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拦马塘。
墨七星最后扫一眼躺在地上的符赤阳和雷积石,确认他们毙命。转头看着结界外目瞪口呆,表情复杂的归宗六和雷野,冷冷一笑,吸一口气,强撑着受伤的身体,穿过结界,跃下酒楼。
大仇得偿,他现在心里轻松之极。
七年前,他就该死在舒铁云的风云铁掌之下,算来这三年,再加上能够报仇,都是扶倏大神额外赐予他的。今天能否从楼下赤阳帮众的重围中逃命,他并不在乎。
计划中清月堂暗中安排了接应,雷野也会从中协调,但是墨七星有种直觉,不会有接应。即便有,也可能因为雷积石提前发动派不上用场。但是墨七星并不沮丧,一入墨门接受墨门钜子的教训就是不退,不让,现在他还能走,能打,不到绝望之时。
----有利的一点是,雷积石被杀是原来计划中没有的,他希望引起的这意外的混乱能够引发赤阳帮众和清月堂众的猜忌,为他争取一点珍贵的时间。
做为施术者,裟罗遮对他没有阻拦,但是他穿过后,秘术自然消解。他跃下酒楼,雷野和归宗六已经反应过来,紧追而上,跟着墨七星从酒楼跳下,归宗六大呼手下拿人,清月堂众都跟在雷野身后。
墨七星跳下酒楼,身子一顿,痛彻心底,差点到下。几位守在楼下的赤阳帮众一楞之间,墨七星已冲出酒楼大门。
空空如也。
没有接应。
只有一个人,背着双手,冷冷地看着他。
捕头楼高阳。
“果然……”
他刚刚说出这两个字,就看见跟在后面冲出的归宗六和雷野,看见跟在他们后面的两帮帮众,转念间,已是恍然,大怒:“你……竟做下这等事。”
不管墨七星到底做了什么,引得雁落城里最大两大武士帮会联手追杀,那必是惊天大案,必将给他这捕头带来巨大的麻烦和工作,可是这当口,他也不能让墨七星这天字第一号的凶犯被乱刀砍杀在此。
他踏前两步,拦在墨七星身前,大喝道:
“住手!楼高阳在此。”
归宗六和雷野众人被楼高阳这么威风凛凛地一拦,不由都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雷野犹豫着该不该将墨七星击杀当场,归宗六一楞之后,想到符赤阳身死,不将凶手拿住,他这副帮主如何向帮众交待,尤其是向符渊腾交待?大喝一声:
“杀!”
竟是不顾不管,当先前冲。
墨七星叹一口气,即便楼高阳能够拦得下两帮之众,他又能够逃到哪里去?抬头看天,苍白低郁的晴空下,一片白雪皑皑,突然之间,只觉得天下之大,茫茫无依。
蓦然间只听得马车辘辘压雪声,一辆马车从街道转角冲出,呼啸而来。
坚固,高大,车厢上印着明显的雪鹰印记,带着一股海啸般的气势奔驰。墨七星一眼瞥见驾车的人,不由一震,却是毫不迟疑地纵身掠上了马车。
归宗六不敢硬闯楼高阳,带领帮众绕了一个圈,等他抬眼一看,却见雷野不知何时已绕到他前面,清月堂帮众象一堵厚墙式地挡在前面,大呼大叫,却并不踊跃上前。
归宗六又急又怒,抬头看见远去的马车车厢上的标记,明白过来,又惊又怒,看着雷野的背景戟指怒喝:“姓雷的,你……”
那辆马车,已经呼啸远去。
午后两刻。楚府。
快马从四面八方奔向楚府,将一刻前雁落发生的巨变送到后花园中那假山之上,然后通过清月堂的军师都彝叹向楚行天报告:
“朱勋已死。”
“谢四郎已死。”
“齐长腿已死”
“吴石渠已死。”
“林川已死。”
“符渊腾……”
军师迟疑了一下:“逃跑了。”
老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都彝叹赶紧继续说下去。
“符赤阳已死。”
“雷积石也死了。”
楚行天对雷积石的死却并没有露出震惊,仿佛这不过是早在他意料中的事,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问:“还有呢?”
军师没有回答。
楚行天转过头盯着都彝叹,语气严厉起来:“墨七星呢?”
都彝叹迟疑了半晌,才嗫嚅着回答:“跑了。”
“他跑了?这怎么可能!”楚行天脸沉下来,冷冷地问:“他难道还真有本领对付赤阳帮和清月堂的近百把武士长刀?”
“不是……”
“那是?”老人紧问。
“是……是……”都彝叹嚅嗫了一下:“是小五小姐驾车把他接走了。”
“怎么是你?”
墨七星靠在车厢门口,惊问道。
楚行天再行事出人意料,也不应该让他的女儿来做接应吧?
小五没有回答,奇怪地沉默着,又像是生着谁的气,抿紧着嘴,双手拉着马缰,看着远方,风吹起她的长发,青丝上的黛色,仿佛可以顺着发丝一直滑进墨七星的眼里。
墨七星心里一悸,看着两边飞驰掠过的店铺和高墙,忍不住道:“我来吧。”
他挣扎着想过去,牵动身上的伤,疼得吸了一口长气。
小五回头,瞪他一眼,恶声恶气地低喝道:“呆着别动。”
墨七星苦笑,问:“我们去哪?”
“本来想送你出城,现在,我改主意了。”小五冷冷道。
“怎么?”
“先冶伤。”
“我的伤不碍事。”
小五不再说话,板着脸驾车。
马车像鱼在水中一样灵巧快速地在街道上穿行,冲过几条街后,转入胡同,将拦马塘和那些惊炸的帮会武士远远抛在身后,不可能有敌人能跟上来。
墨七星叹了口气,说:“这一点伤,真不算什么。对于墨门弟子来说,修炼武功第一步,就是能捱,能够捱打,能够捱伤。好像这并不是什么独出心裁的办法,你知道为什么很多武者,都觉得墨门弟子可怕吗?”
墨七星突然变得唠叨起来。
“就是因为墨门弟子能够捱打,捱伤。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敌时,不畏牺牲。”
“哪怕是敌人武功很高,比他们高很多,他们也不怕。”
“敌人因为武功高,所以会求稳,出招留有余力,而墨门弟子相反,会竭尽全力,每一招都不留余地,这样会拉近双方武功差距。尤其是,墨门弟子会拼命。”
“敌人如果一招得手,或者一招攻人所必救,就会想当然地以为墨门弟子会闪躲退避,可是墨门弟子经常会选择两败俱伤的打法,敌人得手,墨门弟子会用更加凌厉的招式反击,就在敌人刚刚因为得手的瞬息,击中敌人。”
“所以很多时候,墨门弟子都会受伤,而敌人会死。很多时候,墨门弟子会战胜武功高强的敌人。”
“所以受伤,对于墨门弟子不太重要。”
小五仍然没有说话,她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仿佛正在想着什么永远解不开的疑问。
墨七星轻轻又叹了口气,索性把身体放松地靠在车座上,不再思想。
片刻之后,他们重新转出胡同上了大街,这里已经接近锁河关门。一辆马车在他们面前打横冲过,那是刚刚从锁河关外赶回的赤阳帮帮主符赤阳的儿子符渊腾的马车。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
小五的马车呼啸着冲出关门。因为雪鹰印记,关门的守卫没有任何阻拦。
马车冲出锁河关,沿着天来河往东而行,半盏茶功夫,到了雁落山麓一个小小的村落,在村口,小五突然勒住缰绳,马车停下,这位美丽年轻的女孩,突然丢下马缰,一下子扑在墨七星肩上,开始无声的抽搐哽泣。
墨七星什么也没说,眼中忽然有了一种深切的痛苦和无奈。
他轻轻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小五颤抖的肩上,然后小五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开始放声痛哭,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同一时刻,符渊腾见到了归宗六,赤阳帮的副帮主,两人向全帮下达了追杀凶手,并准备帮会血战的命令。
同一时刻,雷野以清月堂代帮主的身份命令全帮帮众准备血战。
同一时刻,雁落另外几个大的武士帮会玉渊会、南蛮帮、玉藏堂、风云会、镜盟全部命令全体手下进入警戒状态,准备应付随时发生的意外情况。这些帮主们,各自频繁地活动起来,互相沟通意见,或明或暗地争取联盟,询问对事态发展的看法和应该采取的措施,忙得像宴会前的管家。
同一时刻,雁落几乎所有大大小小武士帮会的武士都停止了一切活动,识时务地龟缩回自己的地盘,生怕这无妄的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所有雁落武士帮会都被这起刺杀震惊,整个雁落城就像雪崩前的山峰,令人恐怖地安静下来。
同一时刻,尚公在莹华阁的雅间停筷,对着羲伏感叹:“楚行天真是大手笔啊!”
同一时刻,崇天武从**跃起,赤身祼体地站在屋中,兴奋不已。
同一时刻,数匹快马从锁河关冲出,分别奔出柔然和帝都。
同一时刻,李将军走出军帐,遥望雪原上的雁落城,微微皱眉。
同一时刻,楼高阳求见向不理事的雁落城守苏晋。
同一时刻,金玉奴琴弦崩断,叹道:“终于,还是做了。”
同一时刻,楚行天从假山走下,看着青白的天空喃喃说道:“又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