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0年,13年前。
那天是周五下午十七点二十三分,县城交通岗中心的十字路口前,红灯闪烁在54、53、52秒……行人在车前的斑马线前不疾不徐地走过,男人坐在车里,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他抬起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电话在这时响起来,声音很小,是当年的流行歌。可他拿过手机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困惑不已,正纳闷着,来电再次响了起来。
“喂,老婆啊。”他接通电话,发现绿灯亮了,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打转向灯朝右侧转去,“刚才是你给我打电话吗?不,我是说刚才。你那边太吵了,是不是人都到齐了?我这不是才下班嘛,知道了知道了,女儿6周岁生日,我不可能迟到的,嗯,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他觉得奇怪地去找未接来电,没有显示未接电话。
“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嘟囔着,以为是自己电话坏了,随手扔去了副驾驶的蛋糕旁。
可还没开出一段路,车尾后头突然传来奇异的声响,他一时迟疑,踩住了刹车,“砰——”,后头的车和他的车追尾了。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的车主气急败坏地走了下来,他慌忙之中挂好挡,也赶快打开车门走下去。
“你怎么开车的啊你?突然停车也不打转向不打双闪的,这条路本来就不限速,你故意的吧你!”
他局促地走向车主,心想着要先道歉,但也担心自己的车有没有损伤,赶忙绕到后头去查看,竟发现自己的后备箱开了。
其他车辆被堵住了都无法前进,好多人骂骂咧咧地凑上来围观,追尾车主还在不停地指责,他还在检查自己的后车盖为什么会开,他记得他今天根本就没碰过后备箱,正百思不得其解,人群中忽然有位女性叫道:“那后备箱里好像有只手!”
手?哪里来的什么手?
他没听明白,便看见交警已经介入了。
交警询问了追尾车主一番情况,大概明白了是怎么造成交通事故的,但那追尾车主忽然变了脸色,有点害怕地望着他,压低声音同交警说:“他那车的后车盖一直没关严,我要不是想打量他后备箱里装的什么也未必会撞上他的车……”
交警闻言,警惕地看向他,一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警棍,走上前来质问道:“后备箱里装的什么?”
他无辜地摇头:“什么也没有啊,都是我自己的一些东西,雨伞,毯子,还有我女儿的几个娃娃。”
“掀起来。”交警示意后备箱的车盖。
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人群中竟发出一声尖叫:“是人!”
大家因此而开始乱了阵脚,本来在看热闹的年轻妈妈立即护住自己怀里的孩子,还有几对情侣满脸惊慌地向后退去,剩下追尾车主也不安地停在原地,他循望着这一切,竟发现自己被当作了一个恐怖的存在。
他只是县内普通的电厂工人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以至于交警喊来了隔了一条街的同伴,二人推开他,还要鼓足勇气一般打开了他车子的后备箱。
赫然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竟是一具男|尸!
他在唏嘘的呼声中望着自己后备箱里的尸体,这时,尸体手中攥着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和他一样的来电铃声。
显示名字是——“雁姐”。
那个死在后备箱地里的男|尸姓梁,职业是KTV老板,只有28岁。
在那个时期的当地很有名,知道的都会叫他小梁哥。
“KTV的梁老板的确是被谋杀的。”曾经负责那个案件的老警察将烟头按灭在手里拿着的一次性纸杯中,随手又点了一根新的:“当年可是得闹的满城风雨的,县城嘛,地方小,人与人之间互相监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传进挨家挨户,没有半毫秘密可言。更何况是百年不遇一次的杀人案了。”
好在凶手证据确凿,几乎是当场就被抓获。犯人40岁,男,肖琦,供电厂工人,但是总是想方设法地从单位偷煤,被发现过好几次,也严重处分过,职称早被降到了最末,一度在被开除的边缘,但由于他家中妻子老母毫无经济来源,组织同情他才既往不咎,哪想到他竟犯下滔天大罪,竟会杀人,还将尸体藏在后备箱中打算抛尸郊外。
“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动机?也不算什么动机,就是他在单位一直性|骚|扰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和姓梁的处对象,就屡次找他警告未果,有一次还扬言他再敢动手动脚,就要起诉他。据说全厂的工人都听见了,肖琦那人又猥琐胆小,肯定是怀恨在心。”
“也不至于杀人吧?”
“过后那个年轻姑娘把被他性|骚|扰的证据拿给了警方,录音、视频,短信都有,他一定是怕这些东西会公之于众,才想着要把梁老板置于死地。说不定是冲动杀人,不然也不会在大白天的就把人急匆匆地塞进后备箱了,太缺乏严谨计划了。”
“那个年轻姑娘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老警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顺便撇了一眼车子里的时间,已经晚上7点整了,“记得啊,那案子破了很久呢,当然记得清楚了。陆雁嘛,姑娘长得俊,好多单身小伙子惦记呢。”
王世尧失笑:“看来这位陆老板不仅涉嫌诈骗,手上的命案也不少呢。”
老警察说:“我也是快退休的人了,再有个2年干头,按理说也是不想参与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可我老家也是你们北县的,当初这案子,还是在北县下设的村镇处理的,领导安排我来和你们交接情况也是正常流程,毕竟——陆雁现在可是个了不起的名号。”
王世尧和坐在车座后面的两名便衣警察交换了眼神,大家的表情都非常严肃,仿佛已经意识到接下来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战势,关于目标人的罪证也越发认真地收集。于是,王世尧又问副驾驶上的老警察:“如果现在见到她的话,您还能认得出来吗?”
“哎呦,别说是整容、换脸,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老警察感到唏嘘地说道:“12年啊,我追了那个案子12年,从青壮年到现在的老年,谁能曾想肖琦要做12年的冤牢呢?要不是前阵子北县和南旗县进行联络,这桩陈年旧账怕是要永远都错下去了。”
王世尧说:“那您觉得,肖琦为什么会自愿为陆雁顶罪呢?会不会是陆雁威胁过他?”
老警察连连挥手,“不可能是威胁,有些人是不需要被威胁的,只要给他洗脑,让他心甘情愿地做事就行了。那些骗子不都是这样祸害老实人的嘛,玩弄人心和感情,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王世尧没再说话,只是抬起头,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港口。
夜幕降落,海面波光,晕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整个人显得极其苍凉、疏离。
老警察循着王世尧的视线看过去,他眯了眯眼,打量着那抹孤寂的身影,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怎么,那就是你们派出去的信号弹?”
王世尧沉默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背脊窜起一阵凉意,他低头看向自己挽起袖口的半截手臂,汗毛竖起,是太过紧张了。
已经这个时间,却还没有看见渡轮。
王世尧蹙起了眉,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2.
2023年1月5日,晚上7:06。
南旗县临海,以渔业、旅游业为主,但县城较小,常住人口不达20万,下头乡镇也只有8个,且海域较浅,港口只有两处,其中一处归私人管理,另一处常年开放。
这个时间天色已暗,时值寒冷,夜风较硬,吹得过往行人瑟瑟发抖。
鱼屋老板打算关门了,缩着脖子拉下卷帘门,上锁后找到自己停在附近的小电动,骑上去放眼一望,港口前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在来回踱步,他低头抽着烟,袅袅烟雾随风而散,趁着夜幕,如梦如幻。
老板踏着电动来到他身边,认出他来,是中午到店里交付租借渡轮尾款的男人。
“要接的人快来了吧?”老板和他搭话,双手摩擦揉搓,笑道:“天真冷,你只穿个薄外套能行吗?年轻人可别光顾着漂亮,身体健康才最重要啊。”
佟让咬着嘴里的烟,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对老板的回应。
老板觉得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聊不起来,加上天气又冷,道别后就骑着电动车离开了。
望着远去的电动车,再看向角落里藏着的一、二、三……足有五辆车子,佟让转回头,心神不宁地扔掉了手中的烟头,用脚踩灭,狠狠地碾压了几次,然后又转身去确认般地循望那些车辆。
应该不会被发现的,他想,毕竟他都要很努力才能辨别出车子的方位,而且都熄了火,也都选用的黑色,98%融进了夜幕,如果不是月光照下来折射在车前灯上,几乎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陆雁……不会发现他们的计划。佟让反复在心中默念。
紧接着,沉钝的鸣笛声传来——佟让猛地抬起头,平静无波的浅海海面上,一颗白点忽明忽灭,他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几步,眯起眼眺望,发现是他租下的那艘渡轮。
接的人到了。
佟让平复自己的情绪,有条不紊地按照方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亮,火苗在微微的夜风中摇曳。
这是传递给王世尧的信号,代表渡轮已经出现,所有人都要提高警觉。
王世尧按了按颈窝里的耳麦,道:“目标出现,各小组注意,时刻准备。”
耳麦里传出一个接一个的回应:“收到,王队。”
“明白,王队。”
“了解,王队。”
王世尧指挥道:“第1小组跟我行动,一旦看到目标人物的渡轮靠岸,就要下车绕到港口两侧,绝对不能被发现,听清楚没?”
“清楚了!”
“第2小组和第3小组原地待命,第4小组按照方案做好善后,第5小组负责随时提供支援。”
陈东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王队,他已经开始顺着港岸去迎渡轮了,这样不会改变咱们最初定点的位置吗?”
王世尧观察了佟让的行动一会儿,回答陈东:“他大概是担心车子反光,所以在寻找盲区,以免被目标人物察觉端倪。”
这话一出,众人都静了下来,生怕多喘一口气,都会引起目标人物的多疑。
就这样又过去了10分钟,在约莫7:25时,渡轮终于靠岸了。
晚点了15分钟。
佟让站在距离渡轮有半米远的岸边,他先是看到线人走出船舱,两人之间有瞬间的眼神交流,线人跳上岸,操|着一口还算标准的当地话同他说道:“人都到齐了,你们好好聊,我先回去值班室吃口饭。”
所谓的值班室就是港口的门卫处,距离这边要走上了7、8分钟,倒是不算远。
佟让和他点点头,转而看向另一个从船舱里探出头来的身影,是晶晶。
他剪短了头发,无论是穿着还是打扮,看上去都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男孩子了。佟让原本以为在他们两个相见的瞬间,晶晶会一眼就认出他的假身份,也许根本都不会存在任何交涉的机会,他就需要拔枪——至少要把晶晶当成人质来做威胁。
但事实并非佟让所想,更为出乎意料的是,晶晶飞快地跑到渡轮的船头,想要跳上岸——可惜腿太短,掌握不好距离,他迟疑着退回去,佟让立刻向他伸出手,晶晶又重新试着调整自己的姿势,他抓住佟让的手,用力一跃,就从船头到了岸上。
“爸。”晶晶长开自己细小的双臂,紧紧地环绕住佟让的腰,含着眼泪哭诉着:“我好想你啊,爸,我们终于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