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河元宵节那天夜里是叫公主府里头的下人恭恭敬敬请回去的。
玉和长公主端坐在上首,整个人由里到外散发着阴寒的气息,见了杨清河不仅没有展颜一笑,反而怒气横声,厉声呵斥道:“跪下。”
杨清河只当她是知道自个独自出去,担惊受怕才生的气,笑嘻嘻的黏到跟前,跟只小猫似得蹭了又蹭:“娘,您别生气了,女儿下次不敢了,您别生气啊,生气会长皱纹的。”
以往这一招最是得用,而今天却是不行了,玉和长公主的面色没有丝毫缓和,依旧冷着脸:“你现在翅膀大了,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复又再次呵斥一句:“跪下。”
杨清河自来极少见到玉和长公主对自个发脾气,此番只怕她是真生气了,当下也不敢忤逆,依言跪了下去,可面上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却叫玉和长公主越发生气。
“你今儿夜里可是去会穆家温子然?”玉和长公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今儿个要不是老二同老二媳妇去闹元宵,无意间瞧见杨清河同温子然手拉手一块儿,她还被蒙在鼓里。
她问得直接,杨清河也回答得直接。
“对呀,女儿骗他出来的。”杨清河还带着点女儿家的娇羞,低垂着头根本没注意到玉和长公主如黑炭的脸色:“女儿喜欢温公子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玉和长公主气得肺都要炸了,指着杨清河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清河却只当她是蓦然听得这话惊的,跪行两步,趴在玉和长公主的膝上,撒娇道:“娘,女儿就是喜欢他那样的人,不趋炎附势,也不会仗势欺人,明明得了穆府那样大的靠山,却还如同一个平民百姓一般凡事靠自己。”她摇了摇玉和长公主:“娘,你帮帮女儿好不好,那人就跟木头一样,甚个窍也不通,女儿明明表现得那般明显了,他还傻愣愣的甚个也不明白,真真气死人了。”
从前玉和长公主一直喜欢杨清河的直来直去,觉得她最似年轻时的自个,可如今她却叫这直来直去气得七窍生烟,手掌用力拍在案几上,怒斥道:“胡闹。”她盯着杨清河一双清亮单纯的眸子硬着心肠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可这般没羞没臊的,这还是在娘跟前就说得这般露骨,要是叫别个听到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又道:“且,那温子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难道你不晓得,他配你,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娘就是把你嫁入寒门也不会叫你入穆家门。”
玉和长公主的语气十分坚决,那是对杨清河说话从来没有过的语气,一时间倒真把杨清河镇住了,她愣愣的看着玉和长公主开口问道:“为何?”还不等玉和长公主开口她便又嘟着嘴道:“我不管,除了温子然,我谁也不嫁,甚个寒门高门的,那也得叫我看不看得上,我这辈子除了温子然谁也不嫁。”
杨清河似是赌气一般,复又说道:“娘不让清河嫁给他也行,那清河去山上当尼姑,一辈子不嫁人了。”
一听见去山上当尼姑,便越发叫玉和长公主气得很,伸手就在她面上掴了一掌,恨恨的道:“你要真这样,那娘就干脆打死你算了。”可手起手落,瞧见她面上那清晰的巴掌印,心里到底还是不忍。
大抵杨清河自个也没想到玉和长公主对这件事时竟是这样大的反应,自小到大宠着她的娘亲居然动手打了她,一时间满脸的不可置信,眼眶中的泪水如那无线的珍珠似得,大颗大颗往下掉。
“娘,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一了百了,反正我也不会改变初心的。”她捂着脸,对着玉和长公主吼道:“他到底哪里差了,比京中那些个子弟哪里差了,为什么你情愿打死我,也不愿意成全女儿。”
玉和长公主真个气得狠,指着她的手指头微微发抖,面色一横:“好,你想死是吧,娘今儿就成全你。”
说着便真个掏起一旁插枝用的梅花条,狠狠对着杨清河抽了起来,抽得梅花瓣乱飞,跌落一地。她本就不同其他女子一般,便是杨清河穿着袄,她也只下五分力,也叫杨清河的背被打得红肿了一片。
要不是杨驸马在外头不忍,进来将杨清河护住,指不定还要打成什么样。
杨清河挨了打,脾气便越发倔强,叫玉和长公主关在屋里头也不安生,又哭又闹,整整折腾了一夜,复又偷偷遣了芝兰出来求救。
可赵奕衡同穆明舒到底是外人,便是进了府却连她面儿都没见到,听得丫鬟来报,气得杨清河直锤床板儿,哭着闹着要上吊。
吊没上成就收到了穆明舒的书信,瞧着上头那几句安慰的话,却是甚个都忍不住,撑着红肿的背洋洋洒洒的写了几页纸。
她自个也不明白玉和长公主为何这般看不上温子然,可她从小到大自来就没有自个得不到的东西,更莫说她还是那样喜欢温子然了,即便是玉和长公主再怎么不待见他,她也是不会放手的。
那头赵奕衡将杨清河的书信差人送到温子然手上,他捏着看了三回,夜里头却睁着眼怎么都睡不着,只消闭上眼便一会想起杨清河那霸道的模样:“我就是喜欢你,想嫁给你,这回亲都亲了,你总要对我负责吧。”
一会儿又想起站在赵奕衡身旁一副小鸟依人模样的穆明舒。
心里百转千回,竟是一夜没睡,第二日一早便同太医院的院判请了假回了穆府,将事儿同刘氏说道一回。
刘氏正抱着穆明渊逗弄呢,闻言一愣,不敢置信的复又问一回:“你是说,想求娶清河郡主?”
温子然点头,深呼吸一口气,慎重道:“是的,劳烦舅母替子然操持。”
甚个劳烦不劳烦的,刘氏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将穆明渊交给奶娘,自个手一拍,喜道:“你且放心,此事舅母定然替你操持妥当。”
按着刘氏的猜想,温子然仪表堂堂,英俊不凡,虽然出生不显,可到底穆府将他当作自家人看待,再加上他如今又是在太医院当值,便是差也差不了多了,光是如此想着便就有了七分的把握。
当日下午她便亲自去了白国公府见了白国公夫人,将此事拜托给她。
那白国公夫人也是去年替杨晋求娶穆明舒才结交的刘氏,对她印象甚好,又觉得温子然那孩子同杨清河倒也算郎才女貌甚是般配,便一口应了下来。
待挑了个吉日白国公夫人便亲自去了一趟杨国公府,同杨老太君叙得几句话,便当着玉和长公主的面将刘氏的意思说了。
那玉和长公主面色一沉,拍案而起,丝毫不给白国公夫人面子,当场怒骂道:“他们穆府算甚个东西,本宫的女儿乃是郡主之身,他凭什么觉得自个配得上清河,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到底有几斤几两,啊呸……”说完穆府,又转头怂白国公夫人:“国公夫人是年纪越大便越爱多管闲事了不成了,你哪只眼瞧见那人同我们清河是郎才女貌了,就敢来替穆府求亲……”
一袭话只说得白国公夫人面红耳赤,气得胸口起伏,当下甩了脸就走。
事儿没办成,白国公夫人却还是委婉的同刘氏说了一回,虽然没有直接将玉和长公主的话说出来,可刘氏从她的脸色上也瞧出定然是受了气的,便叫曾妈妈备了厚礼,谢了又谢,这才叫白国公夫人心里舒坦不少。
白国公夫人这里不成,刘氏便将温子然叫回来说了一回,还直叹气:“想不到那长公主却是这样的脾性。”
温子然只当是玉和长公主对他有所误会又或是特特要考验一番,便也不将这事往心里去,只待寻了日子去长公主府亲自拜见玉和长公主。
玉和长公主压根不把温子然放在心里,就杨清河的模样身份,在大都就不可能寻不到亲事。可她倒也见了温子然,将他晾在堂前,狠狠的羞辱了一番,甚些个难听便挑甚些个说,俨然就不把温子然不把穆府当一回事。
温子然离开穆府的时候,面色发白,步履不稳,他自问从小到大听多了那些诋毁他的话,可此番叫玉和长公主说出来,他却是头一回觉得甚是难堪,恨不得挖个地洞往里头钻了就是。
杨清河在后头听到丫鬟来报的消息,这回是真上吊了,三尺白绫往梁上一挂,脑袋一钻竟是真个觉得死了一了百了的好。可她到底没死成,小丫鬟送茶果进来,瞧见这个样子便吓得要命,却还晓得先将她放下来再说。
堂堂的清河郡主为了个男子要死要活的,这叫玉和长公主越发生气,便是瞧着她颈脖上的淤青也没软下气来,指着她就骂:“你要死就给我死到外头去,我堂堂的长公主竟养出你这等不要脸的女儿来,为了一个男子竟然罔顾父母养育之恩。”
“别给我来这套,指望着我能回心转意,告诉你,不可能,你就是今儿个真吊死了,我也不会后悔将他赶出门去。”
这话说了还没有十来日,玉和长公主便派人去穆府说亲去了,说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温子然。
可这一回,杨清河却是不愿意了,她眼里头忍着泪儿,却只能扶住案几稳住自个的身形:“娘,你想过女儿的感受吗?这样大的事儿,你觉得女儿日后还有脸面对他,甚至他们穆氏一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