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表现出自己耗得起,其次咬住车祸造成了亲人的伤势,从这两点出发的话,就已经在声势上占了上风。
也就是趁着这时候,佟让开始催促着车上的崔敏和晶晶下去,他知道这里距离渝棚村很近,林山和崔敏的老家都在这附近,不给崔敏问原因的机会,他抓着他们母子就朝公路下面的草丛里跑去。
晶晶被他拽得手臂有些生疼,忍不住问着:“爸,你要干什么?刘叔他们还没走呢,我也不想走……”
“嘘——”佟让示意晶晶闭嘴、不要声张,转头嘱咐崔敏道:“你别再来找我了,陆雁她很有可能会对你下手,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好好地留在村子里,你就当我——当我已经死了。”说完,他又把一个钱包塞到崔敏手上,那是他自打来到诈骗团伙之后得到的全部酬劳。
崔敏试图挣扎,但架不住男女力量悬殊,她根本没有能力挣脱,只能不停地问着:“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村子里?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不是说好了吗,你出院之后就不再干了,我们找个好一点的地方让阳儿读书上学,让他出人头地……”
但佟让没办法实现林山曾经答应过她的一切,他本就不是林山,能做到今天这地步也是仁至义尽,唯独晶晶说什么都不肯和崔敏回去村子里,他紧紧地抱着佟让的胳膊不撒手,任凭崔敏如何撕扯,他也不肯走。
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石子“咕噜”、“咕噜”地滚到佟让的脚边,他停下身形,转过身循望——孙铁军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的身后停着一辆帕萨特,好像已经等在这里很久了一样。
“孙哥……”佟让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孙铁军在这里黄雀在后,幸好他刚才和崔敏没有说任何泄露身份的话。
孙铁军打量着佟让,笑笑:“你通过测试了,上车吧。”
佟让觉得奇怪,孙铁军在这时催了一句崔敏:“你走吧,哪天想见林山了再回来,但男人要赚钱养家,你在他身边太碍事了。”
佟让顺势推了一把崔敏,“快走吧。”
崔敏也知道这群人不好惹,她吃过亏,自然存有阴影,便伸手去拉晶晶,结果晶晶还是不肯走,佟让怕孙铁军会改变主意,只得先让崔敏离开,并小声告诉她:“孩子在我这里你放心吧,不会出事的,我会再联络你的,快走。”
崔敏虽然不舍,但家就在前方,她想了想,到底还是狠心地转身离去了。
看着她用盲人拐杖摸索着离开的背影,佟让不由地松下了一口气,而孙铁军则在这时走上前来,一把抓过晶晶的手,笑着说了句:“做咱们这行的,从娃娃抓起是最好不过了。”
晶晶露出开心的笑脸,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身后这个破败、衰老的村落。
佟让回头看着孙铁军,问了句:“你们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铁军倒也直截了当:“就按照雁姐的意思——如果在接近渝棚村的时候,你能想方设法地找机会把崔敏送走,就代表你是真的林山,因为林山很爱老婆,不可能一直把崔敏带在身边涉险。但如果你明明都快到了老家却表现得无动于衷,就代表你压根没考虑到这个层面,毕竟卧底很容易疏忽感情细节,尤其是年轻未婚的警察,再加上突发车祸扰乱了思绪,90%是无法保持冷静思考的。”
既然如此,佟让觉得自己可以利用这一次的胜利,他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孙哥,你们针对我也不是一朝一夕,但总是这样我可吃不消——既然现在误会解除了,孙哥作为骨干成员,是不是也要替大家表示一下?”
孙铁军挑眉,“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代表得了大家啊?而且弟弟,你也真别怪我,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建议雁姐这样试探你的忠诚度,可她在缅甸出了情况,难免会杯弓蛇影,咱们为人做差事的,也得体谅老板的苦心,你就全当是次经历,既往不咎,算了吧。”
佟让试图更进一尺,说道:“可也不能总拿我来擦屁股吧,孙哥你也见识到了,丰哥那可是差点把我埋进土里头的,再有下次,你就说该怎么办吧?”
孙铁军满脸堆笑地揽过佟让的肩膀,拍着他的背,赔笑道:“哎呦,好弟弟,刘丰那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他较真、认死理,但现在事情都摆在眼前了,他肯定要和你赔个不是,走,咱们这就上去找他,我肯定让他和你说声对不起。”
4.
孙铁军这海口是夸下了,可佟让也清楚他极度圆滑的本性,要说整个诈骗团伙中,孙铁军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陆雁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找到刘氏兄弟时,孙铁军压根不提道歉的事,只和刘丰叽叽咕咕了一阵子,佟让看到刘丰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不屑,最后是不情不愿的妥协。
再看向旁头,聚众围观的车主和行人也渐少,唯独剩下肇事司机一家,还有刚开走不远的救护车。
现场有血迹,听身边七嘴八舌的人说了,肇事司机的车上拉着一对搭乘便车的小情侣,人死了。
还有一个倒霉鬼的儿子也因车祸造成的路况堵塞而犯了哮喘,救护车这才赶来将人拉走,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活路。
佟让一手牵着晶晶,一手朝刘丰那边走过去一些,刘大强发现崔敏的确不见了,立刻低声和刘丰说了句:“哥,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吧,林山他根本不可能是卧底,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这话从刘大强的嘴里本是说来无意,听在佟让的耳里却显得一语双关。
刘丰打量一番佟让,竟然真的说了句:“抱歉了啊,兄弟。”
佟让有些惊讶,也有些意外,看向孙铁军,对方和他眨了下眼,仿佛在示意他顺着台阶下个坡。
佟让没有立刻回话,刘丰反而催他道:“怎么,不接受我的道歉?记仇啊?行,那我正式向你道歉,也替雁姐——”
佟让打断他,带有一些玩味地笑了笑:“丰哥你不够诚恳啊。”
刘丰眯了眯眼,抬手打了一下佟让的脑袋,“别太过分了你,见好就收吧,等会儿那钱也分给你点儿,总行了吧?”说完就啐了一口,还招手喊刘大强:“笔录做完了就快走,上车了。”
佟让也跟上去,悄声问刘大强:“什么钱?”
刘大强的眼神飘向后方还在和警察周旋的SUV车主,“那个姓杨的司机要私了,赔咱们车的钱,今天不亏。”
“私了?”佟让立刻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的车是外地牌照,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不然这种情况,私了肯定不合理。”
“算他倒霉呗。”刘大强颇为同情地看向那个车主的妻女,“谁让他今天遇见了咱们。”
然而那个车主似乎察觉到了佟让的视线,他顺势看过来,眼里透露着深刻的无助,佟让却立即躲避开了他的视线,好像不愿意与过多的陌生人进行眼神接触一般,也怕会留下不必要的、可能带来麻烦的痕迹。
等到上了车,驾驶人换成了刘大强,刘丰对他说:“掉头走便道回去,雁姐有新安排。”
刘大强瞥了一眼坐在后座的佟让和晶晶,问刘丰:“带他们一起去?”
这一次,刘丰没有拒绝,“嗯,雁姐同意的。”
佟让心中的巨石终于因此而落了地,他知道,自己终于获得了这个诈骗团伙的信任,他也将深入他们犯罪的核心。
于是,他脖子上戴着的项链随着车子的启动而轻微地摇晃起来,小巧的立体坠子泛着冰冷的银光,被投射进车窗内的夕阳镀上了一层暖意,如同可以燎原的点点星火。
5.
每一桩诈骗案的背后,都有着精心设计过的方案。
就算受害者意识到自己遭遇诈骗,想要讨回骗款,只凭自己的绵薄之力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若是贸然找到了骗子,还会被按着狠狠地揍上一顿,又被套上麻袋带去偏远的鬼地方,运气好点的还能留下半条命,倒霉一点的,不残也要智障。
而当“误会”解除之后,佟让也能跟着刘丰他们开始四处进出各个根据点——黑工厂、罐头厂、洗车行、粮酒庄……甚至还有度假村,这其中都有陆雁的部分产业,而骗款几乎都是到这里进行清洗的,进来,再出去,之后就成了干净钱,滋养了整个庞大的诈骗团伙。
最近的几天里,佟让都跟在刘丰身后穿梭在各大厂里,一切明面上、暗地里的交易都被佟让看在眼中,连其中的骗款分成价码都不再隐瞒他了。
厂家老板们对待刘丰都是十分尊敬的,且团伙里的核心成员都在厂子里挂了虚职,刘丰是罐头厂的副总经理,孙铁军手里掌握着好几家洗车行,就连林山也负责着一间粮酒庄,只不过在住院期间,执行权被刘丰拿走了,现在佟让出现了,陆雁就吩咐刘丰把权利还给了“林山”。
唯独刘大强没有任何挂名,就连摆在宣传栏的小组成员名单里都没有他的照片。
当天结束各厂巡视后,佟让和刘丰他们一起去汗蒸房,期间刘大强聊起了增加提名的事情,佟让也就顺势问了句:“是啊,你都跟着陆老板干这么久了,她也该给你安排个头衔才对。”
刘大强觉得有人替他说话,瞬间硬气起来,立刻对刘丰说:“哥,你听见了吧,林山也觉得我还有名有份,凭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副总经理、主任的,最次的都是个组长,可、可可我,我连个照片都不配有!”
刘丰靠在木椅上头,头顶上顶着一块白毛巾,赤|裸的上身满是汗迹,他懒洋洋地回了句:“那些都是虚的,没用。”
“怎么就虚的了,虚的你们抢的比谁都欢,孙铁军上次还因为没给他个正主任当而去找雁姐理论了,要是哥你也和我似的,干了这么多年啥也没混上,你能乐意?”刘大强不满地哼了哼,“换做你,你天都要给掀了。”
“你年轻嘛,还有上升空间,不用和我们这群老的比较。”刘丰全然不把刘大强的抱怨放在心上,只管享受着桑拿的热气。
刘大强见和他说不通,赌气地站起身,围上浴巾走出了桑拿房。
剩下佟让和刘丰两个人的时候,佟让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丰哥是想保护他吧?”
刘丰没回话。
佟让说:“做咱们这行的,能安全到哪时都是未知,越是抛头露面,危险就越大,到了最后能逃过法律制裁的,也只有像他那种被护在身后的人了。”
刘丰终于说:“我就他这么一个弟弟了,也是唯一的亲人,我怎样无所谓,他得好好的。”
“那你干嘛还把他拖进这地方呢?”
刘丰拿掉头顶的毛巾,看向佟让,“活着得吃饭啊,没钱怎么吃?这地方赚的多,钱多不咬手,有利有弊的事情,我是骗子,但我不是傻子。”然后又轻蔑地扔出一句,“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佟让明白他是在暗示晶晶。
于是,佟让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在这一刻,他掌握了刘丰的软肋。
唯有软肋,最为致命。
6.
“这次的项目不错,做得好的话,甜头很大。”当陆雁把资料放到桌上时,站在她面前的佟让和刘丰都抬起了头。
那是距离误会解除后的第4天,周三上午9点多,陆雁就把这两个人喊来了办公室。
孙铁军最近去了外地,被陆雁安排了另外的工作。加上年底了,还有十几天就是春运,陆雁也打算冲冲业绩,就从婚介所那边找来了不错的项目——
“这女的条件挺好,着急结婚,年底了也没什么大买卖可做,杀个猪,给大家分分年底福利。”陆雁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示意他们两个人手一份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