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晶晶根本没有把杨乐乐放在眼里,更不认为她能听得懂自己和陆雁的对话。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堤防地压低了声音,说出关键词的时候,也格外警惕地回头去查看杨乐乐的表情。
杨乐乐伪装得很好,她只管若无其事地盯着电视看,假装自己毫不感兴趣。
晶晶因此而松下一口气,转回头对电话里最后说:“我知道了,姐姐,明天晚上我会按时去那里的。”
“那里”,就是车站。杨乐乐心跳剧烈,她听见了全部的重点信息。
“车站”、“渡轮”、“离开”……
明晚7点整。
晶晶就会和她的姐姐离开这里。
“今晚是我最后一晚住在你这里了。”晶晶走到杨乐乐身边,蜷缩着坐到茶几旁。
杨乐乐抬起头,露出不舍的眼神,“你要走了吗?”
晶晶没回答,似一种默认。
杨乐乐的心跳得更快,她生怕被晶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假装难过地说:“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
晶晶看向杨乐乐,竟也没分辨得出她是真是假,在晶晶看来,杨乐乐只是个普通的小孩,没有经历过任何生活的折磨——除了那次意外车祸带来的后续问题,这个普通女孩的人生是顺遂的。
这样的人活在晶晶的向往中,就仿佛是晶晶被偷走了的人生。
以至于晶晶不会觉得杨乐乐是在演戏,还会认真地回应她一句:“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要是很久很久之后,我们都长大了,你只要留着这个,我们就还能再有联络。”她把一张浅绿色的1元纸币递给了杨乐乐。
那张纸币非常新,新到可以做一个板板正正的书签的地步。
杨乐乐收了下来,也顺势夹在了自己的数学书中。印着3个7的尾号,杨乐乐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证据。
3.
临近傍晚的时候,其他同事都已经下班回家,唯独王世尧还坐在所里打哈欠。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小秦那边进行得并不顺利,虽然和那边的刑警队长请示到了上级的批令,也和王世尧的属地进行了联络,可却由于证据不足而无法出动警力。
再加上,小秦还未找到林山的下落,案件陷进了胶着状态。
王世尧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们在上午放走了陆雁,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时候,孙铁军主动来到派出所,手里提着的是与传销活动现场一模一样的行李箱。
箱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宣传手册,一张现金都没有,而且拘留陆雁的时间也到了,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不能超过48小时,王世尧再怎么不痛快,也只能将陆雁放了出去。
更可笑的是,孙铁军自愿留下协同王世尧调查“传销案”,还说如果怀疑他调换了行李箱,他可以无限期地等警察找出那个装满现金的行李箱,也愿意一直留在派出所里。
“这地方多好啊,供吃供住,遮风挡雨的,我留在这都不用为了生活继续奔波了。”孙铁军当时笑得格外开怀,语气也情真意切,一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
这群狡猾的骗子。
王世尧很愤怒,可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他知道放走了陆雁就等于放走了一颗定时炸弹,孙铁军换她离开,一定是因为她有着下一步的安排。
小秦也在电话里告知王世尧:“王哥,林山两口子租的渔船一直都没有行动,原本我猜测他们是打算去咱们那里接人的,可却一直推迟,我总觉得有问题。”
王世尧倒是知道林山打算将谁接走,回应小秦说:“他在这边一定有眼线,肯定是知道人接不到了,就不敢贸然行动。”
“他要接的人怎么了?”
“如果我猜想的没错,那个人是他女儿。”王世尧指的是林晶晶,“但他女儿现在下落不明,他知道不能竹篮打水,所以才暂停了他的渔船计划。”
小秦问:“林晶晶怎么了?”
“还在失踪中。”王世尧捏了捏眉心,“那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有其父必有其女。”
于是,双方都陷入了拉锯战,诈骗团伙发起行动之前,警方就显得被动,除非能提前掌握他们的行踪。
但陆雁掌控的团伙人数众多,又都十分老道,如果没人给王世尧通风报信的话,很难获得他们下一步的走向。
直到傍晚6点钟的时候,王世尧实在是乏了,就决定回家去好好睡个觉。
然而,当他刚一走出派出所,却看到了一个10岁左右的小孩徘徊在派出所门外。
4.
“有什么事吗?”王世尧主动询问了杨乐乐。
但杨乐乐的眼神却充满了堤防,她打量着王世尧,迟迟没有开口。
王世尧也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立刻明白了过来,因为下班的关系,他这会儿已经换下了警服,身上的便服令杨乐乐非常警惕,于是王世尧赶忙掏出了自己的证件照,拿到小孩子面前给她看:“我是警察,你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放心和我说。”
杨乐乐很认真地对照着王世尧和证件上的脸孔,确定是同一个人之后,杨乐乐才放松了戒备。而且,她也清楚不能耽搁时间,否则会功亏一篑。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要确定的是:“民警叔叔,如果我把这些告诉你的话,你会保护我和我爸爸妈妈的安全吧?”
王世尧对这个小女孩有些刮目相看起来,心想着现在的小孩子真不简单,考虑得非常全面,一点都不莽撞。
“你放心,我们保证不会泄露秘密,而且一旦出现危险,我们也会第一时间出警保护你与你家人的安全。”王世尧承诺。
杨乐乐想了想,又问:“那我怎么才能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你呢?因为你是接受我消息的人,就算我联系其他人的话,他们也不会像你承诺我的这样来帮助我的。”
王世尧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调出来,“你可以拍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遇见后续危险的时候,你可以打给我。”
杨乐乐立刻用手机拍下来,她的表情也因此而释然了很多。
王世尧观察着她的微表情变化,觉得挺有趣的,但这个时候的他也没有多想,更不会觉得真的有什么后续危险。
“民警叔叔。”这时,杨乐乐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尽可能地表达得清晰、明了,“我有想要举报的人,也有她要去的目的地的名称。”
王世尧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表现得随意,他表示尊重地蹲下身,和杨乐乐保持着同样的高度,并问道:“你想举报什么方面的问题?”
作为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杨乐乐的成绩虽不是班上最为出类拔萃的,可她已经能够准确无误地表明自己的观点,她很坚定地说:“我要举报诈骗行为,就是这个人。”她从自己的手机上找出偷拍到的照片,举到了王世尧面前。
照片不算清晰,杨乐乐拍摄的时候非常紧张,但可以看到其中人影是个瘦弱的女孩,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王世尧皱起眉头,他认出了晶晶,立刻追问杨乐乐,“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杨乐乐说:“她没有告诉我过她的名字,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爸爸被骗的时候,她也坐在那些骗子的车上,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王世尧露出惊愕的眼神,他全然没有想到这个陌生的小女孩会带给他梦寐以求的线索,以至于他激动得全身都窜起了鸡皮疙瘩。
“好,你现在告诉我,照片中的人与接头人之间是怎样相互称呼的?”
杨乐乐是从王世尧的这句话开始而无条件地信赖起了他,她觉得他很专业,“接头”二字也足以证明他也是在跟进类似案件的,所以杨乐乐无比坦诚地回答道:“她叫电话那边的人是姐姐,还说她姐姐是被坏人抓起来的,一旦姐姐被放出来后,她就会和姐姐远走高飞。”
王世尧心中一沉,他知道了,杨乐乐口中的“她”就是林晶晶。
而“姐姐”,便是陆雁了。
“你听见她们说要去哪里了吗?”王世尧追问。
杨乐乐点点头,交代出:“我听见了,她们今晚上7点就要出发,先去车站,然后要坐渡轮,我听着那个地方的名字是……南什么县,好像是南旗县。”
终于到了这一刻。
王世尧感觉自己看到了破解案件的曙光,他激动地拍了拍杨乐乐的肩膀,“你放心,小朋友,你们家的骗款一定会被追回的,警察叔叔会拼尽全力来帮你们。”
杨乐乐委屈而又感动地抿住嘴唇,她眼睛了含着眼泪,坚定不移地点头道:“警察叔叔,你们要抓到那些骗子,一定不要让他们跑了。”
她破碎的家庭,也许真的能够得到拯救,她坚信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会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他们全家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5.
像是杨乐乐这样的家庭,在万千遭到诈骗的案例中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不计其数的受害者都承受着诈骗犯带来的痛苦与后续阵|痛,轻则导致一蹶不振,重则家破人亡,新闻的播报与提醒无时无刻不在防患于未然,可骗子们狡诈、败坏,丧尽良知,他们变化着花招,通过一切不法手段去引|诱、迫害善良、朴实的人们,并拿着无数普通家庭穷尽一生的血汗钱挥霍、玩乐,且毫无怜悯。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被骗的人是蠢、是贪婪的心理,刷单返利、小额贷款,这些都是明摆着的骗局,为什么还会有人上当?那不是咎由自取吗?”那一次,是张局在会议室里召开的反诈小组例会,屋内坐着许多刚加入反诈小组的新人,其中就有佟让。他很认真地听着张局继续说道:“但通过案例,我们可以发现许多共性问题——骗子下手的对象大多数是存在边缘性质的人群,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同理心强的单身女性、独自居住的空巢老人……这些特殊群体从本质上很难分辨出复杂社会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从而令骗子钻了空子。”
“我们不能利用自身的优势来以一种上帝视角审视这些遭遇过创伤的群体,我们需要做的,是为人民服务,帮助人民、保护人民,尤其是要杜绝这些诈骗犯冒充公检法来进行不道德的交易。”张局看着在座的年轻的脸孔,真诚地说下去——
“而提升全民反诈的自我意识,才是我们要做的重要工作。如果连我们也无法识破诈骗犯的套路,那么,群众就会造成非常强烈的恐慌心理,我们必须要做到坚定、勇敢、冲锋在前,且要足智多谋,见招拆招,这是我们具备的使命,也是我们的天职,从加入反诈小组的这一刻起,我们就要明确——人民的利益当先,唯有保护好人民,才能保护好我们的家人、父母、爱人与子女。”
那一天,佟让深受张局讲话的感染,他目不转睛地听着,深受鼓舞。
而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乎3年的时间。
准确一点来说,是2年10个月零17天。
佟让正坐在港口后方的山林中,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小型渡轮,都是驾船去捕鱼的渔民,南旗县的主要产业就是鱼、虾和螃蟹。
他兀自出神地望着远方,嘴里衔着一片枯黄的叶子,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一句低声问候:“这种天气坐在地上,不凉吗?”
佟让稍微仰起头,看向走来自己身边的人,很快又低下脸,含糊地回了句:“比晚上暖和点,睡在这里才比较冷。”
40几岁的男子打量着佟让,有些心酸地说了句:“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佟让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苦,反而还关心着别人:“郭婷怎么样了?是不是要生了?她预产期就是这几天。”
“嗯,下周吧,但她还是打算坚持到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