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后抉择
翌日清晨,两人离开司徒府,朝皇宫进发。融雪的长安街道污水流窜,车马过处泥泞激溅,伟大的都城长安就像高贵的淑女卸下华衣美服,在泥泞中打滚耍乐,一直保持的雅洁仪态**然无存。
寇仲笑道:“我们以前不是想当大官吗?现在做官却做得这么倒霉,连代步的马儿也没有。我昨晚差点不能入睡,怕的是今早起来,身份被老石揭破,幸好看来不是那样子。”
徐子陵道:“石之轩该和婠大姐达致同一目标,婠婠既支持我们,石之轩无论如何不高兴也不会横加破坏。这叫尽往好的一面想,除此外我们还可以做什么呢?”
寇仲欣然道:“说得对!此乃听天由命的绝招,好听点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此法可一不可再,我们总不能每晚都求神拜佛希望明天石之轩不去告发我们,在举事前定要解决石之轩这个难题。”
谈笑间来到皇城安上门,两人抛开诸般心事,入宫见程莫。
程莫见到两人,神色凝重地说道:“我要立即领你们去见韦公公,请不要问我,我真的不知韦公公为何要见你们,只能肯定不是皇上要打马球,因为场地积水尚未清理好。”
两人心知肚明应与伏骞有关,二话不说的随程莫到宫监堂见韦公公。韦公公正忙着指挥一众太监,三人苦候近半个时辰,方得他召见。
韦公公勉强挤出点笑容,说道:“恭喜你们哩!皇上对你们真的恩宠有加,指定你们作我大唐特使,随吐谷浑的伏骞王子回国代表皇上参与他们即将举行的马球节,事后伏骞王子会派人送你们回来。此事牵涉到我们和吐谷浑两国邦交,事关重大,若能没有错失,皇上定会重重嘉赏。”
两人心中暗赞伏骞,竟想出马球节这限时限日的借口,令李渊不得不立即放人。
寇仲装作色变道:“吐谷浑是什么地方?”
徐子陵亦道:“皇上不是要我们陪他与突厥和高丽人比赛吗?”
韦公公略加解释,显是没有兴趣和他们磨下去,吩咐程莫道:“他们明天得随伏骞王子启程,你带他们去见外事省的温彦博温大人,让外事省的人教导他们应有的礼仪,免丢上国衣冠的颜面。”
两人这回真的面面相觑,因没想过还有此附带的福分。
直至日没西山,两人始得从外事省脱身,拖着比激战连场更疲乏的躯体,回到司徒府。
侯希白出迎喜道:“成了!李渊正式发信,邀请你们到长安来共商大事。”
两人闻言放下心头大石,寇仲道:“入内堂说话。”
徐子陵止步道:“我想去见妃暄。”
侯希白喜道:“我也想见她,请恩准小弟陪你去……”
话尚未完,寇仲一把将他扯着走,笑道:“人约黄昏后,要识相点嘛!陵少!记得二更前回来,我们还要伺候云帅。”
徐子陵来到街上,走没十来步,忽然后面多出个人来,赫然是石之轩,心叫不妙。
石之轩赶过他时淡然自若道:“随我来!”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占尽优势,正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哪敢说不,追在他后方,朝城东南方穿街过巷的走着。
石之轩放缓脚步,让他赶到身旁,漫不经意地说道:“打开始我便晓得你们在骗我,破绽在你们绝非用这种手段去对付敌人之徒,兼且师妃暄恰于此时抵长安,显是为配合你们,我敢肯定你们早和李世民结成盟约,欲助他登上皇位,石某人有猜错吗?”
徐子陵心中再叹,这次石之轩来不是为找人闲聊,而是狠下决心置他于死,因而故意说出这番话,令徐子陵只剩下一个杀人灭口的选择,故而不会开溜。
徐子陵进入井中月的至境,整个人空灵通透,生出无所不知,又是一无所知的奇异感觉,晓得在石之轩的庞大压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见识的,非是李世民的玄甲骑兵,而是称雄宇内的突厥狼军,那是他梦想遇上的一场战争,一场可决定中土命运的大战。塞外联军南侵之势已成,只差何时离弦而发,纵使所有人肯罢休,颉利必不肯罢休,此战不免。邪王可体谅我们目前的处境吗?”
石之轩讶道:“子陵竟开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转涩,说道:“因为我感应到邪王心中的杀机。”
石之轩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桥,渠水穿流其下,朝东南方曲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这才醒觉身在晋阳里。桥下隐见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轩杀他之心的坚决,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预谋的。石之轩要在曲江池隐蔽的林野区下手,免招来唐军干扰。
石之轩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寇仲欲想令颉利绝了入侵中土的野心,必须胜得漂漂亮亮的,与突厥狼军打一场原野大会战,而不是长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战,子陵明白吗?”
夜空黑云积聚,似在酝酿一场暴雨。石之轩的识见确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后的局面,只能是寇仲与颉利的公平对决,打一场全骑兵的生死大战。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正因明白此点,所以我们必须以最强大的阵容,一支包括大唐军、少帅军和宋家军精锐的雄师,去迎击塞外史无前例的庞大劲旅。”
石之轩哈哈一笑,说道:“子陵登艇后,我们尽有闲聊的时间。”
徐子陵知石之轩杀他之意仍是坚定不移,此战难免,心中却是丝毫不惧,因晓得那样只会坏事,而唯一保命之法,是自己必须保持于井中月最巅峰的状态下。
小艇从桥底缓缓开出,在暗黑的宽敞河渠顺流滑行。
石之轩神态悠闲,说道:“你们和伏骞有什么交易,为何他肯助你们脱身?以他的立场,最佳的情况莫如颉利因入侵中土致元气大伤,统叶护即乘势攻占颉利的土地,伏骞则趁统叶护无暇他顾的良机,兼并党项。”
徐子陵差点精神失守,石之轩因与婠婠联成一气,耳目恢复灵通,对他们更具威胁。正如寇仲所言,他们总不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石之轩高抬贵手不要破坏他们的大计,想到此点,他首次生出杀石之轩之心,假如他仍没法说服石之轩。石之轩操艇前进,深不可测的眼神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瞧他的反应。
徐子陵坦然道:“那并不算交易,只是互相帮忙。我们会为他把云帅逼离长安,此外的事由他自行处理。”
石之轩欣然道:“子陵今天诚实坦白,是否对石某人动了杀机?”
徐子陵思索道:“我想什么并不重要,那只是在压力下力谋自保的正常反应。我并不明白邪王,你老人家不是说过没有什么事情比青璇更重要吗?可是你的行为却不符合此点。”
石之轩仰望黑压压令人心情沉重的夜空,不答反问道:“子陵认为寇仲有多少成机会,能在平野的正面交锋下,击败在这类型战争中所向无敌的突厥狼军。这次可非像当日奔狼原之役,颉利是倾全力而来,而突利将会站在颉利的一方。”
徐子陵道:“我只可以说对寇仲是信心十足。此战将为寇仲最沉重艰巨的一战,也只有这个方法,可把狼军对中土百姓的伤害减至最少。”
石之轩目光回到他脸上,神光剧盛,沉声道:“即使有你们全力扶助,在李渊的禁卫军、李建成的长林军和突厥高手的支持下,李世民在长安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你们为何舍易取难?不支持李世民拥洛阳自立,却要以身犯险到长安来?你们可知李渊、建成等邀你们到长安来,正因有置你们于死地之心,你们的所为实属不智。”
徐子陵听得又惊又喜,惊的是石之轩重新掌握形势,甚至晓得李渊邀他们到长安的机密,更关键是预知他们将接受邀请;喜的是婠婠并没有出卖他们,向眼前的盖世魔君透露杨公宝库的秘密,保住他们最重要的一着险棋。微笑道:“表面看确是如此,不过邪王该知唐朝内不乏支持李世民的人,加上塞外联军压境,他们该晓得什么是明确的选择。”
小艇缓缓注入曲江池,在轻波**漾的水面滑行,远岸园林隐见,亭殿楼台,水岸曲折,令人想到曲江得名的由来。徐子陵非是初来此地,而是曾与胡小仙密会的处所。当时风光明媚,两岸花木繁茂,池面船桨交错,波光粼粼,水滨建筑倒映入池,虚实相生,如幻似真的海市蜃楼般的绮丽美景,对比起眼前此刻的杀机重重,不禁另有一番感触。
石之轩朝南岸林木密集处划去,叹道:“石某人之所以提议刺杀赵德言,一方面是测探你们的反应,更因是仍狠不下心肠向你们施辣手。我当年出道前,曾在历代祖师前立下重誓,定要振兴魔门,让我魔门君临天下,而现在或在可见的将来对我魔门最大的障碍非是佛道两家,非李世民之辈,而是你和寇仲两个从扬州突然冒起的小子。我虽不认为你们有反转长安的能耐,更肯定寇仲没法在平野战中创出击败突厥狼军的奇迹,却没有耐性等到那一刻,这是石某人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究竟以师门为重还是个人的恩怨为重,而我必须在这两者间作出抉择。”
徐子陵从容道:“所以邪王经三思后,终于决定取我小命,对吗?”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确是如此!”
忽然石之轩变成凌空艇上,右脚尖往他前额点至,充满绝不留情的意味。
司徒府的内堂,寇仲、侯希白、雷九指、宋师道、任俊、查杰、彤彤围桌而坐,到各人清楚眼前形势后,寇仲道:“我和子陵、希白须于明天随伏骞的使节团离城,这里就交给宋二哥和雷大哥处理,继续进行钱庄事务。我们既不在,石之轩当不会干预你们。”
侯希白道:“石师若要揭发我们,当趁我们离开前发动。如到明天他尚未有异动,他揭发我们的机会相对减少,风险不大。”
宋师道分析道:“李渊的目标是小仲和小陵,只要你们肯应邀到长安来,他可袖手旁观坐看毕玄或傅采林对你们的诸多为难,其他均为次要。”
雷九指一呆道:“师道的意思是说李渊对结盟竟是不安好心,亦非借少帅的威望压制塞外狼军的野心。”
宋师道叹道:“实情该是如此,问题不在李渊,而是在能影响李渊的人里,大部分人均对小仲和小陵恨之入骨,不论我们是否肯应邀来长安,对建成一方仍是有利。来则令小仲小陵陷身危机四伏的险境,不来则可怪罪李世民,此正为建成同意此举的主因。”
寇仲欣然竖起指头逐个计算道:“建成、元吉、杨虚彦、尹祖文、宇文阀、独孤阀,尚有四个指头。以前我已不怕他们,何况今天。我要证明给他们看,历史是由我们创造出来的。”
雷九指点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李渊不敢公然胡来,我们怕他的娘。”
寇仲沉吟道:“长安势将是连场剧战,不过最艰苦的战争肯定是面对塞外联军的大举南侵。我必须立即赶返梁都,尽起手上所掌握的力量,除少帅军外,尚有宋家军和老爹的江淮军,集结最精锐的战士,于情况紧急时,坐船经运河北上大河,逆流入关,结合李唐的力量,老老实实的和颉利打一场决定中土命运的硬仗。颉利既然最擅长是全骑兵的平原会战,小弟就在关中平原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以事实证明谁是无敌的统帅。”
宋师道愕然道:“你有把握吗?若输掉此仗,北方极可能重演当年五胡乱华的劣局。”
雷九指咋舌道:“当年颉利借出狼军,助宋金刚攻打太原,大唐军望风披靡,即使以李世民的军事才华,正面交锋仍屡吃大亏,被迫闭城苦守,改采断其粮道的策略,待宋金刚军粮尽,始反击成功。这次则不但颉利倾巢而来,且联结突利、室韦、回纥、契丹诸族,兵力达数十万之众,你最好三思而行。”
任俊、彤彤、侯希白无不点头同意两人的话,自颉利崛起塞外,突厥狼军的威势如日中天,谁不闻之色变。
寇仲露出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说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塞外诸族的作战方式,更了解他们的实力。若中土有人能击败塞外联军,那个人定是小弟。塞外诸族悍勇成风,我在塞外游历所遇者,由杜兴到马吉、拜紫亭到颉利,又如菩萨、古纳台兄弟之辈,又或与我称兄道弟的突利,无不是硬朗强横之辈,要这些人死去再犯我境之心,唯一的方法是诉诸武力,且要在公平情况下令他们败得口服心服。此仗等于高手决斗,刀法就是兵法。从答应小陵助李世民那一刻开始,此战一直萦绕心头,是我热切期待的最后一场大战,其他的均不放在我寇仲心上。”
侯希白道:“颉利会不会因你们与李渊的结盟,打消南下之意?”
寇仲挨往椅背,摇头道:“你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不明白颉利是怎样的性格,更不明白塞外民族无惧任何人好勇斗狠的特性,最关键是塞外诸族对我汉族人深刻的仇恨。我们和李渊联手,只会激发他们的凶性,加上有赵德言之徒在旁推波助澜,又清楚李唐内部的分裂内乱,颉利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否则他大汗的宝座势坐不稳。”
宋师道担心道:“我非是对你没有信心,更相信战略才智你是在颉利之上,不过战争可非二人对决,塞外诸族人人均在马背上长大,骑射技能实非我汉人能及,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纵使你谋略盖世,仍难有回天之力,何不仍采李世民闭城坚守,坚壁清野的策略。”
寇仲哈哈笑道:“此策这次可能不再灵光,因为对方有擅于攻城的赵德言,我在龙泉时曾亲睹金狼军攻城的准备工夫。突厥人最善以战养战,更令人惧怕是他们打的是消耗战,若让他把长安重重围困,然后分兵蚕食关中各处城乡,纵使守得住长安,后果仍是不堪想象。我既肯助李世民登上帝座,当然希望以后天下太平。而这只能由一场史无先例最轰烈的大战决定,再没有另一个办法。”
宋师道等听他不但言之成理,且曾经深思熟虑而来的分析,纵使担心得要命,也没有话说。
寇仲向雷九指欣然道:“将来的事将来算,今晚待弄妥云帅的事后,我们到风雅阁闹到天明,就当是我们太行双杰被贬谪蛮荒的饯别宴如何?当然由我们的福荣爷亲自主持。陵少的夜会佳人不知情况进展如何呢?”
徐子陵的精神一直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置生死于度外,圆满灵通,无有罣碍。较以往与石之轩任何一次交锋均截然有异的是他不但要保命,更要抛开所有个人的因素,为大局击杀石之轩,破他天下无双的不死印法。
“砰!”徐子陵不再理会是用哪一种印法封挡对方在幻魔身法配合下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的进击,体内真气出乎天然的凝至某一神妙状态,点出完全针对石之轩攻势的一指。劲气交击,徐子陵卸去对方一半力道,再借另一半真劲,离开船尾,斜掠往右岸外的池面。以石之轩的深沉,仍要面露讶色。要知他此看来简单直接的一脚,其中隐含吸扯的暗劲,硬要逼徐子陵狠拼一招,以伤他五脏六腑,大幅削弱他的战力,岂知徐子陵回击的一指,先把他吸扯的劲道泻至两旁,再正面迎击他随之而来的后劲,竟全身而退,用劲之妙,大出他意料之外。
石之轩冷哼道:“好!”腾空而起,迅疾凌厉的跃到徐子陵头顶上,双脚合拢的朝徐子陵头顶直踩下去。徐子陵感到全身被石之轩的气劲锁紧,若他一意逃走,只要顺势降沉到湖水里去,逃命的可能性可大幅增加,可是眼前形势却绝不容许他作此选择,从容一笑,气贯全身,再以他为中心的向四方爆发,顿感全身一轻,连忙逆换真气,以毫厘之差在名副其实的大祸临头前,逸离石之轩的气罩,掠往池岸。石之轩长笑道:“子陵又有长进,确是难得。”就借徐子陵破他气锁的劲道,如一片随风飘舞的落叶般,如影附形的朝徐子陵追来,不让处于下风的徐子陵有任何喘息或扳平的机会。
徐子陵感受不到来自身后的任何压力,可是他超人的灵锐感觉清晰无误的告诉他,自石之轩在艇上突然出手开始,石之轩的精神无形有实的把他锁紧,像蛛丝般把他和石之轩缠缚起来,透过此无形蛛丝,石之轩可感应到他一切神通变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正为不死印奇功的核心和精粹。由于本身的进步和突破,徐子陵已从真气接触而知敌的层面,提升至能了解石之轩精神知敌的入微境界。通过此玄之又玄的连系和反应,他也能反过来掌握这可怕的对手的心灵变化。
狂风骤起,有如风暴般从四面八方袭至。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劲气只能由石之轩从后方处发动袭来,偏是他的感觉确是如此。不死印法是一种幻术,惑敌、愚敌至乎最终的制敌、克敌。受愚弄是他低层面接触的感官,却非是他晶莹通透的心灵。他首次无误地掌握到入侵的真气如何令他生出幻觉,同时知道该如何反击。足点岸沿,徐子陵再度腾升,急速旋转,双手幻化出以千百计无一相同的手印,精神与每一个手印结合,浑成一体,变化万千。这突然变化使彼此的无形联系中断,顿使石之轩再无法紧跟他的精神变化。徐子陵喝出真言“临!”同时迎面一拳击出。石之轩双目精芒剧盛,两手抱拱前推,凌空迎上徐子陵全力的一拳。“砰!”石之轩应拳一个倒翻,落在徐子陵后方,乍看是毫无花假的硬拼,事实上徐子陵连施七个变化,才勉强挡住石之轩尽力而为的一击。
当徐子陵转至面对石之轩落点的方向,翻腾的气血在刹那间平复下来,体内真气正反相生,骤然转势,就那么闪电前扑,右掌奇寒、左掌灼热,当双掌往石之轩背部按去之际,卷旋而成寒热交缠的螺旋劲气,以宝瓶印的方式,直撞石之轩。这是连石之轩的不死印也无法卸解、借用或转移,高度集中兼具两种极端特性的劲气,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乃徐子陵自出道以来的巅峰之作。直至此刻,他成功由完全的被动下风,抢回战斗的操控权,得来不易,岂敢错失。石之轩旋风般转过雄躯,两手拢合,一堵气墙在身前凝起,当螺旋寒热劲袭至,他两手变成合什状,眼观鼻、鼻观心,脸色现出娇艳的血红,神态却俨如入定高僧,情景诡异莫名至极点。
嘶嘶劲气摩擦激**的尖音,像骤起的风暴,好半晌忽然止竭停顿。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徐子陵突感如受雷殛,不但劲气消失无踪,无以为继,难受得要命,更令他惊骇的是生出往对手仆跌过去、如陷深渊的可怕感觉。骇然下横错开去,心知肚明石之轩终祭出压箱底的本领,以外在的气墙,而非以体内的经脉,不但化解他惊天动地的一击,还消纳他部分真气,如若他立施反击,等于石之轩和他徐子陵联手合击自己。
刹那间徐子陵移近两丈,石之轩脸上艳红始尽,大鸟腾空地往他横掠而至,人未到,劲气早把他笼罩。徐子陵暗舒一口气,知道石之轩不但因化解他凌厉的一击而拼着受伤亦要全力出击,且因被他以印法截断精神联系,错估他螺旋寒热气劲的威力,未能因势进击,令他有翻身的机会。如石之轩此招能在十步内出手,他徐子陵必死无疑,此刻则仍有保命的机会,唯一的方法,是避免与他正面硬撼,否则那将是他徐子陵末日的来临。徐子陵灵台清明澄澈,不但敌我形势尽现心头,连四周的环境,至乎在林木中和泥土下挨过冰雪蠢蠢欲动各种准备勃发的生命,亦似能感悟于心,那种境界是他从未有过的。若依眼前情况发展,他肯定难逃出手硬拼石之轩的凄惨结局,徐非有能迷惑石之轩的奇招。
气贯经脉,徐子陵斜掠而起,似缓实快,往曲江池岸最接近的树林区投去,即使强如石之轩,也要对他这看似愚蠢的举动大惑不解,皆因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将可在密林处发挥最大的效用,得尽地利。果然石之轩的速度立变,精神气劲虽仍把他锁固,却仍缓上一线,好待至入林后始追上他逼他硬拼过招,其中微妙处,唯有徐子陵冷暖自知。当离最接近的两株老树不到半丈的当儿,眼看下一刻徐子陵将穿过两树间的空隙入林,但来至离地仅逾半丈的高度,徐子陵本是直线的刺掠生出奇怪的变化,开始往池岸方向弯去。在气机牵引下,徐子陵已一丝无误地感到石之轩将他锁紧锁死的精气场正吃力地随他转移,且因随他不住弯离树林而减弱,显然石之轩因他这悟自云帅的奇异身法,大感突然,措手不及。
徐子陵生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的动人感觉,没有生,没有死,生命只是偶然发生于宇宙间的一场小玩意。蓦地浑身轻松,他不用回头去看,超人的灵觉告诉他石之轩在迫于无奈下,改变身法方向,试图朝他未来的落点凭幻魔身法后发先至的杀来。石之轩终被迫变招,令他再度掌握主动权。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石之轩身上的破绽空隙,终被他成功争取到,但机会一闪即逝,如他不能立即掌握利用,当石之轩再次把他锁紧,破绽反变成他的催命符,箇中玄奥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真气逆转。徐子陵仿若脱笼之鸟,凌虚逆转真气,正反相生,新力贯体,“嗖”的一声,反投往林木深处,到足踏实地,回身一拳击出。石之轩身法再次变化,穿林而来,虽是速度不减,已无复起初追来痛施杀手时的惊人气势,汇聚从徐子陵借来的真劲及本身魔功的一击由盛转衰,而徐子陵却是蓄势以待。石之轩双目神光剧盛,指撮成刀,迎面戳来,徐子陵的拳随着石之轩精微的手法不住变化。“砰!”徐子陵断线风筝的往林内抛掷,最后“砰”的一声结结实实背撞老树,煞止退势,喷出一口鲜血。石之轩则往后倒挫三步,脸上抹过另一阵血红,瞬又消去。
徐子陵手结法印,不但无视体内不轻的伤势,心灵的境界竟往上提升,那种抽离战场,同时又是对整个形势以更超然的角度了然于空的感觉,满盈心间。他生出对石之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玄异至极点的触感,那是师妃暄所说的“剑心通明”的至境。要击伤甚至击杀石之轩,这是破他不死印法唯一的机会,他至少有一半的把握,主动权全在他手上,可是他却没法出手。
石之轩也出奇地没有进击,卓立离他两丈许处默然良久,始沉声问道:“为何不出手?你可知错过这机会,今晚必死无疑?”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卓然站稳,双手垂下,苦笑道:“这于邪王是无关重要,邪王请继续赐教。”
石之轩目光灼灼的打量他,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似漫不经意地说道:“是否想到青璇?”
徐子陵道:“邪王不用理我脑袋内转什么念头,尽管下杀手吧!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石之轩像听不到他的话般,厉喝道:“你是否因为青璇,放过还击并取得上风的机会?”徐子陵默然不语。
石之轩两手收到背后,仰首望天,双目射出莫以名状的悲哀,叹道:“毁去你等于毁去青璇,等于毁去我石之轩,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到此刻我才深信你能为青璇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为何我石之轩却没法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作出同样的牺牲?”
徐子陵再感觉不到他的杀机。
石之轩目光再往他投来,颓然道:“罢了罢了!子陵可以离开,云帅的事可交给我处理,只要我着安隆向尹祖文放出风声要杀云帅,包保他立即逃回塞外,我说得出来定能给子陵办到。”
暴雨骤降。春雨沥沥中,寇仲、徐子陵、侯希白三人沿黄河南岸疾掠,春还大地的动人原野,奔流往东的大河,令他们心胸旷阔。寇仲领头奔至岸沿高埠,极目两岸,猛晃一下大脑袋,长笑起来,状极欢畅。
侯希白和徐子陵分别来到他左右两旁,前者愕然道:“若非晓得你为人,还以为少帅你忽发酒疯。小弟昨夜的宿醉仍未醒,现在头重脚轻的,飘飘然地分不清楚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徐子陵回想起众人昨夜在风雅阁饮酒狂欢,不醉不休的热闹情景,青青和喜儿显出青楼才女的本色,唱歌行酒令,不亦乐乎。恢复信心的雷九指更是放浪形骸,连一向腼的彤彤也胆敢调笑,这一切都令他回味无穷,大感人生须偶然放肆一下。
寇仲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遥指对岸,以充满憧憬的语调道:“塞外联军将从太原入侵,穿州过省的直抵大河北岸的关中平原,而小弟则会率领联结中土南北最精锐的部队,枕军大河南岸严阵以待。这将是由唐代隋最决定性的一场大战,没有一方能负担得起失败的代价。更为我寇仲最后一场战争,一是战死沙场,一是收手归隐享天伦之乐。”
侯希白被他的信心和热切的渴望感染,哈哈笑道:“小弟虽不喜战争,这次却是义不容辞,只好舍命陪君子,看看威慑天下的突厥联军如何强悍无敌。”
大地烟雨蒙蒙,大河横断大地,河浪翻滚,一望无际的平野往四面八方延伸,无有尽极。
寇仲道:“子陵可知我返梁都后,最想做的是什么事?”
徐子陵微笑道:“脑袋是你的,教我如何猜度?”
寇仲欣然道:“你只是躲懒不肯去猜,否则以你的英明神武定可猜个正着。”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是否去见楚楚?”
寇仲点头道:“都说没理由你会猜不中,这是我一个心结,楚楚愈不说半句,愈不怪我对她没有交代,我的内疚愈沉重。她一直默默地等待我,忍受我的冷淡和无情,现在该是我补偿她的时候。”
侯希白喜道:“原来寇仲竟是这么多情的人。”
徐子陵心湖却浮现起玲珑娇的玉容,只叹在现今的情况下,玲珑娇不像楚楚与寇仲深厚的渊源关系,没有与寇仲结合的可能,而他更不会把她对寇仲的爱恋,泄露予寇仲。人生总不能尽如人意,有得必有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寇仲道:“我现在恨不得能生两翼,飞到楚楚的身旁,告诉她我曾如何地想念她,心中是何等的无奈痛苦,而这一切将成为过去。”
侯希白道:“希望天下所有人的苦难,均成为过去,不但中土恢复和平,塞内外的民族从此和平共处,仇恨和战争只会造成破坏,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寇仲道:“我们功成身退,重担子将落在李世民肩上,他该不会令我们失望吧?”
侯希白道:“我忽发奇想,功成身退后我们自是各散东西,何不定下若干年后重聚长安,看看我们各自的遭遇,瞧李世民有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那感觉会是非常动人。”
寇仲喜道:“好主意!就来个十年之约如何?不如我们结伴去探长江和黄河两大长河的源头,肯定是难忘的经历。”
徐子陵动容道:“是另一个好提议。”
寇仲忙提醒道:“你休想和我各散东西!我们说过要作邻居的,你对小陵仲也有一半的责任,对吗?”
徐子陵苦笑道:“缠上你这小子真麻烦。”
寇仲道:“不过出关后我们确要暂时分道扬镳,我和侯小子回梁都,你到洛阳见李小子,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再打锣打鼓,神神气气地到长安去,面对我们最大的挑战。”
侯希白道:“我想回巴蜀打个转,你们为何以这种眼光瞧我?”
徐子陵笑道:“我们在鉴貌辨色,看你是否回去会佳人。”
侯希白哈哈唱道:“豆子山,打瓦鼓;扬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龙女。织得绢,二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这就是小弟的答案。”
欢笑声中,三人继续上路。
与侯希白分手后,寇仲送徐子陵一程,直抵洛水西岸,正是黄昏时分,彩霞挂天,景色壮丽。
寇仲道:“子陵沿洛水北上,天明前可抵洛阳,记得着李小子坚持与我们一起入长安,否则我们尚未到长安,他竟给人宰掉,那时谁都不晓得如何收拾残局。”
徐子陵“嗯”的应他一声,一副心神不宁,另有所思的神态。
寇仲讶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道:“我在想石之轩,那晚我感到有把握杀他,大有可能是他故意诱我出手的错觉。我因青璇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反令我没有落入他的陷阱去,且使事情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寇仲怀疑道:“虽说不死印法是一种高明惑敌的幻术,但石之轩有那么厉害吗?你不是告诉我当时你有种瞧通瞧透他的感觉吗?”
徐子陵叹道:“真的很难说,上次在蝠洞旁青璇的小筑,我便因自以为看透他吃大亏,石之轩是没有人可摸通摸透的。”
寇仲奋然道:“石之轩的问题始终要解决,因为你和我都不知他会不会忽然发疯。兄弟!我去啦!”
徐子陵是第一批进城的人,他持有庞玉给他的正式证件,安然入城。联络上李靖后,直入皇宫见李世民,后者闻得他大驾到,抛开一切事务,在本属王世充的书斋见他。
李世民欣然道:“昨天傍晚,我接到父皇经我转呈你们的国书,我拿主意拆开看过,父皇正式邀请你们赴长安商讨休兵结盟的事,且着我亲自送你们到长安去。”
徐子陵放下心头大石,至少李渊暂未有除去李世民之意,否则该立即召他返回长安。道:“塞外联军方面有什么消息?”
李世民现出忧色,叹道:“形势相当不妙,集结的军队增至四十五万人,沿太原北疆分八处地方驻扎,日夕操练,气势如虹,若给他们兵分多路涌入太原,太原将在十五天内失陷。目前中土尚未有能反击这样一支雄师的力量。”
徐子陵皱眉道:“冬去春来,他们在等什么?”
李世民双目神光闪闪,说道:“若只是攻城掠地,抢劫破坏,他们肯定会在数天内即越界南侵。不过颉利的野心不止于此,而是希望成为中土的主人,就必须有更精密和有效的部署和战略。颉利的目标是长安,既得长安,关中不战而溃,稳固关中后东侵洛阳,那时长江以北将是颉利囊中之物。”
徐子陵点头道:“颉利以前是等待你的死讯,现在则须多付点耐性,坐看我和寇仲在长安遇刺身亡。毕玄、赵德言等离开长安之日,将是塞外联军南下之时。”
李世民道:“寇仲对这恶劣的形势有什么看法?”
徐子陵苦笑道:“他正为此企盼雀跃。”
李世民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道:“我可非夸大,这小子早拟定全盘应付塞外联军的计划,首要条件是世民兄你坐上帝位,当塞外联军倾巢而至,他会率领集大唐、宋家、江淮和少帅四军精锐的部队,在关中平原正面迎击以颉利为首的塞外联军,逼对方打一场以骑对骑的硬仗。”
李世民现出凝重神色,说道:“寇仲在战场上的表现,我李世民不但自愧不如,且佩服至五体投地。不过这次敌势庞大,且塞外诸族毕生在马背生活,少帅这个想法不嫌太冒险吗?”旋又苦笑道:“此不失为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可一举消除突厥狼军对中土的威胁,把破坏减至最低,重振我华夏的威风,只是如若战败,后果不堪想象。”
徐子陵正容道:“世民兄定要信任寇仲的军事天分,奔狼原之战是铁铮铮的事实。对颉利的战术他体会甚深,而他更非鲁莽轻敌只懂好勇斗狠之徒。兼之他对联军大部分领袖均有威慑力和影响力,只要初战得利,即可动摇塞外联军军心斗志。此战我们绝不能退缩畏怯。闭城不出,只会助长颉利凶燄,加上诡计多端的赵德言,熟悉中土形势的香玉山,其破坏力不容忽视。为天下的福祉,这个险不但值得冒,且是必须的。”
李世民讶道:“我还以为子陵会不同意少帅打这样的一仗,岂知恰好相反,可见你对少帅是信心十足。天下有谁比子陵更清楚寇仲的能耐?既是如此,我李世民就舍命陪君子,放手让少帅全权处理塞外联军的南侵。”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李世民正是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拖泥带水,当机立断的决定了未来最关键性的一场生死决战。道:“寇仲能得世民兄全力支持,会高兴得要命。我们在长安诸事顺遂,争得李神通和魏征两人支持,他们还可游说其他重臣。现在只欠常何,若可说服他站到我们这方来,成事的机会势将大增。”
李世民微笑道:“东宫火器大爆炸这一手确是漂亮,最妙是王兄也弄不清楚是人为还是意外。幸好那晚风大,否则只是烟毒足可祸及全宫,听说东宫事后有百多人不适病倒,呕吐大作,要几天后才痊愈。”
徐子陵暗呼罪过。
李世民提议道:“子陵可否多留两天,让我们好好聚话。”
徐子陵摇头道:“我还要去截住跋锋寒,请他掉头返梁都,目前他该在开封和陈留间的水道,对付准备突袭琬晶公主船队的杨文干。”
李世民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详细解释后,说道:“世民兄可派人把邀请书送到梁都,我们会立即回应,且定下入长安的日子。此事刻不容缓,愈早抵达长安,我们应付塞外联军的时间愈充裕。”
李世民欣然道:“能与少帅和子陵携手合作,是我李世民的福分。我忽然感到中土百姓前途一片光明,自五胡乱华以来的黑暗纷乱一扫而空,苍生的苦难快要成为历史陈迹。”
徐子陵心中涌起热血,寇仲的牺牲是值得的,何况寇仲本身并不视之为牺牲!统一和平的契机,从未像眼前此刻这般实在,这更是他对师妃暄青睐眷宠的报答。
寇仲抵达城门,梁都的少帅军始知主帅大驾回来,立即飞报虚行之、宣永等人,众人大喜出迎。
寇仲与众得力手下在帅府大门相遇,笔直步入帅府,说道:“事情有变,我要在一个时辰后在主堂开少帅军成立以来最重要的军事会议,鲁叔呢?”
宣永答道:“鲁公到工场看谋公铸制他新发明的改良甲冑,我们立即派人通知他。”
寇仲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是否仍在这里?”
宣永相应低声答道:“大小姐前天启程到山海关,为我们向杜兴买优质契丹马,杜兴现在给足少帅面子,听说他在人前人后均自夸少帅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寇仲失笑道:“这小子真懂见风使舵,晓得谁对他最有利。楚楚和小陵仲呢?”
另一边的虚行之答道:“楚楚姑娘和陵仲少爷在内院嬉玩。蝶公子、倩小姐和小鹤儿等则结伙于运河下游寻幽探胜,怕要黄昏才回来。”
寇仲心中涌起暖意,若天下太平,所有人过的都该是这种安乐日子。
后面的邴元真忍不住问道:“少帅说的事情有变,指的是哪一方面?”
寇仲跨步入大堂,倏然立定,追随左右的将领亲兵,慌忙止步。
寇仲再踏前一步,露出灿烂笑容,转身张手道:“和平统一的好日子愈来愈接近,我甚至感到伸手可触。小弟现在先处理一些私事,不用担心,待会儿我在这里会有好消息公布,只有胆小无能之辈,才会认为是坏消息。”
战船从洛阳开出,载的是送邀请书到梁都的李靖夫妇和徐子陵,从洛水北上大河,明媚的阳光下,战船扬起的风帆闪烁生辉,充盈光明和生机。舱厅内,李靖和红拂女细听徐子陵所述有关长安的近况。
当徐子陵说到寇仲决定要与塞外联军正面交锋,李靖愕然道:“以当年杨坚的强横,应付突厥之策仍是外**合军事,巧采离间分化之策,令突厥四分五裂,自斗不休,始保得疆土太平,却从未敢与突厥正面硬撼,小仲是否须再想清楚点?”
红拂女笑道:“我对寇仲却有十足信心,打开始小仲便惯于以弱胜强,他更是我们中土唯一能威慑塞内外的无敌统帅,能人所不能,正是他的写照。”
李靖担心地说道:“秦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徐子陵答道:“秦王全力支持。”
李靖松一口气道:“秦王的胸襟确是异乎常人。”
徐子陵道:“这又叫肝胆相照,识英雄者重英雄,秦王曾在战场上与寇仲多次交锋,比任何人明白寇仲的过人本领。”
红拂女点头道:“寇仲是天生的统帅,拥有令手下将士甘心效死的骄人魅力,即使是乌合之众,到他手上也变成敢死的雄师。奔狼原之战,在他指挥下突利军便以少败众,使寇仲成为战场上的神话。秦王全力追击而不果后,天下间还有何人敢怀疑他的才能?”
徐子陵道:“寇仲是很懂为别人着想的人,故此明言与塞外联军之战是他最后一场战争,此后洗手退隐,免夺秦王光彩。”
李靖愕然道:“最后一场战争?”
红拂女皱眉道:“小仲这么明智,夫君难道认为有问题吗?”
李靖摇摇头,像要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沉吟片晌,注视徐子陵道:“我想请子陵帮我一个忙。”
徐子陵肯定的点头,说道:“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尽力而为。”
李靖道:“我想子陵你为我向秦王进言,平定萧铣之战交由我全权负责。”
徐子陵醒悟过来,刚才李靖是因寇仲视与塞外联军之战为最后一战,等于放弃亲向萧铣报复素素的深仇而错愕。李靖争取对付萧铣,非是争功,而是要完成对素素的心愿,补赎心中的歉疚。
徐子陵凝望李靖,沉声道:“我保证李大哥可达成此心愿。”
尚未穿过后院的半月门,小孩们嬉笑玩闹的欢笑声潮水般涌出来,倍添初春生气。在草坪上近三十名年纪介乎三、四岁至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欢笑震天。寇仲跨步入院,聚集草坪的众孩子一哄而散,各寻藏处,没人有空向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瞥上半眼。草坪旁有座设置石桌石凳的八角亭,七、八名包括楚楚在内的妇女在亭内或立或坐的含笑旁观。
寇仲来到亭阶,始有人惊呼道:“少帅!”
众女大吃一惊,慌忙起立拜倒地上。只有楚楚仍安坐石凳,别过俏脸瞧他,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樱唇轻颤,却说不出话来,最后目光落在她为寇仲亲手缝制饱经劫难的外袍上。
寇仲忙道:“各位万勿如此,快起来,我寇仲是从不拘什么礼数规矩的。”
众女虽依言平身,只是没有人够胆子留在亭内,躬身退往草坪,剩下寇仲、楚楚两人。
寇仲拿她们没法,晓得自己在她们心中似若天神,先轻按楚楚香肩,感受到她轻轻抖颤的娇躯,从容在她旁坐下,问道:“哪个是小陵仲,何来这么多乖宝贝?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楚楚波动的心神稍稍恢复过来,轻轻道:“找人的那个不是他吗?”
张嘴要呼唤小陵仲过来见驾,寇仲及时制止道:“不要打断他的兴头,我还有点时间。”
楚楚垂首低声道:“少帅不是忙于公事吗?为何忽然回来?屠公陪大小姐到山海关向杜霸王采购良马。”
寇仲瞧着长得粗壮灵活的小陵仲钻进一堆草丛去寻人,心湖浮现素素的玉容,心底一阵痛楚,更想起背负身上的大任,为了下一代童真的快乐,他们安乐的生活,天下必须有长治久安的好日子。凝视她秀丽的侧脸轮廓,想起当年在荥阳龙头府内定情的一记掷雪球,柔声道:“把小陵仲收为我们的儿子好吗?”
楚楚娇躯剧颤,朝他瞧来,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香唇抖动数次,才勉强说出话来,说道:“宋家二小姐!唉!楚楚怎配?”泪珠贯盈秀眸,珠串般淌下。
若不是有众人在旁,寇仲肯定会把她拥入怀里,肆意轻怜,重享当年甜蜜的滋味,此刻只能举袖为她拭泪。
寇仲叹道:“配不起你的是我这粗心大意的人才对,姊姊你务要怜惜照顾我脆弱的心灵,万勿说出拒绝的话。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我已放弃争霸天下,改而支持李世民登上皇位,只要再击退入侵的外族大军,天下恢复太平,人人均有好日子过,我们和小陵仲当然不会例外。宋家二小姐是明白事理兼品性像你般纯良的人,她对你只会爱护有加。不会再有任何人事可阻碍我们从荥阳开始的爱恋了。我以前不敢对你说这番话,是怕没有命回来见你,现在我已没有这方面的忧虑。我真的不是骗你,皇天可作明鉴,即使在生死悬于一发的战场上,我从没有忘记我的好楚楚。”
楚楚泪眼模糊地瞧着他,颤声道:“少帅……”
寇仲凄然道:“不要哭啦!哭得我既心痛又心酸,行之他们正在外堂待我去主持会议,会后我还要立即赶往历阳见老爹。来日方长,我寇仲以少帅的声誉担保,小弟会令你下半生幸福快乐,少帅寇仲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徐子陵和李靖立在船头,战船转入大河,望东而去。战舰上全是追随李世民多年的玄甲亲卫,对李世民是绝对的忠诚,不愁有人泄密。更何况现在形势有异,即使徐子陵公然来见李世民,太子妃嫔党也没话可说。
李靖欣然道:“想不到我们又可再次并肩作战,素素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徐子陵凝目前方,说道:“前方有一艘船正全速驶来,我是否须避入舱内?”
李靖讶道:“为何我见不到?”话犹未已,一艘大型海舟从河湾转出来,现在前方。
徐子陵不知如何回答,定神一看,喜道:“是琬晶公主的东溟号。”
李靖此时才看清楚来船帆桅上飘扬的旗帜,大喜道:“那杨文干必是吃了大亏。”忙传令手下,着人发出讯号,同时减慢船速。
徐子陵心中苦笑,相见争如不见,单琬晶可是他不想遇上的人之一,非是他对她存有反感,原因恰好相反。
寇仲登上帅座。除高占道、牛奉义、卜天志、麻常、左孝友等人因在外不能出席,少帅军的重要人物共聚一堂,宋家军由宋鲁作代表。右席依次是宋鲁、虚行之、陈长林、白文原、焦宏进;左席由宣永居首,接着是陈老谋、跋野刚、邴元真、任媚媚等人。人人屏息静气,晓得事不寻常。
寇仲很想向宋鲁探问宋智的事情,不过时间地点均不适宜,只好暂时搁起,亲切地逐一向各人问好打招呼。到他把眼前形势和所起的变化交代清楚,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总结道:“子陵亲赴洛阳,向李世民传递我要领军与以颉利为首的外族大军决战关中平原的意愿,以李世民的为人,为我说话的又是子陵,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一阵轰然起鬨,他们追随寇仲历经灾劫,对寇仲信心十足,且寇仲有奔狼原之役大败颉利的事迹,故没有人认为寇仲是口出狂言。
宋鲁拈须微笑道:“此仗将令少帅名留千古,为历史写下百世不灭的威名,不但一举粉碎颉利对中土觊觎之心,且可同时震慑在西域虎视眈眈的统叶护。”
跋野刚激动地说道:“天下间只有少帅敢有此豪情壮举,我们誓死追随左右,全力以赴。”
众人起立齐声誓师,气氛炽热。到众人重新坐定,陈老谋长笑道:“天应人、人应天,天人交感。少帅和小陵于李建成搬走火器前误打误撞巧破火器库,过程如有神助,实乃天大吉兆,对建成一方却是大凶兆啊!”众人全体同意。
寇仲欣然道:“由此也可证明李世民是真命天子。江湖流传的‘杨公宝库、和氏宝璧,二者得一,可统天下’,看来确属老天爷的意旨,我和子陵因两者尽得,故过犹不及,只好让李小子承受恩泽。我说得有道理吗?”
虚行之欣然道:“只要是少帅金口说出来的,不但有道理,且是天理。”
寇仲哑然失笑道:“行之确是我的好知己。”
宣永道:“潜入关中的行动由麻常将军指挥,该可在短期内完成,我们则聚集在此恭候少帅指示。”
任媚媚妮声道:“天命既在我们一方,不论少帅说什么,最后胜利总该是我们的。”
众人一阵哄笑。鬼神之说,深入人心,既是吉兆频现,众人当然信心倍增,士气大振。
寇仲道:“麻常方面有雷大哥这位人面广的老江湖接应,更得地头蛇黄河帮照拂安排,当不会出任何问题。”顿了顿问道:“飞马牧场方面有什么好消息?”
虚行之道:“我们昨天刚接到商场主的飞马传书,五千匹经改良和受严格训练的优质战马,经由水道运来梁都,船舰由卜镇负责供应。”
寇仲大喜道:“竟有五千匹之多,大大出乎我意料。”
宋鲁道:“岭南方面的事情顺利解决,少帅可放心调兵遣将,不用分心。”
堂内只有寇仲明白宋鲁说话背后含意,指的是宋智被宋缺处理妥当,不能为患。
寇仲喜上加喜,笑道:“现在当务之急,是须把大军和舰队集中梁都,俾能迅速调动,从水路开赴关中。兵贵精不贵多,此战入选者不但要久经战阵的精锐,且必须胆气过人,精于骑术。”
虚行之提议道:“我军方面可由宣镇全权处理。”
寇仲对他的见地极有信心,欣然道:“就如此决定,其他人从旁协力。”
众人目光落到宋鲁身上。宋鲁悠然道:“我宋家方面更无问题。事实上这个工夫我们早做妥当,只须把军队调来梁都便成。”
寇仲道:“鲁叔估计有多少人手可用呢?”
宋鲁答道:“我们向以骑兵为主,适合参与者可达四万至五万之众。”
寇仲大乐道:“加上老爹作战经验丰富的江淮精锐,我们可组成一支十万精骑的劲旅,只要李唐方面多供应十万精兵,我们兵力共有二十万之众。对方虽说兵力达数十万,说到底仍分属不同族系,予我们离间分化的可能性。加上我熟悉他们作战方式而作出针对性的策略,对地理形势的掌握更远非他们所能及。且敌方始终是劳师远征,深入我境,比较种种优劣条件,我长彼消,双方势力扯个平手。剩下的就看是他颉利了得,还是我寇仲高明。”
众人齐声呐喊,声震梁柱,士气昂扬。待平静下来,寇仲发令道:“宣镇得我战术真传,当三方大军在梁都结集,自该由宣镇指挥操演,练习平原马战之术。装备由陈公花心思筹划,粮草物资供应劳烦鲁叔。务要养精蓄锐,上下一心,人人均晓得迎击颉利关乎天下苍生的荣辱祸福。当外族联军南下之际,将是我们振兴中土,尽雪前耻的一刻。”众将轰然应诺。
两船缓缓靠岸。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船上不但有单琬晶,尚有跋锋寒、王玄恕和近五十名飞云卫好手。
李靖夫妇和徐子陵跃上东溟号船首,跋锋寒笑着迎上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子陵竟由李大将军亲送往梁都。”
后随的单琬晶欣然道:“我们入舱细说。”
在舱艇分主客坐定,跋锋寒道:“我们先杨文干一步截上公主,暗伏船上待杨文干来自投罗网,此子果然于两晚后在离开封十里的水道顺流以快艇火箭伏击我们,给我们迎头痛击,数百凶徒损折过半,当时形势混乱,杨文干是否葬身浑河,没有人弄得清楚。”
跋锋寒以他一贯轻描淡写的风格说出当时情况,但徐子陵可想象其时战况的激烈,而刚才他们亦察觉到东溟号留有多处被毁和火灼的遗痕。
到徐子陵把形势的变化交代清楚,跋锋寒一对虎眼立时亮起来,长笑道:“毕玄啊!长安就是我们三度交手的好地方,我会令你后悔山长水远的到长安来。”
宋鲁待寇仲向众将交代清楚,着他到内堂说话,又派人取来锦布包扎的包裹,交到寇仲手上,微笑道:“这是玉致特意派人送来给你的礼物,我不知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寇仲拿在手里,触手柔软,心中涌起暖流,忙拆开锦布,现在眼前是一张写有两行清丽字体的笺条。“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归日归,岁亦莫止。”
寇仲细读两遍,抓头道:“请恕我才疏学浅,这四句似话似诗的东西该作何解,请鲁叔你老人家指点。”
宋鲁哑然失笑的隔几来看,说道:“此为玉致引自《诗经.小雅》传诵千古的〈采薇〉篇,全篇分六章,前三章写的是离家远征士卒久戍在外的苦痛,接着两章述说军中情况,末章细诉归途的苦况。”
寇仲虎躯一颤,至此更深切体会到宋玉致厌战的情绪。叹道:“这四句的意思……”
宋鲁解说道:“这四句是诗篇起始的四句,薇的俗名叫巢菜,惟初生时可食,四句的意思是不断采摘薇菜,薇菜不断生长,征人不断想着回家,可是一年转瞬过去,仍未有归家之期。”
寇仲差点掉泪,抚着香笺,说不出话来。
宋鲁知他心情,说道:“玉致与你之间前嫌尽释,是值得高兴的事,只要少帅一切依计划进行,炎夏来时,不是便可见到玉致吗?这包裹看来像套衣服,应是玉致亲手为你缝制的。”
寇仲强忍心中的激动,先拿起香笺,置于侧几上,打开包裹一看,竟是整套行头,包括红色幞头,大圆领短袖淡青色外帔,白色加襴袍,束腰黑革和黑皮软靴,一时看呆了眼。
宋鲁欣然道:“玉致对你真体贴,从头至脚为你准备停当。”
寇仲哽咽道:“我会穿这套衣服入长安。”
宋鲁岔开道:“大哥着我为二哥的事向你致歉,并保证再不会发生同类的事故。”
寇仲担心道:“阀主如何处置智叔?”
宋鲁道:“倘依大哥以前的脾气,二哥难逃一死,幸好见过梵斋主后,大哥的心肠明显软化,又见二哥坦然认罪,目前只是不准二哥离开居所,并褫夺他的兵权。”
寇仲想起楚楚,说道:“我还有一事请鲁叔帮忙,希望玉致体谅。”
宋鲁道:“说吧!”
寇仲把与楚楚关系的来龙去脉,毫不隐瞒的尽告宋鲁。
宋鲁微笑道:“放心吧!相信玉致不会对此有何异议,我会为你修书一封,让她清楚此事。”
虚行之此时来报道:“往历阳的战船在码头候命,请少帅起驾。”
战船驶经开封。
跋锋寒推门而入,正打坐的徐子陵离床迎接,说道:“天明了!时间过得真快。”
跋锋寒往窗口探头一看,说道:“刚过开封,午前可抵梁州。”说罢坐下,含笑道:“美人儿公主和你有什么话说?”
徐子陵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失笑道:“美人儿公主?美人儿公主。”
跋锋寒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接近你们,所以口吻语调愈肖似你们,只不知这是好是坏?”
徐子陵道:“当然是好事,趁你心情大佳,我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跋锋寒讶道:“我在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你老哥挑战毕玄,此事很易理解。可是接着将是随我们正面与塞外联军硬撼,而说到底你仍是突厥人,心中会不会生出矛盾?”
跋锋寒微笑道:“原来是这样一个问题!这方面寇仲对我的了解会多一点。即使在突厥内也有不同族系之分,我是属于在你们中土北齐文宣帝和南朝梁敬帝时被突厥并吞的柔然族内其中一个小族,虽被突厥同化,但对横蛮的突厥人始终有深刻的仇恨,只是敢怒不敢言,一切暗藏心底。兼之我少年时被以颉利为首的突厥人弄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沦为马贼,我再也没法克制对突厥人的仇恨。别人虽视我为突厥人,我却只当自己是无根的流浪者。这次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对抗颉利,是我自小以来的梦想和心愿,子陵现在该不用为我是什么人而担心。”
徐子陵道:“多谢你肯坦言相告。是否亦因同样的原因,造成你最后和芭黛儿分手?”
跋锋寒双目射出惆怅神色,点头道:“打一开始,我和她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曾有一段时间,我错觉以为男女爱恋可以超越民族家族的仇恨,岂知这种刻骨铭心的血仇有如附骨之蛆,不但刻在心头,还在血内流淌。最要命的是我们双方均无法为对方彻底改变自己,因仇恨展开的爱,因仇恨而结束。”
徐子陵道:“你不是去见过芭黛儿吗?”
跋锋寒道:“我让她晓得我心中仍有她,也让她晓得我们无法一起生活的残酷现实,令她好过一点。唉!我还能够做什么呢?”
历阳城总管府内院偏厅。
杜伏威听罢寇仲的话,皱眉道:“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去看,说得好听点叫一战定江山,难听的是孤注一掷。我儿获胜,当然天下从此太平,一旦败北,李唐、少帅和我江淮军同受重创,北方势将沦入外寇之手。南方萧铣与林士宏已结成联盟,若形势逆转至此,宋缺将无力反击,只能据地固守,萧林将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天下肯定重演昔日五胡乱华的乱局,你的计划是否太冒险?”
寇仲微笑道:“爹请信任孩儿,孩儿有必胜的把握。”
杜伏威仰天长笑,豪气狂涌道:“我儿英雄无敌,爹该是过虑了!一切依我儿所言。”
寇仲叹道:“自离开扬州,没有一刻孩儿像此时般感到未来全在我掌握之中。”
杜伏威道:“爹也从未见过你这般神气,顾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慑人风范。”
寇仲思索道:“全是拜能目睹宋缺与宁道奇一战所赐,武学上的得益固是难以估计,回想细思当时的情况,宁道奇虽没和我直接说过半句话,但有些话似乎都是针对我说的,例如‘创造却不占有,成功而不自居’这两句话,正是我目前最精确的写照。至于最关键的三句‘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更是发人深省。”
杜伏威赞叹道:“不愧中原第一人,字字珠玑,满盈禅意。此事就这么决定,依我儿的选兵条件,我至少可提供三万精骑,到时我会亲自领军,在我儿全权指挥下向外寇大显颜色。”
寇仲忽然又想起宋玉致亲手为他缝制行头的恩赐。
船泊码头,宋鲁亲率众人来迎,小鹤儿见到王玄恕,乐极忘形,扯着他到一旁说私己话,害得王玄恕大为尴尬,又不忍拂逆她的兴头。
徐子陵让宋鲁等招呼接待李靖夫妇,偕跋锋寒和阴显鹤漫步回城。
跋锋寒见到王玄恕和小鹤儿的情况,笑道:“我提议玄恕留在梁都陪小鹤儿,两位有什么意见?”
徐子陵道:“可让寇仲去劝服他,他会听寇仲的话。我愈来愈感到个人恩怨不足为重,最重要是天下的和平统一。”转向阴显鹤道:“纪倩也最好留在梁都。”
阴显鹤神情古怪道:“我已说服她,子陵不用担心。”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难道纪倩转性?否则谁可说服她,即使阴显鹤也不行。前者奇道:“你凭什么说服她?”
阴显鹤忸怩道:“我可以不说吗?”
跋锋寒斩钉截铁地插嘴道:“不行!快从实招来。”
徐子陵点头同意,含笑表明与跋锋寒同一阵线的立场。
阴显鹤老脸一红,无奈道:“放过我吧!唉!她有了身孕。”
跋锋寒大乐道:“阴兄真本事!”
徐子陵忙恭喜他。
跋锋寒道:“那阴兄也不宜随我们去冒险。”
阴显鹤坚决摇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们是我的恩人和兄弟。”
跋锋寒微笑道:“我不是为你好,而是为我们好,更为你的孩子着想。试想你随我们拿性命去拼搏,嫂夫人则日夕在家担心你的安危,多少会影响孩子,更会影响你。到长安后,将是连场剧战,谁够狠谁才能活下去,而你则肯定不够狠,皆因有所牵挂。听我们的劝告吧!没人会因此小看你,同时也可令我们更能毫无罣碍的放手而为。”阴显鹤默然不语,显被打动。
徐子陵心中涌起暖意,当他初识跋锋寒之时,做梦也没想过跋锋寒会说出这么有情有义的话。在乱世中,像阴显鹤这种情况,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里,造成生离死别的惨剧。天下的老百姓受够了!该是结束苦难的时候。探手搭上阴显鹤长胖少许的肩头,笑道:“你这叫以身作则,令玄恕没话好说。来!我们好好喝几杯,预贺嫂夫人将来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儿,那时天下再没有战争,每一个人都可安居乐业,不用与亲人分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去喝的是喜酒,阴兄就索性在今晚与纪小姐正式结为夫妇,我和子陵作证婚人如何?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