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商栈里,林意之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就是在春闱之前,提供详实的证据。
苏宝儿手里并非什么也没有,之前在若羌王宫的地牢里,卫灵衣的确透露了一些关键性的证据。
喀什勒城外,林意之已被推上马车,洛荷衣正在给马喂食,她身后的卫灵衣形容枯槁,瘦得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我会亲自把卫灵衣送回万蝶谷,有我师父看着,她翻不出什么浪。”
洛荷衣与苏宝儿相拥告别,又问道:“宝儿妹妹,咱们算是同路,真不一起走吗?”
“世子身子单薄,马车稳当,若与我同行,怕脚程太快世子吃不消。”
“好吧,你保重,等你的好消息。”
洛荷衣告别完,推着卫灵衣一同上了马车。
卫灵衣从头到脚都裹着黑纱,只有跨上马车这样大步幅的动作,才依稀能看到她手腕上和脚踝上的铁链。
她登上马车前忽然侧头狠狠瞪了苏宝儿一眼。
如今她眼尾浓重的色彩早已洗去,但无需凌厉眼线的加持,苏宝儿也依然被这一眼瞪得心有余悸。
“斩草不除根,终归还是有些不踏实。”
待马车已徐徐上路后,苏宝儿才开口对莫鹤生说道。
“放心,卫灵衣如今连废人都不如,有洛姑娘用药制着她,她什么也做不了,坏不了事。”
“但愿如此。收拾收拾,我们也该出发了。”
之前在若羌的时候,苏宝儿本来打算和盛桃一起去镇西大营参军,但是情况有变,只得与盛桃兵分两路,由盛桃独自带领南岭的弟兄们混入镇西营。
同时,苏宝儿也在林意之那里得到了承诺,七皇叔会在暗中联合太子旧党,搜集萧少珙篡位,绣衣使易主以及外戚专权的证据。
而她现在与莫鹤生一路东回,一共有两个目的。
一是潜入汴京,与七皇叔萧溟见面。
二是在途中前往璇玑阁废墟,找卫灵衣在地牢中招供的证据。
那是一本账簿。
据说这十几年来,璇玑阁与朝堂的款项来往全都记载在那本账簿之中。
有的来自绣衣使,有的来自司徒家。
每一笔银钱由何人何时何地何事进账,最终又由璇玑阁阁主发放给执行对应任务的哪位杀手,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这些年来,璇玑阁为他们杀的人,可不止有普通商贾,能人巧匠。
据卫灵衣透露,还有八年前政变里,一些突然“因病”而亡或者“离奇失踪”的太监、宫女、侍卫,乃至大大小小的京官。
那是阁主卫景棠为了提防被卸磨杀驴,专门留的后手。
现在璇玑阁的活口没留多少,知道这本账簿留在何处的,只有卫灵衣。
因为卫灵衣想要凭靠这本账簿,重新和司徒忠和梁澧南建立合作关系。
谁承想,由她重新组建起来的璇玑阁出的第一个任务,就狠狠败在了苏宝儿的手上。
卫灵衣的雄心伟业,也直接被掐死在了萌芽之中。
据卫灵衣所述,账簿被她藏在了璇玑阁附近,正好顺路,万一她说了假话诓骗,那苏宝儿也不会再顾着洛荷衣的面子留她性命。
***
只要和莫鹤生一起出远门,一路上必定是吃好喝好住好。
苏宝儿一路舒舒服服享受着知闲山庄庞大产业带来的极度便利,但同时心里也对在塞外苦寒之地受罪的盛桃等人感到愧疚。
莫鹤生就会安慰她:“他们只是回到了他们的归处。”
跟随盛桃一起参军的人,大多都是当年疾风军的幸存者或者后代,很多本就是驰骋沙场的骁将,最后却只能落草为寇。
不是说安逸的山野生活不好,而是雄鹰困在屋檐之下,心底终会有些不得志。
也许军营,才是更适合他们的地方。
可就在此时,他们在路上收到了知闲山庄内部商栈的情报。
前线打仗了。
北狄撺掇西域内乱,有三个小国联合北狄侵扰大梁西境,已有八百里加急军报在往汴京送,前线吃紧,几座城皆守军失利,镇西营正在派兵前往。
太快了。
但这场仗也确实是在预料之中,否则镇西营也不会在这段时间大开征兵,盛桃不愧是将门出身,早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境况。
前线终归是危险的,尤其是盛桃这些刚入营的“新兵蛋子”,刀剑无眼,战场可不是武林大会,可以一对一地“点到即止”。
那是不讲规则,不讲道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修罗场。
不过苏宝儿也知道担心无用,所有人都在为她拼命,她也必须快些拿到账簿,再回汴京筹谋举事。
所以苏宝儿也顾不得认真享受,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璇玑阁所在地。
璇玑阁本来是万蝶谷当中的一座八角楼,后来卫、洛两兄弟分家之后,璇玑阁就在附近的几座野山之中重新建楼。
重重叠叠的山脉之中,一树一木都有奇门八卦的痕迹,莫鹤生是行家,从大袖之中掏出了罗盘,带着苏宝儿一路往重山深处走去。
账簿的具体所在地只有苏宝儿知道。
因为卫灵衣在招供的时候,要求只能有苏宝儿在场。
后来为了保险起见,苏宝儿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莫鹤生。
她只要求莫鹤生将她带进璇玑阁中,之后就由她自己前去。
光是这重重野山,就让他们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穿过一片藤蔓荆棘密布的丛林之后,看到了一座塌了的八角楼的废墟。
“你确定……账簿是在这里吗?”
“嗯,确定。”
“那到底在哪儿?”
苏宝儿促狭地看了莫鹤生一眼:“你不是说最好别告诉你吗?怎么这会儿又好奇了?”
“因为我不信那女人。”
苏宝儿从包袱中掏出餐布,又催着莫鹤生去找火柴,点了篝火后便席地一坐,坐了没一会儿又直接躺下,嘴里叼着莫鹤生刚刚给她烤的兔腿骨,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脚。
“我们在等什么?”
“等天黑。”
“什么意思?”
苏宝儿把兔骨头抛进火堆里,舔了舔手指上的油:“告诉你也无妨,我在等北斗七星。”
据卫灵衣所述,她将账簿藏在了璇玑四星的“天玑”位,待天黑之后便能一览无余。
现在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苏宝儿吃了东西就容易犯困,打着哈欠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莫鹤生见她睡着,便脱下外袍替她盖上,他坐于她身侧凝望篝火中跳跃的火焰良久,时刻都噙着笑意的眼尾,此时却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
苏宝儿醒来的时候,黑幕已降,漫天星斗,灿烂无比。
但莫鹤生却已不知踪迹。
就连篝火也似乎早已熄灭,难怪苏宝儿觉得有些冷。
她四周寻了一圈,也没看到莫鹤生的踪迹,她不以为意,只以为莫鹤生是去捡柴火了,她见今日天气晴好无云,星象清晰,便直接按照星图往“天玑”位走去。
说不定等莫鹤生回来,她已经账簿到手了。
她照着方向走,果不其然在天玑的方向找到了一座隐秘在竹林之中的小木屋,她点燃火折子,绕到木屋后院,拔出凤归刀,一刀劈开了后院枯井上的大石。
井口很大,能同时下去两个人,她拿火折子照了照,却探不到底,她没了耐心,直接纵身一跃,踏碎了其中的镜子,找到了井下的暗门。
看来卫灵衣没有说谎。
暗门上已布了一层灰,看来确实荒废了有段时间,她摸到密码轮轴,解开了门锁,推门而入。
井下密室甚为宽敞,堆放了不少武器、药罐和纱裙,应当是卫灵衣在璇玑阁的小仓库。
苏宝儿来不及参观里头有些什么,点燃石室中东侧的油灯,抽开东侧药柜第三层的几个小抽屉,她伸手往里一推,将几个抽屉的隔板推开,再往上一模,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苏宝儿心中一喜。
她连忙抽出账簿,刚要翻看,却突然后背一凉,颈间的汗毛瞬时竖起,她条件反射地向旁一躲,却见一柄折扇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身侧药柜。
位置,正好是她脖子的高度。
苏宝儿猛然回头。
石室中仅有一盏灯,光线十分昏暗,但那阴影中的身形,她不必仔细看,也知道是谁。
但她不敢相信。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莫鹤生?”
“嗯。”
阴影中的人回答了一声。
苏宝儿半松了一口气,她拔出那柄折扇,没好气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吓我一跳。”
莫鹤生向前走了一步,脸从阴影中暴露到昏暗的灯光之下,只是那目光却不再是她熟悉的温和若春光。
“看不出来么?”
莫鹤生抬起另一只手,松鹤对扇的另一柄转瞬朝她飞射而出,带着森然的杀意。
“我在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