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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身仁

天刑志 庹政 6273 2024-10-17 04:47

  

  “文帝喑弱,十年前一个风雪之夜崩殂,武穆王带甲入朝,从此摄政,且弥既极两国少君反出帝都,两国因此叛乱,而在这之前,帝都就来人,谋求地方势力支持。”

  “实际上,这一场夺门之变前,南公主,武穆王府,几位少君,大君,蜀山商会等各方势力,早就开始合纵连横,收揽各国地方势力为已所用,雁北堂当时雄踞雁落,自然为各方势力注目。”

  “各方来人找上铁木鱼。按照我的谋划,咱们不管,谁当皇帝都一样,咱们就守着这条商道发财,铁木鱼也依了,保持中立,置身事外,谁知事到临头,他突然变了心思。”

  “握说是傅十郡跟他私下见面,一番说辞,铁木鱼突生野望,或者,他本就雄心勃勃,不甘于只雄踞一城。他竟然一边要挟朝廷,一边叫板柔然大君,一边派人联络北狄,要钱要人要封。”

  “他跟我们说,乱世来临,正是英雄奋起,大干一番之际。”

  墨七星的脸色一直冷静得象僵住了。他一直在认真地听。他现在不想跟楚行天争论。他现在只想先听他要说些什么。

  “但是我们三个吓坏了。或者说,我们三人分析,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七国大君,也不敢轻易反叛朝廷。朝廷可用之兵,看起来不过是两三万风火铁骑加上数万羽林天军,可是朝廷占着大义,七国大君中,也有全心效忠之辈,凭雁北堂上千武士,哪怕再扩充三五倍,也是乌合之众,不当军队冲锋。”

  “铁木鱼是个固执的人,没有人能够劝得了他。特别是他坐上了帮主中的帮主那个位置后,膨胀得厉害。”楚行天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在我的怂恿策划下,符赤阳,雷积石和我,就发动了那一场帮会战争,主要由符赤阳和雷积石两人属下的武士发难,突施袭击,一举击溃了铁木鱼掌握的武士,摧毁雁北堂。”

  “铁木鱼也在血战中身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楚行天坦然地望着墨七星。

  墨七星依然沉默着。

  楚行天把一枚黝黑的珠子放在小桌上,看着阿鲁:“既然会使幻灵藤,自然也会用幻灵珠吧?”

  阿鲁嗫嚅着,看看墨七星,再看看天枫,然后走上前,把幻灵珠捧在手心。

  闭上眼睛,念力运转,珠子就慢慢从她手中浮起,发出荧荧碧光,如一朵小小燃烧的碧火,飘在半空中。

  然后“啪”的一声轻响,珠子炸开,屋子中突然浮现一幅立体的场景:铁木鱼正跟几位堂主商议。

  这不是重生术,是重现术。

  但是因为时间久远,或者阿鲁的念力不够,影像有些模糊,没有声音。

  铁木鱼站起身,慷慨地表情,威逼众人。

  雷积石转头看楚行天,两人交换了下目光,脸上笑意越浓——从这些笑容中,墨七星读出一股冰冷的寒意,但在十年前,铁木鱼却懵然无觉。

  然后是楚行天召集符赤阳和雷积石在歌馆密会。

  然后是帮会血战。

  然后是铁木鱼身陷重围,挥刀自刎。

  然后,“啪”的一声,幻灵珠落回小桌,影像消失。

  一个英雄的一生,一段风云际会的历史,就浓缩在短短的几段画面中,尘封在这颗黝黑的幻灵珠里。

  墨七星第一次脸上有了表情,深深呼吸。

  “我请傅十郡制作这颗幻灵珠,就是想到有一天,我要解释给一些人听。”

  “我们跟铁木鱼没有私仇,相反,我们是兄弟,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野心而把所有的人都拖入一场毫无可能的疯狂中去。”

  “我们年轻时,轻易可以托付性命,只要认了朋友,他说的都对,他想做的事,都要全力支持,可是后来,人都是要成长的,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一定阅历,就不再盲从,或者说,不再热血,比较世俗,哪怕是一起拼过命的朋友,他说的话想要做的事,都会经过一番思考权衡,才会做出判断和选择。”

  “这是很残忍,时间杀死了我们,杀死了我们曾经无间的友谊和信任,所以也可以说,是时间杀死了铁木鱼。时间才是凶手。”

  墨七星紧紧闭上眼睛,脸孔异常苍白。

  他在回味刚才影像中父亲的样子。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能够看见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幻像。

  “火并后符赤阳和雷积石率领各自的武士成立独立的武士帮会。符赤阳和雷积石成了雁落武士帮会中最有权力的人,赤阳帮和清月堂也成了雁落中势力力最庞大的武士帮会,而我则假死埋名隐出了武士帮会,恢复本名。”

  “我不讳言,因为是私生子,我一直得不到楚家的正式承认,至到这次武士帮会火并后,楚家才接纳我。我再坦白一点,实际上,策划这次火并的原因之一,也是一旦成功,我将回归楚家,并且,能够以布衣身份代城守之职。这是楚家与柔然大君商议的结果。”

  “也可以说是楚家对我开出的价码。”

  “我接受了。”

  楚行天神情一直很坦然。虽然这一切权力和财富都是通过对雁北堂的铲除,对他好友铁木鱼的消灭得来的,他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歉疚的样子。

  在崇能尚武的北海男儿思想中,权力和财富本就是要靠血战去争取,甚至为此而牺牲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亲的亲人,也在所不惜。

  “我虽然不在武士帮会,却还是一手控制着符赤阳和雷积石。后来不甘居人之下的符赤阳,在我扶持他当上了帮主中的帮主后,甩开了我。”

  “然后就是五年前拿多来到了我身边。当然同时你们两人也窥视在我周围,同时也观察着符赤阳和雷积石,妄想从我们三人中夺宝复仇,只是我们三人任何一人的势力都太强大了,你们只好苦苦等待时机,然后墨七星来报仇了,而我又要铲除已不听话的符赤阳和雷积石,否则,恐怕你们再等上几十年也没有机会。”

  楚行天的眼光淡淡地扫过天枫和阿鲁。

  “仇恨本就是这世上最深刻的感情之一,它有时比爱都还具有更大的力量。你们当然不会忘记你们父亲的死,更不会忘记那一箱被我们夺去的珠宝。”

  “只是,仇恨对于受害者来说是绝对无法忘怀的,而对于施害者来说,却显然并不是那么重要而总挂在心上。十几年过去了,我们三人都早已忘了那三个死在山洞中的可怜的西越人。”

  “而拿多凭着他那一身高明的武功和守口如瓶的个性,很快地获得了我的重用和信任,在也许是你们故意安排的冒死相救后,成了我的心腹。”

  楚行天忽然奇怪地笑了笑。

  “我现在当然明白了,你们的计划不仅是要杀掉我们三人报仇,更主要的是要夺回那批宝藏。要是杀我,单是拿多一人,就已足够。”

  他问站在门口的拿多:“对不对?”

  “不错,我们是要夺回那本属于我们的财富,如果只是为了杀死你报仇,那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了。”说话的是气势汹汹的阿鲁。

  “那批宝藏是我们部落在流亡之前,埋葬在那里的。”天枫平静地说:“是做为我们整个部落的预备基金,以备在万一困难的情况下使用它。它是由我们的父亲丢失的,我们必须把它夺回来,这是我们的责任。”

  “不错,这是你们的责任,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他做人的责任。”说:“像墨七星这次回雁落来替铁木鱼报仇,就是他的责任,他这样做是完全应该的。我也有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是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墨七星忽然开口说话了。

  “问得好!”楚行天自得地一笑:“我的责任就是全力维持楚家的权力和强盛,为了到达这个目的我也可以和你们一样抛弃一切、不计生死。”楚行天的神情严肃,眼中射出凛凛寒光。“这也正是我来拜访你们的原因。”

  “你的责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墨七星问。

  “看起来是没有多大的关系,其实到了现在却已是关系很大了。”楚行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庄生重和沉静的语气,一字一字地慢慢说道:“我要你们帮助我完成责任,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要我们帮助?”阿鲁吃惊地大叫起来,就像一条受惊地响尾蛇。

  墨七星和天枫的脸上也露出了极度的吃惊和疑惑,他们显然不能相信楚行天所说的话。

  只有拿多的脸色很平静,然而他的眼中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尊敬和深深的悲哀。

  “我要你们帮忙!”

  楚行天坦然地面对阿鲁,坦然地扫视墨七星和天枫。

  院子里是一阵奇异的沉默。

  悄然而起的微风,从屋子里悠然吹过,它吹起了屋子中的沉闷,却吹不走众人心中的沉闷。

  每个人都沉默地思索着,忍受着这难以让人忍受的沉闷和痛苦。

  楚行天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他需要时间来让这些人接受这个事实。

  这本就是一条釜底抽薪、举火烧天的计策,能不能成功,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他必须冷静地把握局势,顺其自然地把事情的变化导入预定的轨迹。

  他等待着,心情和他们一样汹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墨七星轻声问。

  他脸上露出一种又迷惑又恍然又无奈又感动又痛苦又解脱复杂之极的表情。

  他仿佛忽然间猜到了什么他从来没有想到的事,他仿佛从楚行天平淡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些非常不平淡的东西。

  他也许这时该问的是: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你。

  因为他们本是敌对的双方,他是墨七星的仇人,他凭什么提出这个意想天开不近情理的请求!

  可是墨七星没有这样问,他问的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行天淡淡地看着墨七星,眼中流露出被理解的欣赏和感激,他淡淡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

  “这世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墨七星也在心里叹息。

  他理解楚行天这时候的心情。因为这种感悟本就只有那种经历了人生的曲折坎坷,以历了深刻的爱与恨沧桑之后才能具有的。

  他又问:“事情也许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个样子,楚行天,你并没有一败涂地,完全还有反击抗衡的力量和机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的,我还有很强大的实力,甚至坚持到最后可以斗个两败俱伤或者取得胜利。”楚行天慢慢点头:“可是我不会这样做。”

  他无奈地笑了:“斗争的结果无论如何都可能会导致楚家受到重创,我失去对这座城市的控制,这是我不愿看到的结局。因为我之所以会斗争,是为了理想的实现,如果这斗争反过来使它失去了希望,那我为什么还要斗争呢?我宁愿放弃而且一定放弃。而且,”

  楚行天眼中有了痛苦之色。

  “现在阿野,我的儿子雷野已经被喻明秋他们扣留在清月堂中,我可以肯定,他们已经通过楼高阳跟你们联系,一旦他们得到他参与谋害雷积石的证据,他就没有命了。”

  他深深地望着墨七星。

  “铁木鱼虽然死了这么多年,可是他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他就算死了也值得。如果阿野死了,我就算大获全胜,就算得到一切,就算楚家的权力和财富再壮大十倍,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眼神哀伤、神情委颓,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唠唠叨叨诉说对儿女爱心的父亲。

  “我女儿的血已经叫我惊动了,我绝不能再让这场战争夺取我的儿子,因为他才是楚家最根本的支持和基础,是楚家的希望和未来。”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要这样做!”

  他望着墨七星轻轻地问:“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吗?”

  墨七星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而缓慢、有力而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常常被人感动也常常希望别人被他感动。虽然他以前练刀时,墨门钜子曾批评他说做为一个武士,多情是一个大忌,然而他却无法改变自己。

  他甚至连稍稍掩饰一下让它流露出来也不能够。

  而且,他对于眼前这个“仇人”,心中从来都没有仇恨。

  他复仇,只是一种责任。

  他脸上已有了尊敬和感动。

  多情人隐蔽感情远比无情人隐藏冷酷要困难得多!

  可是还有人没有被感动的。

  “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你?”阿鲁嚷道。

  这句本该由墨七星来问却没问的话,终于由阿鲁问了出来。

  “不错,你们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我们!因为你们本是我的敌人而不是朋友。”楚行天平静地说:“我欠你们西越人的,这份债包括三条命和一大笔巨大的财富。”

  他冷冷一笑:“可是,如果我还给你们呢?”

  “你还我们?”阿鲁又是大吃一惊。

  “对,我还你们!”楚行天肯定地说:“那份财富按理我只得了四分之一,可是现在我还给你们四分之三。我那一份加上雷积石和铁木鱼的,利息照算,我还付给你们一笔合理的赔偿费,以表达我对你们的歉意。还剩下符赤阳那一份,你们自己找赤阳帮符渊腾要,怎么样?”

  阿鲁愣了很久,才吞了几口口水,嗫嚅道:“这个,这个,当然是不错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可是那三条命债呢?”

  楚行天冷冷一笑:“欠这三条命债的四个人中,铁木鱼早已死了,符赤阳和雷积石也死在墨七星棍下了,他们三人的死却都和我有关,可以说四个人我已为你们除去了三个人,至于剩下的那一个人,我,我会让他对你们有个合理的交待的!”他的手忽然握紧了腰上的武士刀,露出一种大无畏的平静。

  这一次阿鲁没有再说话了。

  他拿不定主意地看着深思着的天枫,而拿多早已转头看着屋外熹微的晨光,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仿佛他早已知道这一切,仿佛他更不愿看到这一切。

  天枫说话了:“楚行天先生,我们准备接受你的赔偿。我们西越人并不是一个好战固执的部族,是一个喜欢与人为善的部族,只要别人不欠我们什么而又对我们友好,我们愿意同任何人化敌为友。也愿意和你做朋友,而且可以答应斧请求,帮助你,只要你出的报酬合理的话!”

  他忽然奇怪地笑了笑:“楚行天 ,我佩服你。你完全猜对了,因为你如果晚来一两个时辰,说不定喻明秋就同我们见面了,他将从我这里得到他需要的,由拿多从你那儿得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显然是对雷野不利的。”

  楚行天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忽然间放下了副压在肩上的千斤重担。他微笑着问:“你现在当然不会再跟喻明秋他们见面了?”

  “当然不。”天枫也微笑了:“就算要给喻明秋什么东西,也会按照你的意思了。”

  天枫忽然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了什么似的:“我们的事情解决了,可是墨七星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和他的事情又怎么解决呢?”

  “对,我们,我们本来和墨七星是联盟。”阿鲁仿佛现在才想起了墨七星,仿佛为他们刚才匆匆就同楚行天达成了协议而抛开了墨七星很难为情。

  墨七星笑笑。

  他觉得这些西越人很有趣。虽然他们唯利是图,完全可以用见利忘义来评价他们,但他却不讨厌他们。

  因为他们就算是小人,也是真小人,总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得多。

  而且这些西越人并不欠他什么,他们完全有资格去做他们愿意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默立门口的拿多忽然转过头,看着楚行天淡淡道:

  “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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