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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舞

天刑志 庹政 4929 2024-10-17 04:47

  

  北海凄寒的风。苍白的日光。

  青砖缝里长出的蒿草足有一人高,尘封锁钥,廊庑寂然似一座荒废多年的古寺,回风萧萧掠殿而过,发出丝丝鸣声,似作离人悲泣。

  墨七星跟着楚行天走进这一幽深的小院,楚纯臣和阿鲁他们跟在后面,再往后,是楚府的十数名精锐武士。

  “看起来我跟这院子一样老啊。”

  楚行天喃喃地说。脸上似悲似喜。

  他们踏着积雪的枯蒿行至后院,只见遍地尘积,似乎印着不少鼠虫之迹。

  角落立着一块粗大的石碑,上面一行古朴的文字。

  铁木鱼之墓

  五个字,似乎就简简单单就诉说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想到一个纵横一时,叱咤风云的帮会大枭,死后竟也不过如此孤冷萧疏,也不过仅仅五尺黄土埋骨,众人心中不禁是一种莫名的感伤和愀然。

  空旷死寂的墓地里,弥漫着一种缥缈神秘的氤氲,给人以一种深刻的感悟。

  他们也许忽然明白了人生似寄,名利如浮,万般皆幻象,皆是过眼云烟。

  而死,才是最其实的!

  墨七星默立在父亲的墓前,眼睛闪着光。

  似有泪!

  他的感觉和思想仿佛忽然超脱了他的身体,到了一个遥远虚空不可捉摸的所在。

  他默默地感受生命给他的震撼和教育。

  生如朝花。死如秋叶。

  楚行天慢慢地在墓前跪坐下,慢慢地拔出腰中的武士刀。

  “武士刀就是武士的生命。虽然每个武士从握住他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把他所拥有的武士刀最后用鲜血染红它刀锋的人,就是他自己。”

  楚行天右手握刀,很稳。

  楚纯臣他们过去跪在楚行天面前,悲痛流泪。

  “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死亡可能是我唯一没有经历过的事。”

  楚行天安慰他们。

  转头对墨七星说:

  “要当首领的人,一定要忍。对伙伴容忍,对敌人残忍。”

  然后,凝注于刀。

  “武士刀就是武士的荣誉象征和灵魂支柱,就像浇灌大地的雨水。”

  楚行天左手轻轻试过刀锋,刀锋在苍茫暮色中闪着森冷的寒光,犹如千年雪山上亘古不化的玄冰,也正如楚行天的眼神。

  “当我的鲜血染红刀锋之时,便是将我的罪孽赎清之日。”

  楚行天立刀,双手握柄。

  “一个武士,甚至任何一个男人,一生中至少要将这一件事做得精彩,这件事就是死!一个男人选择怎样去死,最能体现他是否配称为真正的男人,就像楞为一首壮丽的人生之诗结上一个优美完善的结句。”

  楚行天反腕,刀锋内转,直逼小腹。

  “青青芳草,随风起舞。”

  楚行天轻柔地念出最后一句优美的诗句,刀锋慷慨而坚定地夺进了他的身体。

  日出。天黑了下来。

  “我希望上一代的恩怨在我身上彻底解决,而不希望继续报复下去,尤其不想把阿野牵涉进来。”楚行天说:“所以我在铁木鱼墓前去切腹自杀,以武士的传统方式谢罪。因为铁木鱼是武士帮会帮主中的帮主,我的首领,我的错误就由我来承受惩罚。这件事和你没一点关系,你和阿野就不会再有仇恨和斗争了。你们都是武士中超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佼佼者,你们相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败都难以预料,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去冒这种危险。”

  “可是,你的死只能洗清我们之间的仇恨,却并不能代表其它什么意思,我也并没有对你承诺什么,是不是?”墨七星问。

  “是的,对于我的死你并没有什么承诺。”

  “那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帮助雷野呢?”

  “因为你是墨七星,铁木鱼的儿子。因为你心里像你父亲一样存着无法想象的野望着。”楚行天说:“也因为阿野是小五的亲哥哥。”

  这两个理由把墨七星说服了。

  因为他是墨七星,他才会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地答应楚行天的请求。

  还因为小五。

  小五两次救他,几乎是牺牲抛开了一切,又受了伤,那一种深沉的爱是无法不叫墨七星感动的。

  他用力地点头,向阿野保证,也向自己保证。

  “我会尽我的力的!只是,”他又问:“雷野会接受我的帮助吗?”

  依雷野骄横傲慢、刚愎自用的性格,再加上楚行天的自杀,他虽然会听从他父亲的遗训,不会为难墨七星,却一定也不愿再见到他,更别说接受这一份伤害他男人自尊和武士骄傲的帮助了。

  “他会的。”楚行天淡淡回答:“为了家族的利益和武士的责任他会做出牺牲。他现在也是武士帮会的帮主了。”

  然后楚行天说了他和墨七星在去铁木鱼墓谈话的最后一句话:

  “死人倘不能埋在人的心中,那便是真的死了。”

  柔和的灯光,幽静的雅室。

  屋中摆设着熙朝以前的香炉、熙朝时的画师风南陵的挂画《四季花鸟图》、坐椅用具无不精制致雅,显出主人不同常人的意趣。

  正中的茶几上放着一张三尺见方的棋盘,棋盘是用香榧木和正木制作的精品,棋子是洛南暖玉打磨,色彩柔和,冬暖夏凉,手感极好。棋子和棋盘,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在棋盘底盘还有一个大大的签名:

  御城快胜之范策

  字写得龙飞凤舞,象征当年那位熙朝棋王范策的棋风和为人不受拘束的飞扬华丽。

  那是御城争棋时,范策代表炎氏皇室迎战洛南前来挑战的天才少年施星一,二人在观阳台上对奕,仅仅一百零九手,施东一便呕血数升,倒地不支,投子认输。

  范策这“御城快胜”之“快”,不仅是表明二人对奕手数极少,也表示这位御棋手心中“快心”之“快”。

  喻明秋和很多北海人一样,酷爱围棋,他通过下棋来锻炼自己思考敏锐、思虑周密,培养自己性情,更主要的是,他将在围棋中深刻理解到的东西用于武士帮会的斗争中。像:见大弃小,贪不得胜,入界宜缓等等。

  棋子被他一枚一枚地用力拍在棋盘上,清脆悦耳的声音回响在斗室里。

  他现在打的正是范策与另一位大棋手黄天士的激战谱。他每次心烦的时候都忍不住拿出这些就像茶一样耐品的棋谱来平息自己的情绪。

  可是现在他好像失败了,棋王范策那华丽大方的棋谱在他眼中好像失去了赏心悦目的愉快平和,他忽然伸出手废然地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他放下手中的棋谱,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两天所发生的事又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雷积石与符赤阳的双雄会、他和众堂主被困和决议、报国寺之战、说理之变……

  所有的事瞬息万变而不可捉摸,幸好凭着他在这个圈子纵横多年的经验和周密慎重的思考,到目前似乎还没有什么大的危机涉及到他身上。

  可是他已经像那个与大海搏斗得几乎精疲力竭的老水手,再也没有更大的力量和心情来迎接不可预知的挑战了。

  他忍不住叹气。他终于认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力所能及的限度。

  虽然承认这个事实是令人痛苦的,但这比起拒绝承认这个事实而会导致的痛苦,也许还是微不足道的。

  聪明的人会清楚地知道自己比别人强,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还有别人比自己强,还有许多事是自己做不好的。

  喻明秋是个聪明人。

  现在雷野已经被他们掌握在手中了,清月堂内几乎都唯他马首是瞻,可是喻明秋一定也不觉得轻松和愉快。

  不仅如此,他还感到说不出的烦躁和压力。

  他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的感觉。

  楼高阳已经约好,今天上午那个西越人就要来见他了,他会给他带来想要的东西——关于雷野参与了谋害雷积石的证据。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他还是同样的为难和棘手。

  喻明秋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这种人在围棋中只能永远是“下手”,围棋的高手是在每走一步的时就已经看到了几步以及十几步以后的种种变化了。

  喻明秋也早已仔细地计算过了。

  如果那个西越人拿不出证据来证明雷野有罪,那么他该怎么办?

  放了雷野让他继续当帮主?

  这种结果就算是最愚蠢的人只用头发一想,也能够想得到是不那么美妙的。雷野是个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的人,他绝对不会忘记喻明秋他们对他做过的一切。

  任何人也无法忘记的!

  那么干脆杀了雷野,一了百了?

  这种手段倒是他们那个圈子中常用的手段,既然做下了,就要做到底,一点也不给对手还手的机会。

  可是这种后果他同样也想过去了。

  且不考虑楚行天那个令任何人一提起就恐怖的老怪物的报复,只说雷野现在是他们的代帮主,他们以下犯上,必将为这个圈子所不容,他们清月堂以后的日子必将在赤阳帮的疯狂攻击下和所有武士帮会的轻视下土崩瓦解,甚至最后连片栖身之地也没有。

  如果那个西越人真带来了雷野有罪的证据,那么杀了雷野倒是名正言顺了。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楚行天不择手段的报复是必然的,而符渊腾不遗余力的进攻同样不会改变和难以应付,而且最主要是清月堂内部呢?

  群龙无首!

  如果杀了雷野,他们清月堂内找不出一个令所有帮众和堂主们敬佩的人来代替的。

  甚至连喻明秋自己也不能,这一点他甚至比别人还清楚。

  他们现在听他的是因为他领着大家对抗雷野,如果他一旦有什么痴心妄想的打算,他们反抗他恐怕比反抗雷野还直接强硬!

  而且喻明秋也只是个好军师的材料,而不是一个好领袖的人选。

  他只适宜做点斗智的工作而不适合领导众人指挥决策,他没有那种魅力和自信!

  喻明秋是个清醒而理智的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却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因为领袖生来是要带一点诗人气质的狂热和浪漫,要有做什么不顾后果的果敢气势。

  这一点是对任何事情的后果都要翻来覆去地考虑清楚再做的喻明秋所无法做的。

  也许雷野倒是一个天生做首领的材料,喻明秋自嘲地笑笑。因为雷野身上有一种野兽般的自然力,像炸药一样令人畏惧而难以控制。

  他又想起了雷野在雷积石死后当仁不让地把帮主抢在手中,在报国寺毫不迟疑疯狂般地冲进重围,“说理”时狡猾而气壮的对驳,以及为了顾全大局甘忍小辱的屈伸度量,他忽然悠然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奇特之极的表情。

  他又想刚接到的一个通知。

  通知是雁落其余五大帮会:碧落海,聚剑堂,同心盟、百刀堂、南荒帮联合发出的。

  这种由几大帮会领袖联合出面而发出的通知,在武士圈子里几乎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使用。

  接到通知的帮会领袖必须答复,否则就是与发出通知的人为敌。

  当然谁也不会同时与这么多难缠难惹的人物为敌的,而通知也只不过是请清月堂帮主明天下午去南荒帮的总舵里谈判。

  谈判的对手当然是赤阳帮。赤阳帮想必也接到了同样的通知。

  喻明秋知道,这些帮会想必是因为清月堂和赤阳帮的开战而害怕战火波及自己,也怕因战争的升级影响雁落的繁荣和稳定,十年多来,他们靠着武士的特权和武士帮会的威势,获得到了极大的权力和财富,太平日子过惯了,也不愿再多事了,更不愿再来一次十年前那样对每一个帮会都死伤惨重的帮会血战,所以希望双方停战谈判,最后取得某种和平。

  喻明秋苦笑。

  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们把雷野关了起来,难道明天的谈判清月堂派个堂主去参加?这不仅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也是对所有帮会帮主的侮辱。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喻明秋慢慢地在屋子中徒劳地踱步,试图想出一招“一子解双征”的妙手。

  就在这时,他约的西越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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