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蹬,玲珑一路小跑,快了,就快到了。
然而,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黑雾,挡在了她面前。而涂离九的元神,就在她手里的玻璃瓶中。若被黑雾夺去,它就能控制涂离九的意识,得到他的幻术和灵力——姬弘输给涂离九的灵力。玲珑的手心泌出细密的汗水,捏在玻璃瓶上滑溜溜的。
“我真没想到,竟然被你先找到了。”清冷的声音从玲珑身后传来,是莲月。
一前一后,玲珑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退。“交……出……来……”黑雾笼作一团,居然发出人声,稚嫩而细弱,好像婴孩在喁喁哭泣,“你是我们……我们是你……把涂离九交出来……”
“你胡说什么?”玲珑后退,“我才不是……”她正要说什么,却呆住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黑雾里,浮现一张人脸,玲珑的脸。
玲珑一时恍神,但很快镇定下来,“不,我跟你们没关系!我不知道,你们从何处得来这张脸,但那不是我!”她抵制住一阵阵的昏眩,用力喊出声。
“你看到了……我死去……死在冰冷黑暗的夜里……而你就是我……我的怨恨,我们的怨恨,你能了解,不是吗?”那张脸睁开双眼,“我们……我们每一个,都是柔弱无辜的婴儿,只因身为女孩,就被人们视作卑贱的物件,而将我们抛弃、杀害……若有涂离九的力量,我们就能让这世界看见……看见我们,看见他们自己犯下的罪恶……我们要复仇!”
玲珑步步后退,她无法面对那张自己的脸,只好转身求莲月:“放我走吧!它们是心怀怨恨的婴儿亡魂,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和它们不一样……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怨恨,没必要与它们一起……”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怨恨?”莲月眼中含着一个孩子不该有的黑暗,她伸手。
没来得及躲开,玲珑又一次被那种刺骨的寒冷抓住,坠入幻境。
“九尾大仙!求你救救我家孩子!”玲珑昏昏沉沉地睁眼,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她身体被紧紧裹着,抱在一人怀中,抬头只能看见那女人的下巴和鼻孔。
滴答……温热的水滴打在面颊上,那女人在哭?玲珑挣扎了一下,却觉得身体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哇!哇!哇!”哭声从她口中爆发。这是莲月的记忆吗?
“夫人,放开我的衣服好吗,我要去沽酒呢,别挡路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仙,求你看看我女儿……”那女子呜咽着说,“我女儿刚满月,本来身体很好的,近来却得了怪病,哭号数日不止,求问了几家医生,都说不出个病因,家里姑嫂公婆都骂我浪费钱,孩子她爹也说,反正是个女孩,干脆扔在路边随她自生自灭。可这毕竟是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么可能说扔就扔了?唉,我实在无路可走了,大仙,您如果不愿帮忙,我女儿就是死路一条了。”女子将孩子举到对方身前。
玲珑看清了他的面容,是姬弘。莲月仿佛意识到这是自己求生的最后机会,此时居然不哭了,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姬弘。
“哼……”姬弘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虽然面上表情依旧冷峻,但玲珑知道,那软下来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好吧,抱来我看看。”他果然松口。玲珑听见抱孩子的女人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女人忍不住问:“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姬弘神秘地勾勾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她没病。”他又盯了孩子一会儿,吩咐女子道:“你等着。”
姬弘回了殿,一会儿,捧着张硕大的荷叶走了出来。他叫女子把裹孩子的包袱打开,将其赤身置于荷叶上,又摊开右手置于唇边,向着荷叶上吹了口气。
“这是冬日生于我馆内泉水中的莲藕之丝,细不可查,却能钻入婴儿肌肤之下,去寻邪病之源……”姬弘解释道。
玲珑感到身上一阵酥痒,似是那藕丝已钻进肌肤,在身体中游走搜寻。
没一会儿,玲珑只觉一阵闪电般的灼痛,但只一刻,就消失了,身子变得轻松无比,再无痛苦。随着一阵银光,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内钻出,落入姬弘手掌。
他看了手里的动心,皱了皱眉,回头对女子说:“你是长安人吧,可曾听过这样的传言:若于出生百日内,在头胎女婴身上下针,可保下胎是男孩?”
女子点头,“这我好像听说过。但……”
姬弘伸手,给她看掌心事物。那女子突然呛出眼泪,掩面大哭。
“哼,九根银针,下手够狠。”姬弘冷笑,目光深不可测,“你知道,会下这种手段的,必不是外人,而是这孩子血亲之人。”
“哎呀,我苦命的孩子!”
“这孩子被人下针数日,魂魄逸散,是将死之人。”姬弘又说。
“将死之人……可是,大仙你一定有办法吧!”女人几近绝望。
姬弘看她一眼,“她三魂七魄早已不全,即使救得了一时,也难存活。要她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补魂之法。”姬弘将银针收入袖中,将女婴用莲叶包裹,看看天上月亮,说道,“你可在此等候。我今夜会将她置于朱雀街中,你明日清晨去看。若日出时分,孩子啼哭,则此婴可活,因得月之精,莲之华,可以莲月之名,平安长大;若那孩子不出声,则此婴该死,即便还有气,也要在日落前埋了,否则必成妖异。”
“什么?”女子抹掉眼泪,诧异地问,“为什么哭就能活,不哭就要死?”
“因为这方法太过险恶。实际上,就是于子夜引长安城中婴灵,来填充她的魂魄。城里有人家生下女孩不想养的,或养不起的,除了送人、卖掉,也有许多就直接扔进水沟溺死省事。这些婴灵,身上带着怨气,常常羁留人间。如果那孩子只需补个一魂二魄,灵体压不住她的阳气,一见太阳,就会啼哭,此则可活;而那不出声的,是原本魂魄就所剩无几,即使活下来,人气也压不住阴邪,便不该留在人间。你可记得了?”女子哭着点头。
入夜,姬弘取来歧路灯,抱着孩子,将她带到朱雀街,安稳置于街心,“莲月……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命数了。”
“呵!”莲月收回手,玲珑才从那冰冷的回忆中缓过神,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的女孩,玲珑又心痛又愤怒,“究竟是谁?为了下胎生出男孩,居然在你身上扎了九针?难道在他们眼里,女孩就不是人吗?”
莲月目色深沉,盯着玲珑平静地说:“知道是谁又能如何?在一些人眼里,女孩本就不算人。”
黑雾里的面孔出声:“你看,这世界待我们多么残忍,不曾有一人给予怜惜护佑,连至亲之人也会痛下狠手……现在,他们每一个都要付出代价。玲珑,把涂离九交给我们吧……”
玲珑落着泪说:“不……不是的。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残忍,不是……涂离九救了春姬姐姐啊!涂离九的记忆,莲月也看到了。如果遇见你们任何一个,我想他也一样会救你们的。”她回头对莲月说,“姬馆主也救了你呀!”
莲月一怔,垂目思索。“好,我可以放涂离九走。”她说。
玲珑惊喜地看她。
“莲月什么意思?我们不明白……”黑雾说,“我们要得到涂离九……”
“我说,放他走。”莲月深邃的双眼不知在看哪里。
“我们要涂离九……我们要复仇……我们不能放走涂离九……”黑雾在盘旋,那张脸看上去迷惑了,但它没有让出道路。
玲珑紧张地盯着黑雾,又偷眼看黑雾后面的走廊。“如果这里与真实的聚流离一模一样,那么……”她在心里默默倒数,“十七、十六……”
“即使我不让路,小春也会放涂离九走的,不是吗?”莲月盯着黑雾。细碎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那一张脸扯成了两张。
“春姬姐姐?”玲珑惊讶地看着新浮现的那张面孔,对,春姬姐姐被黑雾吞吃了,难道,她也变成黑雾的一部分了吗?
春姬的脸说:“放走馆主,放走涂离九……”
旧面孔不依不饶,“我们要复仇……我们要涂离九……”
黑雾在和自己吵架吗?玲珑蹙眉,但这刚好是她需要的,“十二、十一……”
她心里数着,指尖焦虑地敲击着玻璃瓶身。
两张面孔喋喋不休地争论,黑雾的身形分裂开来,空隙不大,但玲珑知道,那足够了,“七、六、五……”
“三、二、一!”黑雾身后的走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聚流离的大门。
就是现在!玲珑一直在等这一刻,她打开玻璃瓶塞,用力将瓶子朝黑雾裂开的空隙投去。
玻璃瓶穿过黑雾,滚落在门口。涂离九的魂魄从瓶中走出,“涂离九,快跑!
快醒过来!”玲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道。
小狐狸回头望了她一眼,便朝门外奔去。黑雾想追,却已来不及,涂离九跃出了大门,倏忽消失了。
“啪!”大门瞬间紧闭。地面摇晃起来,整个聚流离都变得不稳定,四处咔咔作响,好像地震一般。玲珑知道,是涂离九醒了,这个梦境即将崩塌。
“馆主逃走了……”黑雾中的春姬幽幽地说,语气中似有一丝安心。
另一张脸却在尖叫:“涂离九逃了,涂离九逃了……”
玲珑回头,却见莲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四周在变暗、在破碎……莲月的笑脸被埋葬了,黑雾也被坠落的木石打得消散,玲珑也无处可逃。
黑暗向她袭来。
“呀!”玲珑尖叫着转醒,却见涂离九笑眯眯地盯着她,“我没死?”她伸手,摸到了胸前的锦囊。
“嘿嘿,差一点儿。”涂离九说,“还好你的魂魄在锦囊里,不然真要回不来了。”
玲珑四处看看,见丑娃在一旁睡着,才放心了。她还有些惊魂未定,“黑雾呢?莲月呢?还有春姬姐姐呢?”
“我一醒,他们就和我的梦一起消散了。小春……小春已经不在了。”提起春姬,涂离九双眼黯淡下来,原本勾起的嘴角也渐渐垂下。
“你说……莲月?”一直沉默着的姬弘眯起眼,“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谁呢?”
“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好像与黑雾怪有些关联……”玲珑不忍去看涂离九,只好接着姬弘的话说。
姬弘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向院外走去,玲珑慌忙跟上,“姬馆主,那个……歧路灯……”
“跟我去聚流离,你自己到放灯的地方找找。”涂离九听了,也起身同去,不过进了聚流离,三人却是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玲珑在杂乱的灯具室中绕了几圈,才在一个角落里,将歧路灯扒拉出来。不知是多久没有用过,水晶罩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紫色灯光几乎都透不出来。玲珑一路走一路掸,弄得一手脏兮兮的。出来的时候,没见涂离九,但碰到了姬弘。他抱着一只巨大的玻璃瓶,浅绿色的,里面盛着荧黄的**。
啊,这不是兔子尿吗!玲珑偷笑。她记得,贩卖此物的老头说过,“吼之溺,着体即腐。”玲珑看天色还早,就想跟着看看姬弘拿它做什么。姬弘并不介意,任她跟着,走进百草园。将瓶子置于一旁,抄起一把铲子,在九叶树下挖了起来。
没几下,便露出土里的东西。那是……“啊!这、这是……”玲珑看清了,吓得连连后退。九叶树下,竟然埋着人尸!
姬弘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怕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玲珑站得远远的,目瞪口呆地望着姬弘。
“我记得,这女孩儿是饿死的,他爹用他的尸骨,换走了我的一架屏风。谁知后来一场大火,将那人家里烧了个干净,可惜了我的屏风。”姬弘面有遗憾,一边清理一边说着。
玲珑想到了什么,她问:“屏风?是织云屏?”
姬弘笑笑,“你又知道了?”
这么说,这具尸骨,是主家的女儿!玲珑记得,主家因向屏风求问自己的未来,心生邪念杀死了哑姐儿,却也因此招来了大火,家毁人亡。原来,这些事在这个宇宙也发生了!虽是陈年旧事,现在想来,依旧震撼。玲珑呆呆的,没有回话。
姬弘将铁锹搁在一边,去拿瓶子,打开瓶塞。真臭啊,玲珑掩鼻。
姬弘小心地将荧黄色的**浇在尸骨上,将腐肉烧得吱吱作响,人肉焦蚀的恶臭比刚刚尿味难闻多了,玲珑连连咳嗽,喉咙里干呕起来。最后,姬弘得到了一根雪白的腿骨。他清理了腿骨,将剩下的尸骨重新埋上,就走了。而装着吼尿的玻璃瓶居然就被他随手扔在百草园里不管了。姬弘就是姬弘,不管在哪个宇宙,都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啊,玲珑摇摇头,感叹道。
那根人骨,被姬弘削锉钻孔,包以银铜,制成一支笛。玲珑光看着它,都头皮发麻,更难想象吹笛了。但姬弘说,唯有这用少女腿骨制成的笛子,才能压制那黑雾。“如今莲月显然已成妖异,必是她母亲瞒了我,将这条不该留的命,保了下来。”姬弘目光深邃,语气中似有懊恼,“早知,我便不该管这闲事。”
玲珑也不知该说什么话能宽慰他,只能问:“事已至此,现在能怎么办呢,这人骨笛子有用吗?”
“这女孩病饿而死,斫其骨为笛,阴邪相克,当能抑制莲月的邪气,也就是那黑雾。”姬弘轻蹙眉头,“只是,她才七岁,怨恶之气如何增得这样快?伤人也就罢了,居然连涂离九也不能敌她,倒是奇怪。”
“那,你制服了莲月,她会死吗?”
“她的魂魄与邪灵已混合一体,如果,支撑她活着的怨恶之灵被骨笛抽走……”姬弘深深地看她一眼,话没说完。
她会死。
姬弘顿了一下,说:“不过,她本就不该活。”
玲珑回院子里去看丑娃,他还在睡。“娘亲,娘亲……”丑娃说着梦话,眼里有泪花,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玲珑正要上前叫他,却觉后脑一疼,昏了过去。
醒来时,头很疼,玲珑忍不住用手去摸,脑后起了一个大包。
“哦,你醒了。”涂离九的声音响起。
“你?”玲珑看看四周,迷离馆?天色晦暗不明,已经入夜了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丑娃呢?”
涂离九笑笑,“你放心。他很好,他还在姬弘那儿睡着。”
“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因为我要杀了那个莲月。”涂离九笑得阴冷,“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是我的诱饵。”
玲珑看着涂离九的笑,心里发毛,“诱饵?什么意思?”
“嘿嘿,梦里的事,我还记得。黑雾里浮现的那张脸是你的,不是吗?你在这里,它就会来的。”
玲珑头皮发麻,涂离九的话,她是信的。她知道,涂离九说什么,就会做什么。她害怕了,转身要跑,涂离九没有阻拦,而是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你跑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快,你再跑快点儿,对了,你怎么不叫救命,叫救命啊!小娘子,你见过蜘蛛捕食吗?”涂离九笑嘻嘻地说,“你挣扎得越激烈,越能引起它的注意。你看看这天,那阴气遮天蔽日,整个长安,都在它的控制之下了,你在它网里,跑不出去的。”
“可是你又打不过它!”玲珑边跑边说,“它来了你也会死的。啊!”她跌倒了,膝盖蹭出血来。
涂离九激动地搓手:“太好了,我都闻到血腥味儿了。它应该就快来了。”
阴影遮住玲珑,她以为黑雾真的来了,吓得缩成一团。可是领子一紧,身子被提了起来。姬弘乘着飞毯掠过,将玲珑从地上提起来,放到了身边。
“涂离九,不要闹了。我知道你想给小春报仇,没必要吓着这孩子。”姬弘说。飞毯上升,玲珑只觉耳边生风,紧紧趴在姬弘脚边。
玲珑抓着毯子小心地向下看,脚下的长安城一片死寂。飞到朱雀街,飞毯悬浮在半空,姬弘吹响人骨笛子,那声音尖利刺耳,阴气森森。玲珑心惊肉跳,赶忙按住胸前的锦囊,好像不这样,就要魂飞魄散。
可是,这调子怎么有些熟悉?
在最深最冷的黑暗里,玲珑听过这个调子。“归来兮!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勿上天也。”她无意识地念出声来。
姬弘停了停,讶异道:“你知道招魂辞?”玲珑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唱这个。
不过一想,姬弘又不觉得惊讶了,“嗯,必是他唱过的。”他继续吹,那笛声穿过天穹,刺进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大街小巷游出,在朱雀街中,汇聚一团。“别吹了,别吹了!”黑雾托起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莲月?
她痛苦地捂着耳朵,尖叫道:“别吹了!”
姬弘停下,俯视着她。
而就在笛声停下的一刻,几道黑雾突然腾空,向姬弘抽来。飞毯忽地升高,才躲过一击。姬弘无奈,“我很抱歉。”他看着莲月的双眼,“让你活下来,我很抱歉。”
莲月的眼神空洞冷清,几乎没有看着姬弘,她开口,却不是人声。玲珑在涂离九梦中听过这声音,诡异的、稚嫩的,好像千万个婴孩同时在说话,伴着笑声,“我们抱歉,我们很抱歉。因为你就要死了!”
黑雾涌来。
玲珑紧张起来。
“没想到,你已经完全被邪灵控制。”姬弘垂下目光,吹响笛子,莲月表情扭曲,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黑色的雾气上升,上升,但看上去并不受莲月指挥,而是旋转着拧成一股,被姬弘吹奏的笛子吸了进去。
“呀!别吹了!”莲月浮在空中,蜷缩成小小一团。
姬弘不理,继续吹着那招魂调,将莲月周身的黑雾抽走。就在玲珑以为胜负已分之时,莲月笑了:“哈哈,哈哈哈!”她的身体因大笑抖动,她抬起脸,笑得睁不开眼睛。
“哈哈哈,姬弘,你以为,一支破笛子,就能杀了我吗?”莲月甚至边笑边在地上打滚,她身上的黑雾丝丝缕缕逸散。玲珑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但她笑得那么夸张,让玲珑心中隐隐不安。
好一会儿,莲月才闹够了,她直起身,脸上还挂着笑出的泪水。她正要说什么,刚张口,脸上的表情却凝固了,她低头,见胸前渗出殷红的血色。
是涂离九,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涂离九后退,玲珑才看清他手上的东西,那,好像是阴阳剪!莲月回头,涂离九说:“子夏的笛声也许杀不了你,可你杀了小春,我就一定要你死。你为这阴阳剪所伤,就算不即刻毙命,身体也留不住灵魂。不管是你本就残破不全的魂魄,还是用来填补的婴灵,一样都留不住。”
涂离九看着莲月的身体倒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黑雾从莲月的身体中涌出,将她团团包裹,一瞬间,就将她的尸体吞噬消解了。然后,黑幕中浮现出一张脸,莲月的脸。
莲月睁眼,看看涂离九,竟然笑了,“谢谢你,杀了我,我本还有些犹豫,因为怕痛不敢自己下手呢。”她笑得越发诡异,一道雾鞭将涂离九捆住。
姬弘皱眉,将笛子吹得更响,试图吸入更多邪灵。“好了呀,你!”莲月看姬弘,面有愠色,“都说了不要吹,你还吹!”她扬手,黑雾将涂离九甩出,转而向姬弘刺去。
第一道黑雾被笛子吸入,莲月扬起第二道、第三道,迫不及待地朝笛子涌去。黑雾源源不绝,姬弘觉察出异样,脸色变了。
“哈哈,你吹啊!”莲月露出狡黠的笑颜。
没有一点儿预兆,骨笛忽然在姬弘手上碎裂了。原本被笛子吸入的邪气,转了方向,直接朝姬弘袭来。虽然姬弘立刻控制飞毯升高,仍然猝不及防,被后方的黑雾刺穿了胸腔。
“啊!子夏!”玲珑惊呼。
血,喷涌而出。染湿了玲珑半边衣袖。
痛,好痛!玲珑本要去扶姬弘,却被手臂上突然而来的疼痛震住了,“啊!啊!”她抱着胳膊,痛得跪倒下来。是血,她手臂上沾染姬弘鲜血处传来剧烈的痛楚,那是一种极寒,却又好似烧灼,一寸一寸,透过肌肤向骨头里钻。但只一刻,痛楚便消失了,玲珑低头,手臂和衣袖上的血痕也消失了。
她虽疑惑,却没空细想,赶紧去看姬弘伤势如何,却见他好好地站在那里,就像根本没受过伤一样。姬弘看看她的手,欲言又止。他脸色严峻,眉头紧锁,看向莲月,“它怎么会如此强大?”
“哈哈哈……我还要谢谢你旁边的这个小伙伴呢。”黑雾蒸腾膨胀,莲月的面孔也越变越大,“要不是她,哪有今天的我呢!”
“我?”玲珑不明白。
天空中的黑雾越积越多,将姬弘的飞毯团团包围,莲月诡异地笑着,从口中吐出一样事物来。那东西小小的,像一朵飘在空中的花,丝丝缕缕发散着幽紫的光芒。
是歧路灯的灯芯!
“坏了。”姬弘低沉地说。
“哈哈哈……”莲月笑起来,那声音十分诡异,像有千万个婴孩一同笑着,“你已无路可逃,等我杀了你和涂离九,得到你们的力量,我就无人可挡。那时,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不,子夏不会死,他会阻止你的。对吗?子夏?”玲珑回头去看姬弘,他却没有回答。
“没错,他不是肉体凡胎,我杀不了他。但我能进入他的意识,控制他的元神。他阻止不了我。”莲月的面容随着黑雾膨胀,遮住了半个天空,看上去恐怖极了。
“它说得对。”姬弘看着空中飘浮的灯芯,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只是聚集了长安城的婴灵,它不会如此强大。但莲月得到了歧路灯的力量,连通了时空,也连通了散落在时空中的所有婴灵。数千年来,有多少婴孩被家人遗弃林中,任野狗叼走,或被溺死于阴沟,活埋在土中,不得超生。而这一切,只因为她们是女孩。
“这些女婴没见过一天的太阳,没受过世上一天的温柔,就被自己的家人生生扼杀。它们的灵魂流离失所,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腐烂发酵。它们的意识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怨恨,只有疯狂。除了狠毒和杀戮,它们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它们不懂得爱,不懂得慈悲,因为它们从没体会过那些东西。这些怨恨,积聚在一起,我阻止不了它们。没人能阻止它们。”
玲珑手脚冰冷,“那,只能由着它毁灭世界,杀死所有的人吗?”
“这是人类自己造下的冤孽,与我无关,本就该由他们自己承担。”
“可是……”玲珑跪在姬弘脚边,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它们杀掉所有人,也不会满足,恐怕那时生灵涂炭,所有动物精怪也要遭殃。”姬弘俯视大地,轻声说,“我总不能放任不管。这世上本就无聊,若一片死寂,就更无聊了。”
玲珑充满希望地抬头,“姬馆主,你有办法?”
姬弘沉默一会儿,突然笑了。他转头对玲珑说:“等黑雾散了,月亮升起,你就带着歧路灯,回你来的地方吧。灯不用还了,就当是个纪念。”
玲珑傻傻地点头,想着,姬弘真好。
“嗯,就这样吧。”姬弘点头。然后他纵身而起,玲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跃入飞毯下浓重的黑雾中。
“呵!”玲珑抽气,扑到飞毯边缘,“姬馆主!”
莲月仍在笑,浓雾中隆隆作响,一道白练冲破黑雾,向上,再向上,玲珑仰头,是白龙!玲珑看呆了。
白龙身上发出耀目的银色光芒,使人不能直视。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那么亮,那么通透,好像能扫除人心底最深处的荫翳。一时间电闪雷鸣,银光与黑雾迎头撞上,吱吱作响,相消而尽。
“啊——怎么回事!啊——我们痛!我们痛!”莲月的面孔扭曲了、破碎了,她口中发出哭号,千万婴孩的哭号。
落雪了?玲珑伸手。不,不是雪。那轻若无物的白色,一碰,就消散了,好像冬季烧炉子时扬起的灰烬。
不到一刻工夫,银光消失了,黑雾也消失了。原本被重重黑雾遮住的天,重新展露出来,黄昏了,火烧云红得像血。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只剩片片白色灰烬,在空中缓缓飞舞。
太静了,玲珑有些心慌。姬弘呢?
忽然,身下的飞毯摇摇欲坠,玲珑抓紧毯子边缘,尽力控制平衡,飞得还是磕磕绊绊。“哎,哎!不对,这边!啊!”毯子彻底失控,朝下面的屋顶撞去。“啊——救命!”玲珑从屋顶一路滚着,摔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啊!”玲珑尖叫着睁眼,眼前却是涂离九的脸,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差一点儿死了。”涂离九说,“还好你的魂魄在锦囊里,不然真要回不来了。”
“什么?”玲珑有些迷糊,她腾地坐起身,四处看看,这是姬弘的屋子,涂离九和姬弘都在眼前,而丑娃也在一边熟睡着,“黑雾呢?莲月呢?”玲珑有些发蒙。
“我一醒,他们就和我的梦一起消散了。”涂离九说。
“你说……莲月?”姬弘眯起眼,说,“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谁呢?”
“啊?”不知为何,玲珑觉得现在这个情形很熟悉,她下意识地回答姬弘,“是个小女孩,她……跟黑雾有关的。”
姬弘向外走,他回头对玲珑说:“跟我去聚流离,你自己到放灯的地方,去找你要的歧路灯吧。”玲珑觉得怪怪的,但还是跟上了。涂离九也一同去,不过进了聚流离,三人却是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玲珑进了杂乱的灯具室,找都没找,就向一个方向走去。果然,在那个角落里,看到了蒙尘的歧路灯。出来的时候,玲珑看见,姬弘抱着一只玻璃瓶,浅绿色的,里面盛着荧黄的**,往百草园方向走去。
玲珑跟过去,见姬弘抄起铲子,在九叶树下挖出了一具尸体。
“我记得,这女孩儿是饿死的,他爹用他的尸骨,换走了我的一架屏风。谁知后来一场大火,将那人家里烧了个干净,可惜了我的屏风。”姬弘一边清理一边说。
姬弘打开瓶子,将荧黄色的**浇在尸骨上,玲珑呛得咳嗽,忍不住干呕起来。姬弘斫下被**腐蚀干净的腿骨,削锉钻孔,包以银铜,制成一支笛子。
“用这少女腿骨制成笛子,能压制那黑雾。你知道那黑雾是什么吗?”姬弘说。
玲珑没出声。
姬弘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见到了莲月,我才明白,这黑雾怪是因我而起。
莲月,这名字是我起的。”
他低头说莲月的故事,玲珑一声不吭,心里满是震惊。
这个情景……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如今,莲月显然已成妖异,必是她父母瞒了我,将这条不该留的命,保了下来。早知,我便不该管这闲事。”姬弘感叹着。
玲珑突然开口:“姬馆主,我是在做梦吗?还是,我刚刚在做梦?”
姬弘看她一眼,道:“你刚刚进了涂离九的梦境,去找它的元神。你忘了?”
“不,我知道……我说的是……现在……我现在在做梦吗?”玲珑皱着眉,迷惑极了。
“当然不是,你是不是还没清醒?要不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姬弘说。
玲珑跟他大眼瞪小眼,听了这话,只能点点头。
回到院子里,丑娃还在睡着。“不对呀……”玲珑总觉得怪怪的,却想不通哪里不对。
“咣!”脑后一痛,她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玲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涂离九,摸摸脑后,起了一个大包。“哦,你醒了。”涂离九说。
玲珑四下看看,“这太怪了。”
涂离九笑着说:“不用担心丑娃,他很好,他还在姬弘那儿睡着。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是我的诱饵。”
“你要给春姬姐姐报仇。”玲珑看着他点头,“我知道。你从聚流离拿了阴阳剪,你想杀了莲月。”
涂离九听了这话,倒是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玲珑站起来,“我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我觉得,这些事都发生过了。我记得,你杀了莲月,但是没有用,她变成了黑雾的一部分……”玲珑抱着脑袋,眉头紧皱,“然后……然后姬馆主受伤了,但是他又好了,他变成了龙,飞进了黑雾里……然后,黑雾就不见了,姬馆主也不见了……”
涂离九蹙眉,静静听她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阴影掠过,玲珑被拎着领子提了上去,是姬弘。
“姬馆主!”
飞毯在朱雀街停下,姬弘吹起笛子。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大街小巷游出,在朱雀街中,汇聚一团。“别吹了,别吹了!”莲月现身。
玲珑看着,每一步都像上一回一样,又一一发生了。虽然她跟涂离九说了那些话,他还是用阴阳剪杀了莲月。大股黑雾涌来,将姬弘的骨笛震裂。
“小心!”玲珑拉过姬弘,避过从后而来的雾鞭。飞毯摇摇晃晃,躲避黑雾袭击。玲珑拽着姬弘,大声说,“姬馆主!这是第二次了!”
“我知道会发生什么!莲月用我那盏破掉的歧路灯连通了时空,你得变成龙!”
“你说什么?”姬弘惊讶地回头看她。
莲月果然从口中吐出紫色的光焰,玲珑那盏歧路灯的灯芯!
“咯咯咯咯……”莲月笑起来,那声音十分诡异,像有千万个婴孩一同笑着,“你已无路可逃,等我杀了你和涂离九,得到你们的力量,我就无人可挡。那时,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就连莲月说的话,都和玲珑记忆中一样。
“我就知道她要这么说!”玲珑说,“因为这些事已经是第二次发生了!”
“第二次!”姬弘他捉住玲珑的胳膊,“第一次发生了什么,这怎么会是第二次?”
“嗯。”玲珑呻吟,袖子里的东西硌得她很疼。姬弘松开她。玲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木锁,这是姬弘用来锁木箱的,玲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什么时候还给他呢。
“乾坤锁。”姬弘皱眉。他握着木锁,神情似悲似喜,他摇头道,“原来,结局已经注定了。”
“姬馆主,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两遍?”
“因为你。”姬弘说,“拥有这把锁的人,能将时间锁住,不停循环。事情发生两遍,是因为你心里的愿望,你想改变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没有啊,我为什么想改变?”玲珑不解。
“我想,可能因为我死了,让你不安。但我若死了,我所做的器物也会逐渐死去,你本不该拥有锁住时间的能力。上一次我受伤了,我的血沾到了你身上,对吗?”
玲珑大惊,“对,上一次你受了伤,但是又好了。后来,你变成龙,飞到黑雾里了。可是,你怎么会死?”
“我想也是这样。莲月既已连通了时空,千年的怨灵积聚此处,只有以我的灵力与之相消,才能化解。这结局已经注定,没人可以改变。”姬弘叮嘱道,“玲珑,下一次,你别再跟来,直接带着歧路灯和铜镜,回你来的那个满月之夜,离开这个宇宙,然后把这锁砸毁,就不会重新陷入循环。灯不用还了,就当是个纪念。”
他说完,抚了抚玲珑的头,转身一跃,化作白龙,冲进黑雾中。光,刺得玲珑睁不开眼。“姬馆主!”她大喊。
电光石火,黑雾与姬弘都不见了。空气里又只剩雪一样的灰烬,在黄昏的天色下飘舞。
“不!姬馆主!”他不能就这样死了!玲珑落泪。
飞毯摇摇晃晃,朝着屋顶撞去。玲珑闭上眼,又一次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又回来了。
“你差一点儿死了。”涂离九笑着对玲珑说,“还好你的魂魄在锦囊里,不然真要回不来了。”
玲珑腾地坐起身。
“我一醒,黑雾呀莲月呀什么的,就和我的梦一起消散了。”
“你说……莲月?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姬弘说。
涂离九答道:“她是个小女孩,她跟黑雾有关……”
玲珑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什么也没说。
姬弘向外走,回头对玲珑说,“跟我去聚流离,你自己到放灯的地方,去找你要的歧路灯吧。”玲珑默默起身跟上,但她这次没去找歧路灯,而是去了不同的房间。姬弘制好骨笛时,玲珑蹭到他身旁,“姬馆主,我陪你一起去收妖!”
这一次,玲珑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待到涂离九出现,用阴阳剪杀死莲月,黑雾吐出歧路灯芯,将姬弘的骨笛击碎之后,玲珑才掏出了藏在怀中的团扇。
她将扇面对准空中的歧路灯芯,却什么都没发生。
“这扇子不是能吸进很多东西吗,怎么会没用?”玲珑懊恼道。
姬弘一边控制幽浮毯,躲开黑雾的袭击,一边回答:“歧路灯是连通时空的通道,并不是一个具体物件啊!”
“莲月连通了散落在时空中的所有婴灵。亿万婴灵的怨恨,积聚在一起,我阻止不了它们。它们会杀掉所有人,接着动物精怪也要遭殃。现在,只有……”玲珑知道姬弘的打算,她抢先说:“不!我倒要试试看!”
玲珑将团扇对准黑雾,向内扇动,果然,黑雾滚滚,朝着扇面而来,被吸了进去。但黑雾太多了。
“嘶——”团扇的扇面破裂了。
姬弘抓过玲珑,才使她躲过黑雾。
玲珑看看手里破碎的扇子,又看看空中肆虐的黑雾,咬着下唇,紧皱眉头。
姬弘拍拍她的头,说:“你尽力了,但没有别的方法……”
“就这样吧。”姬弘纵身跃入黑雾。白龙——银光——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天空中飘舞着雪白的灰烬,玲珑伸手,那是姬弘,是死去的白龙。
不。
不!玲珑想,团扇不行,还有其他的。聚流离里有那么多宝贝呢!
下一次,玲珑带来了苏瑾头发制成的锦囊。
再一次,玲珑带来了招魂的金铃。
又一次,玲珑带来了能扇出龙卷风的芭蕉扇……后来,她记不清自己试过什么,没试过什么,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循环了多少次。她只知道,她又失败了。
姬弘又死了。
她只记得那飞天的龙,那银白的光,还有那些寂静飘落的白色灰烬。
她再也想不出新点子了。
“你差一点儿死了。还好,你的魂魄在锦囊里,不然真要回不来了。”涂离九仍旧在说同样的话。
玲珑睁眼,一跃而起,奔向旁边的姬弘,还没张开手臂,就先落泪。她呜咽着说:“姬馆主!你不要死!我试了好多办法,可是都不行……你最后还是死了……”
“这是怎么了?还没醒吗?”涂离九纳闷地说。
玲珑揪着姬弘的袖子,一五一十地将之前的事情说了,还掏出手中的木锁给他们看。
姬弘接过木锁,拿在手中把玩。他起身,踱步出屋,捡起沉重的石块,将锁砸毁。“不要!姬馆主,你在干吗!”玲珑奔过来,却只见到地上的碎片。
“既然已经发生了,循环是没有意义的。”姬弘说了一句,转身就走。涂离九跟了出去。就余玲珑一人,呆立在屋中,守着熟睡的丑娃,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涂离九回来了,拿着歧路灯和阴阳剪。见了玲珑,他将歧路灯放下,对她说:“如果不想再被我打晕,就乖乖跟我来。”
出了白龙馆,涂离九使了缩地术,二人瞬间来到朱雀街。玲珑抬头,姬弘乘着幽浮毯,在空中吹笛,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大街小巷游出。
涂离九拉住玲珑,将阴阳剪递给她,笑着说:“我把你打晕了两次,还拿你当诱饵,现在给你一个出气的机会。你到过我的梦里,看过我的记忆,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狐妖。姬弘用他的发丝做线,用九尾狐皮缝制了裘衣,也就是我的真身。我要你用这剪刀,将他做线的发丝剪断。”
“你说什么?”
“姬弘把一半灵力给了我,他才会死。”涂离九抬头,笑着说,“剪断我身上的龙须,他就能得回我身上的灵力。但我自己做不到……“快点儿,没时间了。乾坤锁已碎,这是最后的机会……”他现出原形,是那件火红的狐裘。
玲珑有些犹豫,可是天空中隆隆作响,黑雾已经聚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姬弘会纵身跳入黑雾,化作银光,然后就什么都没了,天地间只会剩下缓缓飘落的灰烬。
容不得细想,玲珑捉着剪刀,寻找皮毛间细密的针脚。在剪断最后一根龙须时,狐裘上射出银光,穿入黑雾里。噼里啪啦。银光、黑雾,又一次消失了。天上又开始飘雪一样的灰烬。
但这一次,姬弘好好地站在幽浮毯上。
飞毯落在身边,姬弘看着玲珑怀中散开的狐皮,没有说话。
玲珑起身,“姬馆主,你没有死,太好了。”玲珑怀抱里的狐皮落下来,摊在地上。一只透明的红狐狸从那堆皮毛中出现,姬弘蹲下,向它伸出手。
小狐狸走到姬弘脚边,抬头看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然后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就这样渐渐走远,消失不见。
“是他叫你这么做的。”姬弘看着涂离九消失的方向轻叹,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对,涂离九说,他把灵力还给你,你就不会死了。”
姬弘抱起地上的皮毛,微笑着点头,喉头有些颤抖,“他说得对,我没有死。”
“他……”玲珑终于觉出有什么不对。
那晚,姬弘在前,玲珑在后,二人走得很慢,天黑才到狐仙庙。丑娃已经醒了,见玲珑回来,跑着扑到她怀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一个人好害怕呀!”
姬弘说:“月亮出来了,你带着歧路灯,还有这孩子,回你来的地方吧。灯不用还了,就当是个纪念。”
玲珑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只是点点头,带丑娃离开。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姬弘一个人,在灯下,默默抚摸火红的狐裘,影子投射在墙上。
那情景,好像涂离九梦境深处的某个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