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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后续一·我们与恶的距离(下)

燃烧渡轮 七月白鹿 4665 2024-10-18 01:05

  

  很多同学嘲笑她、孤立她,其实并不是因为她长得丑,那些女生只是嫉妒她的纤细、寡言,她的脸还算是清秀,因为没钱剪头发,所以留得很长,初中男生们很喜欢这样的类型,但她不敢接近任何异性,15岁的她仍旧是逆来顺受、独来独往的。

  好在她跑得快能为校争光,高中是保送进最好的县重点的,知道她家庭情况,高中为她免了学费,还在开学典礼的大会上为她树立自信。毕竟是到了新环境,新同学不了解她的过去,很多人开始主动接近她,她内心的自卑、怯懦在不经意之间得到了改善,也开始敢抬起脸来正视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了。

  高一的时候,母亲背着行李来到她的学校找她,说爷爷病了,需要钱来治,她永远也忘不掉那天——满身泥泞的母亲穿着还带着补丁的衣裤,头发被黏腻的汗水浸湿在头皮上,脸颊还有着常年暴晒后留下的紫红,人又小又瘦,见到她还不客气地打脸、打身子,这让陆雁觉得非常丢脸,尤其是身边有同学经过的时候,她感到了无地自容。

  那是她第一次产生觉醒意识——她厌恶起自己的出身,也怕被人再投来蔑视的眼光。

  她不得不和老师请假,带着母亲逃似地离开校园。

  母亲非要吃快餐店,看好了汉堡薯条,还点了可乐,陆雁心疼地看着母亲狼吞虎咽,自己不舍得吃,她觉得少吃一口,就能多省下钱来。

  谁知吃饱了之后,母亲还要带走一些回去老家,说是要给邻居也尝尝,自己女儿在外面出息了,不带点县城里的特色回去,谁也不会信。

  陆雁说这种东西在车上久了会馊掉,回去了也没人要吃。母亲瞬间就发怒了,指责陆雁忘本,还说以前在老家,陆雁也没少吃一口馊饭,现在不一样了就瞧不起老家的人了!

  母亲的吵闹引起了周围顾客投来了诧异的、轻视的、厌恶的眼神,陆雁心里发慌,只好满足了母亲的提议,拎着薯条汉堡离开后,又要给母亲找旅馆入住,攒下的奖学金花掉了不少,陆雁独自站在旅馆后头的小巷子里偷偷抹眼泪。

  陪着母亲睡在便宜的小旅馆里,由于是夏天,很热,蚊子也多,陆雁被咬得全身发痒,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住惯了学校的宿舍,室友们会点驱蚊香,而驱蚊香是要花钱的,她从来没买过,但却早就适应了那种没有蚊子来烦的夜晚。

  钱是好东西啊,能解决好多烦心事。

  当送母亲上车离开后,比起伤感,陆雁反而是松下了一口气,她再也不希望见到母亲,甚至想要快点离开县城,考上大学,去远方,越远越好。

  哪怕是在高三时,爷爷去世,陆雁也没打算回去老家,对爷爷的死她虽然感到很伤心,可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高三繁重的课业让她没有余力顾及任何过去的事情,她只想改变自己的人生,用最短、最快的时间改变。

  19岁,陆雁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当年高考分数是那个小县城排名第6考上的,她得到了同学、老师的祝贺,她的笑容也变多了,不惜拿出省吃俭用存下的钱买了一身新衣服,用来去大学报道的。

  即便那套衣服加在一起才不到200元,却令她开心了很长时间。

  而到了大学,优秀的人、有钱的人、漂亮的人多如牛毛,陆雁穿梭在其中,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再度吞噬了她。

  她对每个人都很讨好,只希望大家不要讨厌她。她阿谀、谄媚所有人,变本加厉对别人好,那种骨子里的自卑溢在她的笑容里,别人对她有一点不满她就害怕难过得不行,不会拒绝任何人,永远辛勤的付出,试图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大概是因为肌肉记忆中的贫穷,令她憧憬着有权有势的异性,哪怕明知道对方只想和她玩个新鲜,她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配合。

  可就是那一次与富二代的交往,彻底地打通了她对金钱渴望的贪婪。

  他带着她纸醉金迷,去最高档的餐厅,坐高端的私人飞机,还可以去住他爸给他在新城区买的房子,市中心摩天大厦,楼上楼下近乎两百平。

  那天他生日,一进来便看到等在那里的他的朋友们放彩花鼓起掌,清一色的美女帅哥,簇拥他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20岁生日快乐!”

  准备生日宴的是特邀法式厨师,穿着干净的白色厨师服,龙虾海参等各色外国料理一盘盘地往桌子上端。还有好几瓶法国酿制的37年的红酒,标签上全是法语,陆雁一个字母都看不明白,但她肯定都很贵。来参加生日聚会的全部都是穿着LV喷香奈儿的奢侈富家女,以及戴Dior手表谈论球赛几比几赢的富家男。

  中途有人提议把送给富二代的礼物一一亮出来,看班铭喜欢谁送的礼。有位美女送了班铭新款苹果笔记本,还外加香吻一枚,于是富二代的嘴角旁留下了看似**的唇膏痕迹。什么劳力士手表、古驰香水还有阿玛尼外套,最后抡了一番停在陆雁这里,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陆雁不知所措,她觉得很尴尬,也感到丢脸,但又不想离开这个圈子,于是,她干脆倒了一杯烈酒站起来,举起杯子满目笑意,对她的富二代男友说:“祝你身体健康,富贵长生,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她就咕咚咕咚地喝掉了满满一杯烈酒,还将空杯子反倒过来,一滴没剩,立刻带动全场起哄叫好。

  那天晚上大家喝得都很高,可是每个人又都显得很清醒。为了讨富二代的欢心,众人提议打会儿牌,因为他最喜欢玩上海麻将。

  打牌在几个小时后告一段落,都下半夜了,这群人甚至在客厅里打开家庭影院唱KTV,群魔乱舞的景象。陆雁的男友挤到沙发上来要她去敬酒,她咕咚咕咚喝完后就被对方亲了一口。她笑着说“讨厌啦”,然后男友很大方地赏给她几张粉红色的钞票扔下一句:“再去要两打干啤来,剩下的给你了。”

  面带笑容地推洗漱间的门,陆雁便脚不停步的冲到洗手间里干呕。吐完了,她拧开水龙头用力洗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花了妆,散乱的发,苍白的脸,为什么她要过这样的人生?

  只是想要过让人瞧得起的生活,只是想穿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鞋子,也想不需要任何压力地去吃想吃的东西,受够了每天算计着攒钱,更受够了不停地给老家寄钱。

  凭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能得到她费劲千辛万苦才能触碰到的一切?

  就连现在这个重点大学,也是她自己熬夜不脱衣服拼命的死学考上的,不想要输给任何人,哪怕是做不喜欢但却很有钱的男生的女朋友,她为的只是改变自己卑微的出身而已!

  在学校里却每天都要摆出无所谓的开朗的脸来给别人看,简直恶心,为什么只有她是这样为什么她要这么不幸!

  那些人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就能骑在她的头上挥金如土,而她呢,她呢?!

  陆雁转身靠在水池上,因哭泣和愤怒而抽噎着颤抖了几下肩膀。为了平静下来,她拿出手机,页面上跳出了一条垃圾广告,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广告还充满了**力。

  上面说着“无抵押、零贷款,为你赚取投资的第一桶金”。

  广告下面留着电话号码。

  陆雁皱起眉,她还年轻,才刚刚大学一年级,所以……她有各种可能成为任何人。

  为什么不试试呢?

  4.

  有人说,这个世界需要有救世主。所以诞生了英雄。他扫平了末世,建造了新国,而他是国王。

  在权利与金钱的欲望前,他已不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什么都是会改变的。

  没有永恒,不存在以后,人类是善变的物种,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那么光明也会成为黑暗,弱肉强食不再是纸上谈兵。

  23岁的陆雁再次回到老家时,是坐在一辆崭新的桑塔纳里的。那辆车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甚至许多老一辈的人根本没见过那是个什么东西。

  而当时,陆雁的母亲正坐在泥房子外择菜,爷爷死后,她一直独居,人倒是也圆润了些,大概是不需要负担那么多了。

  陆雁的车停在门外时,她没看清坐在车里的人是谁,直到陆雁下了车,母亲被她一身的光鲜亮丽惊住了,手里的菜盆都掉在了地上。

  陆雁站到她面前,从皮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个信封,递到母亲手上:“拿这个盖个新房子吧。”

  里面装着整整5万元。

  “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的?”母亲舌头打结,瞥见车子里的男人,戴着墨镜和金表,手指夹着烟,按了按车喇叭,似在催促陆雁。

  陆雁没再同母亲多说,转身踩着那双红艳艳的高跟鞋回到了车上。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5.

  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而一旦意识到可以不需要费力地生存后,人生就会变成另一幅光景。

  那些被装进红白塑料袋里的灵魂,不都是被屠宰过的生命吗?

  鸡鸭鱼肉的叽嘎鸣叫,屠夫围裙上未干的血迹,宰杀鸡鸭时飞溅的羽毛,和人类内心不停滋长的欲望又有什么分别呢?

  生鲜蔬果、鱼类、肉品,和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倒是也见过活生生的家禽家畜,那都是在动物园里了,那些猛禽被关在笼子里任人观赏,它们眼里也流露出和她一样的无奈、悲愤,以及杀意。

  不过是活在生物链最底端的蝼蚁,拼命向上爬才能获得一线生机,她根本不在意是谁被踩在自己脚下,因为自己曾经也是被那样对待的。

  只要能得意、荣耀、富有地活着就好了。

  而那一天,下午两点五十分,天色阴沉,无风,闷热,左胸口袋上缝着3796编号的犯人正蹲在操场上拔草。

  身后的狱警喊着她的编号,有人来探视她。

  她行动缓慢地起身,随着狱警穿过操场、长廊、高墙,然后进了一个窄小的隔间。

  这一次,坐在对面的人令她感到有一些意外。

  是那个瘦小、粗俗、衰老的女人,也是她的母亲。

  陆雁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她没想过母亲会知道自己如今的境遇,毕竟她们已经有十年没有联系过了,也从未料到重逢会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陆雁心想,自己大概又会被母亲骂了吧,其实她也算是站在过辉煌顶巅的人,不过是下场有些难看罢了。

  但是,她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母亲甚至都没叫她一声“妮儿”,只是把那5万块原封不动地放在了会面室的桌子上。

  已经旧得不像样子的信封显得格外沧桑。

  陆雁略显震惊地抬起头,母亲眼中无怒无喜,并且什么都没说,在狱警的陪同下离开了。

  只留下那个充满了讽刺意味的信封,这令陆雁越发迷茫地皱起了眉头,她已经43岁了,估计余生也都要在这地方度过,可悲的是她根本来不及再去问问母亲,为什么不要这5万元?

  是的,再也来不及了。

  母亲不会再见她一眼,她心里非常清楚。

  那些过往的回忆又开始铺天盖地地吞噬了她,想来叱咤风云的那段时间里,她也还是没有找到当年用200元就卖掉的妹妹的下落。

  200元可以买走一条人命,她的5万元就被亲生母亲嫌弃。

  于是,在期望获得假释的时间里,陆雁开始进行起了她的忏悔。

  审讯人问道:“你有改过自新吗?”

  陆雁真诚地说道:“有。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很努力地在做一个好人,我对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懊悔。”

  然而,她的假释遭到屡次驳回。

  最遗憾的是,再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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