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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弑神·内鬼

昆仑雪(全二册) 莫奈何 6775 2024-10-17 04:39

  

  墨寒川是被手腕上的冰凉弄醒的,他下意识地一挣,手下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他猛地惊醒,惊愕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色链子。

  铁链严丝合缝地扣着他的腕骨,另一头蜿蜒着没入墙壁上的法阵中。

  “醒了就好。”边上的羽烛白看他挣扎了半晌,才悠悠开口,“别动了,你弄不开的,再把自己碰伤了就不好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墨寒川拧着眉看她。

  “我说过,三次。”羽烛白抓着链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你三次以身犯险,我生气了,所以要把你锁起来。”

  睁着眼睛说瞎话。墨寒川心脏里的不安化作小兽,简直要撕开他的胸口钻出来。

  “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墨寒川说,“你把链子解开。”

  羽烛白摇头:“我可不敢带着你,你又忽悠我可怎么办?我问你,你从哪里知道定八荒和镇山海的事的?”

  墨寒川僵着脖子,没出声。

  “编不下去了,不说是从书上看到的了?”羽烛白接着逼问,“墨规是谁?我一直很好奇,黑蛟身负两族相悖之血,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走到一起的那对神魔,不说载入典籍,至少也得遗臭万年。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想了又想,神界比我还离经叛道的,只有山墟君了。可他那副冷心冷肺的样子,能把谁迷得不怕死地和他在一起?”

  墨寒川还是不说话。

  “你不说,我就去问别人。”羽烛白松开手,转身离去。

  墨寒川在她抽身的时候用力震上链子,那貌似中看不中用的链子纹丝不动。墨寒川只觉得手腕上的疼痛转瞬即逝,随即他看见羽烛白的手腕上流下一缕血。

  “忘记告诉你了,”羽烛白转过来看着他,“我在你身上下了一个‘以身相替符’。你受到的所有伤都会一丝不落地转移到我身上。所以你要是想让我心疼然后解开链子的话,就请随意吧,夫君。”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把链子解开。”墨寒川揉着太阳穴,妥协道。

  “你上无量天,是为了我,对不对?”羽烛白突然问。

  墨寒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我就知道你没一句实话。”羽烛白冷哼一声,带上了门。

  “你才新婚,就要让昆仑君当鳏夫吗?”离曜看着树荫下的人,后退一步,“还是说在十二劫里走了一遭,你仍然觉得天道不能把你怎么样?”

  羽烛白掀开兜帽,一头白发在阳光照耀下犹如新雪:“平心而论,我做的事都付出了代价。一报还一报,我已经偿还清楚了。天道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天道的‘秩序’,天道是不会违背自己的规则来杀我的,否则我能活到今天?天谴追着我跑不就完了。”

  离曜心想,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千年不见得给他一个好脸色的人,居然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

  离曜想着,又觉得有点酸,果然能在她面前特别的只有昆仑君,其他人都是顺带。

  “有何贵干?”离曜问。

  “来和你做个交易。”羽烛白说,“我告诉你神帝死亡的真相,你告诉我黑蛟是怎么来的。”

  离曜一怔:“什么意思,神帝不是你杀的吗?”

  “本来应该是我杀的,”羽烛白淡淡道,“我当时都准备好跟他玉石俱焚了。可你们也太看得起我,天谴之下绝无错手,你们就没想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进来说。”

  昆仑君死后,沧雪神君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上过无量天。但有关她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被人付诸笔端,递上神帝的案头。

  那些狂妄又荒唐的事迹被神祇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没有人敢在神帝面前吐露半个字。神帝对沧雪神君似乎有一种父亲对女儿的包容,没有谁敢去触他的逆鳞。

  在他们看来,沧雪神君消停只是时间问题。难道她还要真的为一个半神半魔的东西背叛天道吗?因而,当她走进无量天的时候,众神只以为她终于服软了、想开了。

  “听说你前几日刚从上古秘境里出来,伤好了吗?”神帝一如既往的温和,动作娴熟地为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羽烛白抬起眼皮,视线从茶杯、桌案中间的花瓶上划过,最后定格在神帝的脸上。她的目光冷漠苍老,见者无不胆寒,可神帝却无动于衷。

  她扣着茶杯边缘,舔着干裂的嘴唇,认真地问:“你是怎么做到杀了无辜的人,还在苦主面前镇定自若的?”

  神帝只是自言自语般道:“清心咒失效了吗?”

  羽烛白很想把那杯热茶泼到他脸上,她攥着茶杯的五指用力到扭曲:“你不是说天道功过分明,善恶因果皆有其报吗?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们这么容不下他。就因为他的血,所以他活着就是脏了你们的眼睛,他活着就是他的罪过吗?”

  神帝的眼神落到了茶杯上,他好像很疲惫似的:“真是相似的问题。”

  羽烛白见不得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一巴掌拍翻了茶水:“回答我。”

  “因为昆仑君这样的存在,是变数。”神帝直视她的眼睛,咬字清晰,“变数是威胁天道安全的存在,我身为天道代行者,有这个义务为天道扫清障碍。天道不是亘古不变的存在,天道是一个天平,需要小心地维护平衡。纵然你恨我,这也是我的责任所在。”

  神帝字句冷漠理智,不带感情地谈论着墨寒川的死。好像墨寒川的鲜活、温柔都是羽烛白臆想出的虚幻泡影,他不是一个曾经活过的存在,而是石刻木雕的砝码,可以任由他捏在手里摆弄。

  羽烛白忍无可忍,一把抓住神帝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止霜格在他的颈间,因为她剧烈的动作在神帝的脖颈上擦出了细细的血痕。

  羽烛白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再说一遍。”

  神帝平静无波的脸色骤然一变,他一把推开了羽烛白,痛苦地按住了桌案。他身上淡白色的光芒时隐时现,好像他一时是神龛上圣光笼罩的神像,一时又是那个插花下棋、喝茶逗鸟的人。他竭力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无意识间将桌角捏得粉碎。

  “快走!”神帝的脖颈、额角、手背上都有小蛇似的青色血管凸出,血液急速流动。

  他仰着头,抻着脖颈才不至于痛苦地呻吟出声:“天道要来了,你快走!回昆仑山,再也不要出来。”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羽烛白有些呆住了。

  神帝划破指尖,飞快地在左臂上画下一串符文,这才匀出一口气来好好和她说话。那短短的一串符文,好像抽干了神帝所有的气血,他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像是颜色褪去的画像。

  “看来我的责任履行得不到位,天道要自己出手清除变数了。”神帝对她招招手,说,“沧雪,你过来。”

  羽烛白没动。

  神帝无奈地笑了起来,也不强求。

  “杀了墨寒川的人是我,也是天道。天道没有实体,所谓无一台也只是一个象征。当天道要行走于人世的时候,就会选择‘降灵’的方式,夺取宿主的身体。你不能再留下了,你伤了我,已经有了弑神之嫌,天道会借这件事对你降下天劫……甚至天谴。”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羽烛白生硬地说。

  “这是我欠山墟君的,”神帝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臂上逐渐失色的符文,“我欠他一条命,也欠你。快走,我要抵挡不住天道的力量了。”

  羽烛白还是没动。

  “你是个好孩子,山墟君没和我提过你的存在,他是在保护你……不要恨他。”

  神帝的声音湮灭于利刃破开血肉的模糊声音里,羽烛白面无表情地拧转剑柄,鲜血从剑刃上的血槽中喷射而出。她在淋漓的鲜血中,一把掏出了神帝肋间熠熠生辉的神魄。神帝的身体像是失去生命力的花木,迅速地枯朽下去。

  羽烛白攥着那一小团光辉流转的神魄,冲出了神殿的大门。

  “你不用这样做的。”神魄的声音很虚弱,“没了我,天道还可以选择其他神祇作为‘降灵’的宿主。”

  “那是天道的事。”羽烛白错身闪过一道琴音,冷眼看着不远处的羲和与围上来的一众神祇。

  “沧雪,你弑神?”羲和按住争鸣不休的琴弦,一句话就给羽烛白这副狼狈的模样定了性。

  羽烛白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回答。

  她清楚地记得这里的每一张脸,当时她赶来无量天,也是这群人包围住了墨寒川。如今落入这样境地的人成了她,却没有人力破万钧来救她了。

  唯一一个会不顾一切握住她手的人已经死了。从此以后,无论是独木桥还是阳关道,她都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羽烛白振去了剑上的血,仰头直视乌云汇聚的天穹,和其间翻涌的雷霆。

  “你走吧,纵然天道没有控制我,我也不后悔杀了昆仑君。”神帝劝她,“趁天谴还没有落下,回昆仑去。这些年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推动天道的崩塌,所以山墟君和昆仑君都不得不死,天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神界并不安全。”

  羽烛白置若罔闻,她横剑在眼前,将风暴般席卷过来的杀意搅作灰烬。

  风、水、地、火各种各样的杀招往她身上扑,卷着火焰的旋风被霜雪撕开了口子;如土龙脊背般暴突的山岳刺向她的脚下,她连着后跃三次,堪堪落在神殿前的柱子上。

  风云骤变,每块砖石上都刻着独特花纹的地面支离破碎。

  无量天第二次这么混乱,前一次还是山墟君强行带走那条黑蛟的时候!

  空气中飘浮着燃烧的飞灰和被点燃的石块,它们像是拼命挣扎的蝴蝶,要从这暴风之中逃离出去。

  “羽烛白,你疯了吗?”赶来的离曜震惊了。

  羽烛白合眼,再次看向他们时,银色的眼瞳中有霜花怒放,冰雪如跗骨之蛆一般在神祇们的身体上攀爬。

  羲和端坐在后方,手下一拨一挑,琴音狠狠撞击着她的头骨。她有些眩晕,挥剑劈碎了一只伸向她的手,狼狈不堪地支着剑单膝跪在地上。

  “伏诛吧。”羲和的声音像是要敲开她的头骨往里钻。

  “闭嘴。”羽烛白狠狠一咬舌尖,止霜剑锋之上杀机四溢,划着一道完美的弧线斩向羲和的咽喉。

  止霜剑“当”的一声撞上了长枪枪头,离曜腕上发力,火焰卷上了羽烛白的指尖。

  羽烛白也没想真的杀了羲和,她挥舞剑鞘敲上离曜的脖颈,在对方躲避的时候踩着他的胸口飞跃出去。

  只要离开无量天,回到昆仑山,神界的内鬼和神帝欲言又止的模糊话语都还有机会。

  然而恢宏庄重的声音自云端传来,那个声音好比洪钟大吕,每个听见了的人都随着声音的起伏胸腔震颤——没有办法不震颤,违抗的人大概会被那声音捏碎心肺。

  所有神祇都跪伏下去,羽烛白被一只无形的手摁在了地面上。

  她还攥着神帝的神魄。

  “沧雪,你可认错?”天道开口问。

  羽烛白知道这不过是个过场,就跟人间那些犯人上公堂,无论有没有罪都会喊冤枉一样。天道并不会因为她跪地求饶而放她一马,更不会对她下手轻一些。

  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但依神帝方才的口气,天道分明很想她死。

  她被墨寒川娇惯着、被山墟君敲打着长大,一身的反骨,认定了自己没错就不会低头。哪怕被人用剑柄压着脖子,不低头就会被压断颈骨,她也绝不会为了苟延残喘而向谁卑躬屈膝。

  “我不认。”她不羁地看向云层后的天道,放声道。

  天谴淹没羽烛白的时候,她挣脱天道的桎梏,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她不想神帝跟着她一起死,索性将那团神魄抛了出去,转而拔剑直面苍白的雷火。止霜在瞬息之间挥出千万道剑气,决绝地与雷火相撞,凛冽寒冷的剑气瞬间被融化。她在扭曲、模糊空气中,感受着神魄被燃烧的疼痛。

  真疼啊……和龙骨被抽出相比,哪一个更疼一些呢?

  羽烛白有些失神,神志不清地想,如果山墟君知道我是这么死的,会说什么?大概是“果然是个不聪明的”。

  这样想着,她竟然笑了起来。

  她觉得很累,当年她以为自己手里有剑就可以横行无忌,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苍生,可到头来,她连墨寒川都保不住。其实山墟君说的没有错,她本来就不应该下山,那样至少寒川还能活着。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沧雪,我欠你一条命,如今便把这条命还给你。”

  那团神魄在她无限放慢的视野里抽条、轮廓逐渐清晰,俨然又是神帝那张温雅的脸。

  他挡在羽烛白身前,隔绝了她和滔滔雷火,同时,纯白的莲花与龙法印落在羽烛白的掌心。无量天的莲海无风自动,其下无边的灵力翻涌、咆哮着冲进了天谴之中。

  而众神只以为,那是神帝残存的意识在联手天道制服羽烛白罢了。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离曜猛地起身,带翻了桌上的茶盏。

  “啧,怎么大惊小怪的。”羽烛白抬手拂去了桌上的茶水,“要不要看看神帝亲手交给我的法印?”

  “我看过了。”离曜声音沙哑。

  那日羽烛白挣脱十二劫,就是用了神帝的法印,所以他才那么吃惊。法印是无法被剥夺的,就算羽烛白把神帝切碎了,神帝不愿意,法印也落不到她手上。

  离曜一时间无法完全理解羽烛白陈述的真相,他甚至不能分辨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神帝确实把他的一切都托付给了羽烛白。

  离曜稍稍平静下来,问她:“神帝陛下说神界有内鬼,你怎么还敢来找我?”

  “按神帝的说法,这个暗中推动天道崩塌的人大概从山墟君还在的时候就开始动手了。”羽烛白觑他一眼,“你那时候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能跟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倒也未必,连明鉴都能被那个人蛊惑,离曜在这些年间被那人说服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是羽烛白觉得这小凤凰实在是正直得天真,比起其他心口不一的神祇,他要可靠得多。

  否则他也不会口不择言,连神界缄口不言的山墟君秘辛都说了出来。

  离曜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时气结。

  羽烛白敲了敲桌板,把话头拽了回来:“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到你了吧,墨规——多半就是你当时说的,山墟君带走的那条黑蛟,是怎么回事?”

  离曜梳理了一番思绪,才开口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去葬骨川的时候发现了那条半神半魔的黑蛟,他的身体里甚至有一条快要修炼成功的龙骨。我以为他窃取神血,是个野心勃勃的狂徒,想要当场将他格杀。可是我哥赶过来了,他发现那条黑蛟身上有山墟君的气息。”

  羽烛白眉峰一振。

  “当年山墟君是神界风头无两的人物,虽然因为脾气不好,没少被人诟病,但他弹压魔界之功绩还是很让人信服的。我哥不敢擅自决断,就把那条黑蛟带回了无量天,交给神帝陛下处置。”离曜嘲讽一笑,“神帝陛下体谅山墟君,觉得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交付了神血给一个魔种,还传授其易骨洗髓之法。他本要暗中处决那条黑蛟,保全山墟君的名声。谁知道山墟君枉顾天道,强行掳走了那条黑蛟,就此和神帝陛下撕破脸。”

  离曜想了一会儿,说:“你说他叫墨规,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昆仑君的全名是‘墨寒川’,莫非二人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按理来说,魔种受神血一事应当不会太多,昆仑君身上的神血又是怎么来的?”

  羽烛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你当时还小,应该是在传经堂里听神帝授课的年纪。神帝也没有压榨幼年神祇的习惯,对小孩多有宽容,你为什么会去葬骨川?”

  离曜一愣,随即怒道:“你想说什么?”

  “羲和身为无量天神将,有巡视葬骨川之责,你是被他带去的。”羽烛白不顾他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地说,“他故意让你发现墨规的存在,否则明明是他把墨规带上无量天,怎么最后传出来的是你的名声?”

  “你这是诬蔑。”离曜拍着桌子喊了一声。

  要游说钟寂那些修罗王容易,但明鉴被神帝关在无量天,不是谁都能接触到的。

  羲和从前就是神帝的左右手,是最常和明鉴打交道的人之一。从天裂之战到墨寒川身死,每个时间段里都有羲和的影子。只是他总是把自己隐藏在神帝或离曜的影子里,清水一般,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羽烛白醍醐灌顶,她想起来了。

  当年墨寒川生病之前,羲和曾到昆仑山拜访他。后来她为了给病中的墨寒川解闷,上无量天搬回了许多典籍。那时她遇见了羲和,是羲和给她挑的书。不久之后,墨寒川突然就上了无量天,惨死神帝手下。

  羽烛白霍然起身,也不管离曜在嚷嚷什么了。

  那些书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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