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五爷刚刚安顿好,兵将就到了。
整整三车人,轰隆隆开过来,唰地就卸下了。一看阵势,冯五爷就想,完了。
桂兰婶正在藏东西,藏的是三女的财礼。说好秋后庄稼收了,场打了就过门,王家急了,就把财礼都给补了。财礼一直在桂兰婶手里,连条围巾她都没给三女。幸亏没给,桂兰婶很得意。德庆的二女子跑时把财礼全给卷了,给德庆连个屁都没留下。桂兰婶觉得自己比德庆要高明,高明得多。
庄门被踹开的时候,桂兰婶还在仓子里。藏哪儿都觉得不保险,最后才想起了仓子。桂兰婶跳出来,拍拍身上的土,冲女婿黑娃笑笑。她觉得笑得很成功,可王黑娃不这么认为,他一把撕住桂兰婶的衣领,问,人呢?
黑娃你做啥?你放开,我是你外母哩。桂兰婶还在笑,但离哭不远了。
外母?你个婊子,说,人呢?黑娃一把推倒桂兰婶,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了桂兰婶的肚子上。
黑娃,黑……桂兰婶太胖,加上突然的惊吓,几乎就没气了。
黑娃你放开,有话好好说。帮腔的是桂兰婶的兄弟,刘三女的舅舅万路,他才从娘家赶过来。
说你爹的球!万路话还没落地,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打他的是黑娃的兄弟青娃,比黑娃还壮,还冒失。
黑娃家一共兄弟六个,除过老大,别的全来了。他们不能不来,这事关系到他们家的声誉,他们一家到现在能闻得着、看得见的媳妇就三女雪玲一个,真要是鸡飞蛋打了,就有可能酿成六条光棍的惨剧。所以他们个个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揍死某一个敢跟他们讲理的人。
万路抹了把鼻血,很识相地躲开了。
众人一片嚷嚷,吓得院里的鸡全飞到了房上。桂兰婶见大势不好,索性眼一闭,装死。青娃扑过来,说,老二,是先扒房还是先装粮?
装粮!黑娃恶狠狠地说。他的脚一用劲,踩住了桂兰婶硕大的奶子。
粮食的声响很真实地传到桂兰婶的耳朵里,那是一种近似于金属碰撞的声音。桂兰婶觉得她的心快要被那声音撞碎了,再装下去就显得很愚蠢。桂兰婶一骨碌翻起来,冲女婿黑娃吼,粮食是你打下的吗?你个挨千刀的,凭啥挖我家的粮食?
桂兰婶又重重地挨了一拳,打她的是黑娃的另一个兄弟长娃,长娃边打边骂,就凭你养了个卖货!
桂兰婶还想抵抗,但她是多么的力不从心呀。她被长娃和青娃架死人一样架了出去,扔在了巷道里。
黑娃领的人就像是到了自己家里,见啥拿啥,他们甚至不用请示黑娃,就敢将一些极为贵重的东西往车上抬。黑娃自己却不动手,他蹲在院里抽烟,是一块钱一包的那种,来时他整整买了一条。黑娃看上去很犹豫,看不见一丝儿抢夺胜利果实的快乐。后来他见表弟手里拿着一件红红的物品,他猛地想起那是买给对象雪玲的奶罩。当初买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害羞又多么的燃烧啊!他冲表弟喊,给我拿过来。表弟没理他,表弟比抓到雪玲的奶子还兴奋,在院里哇哇大叫,说快来看呀,雪玲这**的奶子比碗还大。黑娃又喊,给老子拿过来!表弟忘乎所以了,他甚至尝试着将奶罩往自个儿的身子上套。黑娃愤怒了,他不能不愤怒,那是他花了八十块钱买的呀。为视珍重,还没往财礼里算,是背过媒人偷着给了雪玲的。无数个夜晚,黑娃抚摸着自己胸上的肌肉,幻想着雪玲戴上它的种种美景,他想得好流氓、好痛苦,却没料到会想成这么个结果。
拿来不拿来?黑娃驴一样叫了一声。
表弟太胖,胸罩套上去怎么也解不下来,他一急,将胸罩后面的带子弄断了。
你个驴日,让你戴——黑娃一拳捣过去,不偏不倚捣在了表弟眼睛上。表弟怔了怔,突然像叫驴一样鸣道,黑娃,我日你妈,又不是老子拐了你女人。
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两个人就像公牛一样顶在了一起。瞬间,两个人脸上、鼻孔里就冒起了血。
局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黑娃领来的人大致分为两脉,一脉是他和他的本家兄弟,一脉是他舅家的儿子。他们两个一打,队伍立刻就站成了两排。一排帮黑娃,一排帮表弟。剩下三个开车的,一看这架势,都愣在了那儿。
这场架打得实在是过瘾。黑娃一家是装满了火来的,大有不烧死不罢休的英雄气概,表弟一家本来就是凑热闹来的,打的越热闹越合他们的本意。反正是打架,打谁还不都一球样,他们有的是力气,打架比背煤轻松多了。
最得意的当然是桂兰婶,她早从巷道里翻墙扒上庄门顶,像一只硕大的老母鸡,扑扇着翅膀,间或还发出咯咯的叫声。
太阳很快落下去,夜色不知不觉就来了。喧嚣的村子彻底静下来的时候,五爷仍像一只老狗,孤独地守在有胜家的庄门口。
秀儿唤了他几次,让他进屋,他不肯,给他端了饭,他也不吃。秀儿唤,五爹……五爷摆摆手,不让秀儿往下说。半天后他说,你回屋吧,放心睡,有根他……来一趟不容易,睡吧,娃,有我哩,我给你们顶着。
秀儿嫁过来五年了,至今没怀上。有根爹急,五爷也急。
秀儿咬住嘴,没吭声,默站了一会儿,听话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