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旗开得胜
人人翘首仰望,瞧着火箭划破雨夜,升高远去,莫不生出异样的感觉。
刚离弦的一刻,仍是寻常火光,随箭矢的去势拉成红线,然刹那之后,焰光从红色偏往蓝色,且没因远去有丝毫减弱之象,反遽尔转盛,变为一团颤震着的异芒,抵陆岸林树上的最高点,再弯往河阜另一边视野不及,该是敌舰群埋伏的位置去。
此箭至少跨越一千五百步的距离,射程之远,骇人听闻。
就在第一枝火箭尚未到达最高点,另一枝火箭又离弦劲射,稍偏往左,各人均感到所取的目标,势为另一艘敌舰,感觉古怪。
首枝箭的光焰没入岸林后的另一边,接着,没人想过的事情发生了,大蓬的光点弹上半空,如烟花盛放,燃亮夜空。
火箭再非一般火箭,而是一团会爆炸的烈焰,威力倍增。
本应因而欢呼喝彩,却是鸦雀无声,因人人看呆了眼。
飞马牧场后,龙鹰没射箭久矣,勿说射火箭。
当小敏儿接过容杰的火炬,映照着她人比花娇的玉容,龙鹰尤感此箭不容有失。就在火箭离弦前的刹那,他的心神嵌入焰火里去,魔种的奇异能量,一如往常般,贯注箭身,但又与以前有一个分别,就是能量以他掌握不到的方式,与“火”结合,便如田上渊的“血手”之于水,令他成为水底下最可怕的人。
箭头燃烧的火焰,再非独立于他之外,而是他能量的延伸,如“光”之于“火”。
感觉无与伦比。
船速忽增,降下的帆又升起来,变戏法般神奇,当龙鹰随江龙号不住接近看不到的敌舰,至敌舰群映入眼帘的一刻,龙鹰刚射出第十二枝火箭。
仍是没人相信眼之所见。
一如向任天预料,八艘敌舰以筋索系成一串,固定在离岸两丈许的位置,全为蒙冲斗舰的战船,本该气势如虹,此时却没一船不是处处起火,帆幕几无一幸免的着火焚烧,令人难以明白十来枝火箭,竟可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较似遭逢天火焚船的灾劫。
本藏在雨夜暗黑里的敌舰,火光下原形毕露,甲板上敌人来回奔走,抢着扑灭火头,乱成一片,混乱至极。
龙鹰狂喝道:“兄弟们!动手。”
众人如梦初醒。蓄势以待、位于龙鹰左侧的投石器,“砰”的一声掷出第一块重达七十斤的石弹,朝离江龙号不到百丈最接近的敌舰投去。
宇文朔和符太发威了,由小敏儿点燃的火箭,从射程最远的荒月弓离弦而去,令首当其冲的敌舰,体无完肤。
“轰!”
石弹落在敌舰船首右舷的位置,扬起木屑火光,船往右倾,可清楚见有敌人失去平衡,滚倒甲板上。
向任天大演操舟高手的功架,贴岸疾驶,最接近时离岸阜不到一丈。
“嚓!嚓!嚓!”
在龙鹰右方的六弓弩箭机发动了,对进入射程内、位于船阵最前方的倒霉斗舰迎头照面的施射。
博真等“弩弓手”屏息静气地等待最佳攻击时机的出现。
“远胜近”。
龙鹰以射程比敌人远上数倍远距克敌后,向任天再来一招“顺胜逆”,当敌人发现江龙号攻来的时候,速度又快比奔马,宛如龙鹰的雪儿般,以巅峰的速度来个冲锋陷阵,眨眼工夫破入敌阵内。
敌队位于前方的三艘斗舰,被龙鹰喂了七枝火箭,又最先起火,加上火非凡火,已烈烧起来,送出大量浓烟,掩天蔽河,将敌队笼罩在烟雾火屑里,视野不清下,大利寡的一方,没有敌我难分之虑,令龙鹰向小敏儿许下的保证成真,敌人压根儿没有还手之力。不过!龙鹰的屠帅之愿,怕要落空了。
“轰!”
江龙号装上尖锥状钢牙的船头,准确无伦从靠岸一边斜撞而去,如猛兽般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噬了敌队居首的斗舰船头一口。
折裂断碎的可怕声音震**敌我两方各人的耳鼓。
大胜小、坚胜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由于江龙号船体比对方斗舰大上一倍,撞上对方的部分又是装上钢甲、钢齿的船头,虽非顺风,却因向任天懂调校桅帆而成功“捕风得风”,顺流则绝无疑问,碰撞后江龙号夷然无损,对方斗舰却似喝醉了酒般,倾侧着往另一边猛然**开,系于岸边大树的粗索摧枯拉朽的断折。
符太探手搂着小敏儿腰肢,防她给震倒甲板上时,沿左舷严阵以待的众兄弟齐声呐喊,落井下石,弩箭、劲箭如雨点般往敌舰洒去,不容对方有反击的机会,招呼周到之极。
下一刻,江龙号来到连环船另一侧,同时改向,于离敌队不到两丈的位置,顺流而下,也进入了烟雾笼罩的范围。
虽然距离接近,可是浓烟加上雨夜,对方睁目如盲,兼处于混乱和恐慌里,龙鹰一边却清楚对方位置,又有愈烧愈烈的火作明确目标,江龙号过处,敌舰成为活靶,问题只在箭矢上弦的速度。
十多下呼吸后,江龙号逸离烟雾范围,遗下后方的一片火海。
抵洛阳前遇袭,改变了龙鹰的计划,决定不入洛阳,免予田上渊可乘之机。
洛阳乃北帮重兵派驻之地,扎下根基,现在大家等若撕破脸皮,虽未至由暗斗转为明争,也只一线之隔,天才晓得田上渊肯否咽下这口气,捺着性子?
猛虎不及地头虫,龙鹰又未摸清楚北帮在洛阳的布局和实力,一旦发生冲突,或敌人不择手段地来对付他们,他们实难讨好,既不知敌,且是敌暗我明,犯了兵法大忌。
虽说符太奉有皇命,为李显去慰问汤公公,但因龙鹰隐隐感到汤公公已辞世而去,只要噩耗传返西京,谁还管符太的“丑神医”有没有到洛阳去。
此亦为保持辉煌战果的唯一可行之法,压根儿不让田上渊有扳平的机会,于一直纵横得意的北帮,是沉重的打击。
在向任天的提议下,决定沿黄河继续东行,出渤海,沿海岸北上,经永定河往幽州去。
现时的情况,属已廓清前路,北帮一时再无在大河发动另一次攻击的力量,何况向任天知晓了龙鹰拥有预知危险的异觉,放下心事,于河弯水道遭遇战后,与其团伙轮番驾舟,争取休息。
其他人,除博真等能征惯战,捱上三、四天绝不是问题者外,全体入舱房大睡一觉,好恢复原气。
龙鹰和博真等在舱厅闹了一阵子后,符太第一个离开,在笑谑声欢送下,返舱房看他的小敏儿。
在龙鹰劝喻下,众人兴尽回房,最后大舱厅剩下龙鹰和宇文朔两人。
龙鹰虽急着返房读录,但知宇文朔有话想说,当然奉陪。
细雨收歇,天际现出黎明的曙光。河浪温柔地打上船身,出潼关后,大河从未试过如此刻般的安宁。
宇文朔欣然道:“终于得睹鹰爷在常规战里的风采,鹰爷既拥有超乎常人的灵觉天机,又不乏付诸实行的策略和能力。敢问‘少帅弓’的射程,比荒月弓如何?”
龙鹰道:“折叠弓比荒月弓远上少许。”
宇文朔咋舌道:“那岂非我们躲在城墙后,仍有被命中的危险?”
龙鹰道:“确是如此。”
宇文朔沉吟片晌,道:“尤为难得的,是鹰爷胜而不贪,一击远颺,虽许下击杀对方主帅的豪言,然因应形势,没付诸行动。”
龙鹰随意地说道:“对方的主帅,与小弟有过一面之缘,是田上渊座下三大战帅之一的郎征。”
又道:“如果敌舰位在大河中央,我会投往郎征所在的斗舰,逼他落水,再由太少在水底收拾他。可惜靠近岸边,郎征肯定不会蠢得借水遁,杀他的成算极低,不得不放弃。”
宇文朔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原来鹰爷心里早经考量,亦已达壮己之志、寒敌之胆的效用。”
接着有感而发道:“幸好在下一意随行,方有与众兄弟并肩作战的机缘,干舜闻知,肯定羡慕得要命,从潼关来到这里,处处精彩,令人回味无穷。于在下来说,感觉新奇,完全地不讲尊卑礼法,百无禁忌,反透出肝胆相照的味儿,过瘾至极。用兵的最高境界,理该如此,谈笑间,敌队已告灰飞烟灭。”
龙鹰道:“战争乃人世间冷酷无情的事,不轻松点怎行。”
宇文朔道:“起行之前,在下还不住问鹰爷,如何有把握闯过北帮的拦截,到现在方晓得当时问得多么可笑。”
龙鹰诚恳地说道:“你老兄肯随来,庆幸的该是我,如非得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早葬身三门峡。”
宇文朔洒然道:“天下间岂有能置鹰爷于死地之人,在下只不过锦上添花。”
龙鹰若无其事地说道:“小弟被人杀死过两次,无瑕正是第三个有资格干掉小弟的人。”
宇文朔大为错愕。
两人坐在靠窗舱的大圆桌处,窗外晨光煦煦,江龙号走在河面辽阔、水势平稳的河段上,窗外美景层出不穷,两侧或是青松倒挂的悬崖,或是绿柳如烟的堤岸,远处群峰挺秀,林薄郁葱,令人胸次豁然,情奔大地。
过三门峡后,他们进入属海河水系的大河下游流域,支流众多,敌人把握江龙号的行踪绝不容易,休说再一次埋伏截击。
龙鹰道:“小弟答应过宇文兄的,绝不食言。事情须由东晋时代的边荒集说起。”
宇文朔双目奇光闪闪,全神聆听。
龙鹰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睡足三个时辰,如不是向任天拍门唤醒他,可睡多一个、半个时辰。
龙鹰请向任天在一边的椅子坐下,自己则坐在榻缘,伸个懒腰道:“许久没这么安眠过。”
向任天微笑道:“我也许久没试过这般神舒意畅。”
龙鹰竖耳倾听,道:“晚膳开始哩。”
向任天道:“我是代表兄弟们来唤醒鹰爷,到楼上吃晚膳,顺便和鹰爷商量未来的屠田大计。”
龙鹰欣然道:“我们两方合一的组合,乃无敌的绝配,只要能重夺洛阳,让南方的援兵可源源北上,把北帮的势力斩为两段,我有信心单凭我们的江龙号,采取神出鬼没、打完就跑的战术,可重创北帮的水上战力,时机来临,更可奇袭北帮在河套的根源之地。咦!谁在甲板上动手过招?”
向任天答道:“是众兄弟架着太少去试招。好从太少的身上,窥见田上渊厉害之处。”
龙鹰拍额称许,道:“想得周到。”
向任天道:“到幽州后,我可在对付突厥人一事上,助鹰爷一臂之力。”
龙鹰道:“有向公助小弟,当然大添胜算,然却不利大局。抵幽州,我们下船后,向公载居中等兄弟原船取海路返扬州,炮制出我亦随船南返的假象。到扬州后,南光以‘范轻舟’的身份四处活动,如此可万无一失。”
向任天爽脆应道:“明白!”
十二天后,江龙号进入大海。
刚巧遇上滂沱大雨,海上云掀浪线,天压白波;山岸一边风卷雨帘,烟昏绿野,壮观之至。
到云收雨歇,右方海天一色,波涛万顷;左方群山矗立,弹压绿波,峭壁刀成,断崖斧凿,令人心胸开阔,忘掉了尘世间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
众人全聚往甲板上,凭栏指点说话,纵望阔海遥天、脚下青波,谁不动容。
向任天增加了压舱的重量后,大演天下第一操舟高手的功架,江龙号宛似龙回渊海,破浪而行,大减风浪的簸**。在无险可扼、无伏可设的大海,敌人有心拦截,亦力不从心,可以说,江龙号由海路南归,绝对地没丝毫风险,唯一的敌人是大海本身,可是于既熟悉海神爷脾性,又懂瞧老天爷脸色的向任天而言,冲波乘浪,如履平地。
在风高浪急的大海,江龙号尤显其超卓的性能。
荒原舞、容杰、权石左田等尚是首次置身大海,个个意兴飞扬,精神大振。
最兴奋莫名的,仍数小敏儿,扯着符太“吱吱喳喳”地说话,雀跃不已。
龙鹰对小敏儿的心花怒放,特别有感觉,他是符太外最了解小敏儿的人,长期困在深宫,最了不起的旅程,是从洛阳迁往西京,然而环境虽变,人事依然,只不过禁宫内苑给移往楼船上去,想走到甲板上观赏河岸风光,是想也勿想。
故今次随符太离京,于她尤具深刻意义,且不但心有所归,更是身有所属,本黯淡无光的世界,化为春光明媚的天地,现在忽然似离开人世般抵达茫茫大海,较之重重深锁的宫苑,对比之强,可以想象。
桑槐来到龙鹰身旁,递来被风吹得随时熄灭的卷烟。
龙鹰连忙接过,狠抽两口,顺手送往另一边的君怀朴,后者略一犹豫,方接过去抽仅余的一口。
桑槐极目远望,叹道:“得此一刻,已不虚此行。”
君怀朴道:“荒原舞来找我,问我愿否与鹰爷和各兄弟再续前缘,我答他这是我君怀朴的荣幸。大伙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我也由穷光蛋变成大富之人,但总感若有所失,没法忘怀那段朝难保夕,却最多采多姿的日子。大伙儿为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不敢稍有松懈,如在刀锋口上生活,有血有肉、哭笑与共。对天山族兄弟的遇害,我一直铭记心头,不敢忘记,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桑槐道:“荒原舞昨天才向我提过鸟妖,他该复原多时,如他今次随突厥人来犯,将是我们宰掉他为达达报仇的空前良机。”
龙鹰一震道:“幸得你们提醒,否则我们的屠狼之计,大有可能功亏一篑,现在则可反过来利用鸟妖之长。鸟妖若来,我可保证他没法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