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天自刎谢罪的消息,象野火一样迅速烧遍北海雪原,每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震赫莫名。
北海黑袍,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谢幕退场?
然后,这些人开始思考没有了楚行天的雁落局势。
柔然大君再次召见楚家家主和祈家家主,进行警告。
楚家长老楚行佑,楚行天的堂兄亲自奔赴雁落。
雁落武士帮会除了赤阳帮和清月堂之外的五大帮会碧落海,聚剑堂,同心盟、百刀堂、南荒帮联合发出通知,要求赤阳帮和清月堂进行谈判。
鉴于中午发生的两大武士帮会大火并,李将军已应城守苏晋邀请,令人带领两千士兵进城,进行戒严。
柔井兵按照习惯睡到中午起床,才知道睡梦中发生了这么多惊人的事,再也无法装作从容,一边派人召集各路人物商议,自己却亲自移步八荒寺,拜访尚公公。
尚公公依然在三楼雅室看天,闻得宁国公来访,亲自下楼迎接。
两人拾阶而上,尚公公笑道:“正想拜访国公,讨要昨晚棋谱,谁知国公竟然……”
柔井兵走上三楼,一看屋中棋盘上正摆的是他和李清源前晚的半局棋,不由莞尔:“尚公,惭愧,昨晚也未终局。”
尚公公笑道:“楚行天打扰国公雅兴了?”
柔井兵轻轻叹息:“俗世之人,自然俗事缠身。他先找尚公,我不拦他,他也会找我。”
尚公公点头,延请柔井兵入座,自己打横作陪,女弟子送上香茶。
羲伏依然远远坐在一边,沉思养气。
柔井兵坐定,又是一叹:“楚行天倒好,这么撒手一走,把烂摊子留下来。”
尚公公笑道:“倒也不是什么烂摊子,李将军的兵不是进城了吗?苏晋这事处置恰当。只要有兵弹压,再乱也不会乱到哪里去。”
柔井兵皱眉:“这是治标不治本啊。”
----突然想起自己前天晚上在这里大刺刺地说“我只要治标”,不由羞恼。
“先治标,再治本。从长计议。”尚公公一直陪着笑脸,态度从容。
“兵不能长驻城里,再呆下去,兵也要带坏了。所以还是要早些治本。”柔井兵沉吟道:“治本也不难,以前麻烦在楚行天,不过他自己解决了。现在的麻烦是清月堂和赤阳帮,具体说就是雷野和符渊腾这两个人。”
“墨七星也是麻烦。”尚公公笑着说。
“他一个人,掀不起大浪。雷野和符渊腾可是掌控上千武士的帮主。”
尚公公继续笑:“所以,还是要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来,如何解决武士帮会。”
柔井兵沉默一下,对尚公公抱拳说:“尚公指教。”
尚公公还礼,笑道:“指教是不敢的。”
能够让这位柔然宁国公亲自来访,尚公公心中快意非常。停顿一下,说:“武士帮会是打不掉的。”
柔井兵颌首:“然。”
这很自然,只要朝廷支持跟北狄蛮族通商,这条商路存在,就需要护卫,就会存在武士,就会组建武士帮会。这不是打掉雷野,符渊腾甚至其它武士帮会的首领就能够解决的。哪怕是把现在雁落城中的武士屠杀殆尽,也会有更多的武士涌来。
“国公总是希望雁落秩序安稳,商路繁荣吧?”
“然。”
尚公公抚掌笑道:“你我有此共识,那就好办多了。武士帮会既然打不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或者,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就像以前楚行天那样?”柔井兵问。
“楚行天以兵制兵,算是一策,可是各个武士帮会间冲突难免,终究可能酿成今日这样的大火并,扰乱雁落秩序,----连楚行天后来也意识到了。他这些年治理雁落,只怕一小半功夫都花在制衡各大武士帮会上了。所以最终,楚行天决定采取一劳永逸的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北海黑袍,到底是有几分真本事和真见识的啊。”尚公公赞叹道。
“楚行天兵行险着,袭击赤阳帮,固然是想一统雁落武士帮会,也是因为大君当年与楚家十年之约快到,他希望借清月堂一统雁落来要挟大君和楚家。”
“人生一世,谁又逃得过名利枷锁!”尚公公一哂。
“所以尚公的意思是,像楚行天那样,一统雁落武士帮会?”柔井兵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是的。我们得承认武士帮会这样的势力存在,并且承认他们对于某个范畴的权力和统治,但是,掌握武士帮会的人,帮主,必须对我们效忠。一个统一庞大的武士帮会,有利于雁落城的稳定和繁荣。”
尚公公铿锵有力地说。
柔井兵思想回味,憷然一惊:这位南公主面前的红人,莫不是以武士帮会比喻现在洛洲七国诸侯?
强笑道:“尚公高见。”
十年前帝都文帝崩殂那个风雪之夜,且弥、既极两国在帝都做质子的少君逃出寒关,然后两国反叛,这些年朝廷与两国联军几次关原大战,竟成僵持之局,其它五国自然各怀心思。
但是柔井兵却清楚柔然大君根本就没有动过反叛朝廷自立的心思。
不为别的,单是钱粮一项,就足以压垮柔然一国。
北海地面气候严酷,一年中只有三个月可以耕种,粮食全靠洛南三郡支持,柔然若叛,朝廷根本不用打,只要卡住运河粮食通道,就足以致柔然于死地。
----也正因为北海这种气候,也养成了北海剽悍尚武的民风,朝廷每次用兵,北海一郡都是主要兵源。这也是当年铁木鱼,符赤阳,雷积石和楚行天他们能够一起入伍的原因。
柔然大君只想保持现状。
朝廷要打,跟且弥、既极二国打去,柔然好不容易得了二十多年恢复生气,决不能轻易折腾。
柔井兵一念致此,肃容道:“还请尚公转告南公主乃武穆王,我柔然,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背叛炎氏皇室。”
心中却想,既然尚公公要一统雁落武士帮会,那么,柔然是不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尚公公一怔,打了个哈哈,笑道:“国公此言,再好不过。尚某一定转告。”
跟着说道:“既然定了如何处置武士帮会,剩下的,就是具体办法了。”
他看着柔井兵:“国公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柔井兵缓慢摇头。
倘若真的要一统雁落武士帮会,帮主之位自然最为重要。
这个人必须武功高强,能够威服帮众,更重要是忠心耿耿,不至于因为手握重权而生异心。
十年前楚家与柔然大君约定,雁落一城由楚家人代管,柔然大君不再插手,几乎没有过问武士帮会事务,急切之间,哪里去找一位合适的人选?
尚公公察颜观色,笑道:“倘若国公没有合适人选,尚某以为,要能威服这帮桀傲不驯的武士,还是需要从现成的人手中找。”
“雷野?”柔井兵沉吟,眼睛慢慢亮了。
雷野来做这个帮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一直在武士帮会中混,根深蒂固,武功又高,最重要的,他是楚家的人,楚行天的儿子,有楚家在,雷野一定会效忠柔然大君。
“倘若是雷野,岂不正合了楚行天之意?”尚公哈哈一笑,“柔然大君可不希望再看到一个北海黑袍出现吧?”
“符渊腾?”
“符渊腾做帮主,跟雷野做帮主都是一样。或者现在其它大帮的帮主来做新的武士帮会帮主都差不多。而且符渊腾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若做了这帮主,必定为报父仇,理开杀戒,把清月堂清洗干净。”
“那羲伏先生怎么样?”
“羲伏武功那是没说的。可是羲伏志不在此。”尚公公没有理会柔井兵话中讥诮之色,温和地解释说。“国公再想想现在城中武功高强,威可服人的年轻人还有谁。”
“崇天武?我北海怎可容忍既极城伸手!”柔井兵断然摇头。
“墨七星。”尚公公说出自己的答案。
柔井兵怔住,半晌才缓缓说:“尚公可是,雁落城这一场风波,始作俑者便是楚行天和墨七星二人。”
“楚行天死前留给雷野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话只怕已经传遍全城。”尚公公胸有成竹地说,“况且墨七星身为墨门弟子,替父报仇,正是武士所为。他父亲铁木鱼以前就是雁北堂的帮主,倘若没有十年前的风雪惊变,雁北堂只怕早就一统雁落城武士帮会了。墨七星能够重掌雁落,也算子承父业。”
柔井兵看着侃侃而谈的尚公公,突然间明白过来:尚公公反对雷野,以及符渊腾和其它人选,正是因为这些人跟北海有错综复杂,根深蒂固的关系,自然会效忠柔然大君,却未必会效忠朝廷。
墨七星就不同了。
墨七星孤身一人,又在外飘泊十年,由他来持掌雁落城武士帮会,孤立无援,很可能倒向朝廷,成为朝廷插在柔然的一根钉子。
这就是尚公公力推墨七星的原因。
他心里冷笑,脸上却是平静自若,道:“尚公公胸怀宽广,墨七星若闻此语,必当引为知已。”
停一停道:“帮主人选且待斟酌,有一事要先请尚公相助。”
尚公公笑道:“国公请说。”
柔井兵沉吟一下,缓缓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此次雁落城赤阳帮与清月堂火并,固然有楚行天十年期满和墨七星回来报仇这些节外横枝,根本原因却是楚家和祈家利益之争,由粮食而钱庄,由钱庄而粮食,归根到底,还是这条商道,这条商道上往来的物资,尤其是,粮食。”
“国公莫非要厘清海运陆运之优劣?”尚公公问。
柔井兵摇头:“海运陆运,各有优劣,总体来看,还是海运便宜且快,只是风险大,我个人认为,真要海运,也不宜断然更换,可试行三年,每年增加,确保粮食运送,也给各方缓冲时间。至于真要选择海运陆运,不是此时决定。”
“那国公……”尚公公不解道。
“昨夜思前想后,难以入眠,突得一策,莫若设一粮台,统领雁落城粮食往来?”柔井兵淡淡道。
“粮台?”尚公公皱起了眉,收敛了今天一直的笑容。
“就是往来雁落城的粮食,李将军那里不管,无论谁,无论大小,都要先交在粮台,再由粮台统一划拔,安排商队北上。”
“这不是锁河关外,又另加一道卡吗?”尚公公尖着嗓子问。
“但是粮台不会雁过拔毛,只是转道手,一进一出,多少还是多少。”
“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是有点笨功夫的样子。但也有好处。”柔井兵得意地微笑,“一则可以通过粮食多少估算北狄蛮族人口,二则无论将来雁落城这些武士帮会一统不一统,要粮都得乖乖地到粮台来拉,可以避免竞价,减少冲突……”
“还可以从中揩油。”尚公公冷冷地打断了他,“只是句芒商会会同意?就算不抽税费,谁愿意多一事,把脖子给别人捏在手里。”
庄帝中兴,句芒商会大力协助,靡费银钱无数,庄帝论功,与句芒商会相约,凡大冀朝内,句芒商会通行无阻。柔井兵突然想要设卡,就算宣称只是转手管制,不抽取税费,是对句芒商会的公然挑衅,也是对朝廷的旨意的阴奉阳违。
“所以要请尚公公要请尚公公回去在南公主面前美言,请朝廷给个名义。”柔井兵笑道。
“国公打的好算盘。事关朝政,不是我等轻易置喙。”尚公公冷冷拒绝。
“刚才说到好处,还有一点,可以以此制约武士帮会。无论如何,粮食都是一桩大生意。倘若依国公之言,一统雁落武士帮会,又无制约之策,岂不是养虎为患,尾大不掉?这也是为朝廷着想。”柔井兵毫不在意地继续劝说。
“你这是直接从现在的句芒商会,粮行和武士帮会手中抢夺粮食生意,只怕是与虎谋皮,挑起冲突。”尚公公不为所动。
“这是北海,是柔然。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大冀朝皇帝赐封予柔然大君,所以这不是抢劫,只是拿回本来属于柔然大君的东西。”柔井兵态度温和地分辨说,“这也不存在什么公平不公平。实力就是公平,公平只在你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
尚公公默然半晌,说:“既然宁国公铁了心要做,何必再跟我说。”
“总要名正言顺吧。”柔井兵说,“况且这里面牵涉着北海楚家和祈家两家大姓,大君自然注意影响。”
“那就让朝廷来背骂名?”
“柔然与朝廷一体,何分彼此。”
两人昂头相争,互不相让,对视一笑。
尚公公恢复了笑容:“那么朝廷有什么好处?”
柔井兵道:“柔然一国对朝廷忠心耿耿,确保北海安稳,还有比这更大的好处吗?”
尚公公点点头,沉吟着说:“你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