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呀!”天蓬一边咀嚼鱼头一边说,“听猴哥说,金蝉子竟然把好端端的人弄成了妖怪,这不是作孽吗?”
法明略一沉吟,说:“大圣,你说金蝉子志在一统人、妖两界,是吗?”
大圣说:“正是。”
“天下形势,乱世多于太平。本座得道之前,天下大乱,兵连祸结,不知多少善良百姓惨遭涂毒。”法明仰起脸庞,语气中充满悲悯之意,“当时一名才子,就曾作诗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天蓬一甩袖子,气咻咻地说:“有些凡人,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就是喜欢打仗,呸,这些狼子野心的东西,害苦了那么多百姓,连妖怪都不如呢!”
法明赞同地说:“天蓬大帅所言极是。天下动乱,或是帝王势弱,难以震慑天下,于是各方势力为争夺江山而大动干戈。又或是天下无主,即无一统天下者,致使各地豪强纷争不断。”
大圣说:“菩萨,正是这个道理。”
法明又说:“不止人界,妖界也是如此。大圣,若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将人、妖两界统一起来,两界便少了许多战乱,人、妖众生都乐享太平,这岂不是一件好事!”
天蓬连连点头:“好事,好事,谁说不是好事了?”
大圣想了一下,也点头称是。
法明脸露微笑,又说:“大圣,天蓬大帅,如来毕竟是佛界至尊,金蝉子为其亲传弟子,自然是非同凡响的人物,他为妖圣也罢,称人皇也好,只要他能一统两界,维护这凡间安定,便不失为一桩功德了。呵呵!”
大圣和天蓬一听,都愣住了。他们很没料到,法明竟然将金蝉子这个邪恶妖魁说得俨如救世主一般。
大圣不敢苟同,说:“菩萨,这怎能说是金蝉子的功德?他为了自己的私利,变人为妖,害得多少妇人失去夫君,多少孩童失去父亲,完全就是魔头的行径!况且,金蝉子还亲口说过,日后会把所有的凡人都变成妖怪!”
“就是嘛!”天蓬吐掉嘴里的鱼骨头,也反驳起法明来,“菩萨,话不能这么说,他这个大妖魔,怎么可能维护凡间安定呢?”
法明的笑容渐敛,严肃地说:“佛家教义中,有一条便是众生平等,人也好,妖也好,禽畜鱼豸,都是众生。人有恶人,妖也有善妖。大圣,你本人便是妖灵,这一点你最清楚。唉,三界中,最苦者莫过于人了,就算是太平之时,历朝历代在瘟疫、饥荒中病死饿死的人,也多如恒河沙数。而妖灵拥有妖力,极不易患病、受饥,就算不是这样,人的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岂能与妖灵相提并论?因此,恕本座直言,变人为妖,也未尝不是好事!”
“菩萨!”大圣就像挨了一击,跳了起来,大声说:“这话不对,这话不对!”
“呵呵,”法明不急不躁,笑道:“大圣,这话又如何不对了?”
大圣却一时语塞。
法明又说:“天蓬大帅,依你看呢?”
“这个嘛……这个……”天蓬搔着头,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法明整整袈裟,说:“大圣,这仅是本座个人所见,你们若不认同,也属正常。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就寝了。”
“嗯嗯,困死我老猪了。”天蓬打了个哈欠,躺了下来,头枕九钉耙,闭上猪眼,很快便打起呼噜来……
半夜里,天蓬内急,醒了过来。此时大圣和法明都已经睡着,天蓬揉揉眼睛,抓起九钉耙,走出山神庙。
他小解完毕,正要返回庙里,却忽然听到庙后隐隐传来女子笑声。
天蓬“咦”了一声,睡意跑了大半,暗想:“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哪来的女子?不会是山中猎户家的女儿吧,俺不妨瞅瞅去。”
他脸上露出暧昧的笑,蹑手蹑足地绕到庙后。
山神庙后面有一片小树林,月色很好,天蓬看到林子边上站着两个女子,分别穿着白、青衣裳。
天蓬是个好色之徒,见到这两个女子,禁不住一阵激动。他怕对方发现自己而吓到,连忙到一丛灌木后蹲伏下来。
只听其中一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说:“姐姐,你看今晚的月色好撩人。”
“倒是,但可惜少了个陪我们姐妹赏月的才子俊郎。唉,”另一个女子幽婉地叹息着,“妹妹,咱们从瑶池降临凡尘,已有十多年。在这凡间虽然不受拘束,逍遥自在,可没有如意郎君相伴,实是一大憾事。”
原来这两个女子竟然是来自天庭瑶池的仙女。天蓬兴奋不已,急忙站起,大声道:“两位仙女姐姐,你们好!”
两个仙女齐声喝问:“谁?”
天蓬小跑到两仙女跟前,打躬作揖,笑眯眯地说:“两位仙女姐姐,俺天蓬有礼了。”
借着皎亮的月光,天蓬看清这两个仙女长得都是天香国色,更是春心**漾。
青衣仙女却蹙眉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丑猪妖。”
“不不!”天蓬连忙摇头摆手,“俺不是猪妖,俺可是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白衣仙女诧异地说:“莫不是当年那个奉玉帝旨意下界,化形巡察凡间的天蓬元帅?”
天蓬一怔,随即鸡啄米似地点头:“正是,正是!玉帝不想我以真面目示人,于是让我变成这副样子。当年我在天庭,可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白衣仙女笑得媚态横生,说:“是啊!当年在瑶池的一次蟠桃会上,我还亲手给大帅斟过酒呢。”
“呵呵呵,”天蓬笑得合不拢口,心里却想:“什么奉旨下界,巡察凡间?哪有这样的美差?这小仙女是听信误传了。我当天蓬大元帅时,当然参加过蟠桃大会,当然有仙女给我倒过酒。”
白衣女子朝天蓬款款地施了个礼,说:“小婢白荷,见过天蓬大帅。”
这仙女温言软语,弄得天蓬骨头都发酥了,说:“免礼,免礼。”
他挺挺腰杆,又说:“你们这两个瑶池仙女也是被派来凡间的吧?”
“不是。”白荷说,“我们姐妹是耐不住天庭寂寞,偷偷下凡来的。”
青衣仙女说:“没错,天蓬大帅,我叫青莲,跟白荷一直情如手足,以姐妹相称。十多年前,我们偷下凡间,在这山中建了一座庄园,召了一些兔鹿精怪为庄奴。天蓬大帅,我们姐妹都是女流之辈,一直就希望能遇上一个有气魄、有担当的男人,招他为庄主,我姐妹也一并嫁他为妻。”
“有气魄、有担当的男人?哈哈哈,”天蓬真是大喜过望,忙说,“我贵为天蓬元帅,掌管千军万马,说到有气魄有担当,谁及得上本帅?两位姐姐,不如你们把我招为夫婿,让我当那庄主好了,我一定把你们当嫦蛾宫主般好好服侍的,呵呵呵!”
天蓬眉飞色舞,比手画脚,说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两个仙女都含羞脉脉地垂下头去,含笑不语。
天蓬猴急地说:“好姐姐,你们就答应了俺老……本大帅吧!”
白荷朝青莲娇滴滴地低喊:“姐姐……”
青莲抬起桃花般的脸,说:“大帅有这般情意,也是我姐妹的福缘,我和妹妹答应就是了!”
天蓬心花怒放,乐得差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一迭连声的说:“谢谢两位姐姐,谢谢两位姐姐……”
白荷眉眼含笑,说:“今后,就全仗大帅照顾我姐妹两人了。”
天蓬把胸脯拍得山响:“一定!一定!”
青莲说:“那就请大帅随我们到庄园里去,明天我们拜过堂,订了终身,便成夫妻,大帅也便是一庄之主了。”
“好好好,咱们这就走,这就走!”天蓬连声催促,好像生怕下一刻两个仙女就反悔似的。
他们立刻上路,驾空前行,倾刻就来到几里外的一座庄园中。
这庄子并不太大,灯火通明,庄中的屋舍精巧别致,庭院里花木扶疏。
青莲和白荷把天蓬带到正屋里。天蓬在太师椅上坐好,一个狐精丫鬟立刻给他端来一杯热茶及一盘精美糕点。
天蓬才不客气,一口喝掉半杯茶,又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两人仙女就站在天蓬跟前,玉面含春地望着他。
天蓬忙说:“两位姐姐,你们也坐下,别这么站着,让俺过意不去。”
白荷掩嘴一笑,说:“大帅,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明天拜过堂,你就是我姐妹二人的夫君,还是庄主了。我姐妹侍候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青莲一拍掌,又有一个丫鬟捧着一袭崭新鲜红的大袍褂走进来,站在两仙女身侧。
这正是婚礼中新郎官所穿的红袍褂。白荷说:“明天就要成亲了,大帅,你先试一下这件红袍褂合不合体。”
“好,好!呵呵!”天蓬高兴地应着,站了起来,张起双臂。
青莲和白荷给天蓬穿上红袍褂。天蓬更是意气风发,他看见墙壁上挂着一面铜镜,连忙跑过去照起镜子来。
镜子里的形象,令天蓬大为满意,他整整袍褂领口,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看到镜中自己的猪脸竟然变得鼻青嘴肿起来,好像挨了一顿猛揍。
“哎呀!”天蓬吓了一跳,本能地一摸嘴巴,又扭头望向青莲、白荷两人。
不料,青莲和白荷已经失去了那甜美可人的笑容,正满面鄙夷地盯着天蓬,青莲脸上还挂着冷笑。
天蓬心里一“咯噔”,说:“两位姐姐……”
“天蓬元帅,你看看我们是谁?”青莲叱喝着,抬起玉手,纤纤五指竟然一下化成白骨,同时身上的青色衣裳变成一袭黑袍,容貌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啊!白骨精!”
天蓬吓得失声大叫,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他又望向白荷,只见她也赫然变成妖圣宫的玉兔精。
紧接着,一群妖兵从门外疾冲进来,将手中的兵刃指向天蓬。
什么瑶池仙女,什么拜堂成亲,原来都是妖圣宫的圈套!天蓬又惊又怒,正要破口大骂,身上的红袍褂却变成一张银光闪烁的钢丝网,将他上半身及两条手臂紧紧缚住。
天蓬什么法术也施展不出来,他挣扎了几下,摔倒在地,蹬着腿叫:“可恶的妖怪,快把我放了!当心我猴哥和伽蓝菩萨赶过来,端了你们这个黑窝!”
“呼”一个铁笼子从屋顶上坠下,把天蓬罩在其中。
白骨精和玉兔精走了过来,白骨精讥嘲道:“天蓬元帅,谁不知道你被玉帝谪贬下凡,是因为调戏逮娥仙子。若真有仙女委身嫁给你这个人不人猪不猪的怪物,哪才叫瞎了天眼!”
“呸!”天蓬怒骂,“你们妖圣宫就会耍这种阴谋诡计!有本事就把我放了,看我怎么把你这白骨精钉出九个窟窿来!”
白骨精柳眉一竖,正要喝斥,玉兔精作手势制止她,又对天蓬说:“天蓬元帅,我们此举的目的,不用说你也明白。我们圣主,早就想请你到妖圣宫去叙叙话了!”
“叙你个鬼!”天蓬气呼呼地嚷,“金蝉子都被猴子打得丢掉半条命了,居然还想打我的主意!”
“天蓬元帅,”白骨精说,“区区一个孙悟空,如何能与我们圣主相匹敌?你若是效仿沙河妖王,投入我们妖圣宫,圣主不但封你为‘天蓬妖王’,还会助你恢复你在天庭时的法力……”
“住嘴!”天蓬丝毫不为所动,“谁稀罕当什么天蓬妖王了?我堂堂的天蓬元帅,可是天庭的将帅,才不是妖怪!你们别想威胁本元帅,我要是怕了你们,就是你们的孙子!”
玉兔精似笑非笑地说:“是吗?我倒是想看看你身上有几根硬骨头!”
她朝白骨精一示意,白骨精一扬手臂,一束又浓又黑的烟雾立刻从她袍袖中喷出,射进铁笼中。
烟雾滚涌着,很快凝聚起一大团,将天蓬严严实实地裹住。
“哎呀,熏死我了,熏死我了……”天蓬不断嚎叫。
白骨精狞笑一声,又挥舞着一对白骨爪,发出一道道青色电光,纷纷疾飞进烟雾中。
“啊——”
“啊——”
天蓬的惨呼声不断从浓烟中传出,就像万箭攒心似的。
片刻,烟雾消散,只见天蓬的脸庞和肚腹已被熏得漆黑,衣裳也已被电光烧得破烂不堪。他翻着白眼,喘着粗气,舌头伸吐得老长。
玉兔精娇笑一声,说:“天蓬元帅,这滋味怎么样?”
天蓬哪里说得出话来?
“天蓬元帅,”白骨精又出言威吓:“你敢再违拗我们,下场更是活不如死!”
没想到天蓬又大骂起来:“千刀万剐的妖精,你们就是要了我的性命,也休想我向金蝉子低头!”
天蓬很多时候都表现得胆怯懦弱,但他从不忘记自己曾是天庭重将的身份,觉得自己倘若加入金圣宫,简直是毕生最大的耻辱。因此,他已铁下心来,哪怕自己被打入剥皮地狱,也绝不向玉兔精和白骨精妥协。
“好,那就别怪本夫人心狠手辣!”白骨精恼喝着,又朝铁笼里发出一道火龙。
天蓬全身很快燃烧起来,他拼命地翻滚着,又撕心裂肺般地厉声惨号:“啊——”
妖兵们见状,亢奋地大叫:“烧死他,烧死他……”
白骨精昂起头,纵声狂笑:“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大圣和法明醒了过来,却不见了天蓬。
“这个老猪,上哪去了?”
大圣自言自语,走出山神庙,在庙前庙后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天蓬,于是大喊几声“老猪”,可都没有任何回应。
法明走出庙来,淡淡地说:“大圣,我看天蓬大帅已经走了。这一路上,他颇多抱怨,想是在夜里不辞而别了。也罢,人各有志,由他去吧。”
大圣一寻思,觉得一路来天蓬遇事非但帮不上忙,有时还会成为累赘,于是说:“菩萨说的是,那就随他好了。”
他和法明离开山神庙,又继续了寻找花果山众猴的旅程。
庄园中,天蓬惨遭烈火炙烤,却绝不求饶。白骨精和玉兔精又挖空心思地对他施加各种酷刑,然而天蓬受尽折磨,也始终没有屈服。
金蝉子得知天蓬这样硬性,也无计可施,只好命玉兔精和白骨精先将他囚禁在庄园中,并在囚室内外封上法印,以防他逃脱。
天庭中,玉帝见二郎神、哪吒久久未能拿下大圣,不禁心生焦躁。
这天,玉帝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忽听太白金星禀报道:“陛下,观世音菩萨自南海普陀洛迦山前来,欲见陛下,正在蟠桃园候着。”
玉帝连忙起身,道:“难得观音大士圣驾光临,朕应亲自前往蟠桃园接见才是。”
他立刻率太白金星和一批贴身随从,移驾到蟠桃园中。
观音正在一个凉亭下等候,见到玉帝,手持佛礼,颔首微笑道:“玉帝安好?”
玉帝还礼道:“托观音大士洪福,天庭祥和。朕未能远迎,大士请见谅。”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在玉石桌边坐定。观音问道:“日前那孙猴儿逃离五行山,不知玉帝如何应对了?”
玉帝说:“这妖猴野性难驯,朕怕他在下界又兴风浪,便派二郎真君率兵将前去擒拿,可惜这妖猴至今尚未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