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喜欢一个人的心
这样的人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汤妍自找没趣地撇撇嘴。
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竟然传来了周廷尧叫她的声音。
“汤圆儿。”他声音不大,但汤妍一直觉得明明同样的称呼,从他口中喊出来感觉始终不一样。
她回过头去看他。
街头的另一端站着的男女看起来很是相称,男的休闲俊美,女的娇艳如花。快要进入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慢慢热起来,但在枫原镇这个一年四季温度都高不到哪儿去的地方,这清莉却穿得异常清凉,精致的妆容看起来越发夺人眼球。
不愧是从小美到大的女孩子。
“有事?”汤妍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周廷尧。
莫名又觉得心中那怪异的感受很是奇怪,她想自己应该是嫉妒了。当初她与清莉同称为枫原中学的两枝花,这周廷尧对待人的差距未免也太大。
清莉笑着走上前说:“汤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们还真是好久都没有见面了,离开了枫原镇这个地方,她们上不同的大学,去不同的城市,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你和廷尧的事这街头巷尾都快要传遍了,怎么这两天一直没见着你人?”
汤妍笑:“呵呵。”
连廷尧都叫上了,发展速度未免太快。汤妍决定不接话茬,对于清莉,她有阴影。从小到大,别人形容清莉永远是漂亮,而她顶多算是可爱。就算再努力,她的成绩也达不到像清莉那样一直拔尖儿。就连情窦初开的年纪,暗恋的少年喜欢的人也永远都不是她。
她也曾向母亲哭诉,说命运的不公平。
庆佩文那个时候就只是笑笑说:“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公平这回事,你不是比别人差,你只是还没有真正遇见。”
后来回想,为那段无知的年月的自己,她不止一次感到丢脸不已。
但是和清莉相处不来是真的,这姐姐说一句话可能有好几层意思,她没那个心思猜,也觉得相处起来很累。
周廷尧适时插话,对着清莉说:“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你。”
“没事。”清莉大方地笑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分别看了周廷尧和汤妍一眼,看得汤妍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走吧。”周廷尧回头对汤妍说。
“去哪儿?”
“去找陶师傅。”他说完便背着包走在了前面。
汤妍不得不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边跑边指着旁边的大门说:“银匠铺不就在这儿吗?你上哪儿找他去?”
周廷尧骤然停下来,看着汤妍嗤笑一声说:“亏你好意思说这是你的地界,要真找你,估计我是指望不上了。”
汤妍:“……”
当两人站在山坡上的时候,汤妍看着湖边那个戴着宽檐帽、穿着白大褂一动不动的身影说:“这就是你出卖色相从清莉那儿知道的消息?”
周廷尧居然淡淡地回了她一句:“是啊。”
汤妍被彻底噎了一把,便不再理会他。这里是小镇上的唯一一片湖泊,发源于后山山脚,湖水清凉澄澈。
陶全水已经年过七十,头发已花白,岁月在那张苍老的容颜上填满沟壑。几十年与银器为伍,唯一的爱好大约就是每个周五的傍晚,会到这个湖边来钓鱼。
“你知道陶师傅会来这儿?”周廷尧看着那个方向问旁边的汤妍。
汤妍白他一眼:“废话,不然我今天干吗来找你。”
周廷尧勾了勾嘴角没接话,他发现这汤妍还真是别人说什么都信。这样的消息随便打听都有人知道,又何必特地找一个清莉那样麻烦。
他走在前面,汤妍跟着他下了小山坡。
“陶师傅。”周廷尧先打招呼。
陶全水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转回去,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架势。
汤妍把周廷尧拉到边上小声说:“别白费劲了。这两年因为陶师傅的手艺,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不知缘由还径自摸上门的人。”
周廷尧用眼尾看她。
汤妍便眨眨眼,笑着说:“看我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陶全水的身边,蹲在草地上问:“陶师傅,你今天又钓了几条鱼啊?”
“两条。”陶师傅认出了汤妍,倒是笑着把身边的塑料桶往汤妍面前一放。
汤妍得意地冲周廷尧甩了个眼神。
陶师傅这人虽然有些不好接触,但是对于枫原镇那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不错的。汤妍小时候有一副银镯子,据庆佩文说,那还是汤妍刚出生的时候,陶师傅亲自动手打造再让人送来的。不然,她也不可能和陶师傅的徒弟刘小东那么熟。
她指着周廷尧说:“陶师傅,有人找你呢。”
陶师傅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了。
汤妍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去看周廷尧,她很想说,你看,是陶师傅根本就不想理你,我也没有办法。
周廷尧走上前,伸手把汤妍从地上拉起来。
他说:“陶师傅,我下次再来。”
汤妍跟在周廷尧的后面,她有些着急地去拽周廷尧的胳膊:“喂,周廷尧。你就这样走了啊?你下次再找他就又得等一个星期了。”
汤妍的声音隔着湖堤越飘越远,渐渐地,便随风彻底隐去。所以汤妍自然也没有看见,他们走后不久,陶全水师傅便扔了手中的鱼竿,站起来提着鱼桶把鱼倒进了湖里,边倒边语气不善地说了一句:“没有长进的东西!”
……
湖泊距离小镇大约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汤妍跟着周廷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两人在分岔路口站定。
“周廷尧,你真打算这样耗着啊?”汤妍问。
这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耗下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夜幕四合,沿廊的红灯笼发出淡淡的光晕,照亮了古老的雕花窗,也映红了周廷尧沉默的神色,像是陷进了某些回忆的样子。
有熟识的阿姨出门倒水,对着路口的两人打量半晌,便笑着说:“小汤圆,你这天都黑了是要带男朋友逛夜市啊?”
“啊?不是不是。”她忙尴尬地笑道。
周廷尧倒是回过神,扯了扯汤妍的胳膊说:“走吧,送你回去。”
“不用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听过吗?这枫原镇的安全系数有多高,你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周廷尧嗤笑,拍了一下汤妍的脑袋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不知道吗?”
“您文学造诣高好了吧。”
嘴皮上来往了两句,汤妍还是由着周廷尧把她送到了小院门口。
“你下个星期打算怎么办?”
“去钓鱼。”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周廷尧问。
“防止你挨打啊。”陶师傅的厉害汤妍可是见识过的,小时候见他教刘小东他们,出了错就会拿着藤条追得他们满大街跑,打得哭爹喊娘都是常事,所以汤妍对陶师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理阴影。
周廷尧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所以也没有再阻止汤妍。
周廷尧似乎真的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连客栈的老板娘莲姑都看出来了,房钱只准备收他一半,还笑着说:“迟早都是这枫原镇的女婿。”
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周廷尧只是按照原价交了房钱。
没事的那几天也看不出他有丝毫焦躁和不耐烦,带着部相机在街头巷尾乱转。枫原镇是个古老的小镇,但并未大肆开发旅游业,还保留着很多原有的建筑风格。
除了小巷,这里的主街也就那么几条。
“周设计师。”身后有人叫他。
在这种地方,会这样叫他的估计也就清莉了。他转过身,像是没有看见女生精心装扮过的样子,淡淡地点头说:“巧。”
“不巧了,拍照吗?一起走啊。”清莉这样的女生周廷尧见得不算少,精明能干,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并且有足够的勇气和手段去为自己争取。
周廷尧没有表示反对。
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清莉看着周廷尧时不时停下来对着街边建筑物或者小孩拍照。她轻轻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试着找话题:“没想到能够这么幸运,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吧。我和我……前男友在一次拍卖会上拍过一个手环,还有幸在后台见过你这位神秘的设计者。”
“你们喜欢就好。”周廷尧看着镜头笑笑。
顺便也想起了那次并不太愉快的合作,拍卖品的买家能够见设计师本人这一条他事先是不知情的,所以,后来他再也没有与对方合作过。
“你……和汤妍真的是男女朋友?”清莉问。
这时周廷尧刚好抓拍到了一个穿着素衣、胸前挂着佛珠的光头小男孩儿,坐在门栏吃包子的照片,灵动鲜活。
这是今天最满意的一张,他随意转头看了清莉一眼挑眉说:“你觉得呢?”
“啊?”她瞳孔微微扩大,美丽的脸庞显出那么点儿羞赧来。她生于小地方,从懂事起便知道自己不甘于此,加上她也有那样的资本。上一个男朋友有钱没错,但也仅仅只是有钱而已。
直到她见到周廷尧。
没见到本人之前她就听过周廷尧的出身,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银雕世家的后人,就算浮于表面的顽劣和不恭,但骨子里的东西依然没有办法改变。
这次居然意外地在这种地方遇见。
她想,这大约就是天意的最好诠释。
“我猜不是,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情侣的样子。”清莉笑着说。
“是吗?我倒觉得她还挺有趣的。”周廷尧说得随意,像是谈话间最平常的回答,却让一旁的清莉僵住了表情。
周廷尧没有表露什么,但他待人向来随意,恰巧,今天不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清莉不愧是混迹职场的人,很快调整过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站到周廷尧的镜头里,歪着头笑着说:“没看出来你兴趣爱好还挺广泛的,不介意替我拍一张吧?”
而周廷尧却是放下了相机。
他脸上依然还是挂着浅笑,说:“抱歉,我不喜欢摆拍。”
这句话倒是真的,拍山水、拍人物,更多的是拍人文建筑等。这些年镜头里多是眼睛捕捉到的东西,最起码该是他愿意去按下快门的瞬间。
而不是像年少时恋爱那样,女朋友塞给你一部手机,一边跑一边喊,给我拍一张,要是拍丑了饶不了你。
他如今也不是不能拍,只是不想而已。
汤妍坐在旗袍店的外面,对着屋里的庆佩文抱怨:“妈,这小孩子也太难带了,你为什么偏偏应下这种活儿啊?”
“嘶……”她刚抱怨完,就被面前的肉团子抓了一把头发。
庆佩文笑着说:“他妈妈今天有事,你带半天而已就受不了啊。那你以后自己做妈妈了,怎么办?”
汤妍嘟囔:“好好的,干吗说这个?”
庆佩文闻言接话:“你以为你还小呢?二十好几的人了,我没催你不代表不着急。”
汤妍连忙打住这个话题。
她掐住面前肉团子的腋下把他举起来,小孩儿还不会说话,黑溜溜的眼睛直打转也不哭。只是太好动了,把她今天扎在胸前的大辫子抓得乱糟糟的。
“咔嚓!”
按动快门的声音。
周廷尧看着定格在相机里的画面勾了勾嘴角。
一大一小互瞪着眼睛,女生穿着白色上衣和牛仔裤,托举的动作看着有那么点儿手忙脚乱的慌张和无措。
“周廷尧?你侵犯我肖像权知不知道!”汤妍发现不远处拿着相机的人后,连忙把手中的小孩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你怎么知道我拍的是你?我明明拍的是它。”他指着旁边一株半人高的万年青说。
汤妍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清莉,没好气地说:“我是不相信你的技术,拿着部相机只是为装样子。”
周廷尧轻笑了一下,走上前来抱起了汤妍怀里的小孩子,在手中掂了掂才说:“我也不需要你的相信,不是吗?”
摄影是大学毕业之后才开始的,珠宝行业入行其实并不容易,要把握流行趋势,掌握时尚元素,寻找设计概念源头。那个时候他走过许多地方,不断地学习和提高,后来才渐渐开始养成用镜头记录的习惯。
汤妍惊讶地看着周廷尧熟练的动作,他一只手搂着,另一只手贴在小孩子的后背心。或许是人高的原因,他的怀抱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关键是小宝宝老实了,不挣扎也不乱抓,乖乖地趴在他的肩头。
“你养过小孩儿啊?”她问。
周廷尧低头看了汤妍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这不过是常识性的知识,你连这都做不到,除了花艺你究竟还有什么用?”
汤妍:“……”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生气,起码他认为她花艺做得还不错。
而一路跟着他过来的清莉,震惊于刚刚还拒绝给自己拍照的人,转眼就把另一个人框进了镜头却还不愿承认。她有丝疑惑,更多的是不甘。她走上前,状似玩笑一样对汤妍说:“汤妍,听说你这几年工作做得不错嘛,都和人搭伙做起老板了啊。”
“不是什么老板,只是自己喜欢。”汤妍说。
“也是,小时候就你爱往山坡上跑,别人弄坏了你栽种的盆栽还会哭鼻子。”
汤妍:“……”拉家常就好好说,一个劲儿说别人小时候的糗事就没什么意思了嘛。
原本在旁边一直逗着小孩儿的周廷尧倒是看了清莉一眼,他走上前把团子还给了汤妍,然后平淡地说:“我先走了,周五准时来客栈找我。”
汤妍有些云里雾里,他当时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也没见得有多么乐意,这突然特地强调这个事情是干什么?
她看着刚刚还很热情的清莉,见着周廷尧走后连忙找借口离去的样子,点了点怀里不明所以的小家伙的脸说:“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说是吧?”
小家伙吐了一嘴的口水泡泡。
里屋的庆佩文听了全程,没有出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一路跟着周廷尧回到暂居客栈的清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她又问了一遍:“你和汤妍究竟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周廷尧停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回“你觉得呢”,反而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不是”。不等清莉有下一步行动,他又突然笑了一下说:“虽然不是,但我以为我拒绝你的态度应该很明显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跟着我走了一路。”
清莉耸肩道:“我想你应该夸我大胆不是吗?如果你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考虑我试试呢?”
周廷尧还很认同地点点头,朝刚刚回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着说:“刚刚不该为难她。”
“我可什么都没说。”清莉笑得很大方的样子,但同时心里也知道,如果刚刚周廷尧没有走的话,她或许的确会说出比较难听的话来。但那又如何,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周廷尧做出OK的姿势,同样耸肩说:“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这够明确了吧。
“很直接。”清莉说。以她的样貌和条件不是没有选择,只是这次能够遇见周廷尧算是很难得的机会。她的确不想轻易放手,但也看得出来周廷尧并不喜欢太缠人的女人。
她从手提包里摸出名片,插在周廷尧的上衣口袋里,贴近他说:“你是真的挺吸引我的,如果你有天想通了,可以给我电话。”
周廷尧点头应下,却在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把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艳遇这种事情这些年遇见过很多,这个清莉也不过是众多人中的一个。按照以往,他心情糟糕的时候或许还有点兴致周旋几句,但这次也不知怎的,便连应付都觉得多余。
他原本哪是会顾虑那么多的人,偏偏会因为知道那只汤圆即便被为难大概也回击不了,而选择提早离开。
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吧。
周五那天的下午,周廷尧看着汤妍提着大包小包,问她:“你是要干什么?”
汤妍使劲儿提了一下肩上的带子,喘着气说:“不是你说要钓鱼的吗?”
“钓鱼需要这么多东西?”
汤妍点点头。除了鱼竿、鱼饵,还有折叠凳、雨伞等一系列物品,毕竟枫原镇是个多雨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嘛。
周廷尧摇摇头,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把她身上的大部分东西背到了自己身上。
汤妍笑着偏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还给你,要不要?”
“不要。”
……
两人到得比较早,在陶全水师傅平常钓鱼的位置把东西全部整理完毕。汤妍对着周廷尧座位底下的凳子哼笑:“看到没有,要不是我,你现在就得坐在地上。”
“那真是谢谢你。”他一边研究着怎么摆弄鱼竿,一边随口回她。
汤妍看了他半晌,怀疑地问:“你会吗?”
他瞪她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不一样就不一样,怎么能进行人身攻击呢?汤妍气冲冲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她举目四望,惊喜地发现不远处的小山上怒放着大片大片的杜鹃花,远远望去犹如给山林间染了胭脂。因为过了早春时节还能见着成片的花,已是非常难得。
她跑过去摘了好大一把。
回来的时候周廷尧已经穿好鱼饵准备开始了,汤妍便把一片择干净花蕊和叶子的花瓣递到他嘴边:“你要吃吗?”
周廷尧疑惑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汤妍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放心,毒不死你。这种俗称为映山红的杜鹃是可以吃的,除了黄白杜鹃和比利时尖叶杜鹃之外都能吃,我小时候吃过很多,你到底要不要?”
周廷尧便把花瓣咬进了嘴里。
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去看正专心弄着花枝上残叶的汤妍。依然编着辫子,头顶上还有刚刚去摘花落下的枯黄叶子夹在发间。
他便伸手去替她清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用余光看见了刚从环山公路下来的陶全水师傅的。他同样看着周廷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周廷尧没有太大反应,淡然地收回了手。
“陶师傅,你来啦。”汤妍也看见了他,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殷勤地拉着陶师傅在旁边坐下。
“妍丫头,你来这里干什么?”陶师傅坐下才问站在边上的汤妍。
汤妍指了指周廷尧手上的鱼竿,笑着说:“来钓鱼啊。”
陶全水这才看了一眼边上的周廷尧,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开始手上的活计。
汤妍和周廷尧咬耳朵:“你和陶师傅是不是认识啊?”
“想知道?”他亦配合着她低声询问。
她点点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说完这句话就把手中的鱼线抛进了湖中,留下汤妍一个人呆立在风中。她之所以这样问是按照以往经验,陶师傅不喜欢的人是绝对不会容许对方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可偏偏待这周廷尧不同。
再说,他们现在也算站在一起的革命友情了吧,可这周廷尧的态度未免太恶劣。
汤妍被气得不轻,鱼也不钓了,挨在陶师傅边上陪他说话。
大概还不到五分钟,“哗啦”一声,一个鱼打挺,就见着周廷尧竟然钓上来一条又大又肥的草鱼。他不慌不忙的样子,愣是把钓鱼钓出了高深莫测的感觉。
汤妍似乎又听到了陶师傅哼了一声。
还未开口安慰,就被陶师傅拍了拍肩膀,他说:“丫头,你要是闲得慌就上那边说话去,再说话就把我的鱼全给吓跑了。”
汤妍:“……”
她不情不愿地又挪了回去。周廷尧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被嫌弃了?”
“还不是因为你,钓个鱼那么快是为了显摆吗?”
周廷尧并没有接她完全是无理取闹的话头,鱼自愿上钩是他的错吗?生来气质就这样,是他故作高深吗?他摇摇头便不再说话,只是把刚刚被踢倒在地的凳子再次放在自己身边,拂了拂上面的泥土示意她坐下。
这时,汤妍包里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宋晓柳让她接视频。
“老家的水土就是养人啊,你这回去一段时间越来越光彩照人了。”视频刚接上宋晓柳就笑着说道。
“你呢?玩得怎么样?”汤妍问。
说到这个,宋晓柳就开始滔滔不绝了,之所以发视频大概就是没有人可以吐槽。她现在在敦煌看石窟,说是那边天气恶劣,皮肤变得又糙又粗。
但汤妍还是看出来宋晓柳很开心的样子,应该和男朋友相处得不错。
闲聊的时候,汤妍无意中踢翻了旁边装鱼饵的小碗,她吓得猛地瑟缩了一下。
周廷尧说:“你就不能安分地坐着?”
手机视频里的宋晓柳激动了,连忙问:“谁啊,我怎么听着声音有点儿耳熟?”
汤妍想翻白眼。
她说:“周廷尧。”
另一端的宋晓柳先是愣了半天,然后才试探着问:“隔壁的那家伙?”
见着汤妍点头之后,宋晓柳差点蹦起来。她似乎在酒店的房间里转了两圈,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汤妍,现在听我的赶快跑。他追着你居然去了老家,而且你现在还在外面,是最危险的。”
汤妍很无奈:“六姐,人就在我旁边,而且我没戴耳机。”
所以,你不觉得这样的对话听起来很白痴吗?
宋晓柳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周廷尧突然插话,他说:“原来智商会传染这种事情是真的。”
汤妍怕宋晓柳爆发连忙捂住听筒去瞪周廷尧,最后才对着宋晓柳说:“六姐,我现在开着流量和你聊呢,快欠费了,我回去给你打电话啊。”
说完快速掐断了视频。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太闹的原因,直到陶师傅快要离开的时候,周廷尧的桶里还是只有最开始钓的那一条鱼。
陶师傅似乎心里舒服了,提着桶里的三条鱼走的时候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明显多看了周廷尧两眼。
周廷尧便把鱼桶塞到汤妍的手里说:“红烧还是清蒸,你自己决定吧。”
“为什么你自己不要?”
周廷尧白了汤妍一眼:“我有锅吗?”
汤妍握紧手中的桶,嘀咕一句:“有锅你也不会弄,你除了会设计个珠宝还有什么用?”把当初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三个星期过去,枫原镇开始进入夏季。
街道两旁许多人家栽种的太阳花和大片三角梅都开始盛放。周廷尧每个周五会准时准点地和陶师傅一起钓鱼,也不管对方是什么态度。
汤妍钓鱼技术不行,有时候实在等得无聊了,会随手在路边扯一把过路黄编织成花环。太阳灼人的下午,会动手摘下大片荷叶,撑在头顶一边遮阳一边打盹。
时间悄然溜走,而周廷尧依然不慌不忙。
那日下午,夏季的雷雨来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明明前一刻还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下一刻就乌云压顶。起先是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湖面上**起层层水纹,汤妍抹了抹额头的雨滴,苦着脸说:“不是吧。”
这么不巧,以往总是带伞的她偏偏今天没带。
“你的不靠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先带上东西找地方躲雨吧。”周廷尧一边快速地收拾东西,一边也没忘损她两句。
因为路途不算太远,并没有人开着车来。
最后还是陶师傅带着两人找到了一个荷花池中间修建的亭子,上面还题了个颇为雅致且符合此刻意境的名字,叫听雨轩。
沉默着走在最后的年轻男人提着大包小包,身上的白T恤已经被雨水浇透,半透明地贴在精瘦的身上。汤妍扶着陶师傅先一步进了亭子,只用余光看了一眼周廷尧。
陶师傅对着正在放东西的周廷尧说:“别指望这么献殷勤我就会理你。”
像个老小孩。
汤妍有些同情周廷尧,也不知他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汤妍抹了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坐到陶师傅的旁边说:“对,陶师傅,别理他。”
这下陶师傅倒是笑了。他说:“你这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你跟着这小子跑上跑下是为了什么?”
汤妍顿时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然后又有一瞬间莫名的心慌。
她去看周廷尧,然后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神里。
墨黑的、沉沉的,仿佛平静的背后有着风起云涌的某些情绪。汤妍有些恍然,她能清晰看见他的睫毛,能听见他轻喘的呼吸。时间变得缓慢凝滞,有透明的水珠沿着他额前那绺黑发缓缓滴落。
滴答,细微如尘的回音惊起一地兵荒马乱。
陶师傅轻轻咳了一声,两人的视线瞬间交错。
汤妍微微紧握自己的双手,感受到掌心的濡湿和胸口的强烈跳动。她听见陶师傅说:“行了,都这么多天了。说说你跑这么远来找我干什么?”
周廷尧这才从汤妍身上收回视线。
他压了压心头突如其来的情绪,神色快速平复,回答陶师傅说:“父亲一直很希望您能回去。”
“周定安?他要请我不会自己来吗?你回去告诉他,不用白费心思了,枫原镇现在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按说这陶师傅认识周廷尧的父亲,又是银匠师傅,估计是和周家有什么渊源。
汤妍原本想说自己要不要避开,但看着亭檐如同珠帘般的雨珠又开始进退两难。陶师傅可不管那么多,反而突然对着汤妍说:“丫头,我可警告你。周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以后不要和这小子牵扯不清知道吗?”
汤妍睁大了眼睛,然后就听见了周廷尧颇为无奈的声音:“师伯。”
汤妍:“……”
陶师傅师承周廷尧的爷爷,和周廷尧的父亲是师兄弟关系。
作为周爷爷最得意的徒弟,陶师傅甚至比周定安这个亲儿子更受喜爱,银雕造诣更是出类拔萃。国内的艺术品形式多样化,有十字绣、布雕、汴绣等多种技巧创作的作品。而唯有银雕,是这对师兄弟立志传承的东西。
皆是天之骄子,技艺切磋来往,何等少年意气。
可谁能料想,二十几年后的今天,这陶师傅却对着师弟的儿子,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欠他的还是该他的啊?”
周廷尧沉默着不曾说话。
半个小时不到,大雨骤停。
大朵乌云缓慢散开,微风拂起,空气中都是雨水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陶师傅似乎气消了些,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站起来走到周廷尧的身边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您什么时候启程,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陶师傅一巴掌拍上周廷尧的脑袋骂:“混账玩意儿!”骂完又沉默地看着身边这个高大的青年,最终叹息一声,“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能做到我对你的要求,我就跟你回去。”
周廷尧缓缓点头说:“好。”
汤妍从两人交流开始就一直不曾说过话,直到听到周廷尧这声好。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她却在陶师傅的眼中看到了难以诉说的复杂,听出了这个字里仿佛千斤的沉重。
陶师傅明明都没说什么要求,但他似乎早已经了然。
回程的路途,汤妍和周廷尧并肩走在后面。
她用手肘碰了碰周廷尧,他便偏过头看她。那双平常总是散漫的眼睛有点如梦初醒的茫然,看得汤妍微微愣了两秒。
她明明是想问陶师傅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周家来枫原镇定居,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陶师傅提的到底是什么要求啊?很难吗?”
周廷尧随意摇头,对上汤妍的眼睛又变成点了点头。
汤妍真的不高,穿着平底鞋也只能勉强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半干的黑发还有几绺贴在白生生的脸颊。眼睛很亮,不自觉轻抿的嘴角有点儿认真的严肃。
周廷尧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便回道:“嗯,很难。”
眼看着女孩子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她说:“总之不会是什么刀山火海吧,你又不是拜师学艺。做不到的话,不能跑路吗?”
跑路?周廷尧被她的说法逗笑,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说:“汤圆儿,所以你打算和我一起跑吗?”
汤妍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瞪了一眼笑得露出白牙的人。
来枫原镇这个地方时隔大半个月,周廷尧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进了陶师傅的银匠铺。
前厅的陈设非常简洁和整齐,各种花样大小不一的银器或摆放在玻璃柜中,或陈设在深色格子木柜上,无一不是精工巧匠所打造的成品。
陶师傅回来就进了里屋。
“陶师傅并非好名利之人,能在这个地方做喜欢的事情也挺好的,你们让陶师傅回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汤妍小心翼翼一一扫过面前陈列的银器,顺便问站在中间没有动作的周廷尧。
“当年我父亲和师伯有一个共同制作的大型展品,耗时三年也只完成了三分之二,这一直是父亲的遗憾。加上现在手工技艺精湛的银匠师傅不多,父亲一直希望他能回去带带学生。”汤妍点点头表示懂了。这么多年按周家的能力,要完成一个作品并非难事,但意义终究不同,一个残品,等着一个人,便停滞了二十多年。
这大约是心有原则和信念的人,才能一直坚持的事吧。
就在这个时候,陶师傅出来了。
汤妍便说:“陶师傅,你们忙,我就先回去了。”好不容易见着了,有些事情和谈话她终究不适合参与。
“妍丫头,你留下!”是陶师傅。
他从后面走上前来,把白钢制的银雕刀、银皮、图案等所有银雕工具准备齐全,放到周廷尧面前说:“这个纹饰很简单,不论好坏,只要你做出来,你的要求我就答应。”
汤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地去看周廷尧。他垂着眼看不出情绪,但是周身的沉默,让人莫名心慌。
他还是缓缓地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挽衣袖的动作很缓慢。每一步和每一个细小动作都有着异于平常的专注和认真,这一瞬间,他再也不是只在幕后创作的天才珠宝设计师,不是人前信手拈来,轻佻自信又时常暴躁的周廷尧。
方寸之间,周身有遗世独立的沉静和冰冷。
汤妍以为他能做到的,哪怕他是珠宝设计师,但自小耳濡目染。
可他失败了。
他似乎自拿起工具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汤妍甚至看着他好几次预备开始尝试,但双手却有难以察觉的颤抖。他的手背因为过于用力,青筋凸起,泛着青白的颜色。
“陶师傅?”汤妍有些紧张地去看身侧的老人。
陶师傅却做了个让她安静的手势,他就那样抱着手看着坐在桌边的年轻人,眼中也有挣扎和迟疑。
直到“咚”的一声。
是周廷尧放下了手中的刻刀,他闭了闭眼,喘着粗气。抬起头看陶师傅的眼睛里有点血丝,他按了按额头声音沙哑:“抱歉。”
陶师傅叹了口气说:“你啊。”然后又骂,“没出息!”
说完,他背着手晃悠悠地进去了。
汤妍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看着周廷尧始终用手撑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还是走上前问:“你还好吗?”
他这才抬起眼看她。
汤妍又问:“看来你这测试没有办法过关了,所以……要跑吗?”
周廷尧缓缓勾起了嘴角,前一刻还如冰封的神色骤然间放松下来。他想,他似乎自认识她之后已经有很多次都被她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治愈。一开始觉得莽撞又多事的人,会把陌生醉酒的人拖进家,会翻墙给生病的人煮粥又送药。
她总是被气得要跳脚的样子,却也始终以不曾改变的姿势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就像此刻,她不问缘由却问他要不要一起跑?
汤妍惊奇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令人炫目。她听见他缓缓启唇说:“跑吗?你想把我拐到哪里去?”
汤妍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陶师傅的声音。他说:“妍丫头,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知羞?小心被你妈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汤妍:“……”
她瞪大了眼睛去看周廷尧,最后只能气呼呼说一句:“忘恩负义的小人!”
然后才遮着脸,躲着陶师傅的视线跑出去了。
汤妍走后,陶师傅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对着笑容一直挂在嘴角的周廷尧说:“你还有脸笑?”然后指着身后的位置,“客栈就别去住了,从现在开始住在我这里吧。”
周廷尧敛了笑容,认真地问:“您决定回去了。”
“你都来了,我能不回去吗?”陶师傅瞪他,然后又说,“你当我今天还真打算让你雕出个花儿来啊,这么多年,你现在就算要学都已经晚了。但你看看你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连个工具都拿不起来,这么多年真是白长那么大!”
“您说的是……”
陶全水拍拍青年的肩膀,看着他又有一瞬间的欣慰。好在还平安长大,命运伸出的利刃就算割出无数伤口,他终究还是倔强地站着,以如今挺拔的姿势立于所有人面前。
伤疤会紧随一生,但何时能让创口愈合结痂,大概……是寻找到温暖和爱、微笑与阳光的那一刻开始。
陶师傅看着汤妍离去的方向这样想着。
晚饭的时候,汤妍坐在院子里问庆佩文:“妈,你知不知道陶师傅当初为什么来的枫原镇啊?”
庆佩文看了女儿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我哪能知道,那个时候我好像都还没有和你爸结婚。”说完又状似不经意地问,“打听陶师傅做什么?和那个小尧有关?”
汤妍毫无防备地点点头说:“对啊。”
庆佩文无奈地摇摇头,用筷子的另一头敲了自家闺女的脑袋。
“你喜欢他?”庆佩文问,甚至有些笃定。
汤妍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她先是看了母亲一眼,才用一种怀疑的声音说:“不能吧?那个人嘴巴又损又毒,脾气还不好。还有啊,他对女孩子很凶,还总是招蜂引蝶,我……我怎么可能……”
汤妍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在庆佩文了然的眼神里直接消了音。
她试探着问:“妈,什么样的感觉是喜欢一个人呢?”
庆佩文叹了口气,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就得问你自己的心了。但是,妍妍,妈妈希望的是你以后能够不用担惊受怕,起码找一个能够相互珍重体谅的人。你能明白吗?那个周先生他家境应该不错吧?”
汤妍低下头:“妈,你想得也太多了。”
她自己这儿都还没有理清楚呢,结果直接上升到门第差距了。
庆佩文看着在自己面前没心没肺的女儿,最后还是宠爱地笑笑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陶师傅要跟着周廷尧离开的消息,基本大半个枫原镇的人都知道。
一个在镇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举家搬迁,居然有不少人来向汤妍打听,问:“那个周廷尧究竟是陶师傅什么人啊?”
汤妍说她哪里知道,就有人惊讶:“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汤妍:“……”
也有人打听到陶师傅本人那里,他一开始直接把人往外面轰,被问得烦了,就说周廷尧算他半个儿子。
这下有人坐不住,居然开始给周廷尧介绍对象。
介绍人是这么跟陶师傅说的:“您那个儿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啊,打从来的那天开始镇上多少姑娘关注着。人汤家姑娘说了,那根本就不是她男朋友。您也算看着镇上的这一辈人长大,哪个姑娘拎出来不是水灵漂亮,亏不了您儿子!”
外面热火朝天争论着的时候,汤妍就躲在陶师傅家的门后。
看了半天平白生出一肚子的闷气来,她回头去看周廷尧。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正坐在案桌后面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砚台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作为主角,你确定不出去看看?”汤妍问他。
周廷尧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看着汤妍的眼睛像深潭一样触不到底,不过嘴角却**起浅浅的笑意。他站起身绕了过来,像平常一样故意挑着眉问她:“你当初要是直接承认自己是我女朋友,现在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不是吗?”
汤妍觉得气氛怪怪的,莫名又有点脸颊发热。
汤妍故作镇定地看他一眼:“你马上就要走的人了,还想败坏我声誉?”
额头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周廷尧拇指的温度。
他就着按在她额头的这个姿势,微微弯腰看着汤妍的眼睛说:“皱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难道不是舍不得我?”
听到这话后,汤妍啪地给了他手背一巴掌,冲他哼了一声:“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周廷尧带着陶师傅离开的那天是在清晨,街巷里的雾气还没有散尽,很多习惯性早起的人一大早就聚在银匠铺前面。反倒是陶师傅本人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离别场景,但也没虎着脸赶人。
周廷尧和刘小东一起在搬行李。
陶师傅突然把汤妍叫到身边,看着上上下下忙碌的周廷尧对着汤妍说:“丫头,听说你和那小子住得很近啊,回去工作后他要是欺负你,以后可以来找我这个老头子。”
汤妍犹豫着点头:“好的,谢谢陶师傅。”
搬着个木箱子的刘小东正好经过,一脸好奇地凑上前来问:“小汤圆谁欺负你啊,我帮你揍他。”
汤妍眼睛一转,看到了正搬着箱子从里边往外走的周廷尧,便狡黠地笑了一下,指着他说:“嗯,就是他。”
刘小东对上周廷尧的眼睛,立马尴尬地朝汤妍摆手,连连往后倒退了几步。按说这么多年,来见陶师傅大大小小的人物也有不少,可他偏偏有些怵这个周廷尧。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探不到底。
就像这个世界有小汤圆一般让人一眼望到底的澄澈,自然也有周廷尧这般有千万面的复杂,偶尔温和,间或暴躁,你可以看见他身处人群的自如和耀眼,也会偶然发现他独处时的疏离和淡漠。
短短几天,连刘小东都知道,这小汤圆怎么可能是周廷尧的对手。
就像此刻周廷尧穿着白上衣,浅咖色的裤子挽至脚踝,利落地把手中的箱子放进车后备厢,然后才走到汤妍的跟前似笑非笑地说:“我欺负你?”
他边说边抬手朝汤妍的脸颊伸了过来。
汤妍睁着眼睛,上半身一点一点往后缩。
周廷尧的胸腔里突然发出两声闷笑,汤妍像只惊慌的兔子一样的表情逗笑了他。他随手弹了一下汤妍的额头,说:“汤圆儿,你……”
蠢得确实挺想让人欺负的。
汤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清楚他话说一半,然后还摇头是几个意思。
汽车穿过薄雾,消失在巷尾。
初夏的清晨,微风夹着一丝清凉吹进弄堂,撩起了汤妍颊边的两绺发丝。
她怔怔站着,不太清楚心中空空****的失落感,是否就是母亲庆佩文所说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怅然若失,像微雨润物般悄然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