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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反抗者(一)

燃烧渡轮 七月白鹿 4766 2024-10-18 01:05

  

  1.

  每天下午三点半,杨乐乐都会定时到小区楼下的水池边看乌龟。

  水池很小,却也搭了个丑丑的小桥,有几条金色的锦鲤,营养不良地浮游着。她本来不喜欢这些小动物,可自从家里发生了那次事之后,她觉得自己需要转移注意力,于是才发现了这个地方。

  尤其是水池前面有一颗梨树,好瘦小的一棵树,长在水泥地铺设的花圃里,这样也能开出如此灿烂的梨花来,她一度被感动到了。

  杨乐乐觉得自己就是这棵梨树,久而久之,她就时常来到这地方看树、看鱼、看乌龟。

  也没有人会关注她每天都会到这里打卡,她只是个小学生,上学放学是她的任务,或许在学校的时刻才是相对轻轻的,至少不用听她妈妈的抱怨,也不用去考虑妈妈和爸爸那段因意外而分崩离析的婚姻。

  她只想在安静的地方晒太阳,也期待着夏天的时候,凉亭上的葡萄藤能结果。会时不时地关心着这些事,实在是因为她很寂寞。

  那种寂寞并不是说无人陪伴,而是不知道该和谁去诉说心里的感受。当然,她出现的时候,杨乐乐就会开心很多。

  这天很安静,几乎可以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水池边上有一个转轮水车,哗啦啦把水引上去又流下来。大概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她”又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和杨乐乐一样,从不喂鱼和乌龟,只是看着它们。杨乐乐也从最初的看树、看鱼和看龟,渐渐地也开始期待看到她。

  “你之前好长时间都不来这里了。”今天上午,杨乐乐回到小区楼下时又见到了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说:“有点不方便说的事。”

  杨乐乐看到她的手腕、腿上都有些伤痕,猜想着家里一定是有了很严重的问题。难懂她爸爸妈妈也离婚了?之前总是在这里相遇,可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父母的事情。杨乐乐觉得自己的家庭不幸福,就也觉得其他人也都和她一样,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同的家庭问题。

  正想着,她忽然问道:“你很喜欢乌龟吗?”

  “称不上喜欢,也不讨厌,站在这里感觉很舒服。”杨乐乐说。

  “我也是,但我蛮喜欢水池里的鱼,我觉得它们很自由。”

  她没有问杨乐乐“上课时间怎么跑出来?几年级啊?哪个班级啊?”这些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她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和杨乐乐聊着同龄人之间会聊的话题,乌龟,天气,好吃的食物,以及前阵子水池里有一只漂亮的孔雀鱼的事。

  而今天有些不一样,她们开始会在凉亭的椅子上坐着聊天。

  “所以我们是社会边缘人吗?”杨乐乐问。

  “边缘也没有不好啊。”她虽然这样说,但杨乐乐觉得她似乎比自己更茫然,好像那种无家可归的人。

  “我爸爸说他也是边缘人,自从我家出了事之后,就好像被社会抛弃了一样。”杨乐乐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天的车祸,就仿佛她被困在了那一天,再也走不出来。

  她看着杨乐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带你去一个更边缘的地方。”

  她们就去了一个废旧楼盘的楼顶上,风大得人都站不住,顶楼布满安装各种大型管线的铁箱、水塔、某些不知名的物体,都很巨大,使得本该宽敞的顶楼却变得狭窄如迷宫。她说她夜里睡不着,会上来看星星。

  “晚上不会怕吗?”杨乐乐问。

  “怕啊!”她回答,“但是害怕会让自己感觉比较充实。”

  杨乐乐理解不到她话里的意思,在杨乐乐眼中,她虽然与自己同龄,可行动举止甚至于是言谈,都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大人。

  唯独在谈到父母的时候,她表现得更像是个孩子,而无意识间谈起彼此的母亲时,杨乐乐说了很多和母亲之间的相处,有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但都是充满了依赖的情绪。

  大概是这样的推心诉说令她也回想起了和母亲在一起相处的日夜,她默默地说出一句她母亲的眼睛看不见。

  也仅此一句而已。因为她及时察觉到不能有过多交流——在自己的私事上。

  但这句话,却让杨乐乐猛然间回想起了那一场车祸。

  都说小孩子不会有放不下的坎坷,因为他们还小,三观尚未成熟,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样深刻地体会悲欢离合。可对于杨乐乐来说,她的年龄的确在增长,然而时间却始终停留在了2年前。

  2.

  车祸发生的时候,她只有9岁。

  如今的她已经11岁了,却还是每天睁开双眼就想起那天发生的所有画面。

  破碎的车身,滚落的车前灯,搭便车死在后座的一对情侣,抱着自己坐在副驾驶上痛哭的母亲,仓皇下车去打算解决问题的父亲……

  还有对面车上,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

  她当时不会说话,在形形色色的外人面前、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在警察的面前,她比画着手语,满脸泪痕的模样看上去非常无助。

  杨乐乐藏在母亲身后,也与她一样的无助,可是她所在的车上的其他人,看着都很坏,与自己父亲理论的小个子男人戴着明晃晃的金项链,露出衣袖的手腕上刺着青色纹|身,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其余还有两个相对年轻一些的男人,再然后,就是一个手里撑着拐杖,戴着盲人墨镜的女人。

  不会说话的女孩牵着看不见的女人的手,杨乐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心里竟也对她们产生了几分同情。

  当时的杨乐乐心想:她们真可怜啊,妈妈是个瞎子,女儿是个哑巴,偏偏我爸爸开车撞到了她们的车……

  要是赔很多钱的话可该怎么办?太倒霉了,偏偏撞到的是这样的人……

  而结局就如杨乐乐担心的那样,过多的赔偿导致她的家庭破碎,母亲也一直活在暗无天日的抱怨之中,爸爸因难以承受母亲的责难而离开,杨乐乐知道父母是离婚了的,可爸爸为了顾及她的感受,始终都没有承认过。

  杨乐乐琐碎记忆着的父亲完好的形貌、亲切的笑容,以及一家三口静好的回忆,这些是被夺去的再也得不到的生活。

  虽然同情母亲,却又不可避免看见母亲的失败,因为这份颓败又更加同情。破产的生活令母亲整日惶恐不安,以至于越陷越深,父亲终于逃离。

  然而,现实中,在母亲面前时,杨乐乐必须遗忘那些温情,她逼迫自己接纳如今惨淡的生活,因为这样才会让母亲避免和她一起去回想那一天。

  唉,如果能重回那一天就好了。

  杨乐乐曾无数次地这样想——要是能重回那一天,她一定会提醒爸爸不要走那条路,不要靠近那辆车,不要那么倒霉地撞上那些人。

  他们分明就是残忍的骗子,爸爸是被骗的,新闻上也总是在说很多人会碰瓷,惨一点的还会家破人亡。

  所以,从前段时间开始,那个年轻的男人会等在自己家楼下,零零碎碎地给她现金纸钞,多的时候200元,少的时候也有50元,只要他有钱,他就会来找自己,什么交流也没有,只是一个递钱,一个接钱。

  坚持了十几天之后,杨乐乐才想起自己见过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他是当年车祸现场中的其中一个。

  “一定是遭到了报应,跑来我这里做功德,拿走了毁了别人家庭的钱,下场肯定不好。”杨乐乐在心里想。

  所以,杨乐乐没有丝毫感激,反而照单全收,那原本就都是属于自己家的钱。

  而在那个男人出现不久之后,又一个车祸现场的人也随之出现在杨乐乐身边。

  没错,就是她。只不过,她并不是真正的哑巴,她会说话,就好像不怕被杨乐乐知情一样,她很正常的和她用语言交流。

  有那么几次,杨乐乐一度有想要问她“你曾经遭遇过车祸吗”的冲动。

  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自己破碎的不能再有任何闪失的家庭,杨乐乐忍下了。

  并且,杨乐乐想知道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目的。

  但自从那个男人不再给钱之后,杨乐乐也很久没再见过她,最近又重新相逢,是她没有住处了。而杨乐乐的母亲都是上夜班,从和父亲离婚之后,杨乐乐都是自己睡,所以也很欢迎她能来到家中陪着自己度过夜晚。

  她说她不会逗留太久,等到她朋友回来后,她就会离开的。

  杨乐乐问:“你的朋友也和我们一样是小学六年级吗?”

  她说:“不,她是个成熟的大人,是姐姐。”

  “哦,是你的亲姐姐?”

  “不是亲姐姐,但我一直都叫她姐姐。”

  “你姐姐去哪里了?”

  她想了想,才说,“有坏人抓走她,但坏人不是她的对手,她很快就会回来找我的。”

  杨乐乐有点困惑地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有坏人抓她?她做了什么事情伤害到坏人了吗?可坏人本来就是坏人,干嘛还要去惹坏人?”

  她像是懒得回答似的,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最后说了一句:“反正,我姐姐不是坏人。”

  可杨乐乐觉得,骗爸爸钱的人就叫做坏人,而她和那些人当时都在一起,那她也很有可能是坏人。

  眼下,放一个坏人在自己身边会不会……不安全呢?杨乐乐夜不能寐的时候,会翻来覆去地思考——她一定是看到那个男人接近了我,所以也学着他一样来接近我,大概是想要看那个男人接近我的原因。可实际上,那个男人不过是在弥补而已,她也许还没摸清他的套路,她虽然是个小孩子,但实在很多疑。

  如果……能知道她接下来的打算就好了。杨乐乐在心里下着决定,要是知道了她的下一步计划,说不定自己就能做出一些什么。

  但……该怎么做呢?

  杨乐乐只是想要回自己家当年的那笔钱而已,除此之外,她根本不在乎别的。

  而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母亲,在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重要消息之前,杨乐乐觉得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才行。

  至少要先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她告诉自己她打算去哪里。

  杨乐乐计算着时间,她已经住在自己家3个晚上,母亲白天回来也是回到房间倒头就睡,杨乐乐在那时会去上学,而她就徘徊在小区楼下看鱼、看乌龟,直到杨乐乐放学回来,母亲去上夜班,两个人才能在家里自由行动。

  在第4个晚上,她带在身上的手机发出了奇怪的声响,不是短信,也不是铃声,而是一声很长的“哔——”。

  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又放回了口袋。

  大概是觉得杨乐乐人畜无害,她与杨乐乐聊起了自己的心愿,她说:“我想回去我的家,爸爸和妈妈都在的家。”

  “你爸爸呢?”杨乐乐从来没听她提过爸爸。

  她没说话,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情:“爸爸说过,会建一栋很漂亮的房子,要有三楼那么高,我想象过那种家——脚踏一级一级幻梦似的阶梯,斜屋顶、天窗、单人床,充足的阳光会从窗口洒入,还有两条毛茸茸的大狗,然后我会有专属的学习的地方,桌子是木头制的上面有可调式绿色的台灯。而房子外面,是像童话里的那种小镇风光,绿色的树,紫色的花海……最重要的,是爸爸妈妈都在。”

  杨乐乐听着她的美好描述,心中的怨恨与愤怒越发加深了。她说的是属于杨乐乐的原本生活,那些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不是因为车祸——

  “等你离开之后,要记得偶尔回来找我玩。”尽管杨乐乐很生气,可她还是试图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结果,“虽然我是女孩,你是男孩。”

  “她”一怔,像是诧异杨乐乐识破了自己的性别。

  也就是这个时候,晶晶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迅速地去看来电显示,“陆雁”两个字格外清晰。

  杨乐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则认真地偷听着晶晶接通电话后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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