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楼高阳在缉捕房翻阅着各处捕快,桩脚送来的密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几份,无非都是些昨晚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了武士冲突,冲突的双方当然是赤阳帮和清月堂,然后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他厌恶地包报告丢在一边。
这种情况他是早有预料的,但是真的发生了,他还是感到无奈和心痛。
做为南公主钦点,专门前业雁落城中处理这种事件的捕头,这么多年年中他几乎毫无建树,尤其是现在出现帮会血战,他却无能为力,算是失败,辜负了南公主和朝廷对他的信任和期待,他恨恨地呆坐了一会,决定有所行动。
就在这时,门房进来通报有位叫阿鲁的西越人求见。
楼高阳若有所思地让门房带他进来,片刻后,阿鲁离开。
跟着楼高阳遣人向楚行天,符渊腾和柔井兵报告:墨七星请求拜见城守苏晋,地点是报国寺,时间是下午申时正。
至于苏晋,他要亲自前去告知。
楚府。
挥手示意管家将送来消息的捕快带下去领赏,楚行天转过头扫视着屋子中所有的人,眼中闪着一种奇怪的疑惑之色,沉默着没有马上说话。
屋里还有管家文笃璜,军师都彝叹,谋士楚纯臣,还有雒十文,那位在锁河关外面接应关安排了小五与墨七星巧遇的人,是楚行天安排在外行走的桩脚的首领。
当然还有雷野。
所有参与了这次行动的核心人物都在这屋子里。他们都同样沉默着,等待楚行天说话。
“雒兄刚刚回来,还不知道昨晚在莹华阁清冷渊中,我见了什么人。”
楚行天淡淡地开口说话,却是跟眼前这个令人震惊消息好像无关的事。在只有他们几个人的时候,楚行天改了称呼,他把他们都看成兄弟,正如十年前铁木鱼把他,符赤阳和雷积石看成兄弟一样。
“柔井兵。”
“宁国公,柔然大君的亲弟弟,也可以说是北海第二人。”
“祈师我也从柔然赶了过来。柔井兵要我和祈师我承诺,不要轻启帮会战争……是不能,呵呵,祈师我如何能够节制赤阳帮?我倒是同意止战,反正我们该做的也做了。”
“然后就在那时,符渊腾杀了归宗六的消息传来,柔井兵要我解铃还须系铃人,给了十日期限,消弥战端。
“楚先生如何答复?”雒十文问。
“柔井兵。”楚行天冷哼一声,“以为他是宁国公,就可以对雁落指手划脚?他又了解这座城市多少?他可能从羊皮纸上看见过你们的名字,看见过符赤阳雷积石他们的资料,可是他又真正知道如何治理一座城市,如何与武士和武士帮会相处?”
楚行天加重了语气:“他会握刀吗?”
“他不过从马鬃琴里听见过武士的赞歌,从禀报里了解战争与粮食,以为这就是雁落城的一切,可是他从来不想想,象武烈王那样的英雄,千百年来,又有几个?这座城市的真正历史,在每一片积雪下面,在每一辆南来北往的马车上,在每一把武士长刀之中,除了我们,我和你们在座诸位,谁又比我们更了解这座城市呢?”
“我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我们要用我们的方式来解决这座城市的问题。”
“我们不需要任何外人来指指点点。”
楚行天越说越激动,后面几句话已经有些嘶哑。
众人一起躬身,雷野举起他的武士长刀。
“那几位堂主怎么回话?”
楚行天平复情绪,开口说的还是与刚才消息似乎无关。
“他们说遭到了赤阳帮的猛烈攻击,被封锁得很紧,一时不敢露面和采取对抗行动。”雷野回答。他的脸上有一种冷酷的讥嘲。
他想这几个人,这几位他平时根本不放在眼中的堂主,却在关键时刻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他就是轻视他们才忽视了对他们的照顾,不然昨天就算不把他们一起解决,也早下功夫收服他们了,想不到他们却忽然联合起来在他背后一刀,几乎致他于死地。
“很好。”楚行天慢慢地点了点头。
雷野不懂父亲的意思,老人便解释:
“他们至少还不敢公开反对你。不管他们找的理由是多么不成其理由,他们还要掩饰一下,他们还是心虚的,因为你毕竟是帮主,而一个随便反叛帮主的人,是为武士原则不容的。他们现在既不敢明确反对你,又不甘心全力拥护你,所以只有保存实力,躲在一旁观望,这本也是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事了。”
“那么怎么对付他们呢?”雷野问。
“怎么办?当然不可能带着人拿着刀冲进他们家中,把他们从女人的**抓起来,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答应向你效忠。”楚行天忽然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开起玩笑来。
他知道他在这场战争中的份量,明白他在这屋子里几个人心中的地位,他要尽可能做出一副从容镇定、胸有成竹的样子,鼓励和安慰他们。
“目前看来,我们首先要对付的好象是符渊腾的进攻,”楚行天继续用一种平缓的口气说:“可是我们总不能赤手空拳地去和符渊腾肉搏。”他笑笑。“我们也不能向圈子内别的势力请求帮助,他们就像林中的群鸟,一见到风吹树动就各自飞散,没有哪一个会照顾别人的,自私和冷酷本就是这个圈子的特性;我们更不能向圈子外的势力求救,因为这是圈子内的事,一定要在圈子内按规矩来解决。所以我们还得依靠自己的力量,而这力量就是本该属于我们也一定会属于我们的清月堂!”
“可是我们首先得有充分的时间来整顿清月堂,收服那几位堂主。”雷野沉思着插话:“而符渊腾又一副不遗余力全力紧逼的样子。”
楚行天赞许地对他点头:“所以我们首先要有能使符渊腾暂缓进攻的办法,至于清月堂的整顿,我一向看着是件很简单的事。”他悠然自许地笑笑:“几位堂主中最有份量的首推喻明秋,他有头脑有资历,他的秋山堂又是帮中人数最多的堂,而最阴险和最对抗的却是苏鹰愁,他能平步青云般地提升起来做堂主,是因为做了雷积石心腹的原因。这次他们联合起来反对你,这两个人一定是罪魁祸首。喻明秋可以用办法收服他,他是个没有野心的好帮手,而苏鹰愁,除掉则是最省事的了。”
“不错,楚先生,你分析得完全对!”一向深谙帮中情况的军师由衷地点头。
“那怎样才能使符渊腾暂缓进攻呢?”雷野问,他的思想还停留在这个问题的关键部分上。
楚行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难道不觉得刚才这个消息来得太是时候了吗?”
现在,他总算回到楼高阳送来的这个惊人消息上来。
雷野一怔,然后脸上出现恍然的兴奋之色:“不错,如果把墨七星捏在我们手中,不愁符渊腾不坐下来与我们谈判。他一意孤行,为了报父仇只得这样做。”
楚行天微笑着看着雷野:“你没听懂我刚才所说话的意思。”
“啊,什么?”雷野愕然。
老人又笑笑:“我说的是这个消息来得‘太’是时候,而不是‘正’是时候,就好象你肚子刚饿时,就发现一桌丰盛的酒菜出现在你面前,你难道不怀疑它的凑巧和有毒吗?”
“父亲的意思是说,这个消息,见面是个圈套?”雷野疑惑着沉思:“难道楼高阳----”
“正是他!”老人冷冷一笑:“实话说,这些年,雁落城里,最让我头疼的,不是飞扬跋扈的符赤阳,而是这位隐忍阴沉的楼捕头。”
“他当年受南公主所令前来雁落,目的众所周知,就是为了对付武士帮会,不允许像摧毁雁北堂那样的武士帮会血拼再次出现,朝廷也不允许出现像风云会这样的超级武士帮会出现。这些年,我施尽浑身解数,一小半的精力都用在考虑如何应付楼高阳,不给他拿住把柄。”
“我暗中安排其他看起来跟我毫无关联的人去拉拢他,最后证明,楼高阳是一位百毒不侵的人物。”
“我并不仇恨这样的人,也不厌恶,相反有些敬佩。在这位楼捕头里,一直藏着一个大胆的理想,想铲除我们这些威风了数十年甚至更久的武士帮会吧!所以,我猜想楼高阳现在面对雁落城这种情况,及时调整了战略,他以前怕乱,怕武士帮会开战,现在,他不怕乱,甚至希望更乱,希望把所有的武士帮会都卷进来,无论大家你杀我我杀你最后杀成个什么样子,要么就是李将军带兵进城弹压,要么就是他的缉捕房从中渔利,用我们的血染红他的顶子。”
“所以,我猜想墨七星求见苏晋,希望说动苏晋收回城守之权,应该是墨七星的设计,而楼高阳将计就计,利用墨七星来勾引我们,或者说是他们互相利用,----墨七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才希望通过楼高阳传话,希望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他难道想来进攻我们?”雷野吃惊了。“太……”
他后面的感叹词却一个也说不出来了。
楚行天冷冷淡淡的一笑:“我早就给你说过,不要小看这个人。他敢孤身回到雁落报仇,那就不是任何一个普通武士做得出来的,而且他本就是墨门弟子,他的任务没完成,他当然不会轻易罢休……这种时候不逃反而意图进攻,不愧是铁木鱼的儿子。”
他叹息一声。
“用自己作饵,倒算得上果敢勇为。”楚纯臣赞叹道。
雷野冷笑一声:“就算引蛇出洞,凭他一人一棍,就算真的武功高强,想进攻咱们楚府,只怕也是做梦。”
“他一定不是一个人,他有帮手!”楚行天粗暴地反驳,“小五的姑妈不是说有个男人来通知他把他救走的吗?我们虽然不知道他的帮手有多少人,是些什么人,却一定不能疏忽轻视。而且,尤其是他现在可能跟楼高阳勾结在了一起。”
雷野满脸疑惑和不服,想了想又说:“父亲是不是过虑了?”
“也许是有些过疑,也许是我猜测错了!”老人的声音很严厉。“只是我们现在处在一个非常困难非常严峻的时期,任何一种侥幸和疏忽所导致的错误,都可能让我们遭到惨重的打击,最后失败,丢掉这场战争的胜利,甚至使我们整个楚家受到致命的打击,这是绝对不能容许发生的事!”
老人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神情也激动起来,开始咳嗽。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都军师赶紧趁老人喘息的功夫接过话头。
老人喘息一阵,平静了下来,淡淡道:“因为这可能是一场陷阱,所以我们不得不忍痛放弃这可能是一个改变局势的绝好机会。”
他脸上露出老狐狸的微笑:“虽然在战争中必要的冒险是应该的,可是我们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危险到孤独一掷的地步。而且这次机会我也不是完全放弃了。”
他挥手示意雷野:“你给符渊腾打传讯,就把我们刚才得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告诉他,表明我们的态度,如果能够继续欺骗就欺骗,然后请求他暂时不要扩大冲突,看他答不答应。”
都军师和楚纯臣的眼睛同时亮了,脸上露出了佩服的尊敬:如果墨七星真的在报国寺现身,就让他去对付符渊腾吧;如果他以为楚行天中计,来攻打别墅,他就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一座空城而是一座牢笼。
“我去见符渊腾吧。”那一直沉默的雒十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