让她非常渴望那只手,于是她一动不动,装作睡死般,让那只手在她脸上**、痛苦。薛爱珍见她没反对,没拒绝,胆子稍稍大了些,摸的尺度大起来,先是摸遍了整个脸,慢慢,慢慢又把手移下去,颤颤的,发着抖的,在她全身游走。
后来薛爱珍发出轻微的唤,似是昵喃,似是呼救,孙淑香听清了她的声音,那是歌谣一般非常逼真的声音:香哎香哎我的香哎——
孙淑香几乎就要动摇了,几乎就要翻起身,学以前那样用手蒙住婆婆的嘴,甚至就要跟婆婆表出一个决心了,她不去他那儿了,继续在纸箱厂干。但也就在这时候,另一个声音响了过来,小寡妇的声音。小寡妇曾经也这般抚摸住她,不停地说:“香哎,我的香哎,听妈一句话,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欺负你,独独冬子不会,他生得那么高大魁梧,就是用来保护我的香儿的。”
薛爱珍这晚没得到必要的回应,也没得到以前那种让她心碎的感恩,是的,每每得到孙淑香感恩的承诺或是表白,薛爱珍的心其实都要碎一次的。薛爱珍陷在一个怪圈里,走不出来。没了那种东西她怕,有了她更怕,她好难哟。
薛爱珍流了泪。薛爱珍恋恋不舍走后,孙淑香的泪差点儿把自己淹死。但第二天,她还是毅然决然来到了野果食品厂。
孙淑香果然兼了两份工作,一份保管,一份外销。保管工作干完,她就跑出去干外销。铁木冬想带她一道跑,她说不用,她自己认得路。一个月一晃而过,孙淑香果然为铁木冬的产品找到了新客户。
这期间李华凡回来了,李华凡垂头丧气,一副落水狗的样子,很显然,他跟吕痞出去一趟没挣到钱,不仅如此,他还害得吕痞赔了好几十万。原来这次他们去深圳见的“客商”是李华凡联系的,此人以前跟李华凡认识,是一贩卖文物的,据说干得很大,能把国内文物倒到法国、意大利,但吕痞跟李华凡带着一些“宝贝”去见此人,却被此人“黑”了,差点儿把命都丢掉。
吕痞没一同回来,说是到某条道上找人去了,他扔给李华凡一句死话,不把此笔钱追回来,他要李华凡一家的命。
李华凡吓得躲在爸妈家里,门都不敢出,儿子小鹏住院疗伤的事,他听了当听不见。这天孙淑香回到青水巷,见李华凡蒙着头睡大觉,怔怔望了片刻,一扭身出去了。做饭的时候,婆婆薛爱珍拐着弯把儿子做买卖赔钱的事说了出来,孙淑香听完,心紧了几紧,但她装什么反应也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薛爱珍叹了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夜里李华凡要那个,人在十分沮丧的时候,可能就会想到从别人身上捞一些便宜,李华凡见妻子活得人模人样,心里不平,就想从妻子身上找点做男人的感觉。没想孙淑香不从,孙淑香这次居然不从,李华凡震惊了,一把就撕住妻子的头发,正要打,薛爱珍进来了,瞪了儿子一眼,说出一句让孙淑香和李华凡都一头雾水听不明白的话。
“要打你们回去打,这里是我家,容不得你们撒野。”
李华凡收起拳头,呆呆地望了母亲半天,薛爱珍走后,他泄气地推倒一把凳子,说:“好,好,今天我放过你,你等着,等着啊。”
孙淑香整整衣衫,搂紧孩子,睡了。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后的一天,一伙人突然搬进了冬瓜巷,霸占了孙淑香那个家。孙淑香当时正跟一客户谈生意,闻知消息后匆匆赶到冬瓜巷,一问,才知搬进她家的是吕痞的人。李华凡瞒着她,将冬瓜巷这院平房卖给了吕痞。卖肯定是假,一定是李华凡怕事,当赔偿金赔给了吕痞。孙淑香恼了,敢占她爹娘的房子,这不是逼她死吗?她提起菜刀,就冲占着她家房子的人砍去。这时候铁木冬来了,大姚带着几个姐妹也来了,冬瓜巷的人们弄清了事实,这次他们保持了清醒。冬瓜巷的人终于也愤怒了,他们提着木棍、扫帚,有几个女人还学孙淑香一样提起了菜刀,那帮强占房子的人被追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
孙淑香最后指住李华凡鼻子:“你走,你马上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闻讯赶来的李承恩夫妇亲眼目睹了养女兼儿媳妇手叉在腰里痛呵儿子的情景,薛爱珍想说句啥,大姚立马奔向她,带着得胜的心情说:“这种王八蛋男人,早该阉了!”
孙淑香为自己而战的气概赢得了冬瓜巷的尊重,铁木冬远远看着自己深爱着的女人,眼里竟然滚出热泪。孙淑香这时想起了一句话,是小寡妇跟她说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当年她以为小寡妇不配说这样的话,压根就没听进去,现在她明白,这话就是小寡妇一生的写照!
夺回房子后的孙淑香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再也找不见以前那种拘谨或是怕了,低眉顺眼忍受惯了的她一旦昂起头来,却也有几分女中豪杰的英姿。这天她对铁木冬说,你答应过小鹏什么,是不是想耍赖皮啊?铁木冬认真地想了会儿,忽然明白过来,拍着脑门儿说:“是啊,咋把这事给忘了,我答应等他伤好后带他去儿童乐园坐过山车。”
快要过春节的时候,铁木冬终于腾出时间,带着大鹏小鹏去了儿童乐园。这个时候的白水城已经很热闹了,太阳也格外开恩,阴郁了一个冬天的白水城在春节快要到来时突然变得阳光明媚,天气也像是患了感冒般奇奇怪怪发热起来,人们都说这是暖冬。儿童乐园里一片热闹景象,1987年的白水儿童乐园已经很有些现代乐园的味道,省城有的各种大型游戏白水城都有了,一些聪明的人看中了孩子们的腰包,知道把钱投在游乐设施上最挣钱。孙淑香也跟在后面,孙淑香已经升任为野果食品厂副厂长,这个官衔不是铁木冬施舍的,而是她在短时间内凭业绩打拼出来的。到这时候孙淑香才明白,铁木冬一次次不遗余力去请她、喊她,并不是可怜她,而是早就发现她有经商的天才。一个人怀揣天才却不被自己知道,而要另一个人来发现或挖掘,这事虽然蹊跷却足以让人暖心。孙淑香暖洋洋地跟在后面,他们像一家人一样走进儿童乐园。大鹏小鹏早已按捺不住,过去多少个日子里,只要一路过儿童乐园,他们就会发出兴奋的声音,可没有一次这兴奋的呼叫声能飞进乐园里面。妈妈是不许他们把钱花在这些玩的地方的,妈妈没有多余的钱让他们来“糟蹋”。
“铁叔叔,我要坐过山车。”大鹏叫。
“铁叔叔,我要坐碰碰船。”小鹏叫。
“铁叔叔,我还要玩蹦蹦床。”大鹏叫。
“铁叔叔,我要坐那个飞轮。”大鹏又叫,他的目光比小鹏快,看到的东西比小鹏多,声音也比小鹏大。
“玩、玩、玩,今天就是带你们来玩的,让你们玩个够。”铁木冬笑呵呵说着,给孩子们买了两瓶汽水,目光却始终飘在孙淑香脸上。孙淑香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看来看去,哪儿也新鲜,好奇劲儿绝不比孩子们差。她在心里说,我孙淑香终于能对住孩子们了,这个愿许了多少次啊,今天总算兑现了。
孩子们一项接着一项玩,不太危险的,或者挑战性不大的,铁木冬就让两孩子去玩,他陪孙淑香站外面。遇到稍稍有难度和风险的,他就亲自陪孩子们玩,孙淑香还是有点儿心疼钱,好几个项目她都想玩,一问票价,还是忍住了,道:“还是你去吧,我怕。”铁木冬以为她是真怕,就在上面冲她招手,孙淑香也兴奋地冲他们挥手。很多人把目光投过来,特别羡慕地看着这一家四口,有人认出他们不是两口子,但也还是很祝福地望着他们。
时间一晃而过,两个多小时被大鹏和小鹏玩掉了,他们终于站到了过山车前。过山车是儿童乐园最奢华也最惊心动魄的项目,虽然是腊月,还是围满了人。孙淑香看着那些坐在飞车上飞来飞去的人,感觉天旋地转。“怕死了。”她说。“真的跟飞一样啊。”她又说。“妈呀,他们胆子真大。”她说。“哦,哦,哦,他们飞了,飞了,飞起来了。”她开始跟着那些飞着的人一块喊了。
铁木冬定定地望住孙淑香,他发现孙淑香脸上越来越有了跟他母亲一样的活色,铁木冬的记忆里,母亲一生都充满着欢乐、明快、响亮、简单但绝不虚假,如果母亲在世,看到这新鲜玩意儿,一定会扑上去。我要飞,我要飞,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铁木冬买了票,先是带着大鹏和小鹏去玩,孙淑香忽然跑过来,搂过小鹏:“你怕不怕啊,过山车怪怕人的,小鹏要是怕就不坐了,让哥哥和叔叔去坐。”
“不怕!”小鹏喊了一声,就已跑进里面了。这孩子,出了一次车祸住了一次院,好像把胆儿练大了。铁木冬放好两个小家伙,冲孙淑香招招手,孙淑香也冲他们挥挥手,不住地叮嘱,手抓好啊,带子系好没,大木瓜,看看孩子带子系好没,一定要抓好孩子啊。
这个时候孙淑香已经不叫铁木冬铁木冬了,改叫大木瓜。其实小时候她就这么喊。
“香儿,我们要飞了。”坐在上面的铁木冬说。
“妈妈,我们要飞了。”大鹏小鹏一起喊,两张小脸早已兴奋成太阳的颜色。
“抓好啊,带子啊,哦,转动了,小心,头别往下看,往远处看啊,哦,飞了,要飞了,鹏,我的鹏,飞了飞了——”
接下来的时间,孙淑香就完全忘掉自己是谁了,在哪儿,她头抬得高高的,目光死死盯住上面的孩子还有那个大木瓜,手舞着、挥着,脚步乱跳着,嗓子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忽而喊,飞了,飞了,飞得好高呀。忽而喊好棒啊,好好棒啊,飞吧飞吧再飞高点儿妈能看得见——
下面的人全都盯着她,有人以为她疯了,嘀咕了一句,她马上回敬道:“你才疯了呢,滚远点儿,上面是我儿子,知道不,飞吧飞吧飞啊。”
飞吧飞吧飞吧,整个游乐园都成了这一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