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佳便在何一骁的说说下留下一句话——我的梦想是在佛罗伦萨大教堂里穿上婚纱。
然后附上一个调皮的笑脸。
徐卉慧极为心酸又羡慕地微微笑了,她其实是希望冯佳幸福的,可冯佳幸福了,她一定就会不幸福。徐卉慧很厌恶这样的自己,然而这时同桌女生却凑过来对她说,“徐卉慧,下个星期日是江杨的生日,你也会去吗?”
徐卉慧恍惚着走出自己的思绪,回一句,“大概。”如果不去,江杨绝对会烦死她。
“那……”同桌女生极为羞涩地说出接下来的话,“你到时候可以帮我和江杨拍张照片吗?我打算穿最漂亮的那件裙子去,我想在那天向他说明白。”
徐卉慧最初没懂,可立刻又清楚了。同桌的女孩子从高一就暗恋江杨,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徐卉慧。但她实在不是起眼的存在,想必面容在江杨眼里都十分模糊。何况江杨又是那样跋扈自私的个性,小女朋友盯他盯得紧,谁都别想钻空子。
但不争取一下又怎么知道结果?
徐卉慧的笑容伴随着钢丝的刺痛,她鼓励同桌,“好啊好啊,到时我肯定帮你和他拍照。你要打扮得漂亮点啊,让他对你另眼相看。”
同桌笑得更为羞涩了,并且,还有难以掩盖的自卑与胆怯。
可是徐卉慧那么天真,天真的令她自己后悔莫及。
在江杨的生日Party,同桌果然穿着一身洁白抢眼的长裙出现。然而现实中不会有丑小鸭变天鹅一说,当她鼓足勇气走向江杨说完“我从以前就一直喜欢你”之后,江杨的小女朋友便以一种非常尖锐的音调大笑起来。
江杨因此而觉得没面子,无奈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裙女生,也冷嘲热讽地嗤笑出声。
大家都在笑。
笑声像巨浪,此起彼伏地涌向告白者,也浇灭了徐卉慧头顶的希望。
江杨的小女朋友甚至还拉扯着那女生的白裙,像众人展览稀有动物般的大惊小怪,“快看啊,这还是平常班上那个老老实实只知道学习读书的孙妍妍吗?真大胆,当众向我男朋友告白,还穿这么暴露的裙子,都快赶上芙蓉姐姐的级别了吧?”
恶语中伤像利刃一样戳穿了女生的胸腔,她能做的只有掉头跑开,徐卉慧本想去追,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追?要不是她鼓励,或许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你去追她!”徐卉慧拨开人群去抓江杨,“你去告诉她,你并不是故意不回复她,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江杨嘟囔着你干什么啊钢牙妹,别给我丢脸啊,鬼才去追她呢。
他的小女朋友对徐卉慧冷哼一声,替江杨扯开徐卉慧的手说,“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儿,也配对江杨说喜欢?那么丑,她根本就配不上!”
这闹剧过去很久的之后,那女生无法再来上学,徐卉慧在电话里劝她时,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徐卉慧,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清楚我配不上他的。我也不是非要赖着他,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就要我去配不如他的人?我那么喜欢他,最让我伤心的不是他女朋友说的那些话,而是他冷眼旁观,就好像把我对他的真心全部都扔在地上,让所有人都来狠狠地踩。”
那一瞬间,徐卉慧的鼻子酸胀起来。
她想着那些话,如果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你喜欢他,就只是喜欢他,不明所以,说不出道理,鼓足勇气才敢和他说一句话,连他冷淡的声音都觉得好听,即便他是在对别的女生笑,你也会感叹那笑容真好看。
你总是在想着他,明明知道这么做不对。
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很有可能时常忘记你。
这世界这么多快乐与悲惨,相聚与分离,徐卉慧在那女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这让她牙上的钢丝越发疼痛,“钢牙妹”这样的称呼令她无力反驳。
她想死得痛快。
打开手机登上QQ,终于点开了他的头像,凭借着一股使手指都在颤抖的勇气输入四个字。
“我喜欢你。”
6.
徐卉慧没有收到回复。
她如坐针毡的度过了好几天,QQ上发来的消息从都不是他。即便他在线。
徐卉慧的牙便开始很疼很疼,她疼得受不了,连一滴水都不敢喝。自从这套枷锁镶在她的牙上,她就瘦成了憔悴。估计徐卉慧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年她所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就是逃课去了车站,她坐上火车去找他。但是在途经两站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头脑不再发热,她找不到勇气便寸步难行,并在下一站下了车。
她没有去他所在的城市。
她想起了冯佳的脸。
然后她一个人坐在陌生的简陋车站望着棚顶发呆,昏昏欲睡的时候被扒走了钱包,她身无分文回不去家也回不去学校,唯独手机还剩下一格电。
徐卉慧从没那样无助过,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卑微,更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一个人蹲在车站的角落里无声啜泣,翻开手机找人求救。号码仅存的只有那么几个,摆在首位的人就是冯佳。
她离自己还有那么远的路,她无法来救。徐卉慧擦擦鼻涕拨通了江杨的电话,在那边传来一声“干嘛钢牙妹”时,徐卉慧便忍无可忍的嚎啕大哭起来,无理取闹地破口大骂,“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拒绝她?你要是不拒绝她就不会害我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等着,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四个小时之后,江杨气喘吁吁地操着一口国骂从出站口走向徐卉慧,满嘴的“钢牙妹你要死啊”、“发神经的坐车来这里,还让我翘课来救你,信不信我真一刀捅死你”、“别以为我和你发小你就能使唤我了,连我老娘也没受到过我这待遇”。
徐卉慧如获救星,看看他向自己走来的样子,气势汹汹,依然是小时候的那个孩子王。他总是大哥大地护着她,只因有着和她是同一个产房里出生的孽缘。
他骂了一阵子,消气了,就问徐卉慧饿不饿。
徐卉慧可怜巴巴地说饿,但是牙疼,吃不了东西。
江杨哼哧一笑,“套个钢牙就吃不能东西,那不和得痔疮的人不敢拉屎一样吗?饿了就得吃,疼也忍着,就像屎照样得拉。”
徐卉慧执拗的还是不肯,江杨懒得再疏通她思想,只管先买两张返程票,坐上车后,他说,“你那个同桌真不来上课啦?”
徐卉慧心想还不怪你,可江杨毕竟救她一命,她很感激,不能说刺激他的话,就只点了点头。
江杨有些懊悔的叹口气,“这事真不赖我,我不喜欢她我也不能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的还要帮她缓解失恋后的抑郁情绪吧。她喜欢我是她的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徐卉慧张大嘴巴看着他,到底还是脱口而出一句:“没人性——”
那天回了家,爸妈从学校老师那里得知徐卉慧逃了一天的课,罚她面壁思过一个晚上。夜里十一点,她确定爸妈都睡着了,才腰酸背痛地回到房间里倒在**,把手机充上电,结果看到了何一骁回了她的QQ信息。
徐卉慧手一抖,心如擂鼓震天响,忙打开来看,只有简短的一句——张馨,你是不是发错人了?
她好像终于懂了同桌女生的那句话,什么叫做真心被践踏,屡次心碎并不是他人否定,而是恋慕之人的无情。
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错以为她真的是他的高中同学。
于是徐卉慧以装傻充愣的语气敲上回复,“哦对不起啊,我QQ这几天中毒了,收到奇怪信息请别介意。”
7.
寒假时期,徐卉慧的牙套终于可以取下来了。何牙医夸奖她坚持得不错,牙齿很整齐。徐卉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嘴笑笑,不再是丑陋的钢牙妹,而是一口洁白皓齿。
大三的冯佳烫了波浪卷发,踩着细跟高跟鞋的模样俨然有了些女主持的风范。何一骁是法语系,他不打算继承父业,而是决心留校作为法语教授。当他们再一次出现在徐卉慧面前时,是在除夕夜的前夕。
大家围坐在餐桌旁叙着旧情,徐卉慧微微笑着聆听。她瘦了许多,下巴尖了,头发也长长地散在肩上。尤其是笑的时候,牙齿特别漂亮,有时她总会在吃饭期间撞见他的视线,她感觉他是在看自己的,大概是惊讶于她的这些改变。
晚餐过后,冯佳陪着徐卉慧的爸妈聊天,何一骁在楼道里点燃第二根烟时,徐卉慧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弯着眼睛说,“你和我表姐大学毕业后打不打算结婚啊?”
何一骁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烟雾,只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操心。”
“我十七岁了。”
“我二十一岁了。”
“我长高了三公分。”
“我没长高。”他很得意,“大人是不会再长高的。”
徐卉慧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尤其是他又附加一句“一般喜欢在小区楼群里‘解手’的都是小孩儿,要不就是醉汉”。可是楼道里的声控灯光线那么昏暗,在他的侧脸上打照出晕黄的高光,徐卉慧心头一震,思念像是沸腾的水汹涌翻滚。
她对他说你眼皮上面有脏东西。
他不信。
她坚持要帮他抚掉,他只好皱着双眉闭上眼。楼道的光亮灭下来,他发觉她尚且带着稚气的吐息喷在自己的面颊,温热湿漉,有什么擦过他的嘴唇。
他的脑子里猛然有一根弦断掉,急忙睁开眼,想要制造出声响使灯光亮起,却又动不了。他有些怕去确认她的表情,离她这么近,他总觉得空气中渗透出一股难隐的暧昧。
他想他需要离开了。
“我……先进去。”这样说完,他从她的身边擦过。黑暗中,她却拉住了他的手。他挣了一下,最终,她也慢慢的放开他。
真奇怪,明明取下了那些钢丝,她竟还会觉得口腔里残留着剧痛,在他背对她而去的那一瞬,她突然发觉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她的这份牙痛便会继续下去。
窗外有烟花绽放,华美虚妄,几秒钟便散落成了点点星光,灰烬的星光。
8.
徐卉慧看着身穿洁白婚纱的冯佳,就是在这座冯佳曾经梦想着的佛罗伦萨大教堂里,她嫁给了她最想嫁的人,尽管得不到他父母的同意。
当徐卉慧走到她面前时,冯佳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真高兴你来了,卉慧,谢谢你能赶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徐卉慧的目光落到她藏在婚纱下的双腿上,又抬起头看着她身旁的何一骁,静默一笑,他点头示意,徐卉慧泪如雨下,同样握紧冯佳的手祝福道:“表姐,你会幸福的。”
虽然这故事至始至终都无关徐卉慧,那些爱恨离别都不是为她,可她还是真心希望冯佳能够在她最爱的人的身边,一直到老,一起到老。
关于冯佳的腿,事实上是个偶然。大三那一年的寒假结束后,何一骁似乎想同冯佳分手。理由不具有说服力,他没有移情别恋,她也心意如初,只是他的法语导师希望他能全心全意攻读法语,但其实,那位法语导师有个与何一骁同样年纪的女儿。
冯佳明白了,决定同他平静分手,即便何一骁深爱的人是她,并从未变过。但就在两人决定分手那一天,法语导师的女儿突然出现与冯佳争执,指责她不该再耽误何一骁的前程,更不该纠缠不放。冯佳自尊极高,受此侮辱扭头就走,不料心下失神,一失足跌下了足有二十几阶的楼梯,双腿撞在地面的石柱上,就此残废。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何一骁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吧。他放弃了前程,依然选择了冯佳,哪怕是如今这番境地,他还是向她求婚,不顾家人反对带她去梦想的佛罗伦萨大教堂完成婚礼。
那年的何一骁二十四岁,徐卉慧也已经二十岁。
离开教堂,她反复叮嘱何一骁要好好照顾冯佳,不然她绝不放过他。何一骁这次笑了,依然是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徐卉慧却觉得那笑让自己的内心温暖了许多。
在遇见佟让之前,她唯一的一场爱意,就那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