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井兵出了八荒寺，竟不回清冷渊，直接出了莹华阁。
上了马车，只对佣仆说：“去楚府。”
他动念极快，决断极快。
无论是楚行天，尚公公还是他自己，都认识到雁落城这种武士帮会林立的局面必须改变，最好的办法就是成立一个统一的武士帮会，那么，谁来担任这个武士帮会首领就成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了。
既然尚公公心有所属，推出墨七星，那么肯定早有算计。只怕楼高阳早就跟尚公公反复商量过了，佑大雁落城，谁也比不上墨七星更有可能倾向朝廷，甚至楼高阳更早就向墨七星抛出了诱饵，不然他们为什么搅在一起？
那么，为了柔然，为了北海一郡，他必须针锋相对，阻止尚公公的计划。无论是符渊腾还是雷野，他们的根在北海，心总是向着柔然的。
他比较过雷野和符渊腾，很简单地得出结论，雷野肯定比符渊腾更加适合这个人选。
雷野号称北海第一武士，自然能够镇住那些桀傲不驯的武士，同时，楚家与柔然大君关系融洽，不然十年前柔然大君也不会妥协，将雁落城守权力交付一介布衣。
而且楚行天这些年把雁落治理得不错，雷野耳濡目染，这方面自然也比符渊腾更有经验。
更重要的，他手中有这两个人的详细资料，虽然两个年轻人都一样骄傲自大，相较之下，雷野沉稳的性格更让他喜欢。
他有些后悔昨晚没有断然答应楚行天的请求。
谁知道这位北海黑袍行事如此断然呢？
申时时分，他被楚纯臣迎进楚府。
庭院走廊都已经重新打扫干净，地面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尸体全部送到后院装殓，只有满府的白纱，墙柱上的刀痕和园林间的断枝，还留着上午战斗的激烈痕迹。
雷野去了清月堂总堂议事，楚纯臣立刻遣人告知，柔井兵在客厅坐了一盏茶时分，天色将暗，雷野急冲冲地进来，拜倒在地：
“草民叩见国公。”
柔井兵上前扶起，叹道：“我先送送你父亲。”
由雷野陪着转到后院，便是在罔天大神的祭祀之祠布置了灵堂。
因为全城戒严，也因为清月堂与赤阳帮正在交战中，很多人不便前来吊唁，很多人在观望，所以灵堂里祭奠的人并不多。
柔井兵上前上香，默默地三鞠躬，想到曾经叱咤雁落风云人物，如今躺在这五尺之木，所谓的权势名声，不过是过眼烟云，心中不禁悯然。
柔井兵呆立半晌，雷野上前说：“回前厅？”
柔井兵回过神来，沉吟一下，说：“就在这里吧。有些话，可以让你父亲听听。”
雷野转过头，微一暗示，灵堂中所有的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楚纯臣，雒十文和柔井兵的随从。
“你父亲，昨晚见过我。他说雁落应该成立一个统一的武士帮会，希望我支持你做帮主，我拒绝了他。”
“他会这样做。”雷野冷着脸说，“我们袭击符赤阳，就是为了一举打倒赤阳帮，一统雁落。”
但是，你拒绝了他！
所以，我父亲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自我牺牲换回我的自由和对清月堂的掌控。
这些念头在雷野心中一闪而过，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仇恨，不让它流露出来。
“你恨我，这很自然。”柔井兵似乎看透了雷野的心思。
雷野沉默着，面无表情。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柔井兵再次叹气，“是我虑事不周。”
对于一位权倾北海的大人物，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歉意了。
雷野双眉微微一挑，没有说话。
“我决定支持你，支持你做帮主，做将来雁落城唯一的武士帮会的帮主。”
雷野沉默半晌，轻轻地说：“谢谢国公。”
“有条件的。”
“国公吩咐。”
“我想另设粮台，统筹粮食转运。同时，支持海运。从明年开始，为求稳妥，先以今年三成总额与崇天武协议，看看情况再行增加。”
“行。”雷野没有丝毫犹豫。
他已是决断极快。一念间就想明白了这个粮台是什么意思。
虽然会从他手中全部抢去粮食转运大权，但他成为所有武士的帮主，得到更多，同时，粮食有柔然大君为靠山的粮台出面，必然更加顺畅，也肯定会由他的武士帮会护卫。
这几乎达成了他和他父亲楚行天决定袭击赤阳帮时预期的战果一半。
“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雷野微一沉吟：“楚纯臣沉稳多智，跟随父亲多年，城守事务大多由他代劳，如果可能，请让他代替父亲继续承担城守职责。”
柔井兵沉默。
半晌，雷野又说：“即便不行，能否让他代替父亲一半职责，比如专事粮台。”
柔井兵呵呵一笑：“这事干系重大，要大君与你们家主商议。不过，你既有此愿，我会向大君说说。”
雷野深深鞠躬：“多谢国公。”
柔井兵离了楚府，吩咐仆人：
“崇天武。”
崇天武住在潘楼街雷氏客栈。
他是楚行天的客人，被安排在这里。
但是崇天武不在。
这时正是呼朋唤友，招呼应酬，客栈最热闹，柔井兵略一思忖，在客栈二楼要了一个雅间，叫了酒菜，同时，让崇天武的人赶紧去把主人找回，又让人去莹华阁叫苏晋。
不多时，苏晋首先赶来。
他下午接到柔井兵召唤，赶到清冷渊一直呆坐到现在，心里却不敢有半分怨言。
他做了十年傀儡，接下来是否名副其实的成为雁落城守，多半就在这位宁国公一念之间。
然后崇天武快马赶回。
他中午得知楚行天自刎，心中惶急，接到祈师我相邀，当即赴约，两人讨价还价一下午，一则因为各自要价差距太大，二则雁落城局势未明，都不知以后如何，不敢轻易拍板，没有达成协议。
祈师我安排酒菜，正要边饮边说，接到下人报告，不敢怠慢，竟然连马车也不用，借了一匹马狂奔回来。路上被戒严的军士拦了几次。
待到两人坐定，柔井兵按照跟雷野说话的方式开门见山：
“我准备筹建一个粮台，专门转过粮食。”
两人都是一惊，崇天武看一眼苏晋，狐疑地问：“楚行天虽然自刎，雷野却牢牢地掌控了清月堂，听说下午墨七星和他也搅在一起，不知真假……”
“无论最后如何结果，这个粮台都应该做。”
“朝廷的意思？”
这是苏晋的担心。他和崇天武身份不同，考虑方向自然不同。
“已同尚公公商议，他没反对。”
柔井兵淡淡地说。
他并没有假话欺骗，尚公公是没有反对，可是也不想赞成。
不过两人听了这话，都微微点头。
既然宁国公决定的事，在北海一郡，除了柔然大君，基本没人能够反对。便是朝廷，也尽可阳奉阴违，更何况现在朝廷与且弥、既极两国连年交战，自顾不暇，纵然反对，也不可能有多大动静。
“句芒商会那边呢？”
崇天武回过神来，立刻想到粮食生意中另外一位重要人物。
“雁落城里句芒商会管事的是叫张……怀镜吧？还没来得及召见。也用不着。”柔井兵矜持地说，“这事我们就能定。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崇天武心中嘀咕：这事我们……不，你宁国公自然能定，但是句芒商会这数十年发展迅猛，不仅富可敌国，暗中不知扩展了多少势力，布下了多少棋子，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他孤身来北海是为了谋利，以便回到洛南跟天水盟争雄，可不是是想在雁落城树敌。
“你下午是去见张怀镜了？”
柔井兵反应极，一见崇天武迟疑，当即问道。
“是见祈师我。”崇天武一怔，坦白道。
“你太急了。你自己也说雁落局势未明，你这么着急去见祈师我，让清月堂知道会怎么想？你以为楚行天没了，赤阳帮就能笑到最后？”
“不是，是祈老先生相邀，不敢不去。”崇天武急忙分辨。“天武自然知道远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中午赤阳帮与清月堂一场大战，似乎……互有胜负。”
“雷野救回了他妹妹，但是符渊腾抄了他的老家。”柔井兵淡淡地说。
整个北海，都是柔然一国属地，楼高阳固然不太对付，他在雁落城里，也有无数桩脚接应，能够及时查知情报。
“国公如何看待这场……混战？”
崇天武小心地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混战，哼，不错，是混战。”柔井兵略一思忖，决定对面前两人说实话，“既然是混战，就不能让他们再混下去了。雁落是柔然有数的大城，老是这么乱成何体统！朝廷会怎么看我柔然？其它大君会如何看我兄长？所以，我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崇天武和苏晋张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决定一统雁落城的武士帮会。”
一统武士帮会？
崇天武和苏晋的眼睛睁得更大。
“国公……”
崇天武刚刚吐出两个字就觉不妥。他想问“国公难道要亲自掌控”，突然反应过来，以柔井兵国公之尊，怎么可能来做一座的武士帮会帮主。
----他才是想一统洛南武士帮会。不过他是因为身份特殊，沦落江湖。
“我自然不会亲历亲为。”柔井兵微微一笑，“我只需要一统后的武士帮会效忠柔然就行。”
崇天武和苏晋陪着一笑，随即表情肃然，心里震赫：那么，赤阳帮与清月堂这一场“混战”，便是一统雁落城武士帮会的决战？帮主之位便在雷野和符渊腾二人之中？
“所以，我希望这个帮主是雷野。”
柔井兵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二人在想什么，坦然道。
他并不担心眼前两人把他的心思过早泄露出去。崇天武是楚行天请来的人，自然更想跟雷野交道，苏晋是大君的人，更是忠诚可信。
“楚先生也曾跟我言及这个思想。他请我来，却又迟迟不给我个实话，总让我再等等，原来他是想打掉赤阳帮再跟我进行谈判。”崇天武慨然长叹，“可惜他应该及早向国公报告，有了国公支持，也不用这么冒然行险，剑走偏锋。”
柔井兵心中一笑。他自然不会告诉崇天武昨晚楚行天找过他，只是他当时没有答应。现在楚行天走了，他的考虑发生了转变。
“天武，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支持海运。正好苏城守也在，粮台一建，你就给我拉粮来。”
柔井兵第一次用亲近的语气，温和地说。
崇天武心中大喜，站起身恭敬地抱拳为礼道：“多谢国公。”
苏晋也起身鞠躬道：“但听尊令。”
“好了，我刚才的想法，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柔井兵笑着问。
“但凭国公吩咐。”
两人一齐道。
“粮台若成，我从洛南海运的粮，一定完全交到粮台。”崇天武加上一句。
“粮台若成，自有法度，你不交也不行。”柔井兵悠然道：“至于数额价钱，到时自有粮台的人与你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