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星露出疑惑之色,沉吟一下:“替拿多来收债?”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我好像还欠他二十个金铢?”
阿鲁笑了,脸上满是褶皱:“我不是来收债的,我是来放债。”
墨七星摇头:“我不缺钱,而且我了解你们西越人那套骗人的招数,我不会上当的。”
“放债可不一定只是借钱。墨公子,你说是不是?”西越人神色不变。
墨七星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收敛起笑容,问:“那,阿鲁先生,请直接告诉我,你的真实意图吧。”
阿鲁点头,说:“悉听尊便。时间对我们来说并不宽松,开门见山吧。”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墨公子,你现在处于危险之中,我出关的时候,闲关令刚好传到,可是凭着赤阳帮和清月堂在这座城市的势力,他们不久就能出关,追杀到这里来。”
墨七星冷笑:“又是你们那套唬人的招数?要不要马上使用你龟甲和算筹?”
“请相信我。”西越人摇头:“是楚晚,这里的女主人,楚行天的妹妹,送信给楚行天,透露了你们的行踪,清月堂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他们要赶来杀你。”
墨七星眉头皱了起来,半信半疑。
阿鲁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你不必找她来证实,她毕竟也是楚家的人。”他加上一句:“而且我出关的时候,看见赤阳帮的少帮主,符渊腾正在聚结人手,好象也是要往这边追杀而来。当然,因为他们人多,我是单人独骑,所以我出了关,他们被拦在了关门内。”
墨七星沉思半晌,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所说的?”
“问得好!”阿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拿多,你就该相信我。”
西越人回答得很漂亮,墨七星对拿多的确有种奇怪的信任,这是优秀武士间的惺惺相惜,英雄之间的相重。
“我可以相信拿多,并不是说可以相信你。”墨七星反驳。
阿鲁笃定地笑,有条不紊地继续说下去:“你可以不相信我,甚至也可以不相信拿多,但你必须相信事实,发生在你身边的事实。”
西越人忽然诡笑了一下:“那天晚上你看见了幻灵藤吧?提醒你不要被楚行天那老狐狸蒙骗。”
“你是秘术师,我应该想到那是你所为。”墨七星淡淡地说。“但这不说明不了什么。”
阿鲁笑:“你们这个计划,----你去刺杀符赤阳,楚行天从开始就没想过你安排接应,他的计划当然是让你死在赤阳帮的乱刀之下。”
墨七星苦笑:“我料到了。他这样做本就符合他的原则和利益。但杀符赤阳,我是一定要做的。这跟他的计划,跟有没有接应没有关系。”
“我理解你。”西越人仿佛洞察一切的样子:“可是你知道又是谁去通知小五和楼高阳,让他们来救你的呢?”
“是你……们?”
西越人点头:“拿多传出讯息给我和天枫,要我们准备接应你。可是,凭我们在雁落中的力量,没有办法安排一个完善的接应你的计划,而且对我们来说,没有必要决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天枫想到了小五,叫她去接应你。我们想以她的身份就算出什么错也无妨,因为雷野在场,她是他的亲妹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然后还有楼高阳,他也是有特殊身份的人,有他在,就算你落在缉捕房手中,也远胜落在两个武士帮会手中,幸好一切顺利。”
墨七星沉默着。原来上午他们出发时拿多说的话竟然是真话:一定有接应的!而这接应就是他亲自安排的。墨七星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温暖,一阵愉快——他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别人只要有一点对他好,他就义无反顾地把对方当作朋友,对他更好。
他问:“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
西越人无声地笑了:“因为你很重要,墨七星先生。”阿鲁眨了眨眼:“因为我们要对付楚行天——拿多本就是我们打进去的一根钉子,我们需要你,墨门武士墨七星,楚行天的敌人,我们不希望这件事以你的死或者以你的悄然离开而结束,我们需要一场更大的混乱和武士帮会战争。”西越人忽然举起双手,高声朗咏:“爆发吧,象阿底峡的洪流,冲**去一切,而虔诚的子民将得到重生!”
西越部族是一个神奇的部族,也是一个怪诞而常不被社会真正认识的部族。像拿多死寂的漠然和阿鲁神经质的冲动热情竟是那么奇妙的合谐。
墨七星摇了摇头,他一时还不能深切地理解这个部族,就像他还不能马上明白阿鲁的话:“你是说不许我悄然离开,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离开雁落?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用?难道你们认为帮助了我我就必须再为你们冲锋陷阵?”墨七星声音有些不稳定地提高:“我可以用别的方式回报你们啊!”
阿鲁没有吃惊,他只是眯起了他那双又细又小锐利如锥子般的眼睛,慢慢地说:“墨七星先生,我们知道你的底细。因为这几年我们活动的重心就是围绕楚行天这个人,他的历史我们了解得甚至比他本人的记忆都还清楚,靠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也几乎都有一份详尽确实的资料。所以你这次一出现在楚行天身边,我们就猜出了你的来历。”
-----他却不知道墨七星接近楚行天完全是因为小五,虽然墨七星最终也要接近楚行天。而他和小五认识却完全是因为一个他和墨七星都没有想到的人的安排。
墨七星沉默着。他相信这个西越人说的话,却并不明白。
阿鲁误解的了他的沉默,以为他是为情所困,或者是胆怯,决定激将:“你既然到雁落来是为十年前死于武士大火并的雁北堂堂主铁木鱼复仇,你既然是铁木鱼的儿子,为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就半途而废呢?墨门武士墨七星,哼,哼,真叫人感到失望和吃惊!”
感到吃惊的是墨七星,他猛然抬起头:“半途而废?我怎么半途而废?难道符赤阳和雷积石还没死?”
西越人面露不屑地冷笑:“符赤阳和雷积石当然死了,墨门武士墨七星出手,难道会有失手!只是当年毁掉雁北堂的人,好像并非只有他们。”
墨七星的心跳加快,极度愕然:“还有谁?你说还有谁?”
西越人的激将法收到意外的效果,反而有些惊慌,他脸上也露出了疑惑之色:“你真不知道当年围攻你父亲铁木鱼的三个人分别是雷积石、雷我弃和符赤阳?雷积石和雷我弃是一对结义兄弟,他们三人都是当年雁北堂的重要堂主。现在符赤阳和雷积石虽然死了,但雷我弃还没死啊!”
、墨七星跳了起来:“什么,雷我弃没死?流风院……”
西越人冷冷地盯着墨七星,冷冷地说:“墨公子,无论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消息的,都是错误的,这一点我可以用我们西越人神圣的布布大神的名义来保证。”
墨七星僵立当场,脸色阴晴不定,他明白从这一刻开始,那仿佛已经过去了的血与火生涯就像挥不去的梦魇又纠缠上了他。他想到刚才还在遐想从此可以全身退出武士圈子,和小五浪迹洛洲,或者隐居到一个安乐所在,过一份简单而平和的生活,而现在,这一切都不过像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一样美丽诱人而不可接近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问道:“雷我弃既然没死,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艰难而坚决地问出了这句话,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他一定要做到的。
这不仅是因为他父亲铁木鱼,也因为他,墨七星,墨门武士墨七星。
西越人露出微微吃惊的迟疑:“雷我弃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当然知道,只是,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跟着又加上一句:“我们还以为你真的是年少慕艾,被美色迷惑了!”
这句话就像一柄重锤猛然撞在墨七星胸口,他吃惊地一痛,脸也忽然变得惨白:“你,你说什么?”
西越人脸上出现一种深刻的怜悯,就像一个先知看着一个虔诚的信徒:“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楚行天就是雷我弃,雷我弃就是楚行天。”
脚步声。
他们身后的小院中,突然传来急奔的脚步声。
是小五。
墨七星心情激**,没有注意到小五偷偷地掩近偷听,可是阿鲁是秘术师,非常在意别人的接近,他是故意让小五听见的。
墨七星没有丝毫迟疑,象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立刻转身冲近院子,疾步跟随雪地上的脚印奔到厢房,看到小五,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小五坐在厢房最黑暗的角落,抱着肩蜷缩在一张医台上,背对着房门,长发披散,遮没了她的脸和头。
墨七星慢慢走过去,挨她坐下,拥着她,整理她的头发,小五抬起头,美丽的眼睛中满是迷惘和悲伤。
“对不起。”墨七星轻轻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张开就是这三个字。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来干什么?我不要你来,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听你说话!”
小五身子抽搐,似乎想哭,又似乎想推他,想逃,可是墨七星紧紧地拥着她,她无法挣扎。
“你是小五,你是你,你……他是他……”
墨七星涩声说,想劝慰她,可是他发现他说什么都是徒劳,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是的,她是她,雷我弃是雷我弃,可是雷我弃就是楚行天,楚行天是她的父亲,也是墨七星最大的仇人,他回雁落,身怀手刃他们的决心,他不可能放弃,而小五和楚行天的关系,也是不是可能改变的。
或者,他可以说,十年前的事跟她无关,可是,跟墨七星就有关吗?不正是因为墨七星是铁小树,他才回到雁落,才认识她吗?
“你说你叫墨漆,又是墨七星,可是,你为什么要叫铁小树啊!”
小五扑在他的肩上,紧紧抱着他。
墨七星无语,只有更紧地拥着她。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终于,墨七星轻轻叹息一声,仿佛极不情愿从这种氛围回到现实:“怎么办?”
他不是在问小五,也似乎不是在问自己。几乎整整十年来,他都没有说出过这三个字。
“我不知道。”
小五喃喃地说。表情懵懂,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可是突然间,她猛地挣脱了他,站了起来,黑暗中狠狠地瞪着墨七星:“你是铁……”
墨七星站起来,痛苦地承认:“我是铁小树。”
他想伸手去拉她,可是她脸上那种深刻的表情扼住了他,他不敢轻举妄动。
“仇……”
小五美丽的脸扭曲起来,似乎想往后面退,想逃跑,可是有某种巨大的力量阻拦了她,又仿佛她的身后就是万仞悬崖,退后一步就是永诀。
“仇人,我们是仇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是,你父亲,他背叛了我父亲,他带头毁掉了我父亲的一切……”
墨七星脸上也无法控制地露出痛楚表情,“你去问问他吧,为什么……”
“我不!”小五尖叫起来,“你走!”
“我……”
墨七星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美丽,可爱的女孩,就在刚才,他还以为这是生命对他的厚赐,是扶倏大神对他的偏爱,大仇得报,又能得到如此一个女孩的喜欢,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甚至考虑马上离开雁落,离开血与火的搏杀,离开江湖用野心,就跟她随便找个城市或者村落,守护一种普通平凡,却又安宁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西越秘术师阿鲁的到来。
他该走吗?
这一走就可能是陌路,是拔刀相向,是永远不相见,不相爱,可是,他又怎么能够留得下来?
“走吧。”
阿鲁在小院,用风语术呼叫墨七星。
“敌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