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秘术师吗?”
虽然心情抑郁,墨七星还是忍不住问。
现在,他骑在阿鲁的马上。马是北海惯见的大甸种,跟北海汉子一样高大雄健,奔驰起来,可以追云逐电。
阿鲁踩在他自制的简易雪撬上,雪撬用皮绳系在马鞍上,拖出两丈多,阿鲁很享受那种傲然独立,乘风破浪的感觉。
他们往海边走,但是海边没有接应。这种天气,有接应也不会安排在那里,只是因为如果他们不想渡过天来河,剩下的另外一个方向就是雁落城。
----现在,和楚行天有个了结之前,墨七星不会再离开雁落城。
然后,他们仅仅跑出一盏茶功夫,墨七星就停了下来,对阿鲁说:“追上来了。”
他听得见如潮的马蹄,起码有二十骑以上。
阿鲁显得非常吃惊:“这么快?”然后醒悟过来:“应该是城外的帮众得到传讯。就不知道是赤阳帮还是清月堂。不过也没有多大分别。”
墨七星愕然:“你才知道?”
做为秘术师,随便感应一下,就能够查知周围情形,这可比墨七星凭耳力侦听更快更有效。
阿鲁嘿嘿一笑,摸摸颌下纠结的胡须,笑道:“施展秘术耗费精神,有墨公子这样的武功高手,能够省事自然省事。”
他明白墨七星问话所指,毫不羞惭地坦然回答。
“那么接下来,该是阿鲁大师不省事的时候了。”墨七星冷冷地说。
平时这二十余人不会是什么难事,至少自保脱身绰绰有余,但是中午受了符赤阳一掌,又拼着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碰撞雷积石“念铠”,内伤极重,很难应付这么多人围攻,还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无高手。阿鲁是秘术师,哪怕只是三流的术师,对付这些武士也是举手之劳,甚至不用动手,只是使用念力,就足以扫**。
阿鲁一怔,看着墨七星苍白的脸色,明白过来,然后,他的脸也变得苍白,颤声道:“不好。”
墨七星冷冷地看着他,阿鲁眼珠四下一转,看着墨七星,结结巴巴地说:“墨公子,我得告诉你一个真相?”
墨七星冷着脸不说话,阿鲁叹一口气:“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实际上,我不是秘术师。”
墨七星再次愕然,在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只听得马蹄声劲,骨哨声急,二十余骑驶近,一齐立住。也不直冲,也不包抄,也不散开,而是摆出对决阵势,丝毫没有因为墨七星两人一骑而轻视。
墨七星心里一寒。单这一停一立,便知对方领头之人绝非弱者,而这二十余骑令出禁止,行动一致,自然也是训练有素,战力强悍。
----这是赤阳帮撒在城外的三股接应马队,得到命令迅速聚结赶来,这时追上杀害帮主的强仇大敌,不急不躁,首先摆开架式。
三股马队三名首领,现在领队的人马祥,是北海马家子侄,刀法强悍,在赤阳帮中能够排到前十,符赤阳早想把他提拔分堂主,只是这几年日子太平,马祥空有一身本事,功劳却不足以服众,拖到现在。午后接到消息拦截,墨七星一人一棍,竟然正面击杀符赤阳和雷积石,马祥震骇莫名,城里帮众一时难以出城,他不敢冒然,待到三股马队汇合,才敢追来。
这时追上,却是踌躇不前。
依照情理,又是大功在即,自然不管不顾地一拥而上,可是对手乃是源自星帷武士的墨门弟子,尤其墨七星现在身旁多了一位秘术师模样的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决断。
这边犹豫,那边墨七星转念之间,做了决断。
他固然不想以受伤之身血拼,可是雁落城里两大武士帮会的追兵,还有楚行天的人,随时都会出城追来,拖得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还有他的伤势。
速战速决。
他断喝一声,突然伸手抓住阿鲁丢向对方森然的阵势,掣出墨门长棍。
他也不能一边对敌,一边还要照顾阿鲁,----如果他没有骗他。
这一手震惊当场!
阿鲁固然不虞此变,马祥一边也是大出意料。
眼见他们忌惮的秘术师象一块巨石般被墨七星掷出,赤阳帮人人一楞,不知如何应付。
前面两骑不由自主地带马避开,马祥不想堕了自己威风,也不敢伸手触及这洛洲大陆人人凛敬的秘术师身体,伸出长刀一挑一带,把阿鲁丢在身后雪地上。
就是这么一楞神间,墨七星已带马一冲,跟着从马上腾身而起,一人一棍,身棍合一,从半空中扑来。
前面两骑长刀挥出,竟是不守反攻,窥准墨七星身形,要把墨七星在半空中斩成两段。
墨七星出棍更快。
一棍挡,一棍砸,一棍带,一棍甩。
瞬息间一棍四击,一棍变四棍,四棍之下,两骑武士已被击打飞出,成为两具尸体。
这便是墨门极简,极致,极威的武功:
一棍击之!
只有一,没有二。
奇门中的神宗有大宗师传道说:神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是墨门这一棍,就像是天地间最直接,最锋利的一击,轻而易举地击破一切最繁复的招数,不用第二招。
两骑既去,马祥暴露阵前。
马祥眼见前面两位武功高强的手下一个照面就飞了出去,心中一寒,这时候却不能退,他也无法退。
----武士的命运,从握刀的一刻就已注定,那就是:迎战。
他举刀迎上的时候,身旁两骑也从两边夹击,三刀一前两后,形成三角刀阵。
半空中借力的墨七星却是直闯中宫,对着三把长刀一棍击下。
一棍击之!
一棍击在马祥刺出长刀的刀头,长刀如同毒蛇被击中七寸,登时掉头下落。
墨七星身子一转,堪堪从两把长刀的缝隙中背对穿过,翻身落在马祥的马背上。
他落下的时候,有血滴飞溅,两把长刀划破他的身体,他的长棍,也将马祥的背心洞穿。
两名挥刀武士一楞之间,三骑同时前冲,墨七星抓住两人后背往中一撞,然后将两具尸体外往丢出。
骨哨声声,武士们略略后退,四散开来,将墨七星围在当中。
墨七星刚才竭力施为,一个照面间便杀了对方五人,包括首领马祥,可是也差不多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精神,若不是楚晚的笛音治疗之功,他只怕已经折在武士们的长刀下,现在,他只想就此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哪怕就在这雪地上。
可是,还得战斗。
武士们静静地围在四周,挥刀凝神,随时准备接敌。
墨七星深吸一口气,催马前冲。
----人生,有时也是这样,你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才会有生存的希望。
一人一尸一马,堪堪冲近,墨七星再次从马上腾身而起,马带着马祥的尸体冲向正面武士,他却斜斜扑向旁边的武士。
武士自然料到他这动作,两柄长刀立起御敌,封得严实。几点乌光直射墨七星背心,对面的武士也没闲着。
墨七星半空中出棍,与两柄长刀相击,身子一沉落下,就地一滚,一棍将一马扫倒,却将另外马上武士一棍击飞。
便在这时,心中一痛,急忙以棍柱地,支住身子,大口喘气。
趁着这一停顿,骨哨再起,剩下的武士纷纷下马,不再围困,而是结成阵势,如同他们最初那样跟墨七星对峙。
墨七星心里叹了口气,赤阳帮这些武士还真是难缠,雁落城第一大武士帮会,也果然有些门道。
他却不知这些武士心里更是发苦。
他们虽然都震骇墨七星出手的凌厉和悍不畏死,却也不敢就此逃离,去面对赤阳帮的帮规和符渊腾的残忍。
他们只希望墨七星的伤重,强弩之末。
他们的希望其实也差不多。
墨七星眼前发昏,腿脚发虚。背上两道刀痕虽然不是要害,创口却长,也来不及包扎,浑身上下鲜血淋淋,他必须拼着最后一点精神解决眼前这些武士。
发一声吼,猛虎般地扑向对方,见人就是一棍,见影子晃动也是一棍。
一棍击之!
在这生死关头,墨七星爆发出超人的潜力,眨间之间,雪原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修罗场,剩下的十余名赤阳帮武士,遭遇十年来最凶险激烈的战斗。
他们的对手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是这个比两百名武士还要难以对付。墨七星只有一条棍,可是这条棍似乎无所不在,似乎随时都可能击向每一名武士的要害。
一阵令人窒息的残忍搏杀,凄厉的长啸声、惨呼声、刀与棍的撞击声、棍击打在身上沉闷的钝响声……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忽然消失,只剩下大口大口粗重的喘息声。
短暂的停顿之后,又是长啸声、怒吼声、搏杀声……
所有的人都突然变成了野兽,要将对方吞噬,每个人的眼都红了,燃烧的眸子中闪动了愤怒、杀气、恐惧和其它说不清的东西,墨七星持棍的手已经麻木,他整个人似乎都停止了思维,只剩下身体本能的行动和反应。
做为墨门弟子,除了七年前在帝都的血战,他其实很少与人真正搏杀。即便是帝都,也是一对一的决斗,而非这样刀棍翻滚,血肉横飞的混战。
可是,他却无法逃避。他本不想杀人的,可是,他也不想给人杀!
也许,这就是武士,这就是武士的命运!
每一个选择武士为自己毕生追求的年轻人,都不可逃避地面临生与死、血与火的残酷洗礼,更何况他还是所有武士凛尊的墨门弟子。
所以他只有出棍,杀人!所以他现在就不停出棍杀人,遇人便杀,谁挡谁灭,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空。
凝神止步,这才发现,茫茫雪原上只还站着两个赤阳帮的武士,用满含着恐惧与绝望的表情的目光瞪着他。
他们眼中,满身鲜血墨七星已不是人,他那鬼魅似的身法,凌厉诡异、一击必中的棍法,都不是这些人能够想象和能够抵挡的,尤其是那种不顾生死,只求击敌的气势,每个人的心里都涌出“死”的感觉,可是没有一个人后退逃命,因为,这不仅是因为赤阳帮的帮规,更因为他们是武士。
武士生命的目的就是死亡----要死得其时,死得其所!
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坦然回到最初的地方,去死,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去搏杀,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他们选择武士第一天起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他们在经过了那一刻的恐惧之后,坦然而毫不迟疑地又扑了上来。
剩下这两个人跟马祥一样是首领,也是武功高手,刚才能够在墨七星的血拼中存活,现在怀着置之死地决然,在这一刻展示了做为一个武士最完美的武功和最淋漓的搏杀。
进攻的武士长刀猛然挥起,双手握刀在头顶一圈,在苍白的日光下宛若一盆银白的水泻似地挥洒而出。
墨七星手中的长棍毫不迟疑、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铮”的一声巨响,两件兵刃在半空中猛然相击撞出点点火花。
反击力是如此巨大,令那武士一惊一麻,另一名武士却趁着这一瞬间从右侧出刀横扫,要将墨七星斩成两段。
墨七星借着长刀之力倒地,看着刀锋在眼前划过,身子前滑,冲到对方脚下,出棍横扫,对方腾身闪避。
墨七星跃起身,刚才那名武士已抢上前来挥刀直刺。
可是他没有机会刺出。
他刚刚欺近墨七星,墨七星的长棍已不知怎的突然从肋下刺出,象毒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滑进了他的胸口。
他惊恐地低头注视着刺在自己胸口的长棍,就象看见了世界上最令他不敢相信的事情,然后他的刀突然从手中落下,掉在地上声音在突然一切动作停止的寂静中清晰惊人。
然后他就软软地滑了下去,瘫倒在雪地上象堆烂泥,象只掏空了的口袋。
墨七星拔出棍。他仍然没有转身。
最后这名武士显然被他的气势赫住了,冲了两步就立住了脚,象钉子似的突然被钉在那里,再也动不了半分,握刀的双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满脸都是惧色。
墨七星冷冷一笑,转身,大跨一步上前,举棍作势欲打,武士慌忙举刀上迎,刀光一闪,墨七星的长棍却并没有直击而下,他斜斜地划了个优美的弧线,绕过了对手的守势,轻轻地敲在他的头顶。
武士全身一震,手中长刀脱落,身子倒下。
他倒在雪地后,长刀才无声插在他的身边,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