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朗照在雪原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墨七星和小五依偎着走在茫茫雪上。
他们身后,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孤零零地建在村落旁边,兀然卓立,仿佛不屑与众为伍似的。
小院住着小五的姑妈,姑妈在雁落城的名声,并不在北海黑袍楚行天之下,虽然,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姑妈是一位医师。
上古时期,冀人把裟罗、盘厣等视同妖魅,蔑为“鬼方”,对传自他们的秘术倒是全不排斥。洛洲大陆,方术师的地位高居四民之首,大到祭天祀地,祝风祷雨,小到观星占相,治病疗疾,竟是事事离不得秘术师。高明的被帝君王侯延为上宾,平常些的也被富家大族当爷娘一般侍奉,可谓尊荣无极。当今权倾天下的武穆王府中,便有一位秘术大师邸夷子,人谓之为国师。得此优遇,秘术师也便因此作威作福起来,对其它奇门大力排斥打压,最忌惮的便是医师。
因为秘术修炼不易,所以秘术师轻易不会施展,对于普通冀人,更是不理,因此洛洲大陆才慢慢出现了用草药给人看病的医人,因为他们收费低廉,不拒百姓,渐渐地得到了普通冀人的欢迎,成为一个新的受人尊敬的职业,便成了秘术师们的眼中钉,他们说动皇室颁布法令,禁止医师行业。
后来经过数代医师抗争,加上蜀山商会等各方支持,医师才获得公平对待,能够在洛洲十郡游走行医。
小五的姑妈十多年前遭遇大变,半路出家学医,十数年下来,已然成为雁落有数的名医,声满北海,虽然比不上衣白云那三大神医,也是医师中有数的名医。
小五扶着墨七星进院的时候,姑妈迎上来,淡淡扫一眼墨七星,扫起小五的手,冷漠的脸上慢慢泛起笑容,却不说话。
小五摇着姑妈,满脸焦虑直嚷:“先看病嘛。”
姑妈淡淡道:“他是阳刚掌力所伤,又一路见颠跛,现在体内气血翻涌,要待他气定神静,才可施术。”
“那要什么时候才……”小五问。
“酉时。黄昏人定。”
“他的伤不碍事吧?”小五又问。
“人各有异。机缘际遇,伤心可治,事不可为,疥癣无救。”
小五一怔,不知该如何接话,墨七星微笑道:“这话近神,也有些术师的味道了。”
秘术师施术时,有些失灵,便会解释心诚与否,但医者踏实,一药一针皆有效用。
“术师祈神渡气,窃天地精气为病患延命,医者望闻切问,借助五行生克之性调理人身,术虽不同,其理则一。”姑妈淡淡说。
“那先让他休息吧。”小五说。
“先走走,气和血顺。”姑妈说。
然后,小五扶着墨七星,他们就慢慢地走出村落,在雪地上漫步。
墨七星眺望耸立在灰白苍穹下的雁落山,苍苍茫茫的雪原,悠悠地叹了口气:“真是很相信,我竟然做了,而且做到了。”
小五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告诉了她,他要收债的人就是符赤阳和雷积石。他仰起头,脉脉地看着墨七星,忽然问:“你不会怪我吗?”
墨七星转过头看着小五,笑了笑:“又不是你的错,何况你好救了我,我怎么会怪你?”
“你是责怪我父亲吧?”小五眨了眨眼。
“不是。”墨七星摇头。
小五紧追不舍:“真的不怪他吗?”
墨七星深深吸了口气,用一种非常慎重非常严肃的神情,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每个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尤其是一个男人。你父亲完全有他的理由这样做,而且,”他停了一停:“不是因为他帮了我的忙,我才为他去杀人的,这些人本就是我要杀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杀他们,只是为我自己。所以你父亲为了不让秘密外泄想置我于死地而没来接应我,我也不会怪他。我没有理由怪他。”
他轻松地笑了笑:“更何况你居然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驾车来救我,也完全可以抵消你的那一份歉疚之情了,是不是?”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我问过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个计划?知道没有接应?”
小五迟疑一下,说:“有人用幻灵珠告诉我的。”
“幻灵珠”也是裟罗秘术,施术者通过意念,把某个消息传递给对方,接受时如烟花炸裂,然后消失无踪。接受者除非也是秘术师,否则只能得知信息而不会知道谁是施术者。
“这样啊。”墨七星摇摇头,“管他是谁,不想它了。”
是的,他回雁落,是为父仇,现在强敌身死,那些想不通的细节,即使有人背后操纵,也与他无关,他只希望早点恢复,远走高飞。
“好,不想。”小五喃喃道。
“我要走了。”墨七星迟疑一下,说。
“嗯。”
“你会跟我走吗?”墨七星又迟疑了一下,问。
“嗯。”小五轻轻回答。
墨七星不说话了,用力地拥紧了她。
天地忽然在这一刻变得说不出的安详平和,甜美温馨,空中弥漫着一种浓浓的醉人的甜香,他们走在软软的雪地上,就像轻飘飘地踩在白云堆里。
笛声就在这时起了。
曲子起初渺不可闻,慢慢的便从风声天光中渗了出来,又像是应合着这天光云影,把满天苍白的光都变成了冷静的笛声,虽不高昂,也不绚丽,却有一股涤尽繁华后的安宁平和。
两人停住脚步,墨七星悠悠一叹:“你的姑妈已经开始为我疗伤了。”
他凝神屏息,身体完全放松,跟随笛声载浮载沉,飘扬飞舞,进入精鹜八极,心游万仞的无人无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杳杳,缥缈而失,如烟消散,如雪化融,天地间一片宁静清凉,墨七星心里也是如此。然后,他发现,他和小五,不知不觉中已经重新走回了姑妈的小院。
姑妈站在院门凝注着他们,手中握着一支翠绿的玉笛。
岁月的沧桑破毁了姑妈的青春红颜和曾经深刻爱情,剩下的,只有往事的温馨回忆,一丝淡淡的哀怨以及那无法排遣的孤独寂寞。她早已知道这种空虚的情怀在纷乱的人群和热闹的都市中并不能弥补,所以她远远地离开一切,离群索居。
但是墨七星和小五的意外到来,让她突然惊动。
她从他们身上,似乎看到了她和他曾经的过去,回忆起她曾有过的美好韶光。
她想当然地以为小五和墨七星只是一对很平常的富家女私奔,墨七星武功不错,但赤阳掌不是轻易可以承受的,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复杂的故事。但是在她看来,一切都不存在,最重要的是阻力应该还是来自楚行天,小五的父亲,她的哥哥。
所以她几乎一看见小五和墨七星时,就决定帮助他们,她要说服古板而固执的楚行天同意这一对年轻情侣,而且,她忍不住立刻就这样做了----派了仆人去城里向向楚行天告知小五在她这里,同时带去她的劝言手书。
但是因为对世事的厌倦,她这几年每个月只进城一周,替人治病,平时医馆都由几位弟子负责,所以她并不知道最近雁落城的一些变化,以及这个叫墨七星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跟她们楚家有什么关系,否则,她也许就不会这样做了,那么也绝不会发生以后那些传奇般的变化和故事了。
可是,冥冥中自有扶倏大神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主宰着整个洛洲大陆上所有人的命运,一切都早已注定。
在她的信送出之时,很久不理政务的城守苏晋出现在城守衙门。楚行天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在考虑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如何对待城守苏晋。
----当年苏晋遵守他们的楚家与苏家的秘密协定逍遥自得,不问政务,可是现在非常时期,他也有理由重新拿回本属于他的城守权力。
所以当他做出决定,并让文笃璜传出命令时,苏晋已经下达了闭头戒严的命令,雷野和他的武士在关门前遭到了冷冷的拒绝,即便他父亲是楚行天。
只有一骑快马,抢在闭关前出城,直奔村落的姑妈家。
现在,这个人刚好到达,就站在墨七星和小五的身后,看着他们和姑妈。
深凹蓝眼,凸出的尖鼻,一把大胡子加一块花布头巾,手中持着一枝木杖,杖端系着一只龟甲,一束算筹,竟然是一位秘术师。
“墨公子,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句吗?”
他看着转过头来的墨七星,态度谦和地问。
墨七星眼睛眯起,冷冷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却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对小五说:“你先进去,我一会就好。”
这个瘦高的秘术师英华内敛,显然修炼高深,此时墨七星身受重伤,如果他有什么恶意,加上小五,他们也应付不了,索性坦然面对。
唯一放心的是,来的只有一个人。他刚才感应过了,四周也没有埋伏。
小五疑惑地看着他和那个陌生人,迟疑了好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先进了门。
秘术师等到小五的脚步声听不到了,才冲墨七星点点头,咧嘴笑了笑,简短地介绍了自己:“我叫阿鲁,是拿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