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后我根本就没有再在皇宫里见过水岩了。
这日是於皇后去世的第三日,在皇后入土为安的这日深夜,太上皇召见我和唐忎。
去的时候,碰到正出来的娴妃娘娘,她神色倒是平静如常,但是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感觉她的手在颤抖。
“母妃,怎么了?”
她几乎立即就摇着头,“没,只是如今越发天寒了,我总忍不住在想,你们会不会冷?”
“母妃,”唐忎扶过她,像个孩童的口气,“总该你自己保重。”
娴妃娘娘垂着头点头,没有看唐忎。
我们去到内殿,内殿的烛火并不是很明亮,以至于我们也看不清楚太上皇的表情,只是听到他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的说话声,“你们来了。”
“父皇。”我和唐忎给老人家行礼,他却并未叫我们起来。我心里猜度着,这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感觉唐明强抬头看了我一会儿,目光未明,我心里没来由一阵紧张,唐忎微微侧眸,不经意看了我一下,像是宽慰,我微微颔首,暗暗叫自己冷静下来。
“小的时候,你很皮,但是一直都很听你母妃的话。如今大了,又做了皇帝,你现在是谁的话也不听了,民间常说,孩子大了就是翅膀硬了,阿忎,原来你也一样。”
“父皇。”唐忎脆脆的叫了一声。
“阿忎,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有苦有难,有悲有喜,都要你们自己承受。复活啦,再也不可能,帮衬着你们什么了。阿忎,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也许你还没有真正的领会到,希望等你们领会到的时候,一切都还有转机。”
我莫名觉得这个话像是在说给我听的?难道太上皇是在告诫我们什么?
“父皇……”
“水家的,”唐明强言辞严厉的打断我的话,一瞬间我只觉得他目光如炬。“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便是喜忧参半,当初我以为你们终究只是,两个长得相似的人而已,如今看来连性格都一样的刚烈,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但是你们的命运,又是如此的不同。”
冗长的沉默,终究在无言的等候当中,转变成长长的一声叹息,“出了这个门,我再没你这个儿媳。出了这个门,你们的生死荣辱,我也再也管不着了。阿忎,你,的心里可要有个数啊。父皇已经老了,管不了你们了。”
“父皇。”
“父皇……”
唐忎心疼的轻唤声,我突然的心生愧疚之感,唐明强蹙着眉的转身以及苍老的身形。
“圣旨已下,愈儿会是下一任皇帝。你,突得虐症,皇后带你全国寻求良医,一去再无音讯。”
画面像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慢放,唐忎眸中痛色,一瞬间叫我有哭的冲动。
这个世上,似乎许多事情都无法两全。唐忎为我所放弃和辜负的,这才刚刚开始让我觉得有一点难以承受的重。
“父皇保重。”
我也跟着唐忎一起,重重的磕下头去。
脚步如此沉重的出得殿去,唐忎脸色一直凝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心中的不忍化为无力的灰败,“唐忎。”
他停下脚步来。
看,以前我要是突然松开揽住他手臂的手,他一定立即有所察觉,这都走出好几步才被我喊住。
“水儿。”他回身走来,细瞧着我的眉眼,“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便先笑了一下,“唐忎,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为我放弃皇位,心中是否有遗憾,至今是否仍有不甘?”
唐忎几不可见的一蹙眉,伸手就把我往怀里搂,“胡说些什么?”
我鼻子狠狠的一酸,“唐忎,此去山高水长,我们便就都离了襄阳城里的亲人,也许今生,都不再会有再次相聚之机。你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所有的悲欢笑语,也许便只存在于记忆长河了。”
“你一直以为,我是在皇位和你之间做抉择,所以一朝选了远离朝堂,你以为,全都是因为你?”
难道不是?这么明显的事情。别说我这么以为,皇帝和娴妃娘娘都是这么怨怪我的。
“水儿,很多事情,哪怕亲密如夫妻,如你我,也是没有办法说得个透彻明朗的。”
我点头,“其实我知道,在我们身体里的意识有一部分是我们,连我们自己都没办法,分析出来的,又怎么有办法告诉对方?只不过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就在刚刚你父皇的眼神当中,我看到了一种,隐忍的痛,好像他已经预料到了,许多事情,只是没有办法,或者说,没有必要再告诉我们,我总感觉我们的这个选择,会影响着许多事情。”我抓住他的衣袖,低低的问:“唐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但是你不想我担心,所以就不告诉我?”
“水儿,人生有许多种选择,也有许多种可能,我们既然选择了,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不管在以后的,旅程当中,是风浪多,还是晴天多,我们都要携手并肩,不畏辛苦,不能后悔的走下去,你能做到吗?”
他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心中没来由的很慌很慌。
“水儿,别这样。”他紧紧的搂住我。
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重楼玉是这样的富丽堂皇,但是却离我们那么远,就好像是天空中的星辰日月,看着触手可及,可是伸出手去却是遥不可及。也许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当我们身在其中的时候,除非我们沉沦并且我们享受,否则,我们从来就不会有任何的归属感。
我们总是在,仔细的思量,反复的考究着,到底,人生的意义,意味着什么?可是我们在寻求答案的过程当中,就把人生已经走掉了一半。也许我们今天的决定,并不能让我们,如愿以偿,但是最起码在当下,我们绝对不会后悔。就算要后悔,就让这个后悔迟来二十年吧,任何人都只会是选择当下,过好眼前。从来都是畅想着我们的未来,会有无限的可能。
“阿忎!是你为我舍弃了,人人都趋之若鹜的,高位和权力,应该让我来宽慰你,而不是由你来,哄我。”我无限感慨。
他莫名失笑,“男女男女,男男女女,从来都是男人在前面,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由我们来保护你们女人,区区哄一下而已,这种小事,余生都全部交由我来吧。”
我被他说笑了,“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水儿,别再担忧,我们坚定的走下去吧!”
“那母妃那边?”不需要去告别吗?
“不了。”唐忎眸中晶莹,语气却轻快,“终究是辜负了,又何必在执手相看泪眼呢,父皇总会护好母妃的。”
我和唐忎星夜出宫,所带之物,不过御寒厚服,所带银钱,也不过区区几十两。
没有带任何人。
我们悄悄地出了皇宫。
星月当空,夜里已经很冷,我把襁褓中的唐懿儿越发的抱着近了我几分。
马车骨碌碌的行走在夜深无人的襄阳城街道,我在内,唐忎在外,我们随着马车的前行,越发的将巍峨宫城抛诸身后。
离开,是这样的早有准备而又迅速果断。
从此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吁——”
唐忎急声的勒令,马儿猝然的长嘶之声,马车突然的一停,我紧紧的搂住窗橼,就听见唐忎的疑惑声传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把熟睡的唐懿儿放在铺上睡好,掀开帘子,在唐忎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漏夜前来的,赫然是数张熟悉的面孔。
“公子,就这样不辞而别,可让我们哪里寻去?”无闷轻咳两声,第一个说话。他旁边的穿戴着风帽的人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此刻笑盈盈的看着我。
“蕊儿!你们……唐忎不是把你们都遣散了吗,你们这是?”
“既然不是来送姑娘的,肯定是跟着姑娘一起去闯**江湖的。”
“闯什么**什么江湖啊!你们这全部都是乱来,任性,你们赶紧从哪儿来的?回到哪里去!”我伸手赶人,手腕被一旁男子一把抓住,吓得我一跳,无卫几时这么不规矩了?
“姑娘这是把我们往哪儿赶呢?”
赫然却是木兮的声音。
“你,你这,你怎么一身男子打扮呢?好家伙,唐谈,你怎么也来了?”我作势被吓得不轻的模样往后退去,退到唐忎的怀里。
唐忎轻笑一声,“放心吧,这两只肯定只是从蕊儿那里套出了话,所以特意来送我们的。”
就见唐谈笑着点头,也把木兮的手腕拉住,向我们规整的行了一礼,“便只是我的三哥和嫂子,这礼,你们也受得。我知道,你们是不想走漏了风声,所以才星夜出发,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是终究我们还是知道了,总不能,我们真的不来送一下。”
唐忎上前拍了下唐谈的肩膀,“我知道。”
唐谈咧了咧嘴,“三哥,你们这……”
“好了。”木兮晃了一下他的手臂,他便以笑代过,没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既成定局,便也没有什么多说的,只希望你们都各自珍重,也许在不久的哪一天,我们在江南,或者在草原上再聚的时候,便都是各自身边都跟着小矮人了。”
唐忎一语,无卫们都在笑,木兮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我上前拉住她的手,算是把人从唐谈那里抢来的了片刻,“是很想看着你们成亲的,还打算给你置办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呢,但是时不我待,只能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有些哽咽,她和蕊儿两个跟着我这么多年了。“在你的床底下,我留下了五十两金子,权作我的赔礼。”
“姑娘请说的这个?”她就从腰间掏出一个,在夜的澜光下,金子发出悠悠的黄光。
“是这个。”她要做什么?
木兮冲最边上的无天一笑,这才与我说:“就在刚刚我们说话的时候,无天将其他的金子全部放在姑娘的马车上了,我有去清点,姑娘的银钱,你们才带了那么一点点,怎么够生活?就算不说你们两个大人,小公主那么小,一路上少不得总要用银子的。这一锭,算是我收下姑娘的心意了,”说着她靠近我,悄悄地在我耳边说:“我把姑娘给我的金子会一直留着,一则是,我本人也比较贪财,二则,这可是我后半生的护身符呢,唐谈便不敢欺负我了,就算有什么夫妻不睦吵嘴的时候,他要是不让着我,我就把这金子拿出来,这可是相当于皇后娘娘的懿旨啊,算是我给他下的一道紧箍咒呢!”
“噗。”我看着她后面悄悄地探过来的人,不觉掩嘴偷笑。
“在说我的什么坏话?”唐谈拦腰将人一抱,吓得木兮哇哇大叫,又立即伸手把嘴捂住,毕竟此处本就无人,又是静悄悄的。
“还不准我跟我家姑娘说一点什么体己的话吗?你看看你有没有男人的风度?”
两个人打情骂俏,我都没有眼看了。
“姑娘。”蕊儿跳脚过来牵住我的手,“我是一定都要跟着姑娘的。”
我哀嚎,“你说你们这么多人都要跟着,我们,如今是两袖清风,又怎么养得起你们啊。”
“那别人我不管,我和无闷两个是一定要跟着姑娘的,这路上总有个人替姑娘换一下手来抱小姑娘岂不好?再说我伺候姑娘伺候习惯了,这叫人叫我老姑娘,自己去成家立室,我还真的不习惯呢。”
“喂,无闷,你媳妇这话我可不爱听呢,什么叫做其他人她不管了?我们还真得跟着你们一起,跟着公子他们,跑江湖顺便览阅一下咱们辰国的大好山河,这有什么不对吗?凭什么就你们两个可以跟着,要我说,你们夫妻两个,才应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这以后跟随公子的活,就落在咱们哥几个身上了。”无闲一出口,其他人纷纷符合。
无武笑道:“我也不管你们,我反正是跟定了。”
“无法,你怎么也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你也可以,大家都可以,这样,才显得众志成城,公子也不能说什么了。”
“可是,这生计就真的成了问题了。”我欲哭无泪。
“这怕什么?刚刚五殿下带来的金子,不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再不然,我们哥几个的武功也不是白练的,将来我们劫富济贫,再顺带,给家里捎几个银块,这日子,就算比较清贫,却也过得下去啊。”
我第一次发现,无卫的口才都是这么的棒,我推一直不说话的唐忎,唐忎冲我一笑,对他们说:“我原是想着,悄悄的离开,既不显眼,也不惊动旁人,既然你们这般决绝,不管如何,你们都先上马吧,咱们先离开了这里,再慢慢的从长计议,至于老五和木兮,便送到此处吧。”
大家不再说笑,皆是一脸凝重,众人看向唐谈夫妇,都是欲言又止,“木兮,一定要好好的,我相信,老五会善待你的。”
唐谈像是尴尬一笑,“嫂子,我如今是不怕三哥,就怕你了,还记得当年在一栏画楼初次见到你的时候……”
“哎呀好了好了。”木兮眼中湿润,趁此转了两圈眼眶笑嗔着说唐谈,“你怎么比我一个女人家的还要啰嗦啊?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祝福他们一路顺风吧。”
“木兮,期待我们的重逢。”
“嗯,姑娘,一定要保重。”
“木兮。”蕊儿哽咽着抱住木兮。木兮拍着她的后背,两个人惜别情浓。
“蕊儿,都交给你了哈,从此你可要替我好好的照顾姑娘了。”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你放心吧!”
“走了,水儿。”
无卫纷纷上马,我们三人也终究是告别在即。
“山高水长,望君安好,彼此不用惦记!”
我拉着蕊儿上马车去了。
“姑娘。”
哽咽声声,终于是消散在秋风夜里,渐渐什么也没有了。
一抹脸,一片湿冷。
我和蕊儿对视一笑,却是无限伤感。
再次停下马车时,是在渡边。
这时候天光微亮,晨曦随着微露,渡口人流稀少,我们一下马车,就看到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我就知道你们是打算走水路。”
来人一语之后随即泪下,我除了非常的意外,竟然也觉得是深深的伤怀。襄阳城中这么多相识之人,会猜到我们要走水路,会猜到我们会在今日离开,会,猜到唐忎会放弃皇位,竟然只有,水岩一人。
想起过往种种,我的心中百味陈杂。
“你们先上船吧,我待会就来。”这么多人站在路边,总是太过显眼了。再说我看唐忎,也有话和蒙展跃交代的,我这个话一出来,无卫们就都相继上船了。
“水岩,你,你竟然会猜到?”难怪这么多年以来她活的一点也不开心,人们都说大智若愚,可是水岩就是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太清楚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她从小养成的性格,多疑敏感呢,还是说天生就有一种别人没有的聪慧。可是这样的人往往就活着比别人要累,比如此刻,她心中万千思绪,我却无法体会,可是她却要来,一送千里之情。
“三姐,我……果真是天下奇事,自从遇到三姐之后,我样样总算开眼了。”
“这是褒是贬?”我不由得一笑,心中顿时像是尽散了阴霾。
“三姐,长话无多说,此去你们的前途和安全,在你们刚刚来到这,我一直惴惴不安,但是看到有这么多人跟着你们,我已经完全的放下心来了,既然是你们已经选择的这条路,你们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我再说其他的也显得无济于事了,不管怎么样,我总希望你们都安安全全的,也许你从来就不属于皇宫。”
“水岩,我以为就算我们见面如常,你也不可能真正的原谅我,但是没想到,你的这一番话让我觉得你是真心的为我打算着。是不是说的,后悔已晚了?前几年,我们都放不下对彼此的成见,浪费了好多本该好好相处的时光。”
水岩摇头,秋风陡峭中。她的身形很是单薄,“前事不需再究,三姐,我今有一言相赠。天高海阔,从此你们便是红尘世俗外之人,我们襄阳城里的事情,再也和你们不相关。你们不要打听,不要关心,因为一旦关心了,你们便会多了许多不应该有的烦恼,那么你们离开襄阳城又是为了什么呢?既然离开了这个地方,就要真正的断了对这里的一切怀念,说句大不敬的话,哪怕将来太上皇驾崩了,或者娴妃娘娘有个什么,又或者是我们水府,祖母有个什么的,你们都不必要放在心上,人呐,都有生老病死都有这么一天的,你们既然已经离开了这里,就不要再想着什么没有尽到孝道,或者说没有送他们最后一程这些事情的,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吗?既已离开,何不便做个彻底的无情之人。”
我莫名一凛,“水岩,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说的这一番话,说得这样有道理,说的这样的,贴近我的心意。可是,往往越发无法反驳的东西,越发的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那么她的深意又是什么呢?
“怎么了?”她疏疏一笑,也感觉她的神情有点严肃吧?
“不,我没什么事,是你怎么啦?你是不是预感到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毕竟,你知道,因为我是当局者迷,而你是旁观者清,也许我有什么,盲区,是我没看到的地方,但是你早就明白了?”
水岩的眼眶又红了,我这才看清楚,她近日的确是消瘦不少,而面色苍白,似乎是精神状态也非常的不好,我不知道到底是她和蒙展跃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当时她在水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我问:“你在姑姑那里吃了大亏了?被她威胁了?”
她一愣,继而好笑的摇头,“哪里能呢……对了,你既然提到姑姑,那么你们这一走,太皇太后留下的懿旨,岂不是不再作数了?”
我微微的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唐忎钻了空子,只要他不是皇帝,姑姑的女儿一样可以嫁入皇帝做淑妃,姑姑的愿望还在,就不会不依不饶了。她在乎的,只是淑妃的头衔,而不是嫁给谁吧。”
水岩震惊得不知所以,“那么,接下来会是谁登基?”
我没有说话。
不是我不相信她,而是这些皇宫秘事,他们知道的越少就越好。
“我懂了,三姐,你不必为难。”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犹疑,思虑,惶然,惊诧,痛懊,悲伤……实在是太多,我都来不及捕捉。
“你懂什么了?我怎么没懂?”
“三姐,没事的,你放心,肯定,我们一切都会好好的。”
当时我一直以为她是为着我们此后的生活担心,但是我后来想想,她当时说的是,没事的,他们一切都会好好的。当时我是因为离开在即心中已是激**,所以,没有想到,没有去想想为什么她会说他们会没事的。难道他们会有事吗?他们又会有什么事?
“好好照顾蒙梦萌,大家有缘再见。”我把她送到蒙展跃的身边,颔首,点头,缓缓地转身,疾步的跑到唐忎的身边,登上夹板,上了船。
“她在对你说,三姐,一定要好好的保重。”
唐忎一句让我的眼泪掉的更凶,我没有勇气抬头。
茫茫水面,旭日初升,一切都已是江湖之事。
我有些晕船,就躺在舱内睡觉,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很不安,还一连做了好几个没头没尾的梦。醒来发现,后背汗湿了一大片,这么冷的天,我竟然全身都在颤抖的汗水中瑟瑟。
“唐忎,唐忎,”我急声高唤,就听到很急促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什么事情?”
我搭着他的手,起身而去,“我还没有问过你,皇后,我是说於智,她是怎么死的?”
“怎么好好的想起问这个了呢?”唐忎温笑着问,用帕子给我擦着额头的汗水。
我推开他的手,“你告诉我,免得我已经在这里猜来猜去的。”
“好了,我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唐忎转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我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听他缓缓地说:“父皇是,效仿汉武帝,杀母立子。”
我心中狠狠的一凛。
其实,在她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就这样子想过,只不过,当时觉得,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不想多思多虑,如今这么被唐忎看似轻淡的说出来,我就感觉非常的不对劲,我总感觉有哪里很不对劲。
“唐忎,”他一把圈住惶恐不安的我,不准我再多说:“你需要清空脑袋,什么都不要再想。从此襄阳城里的人和事,都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我就知道!
一定是,他们有什么瞒着我?
“是不是有事不告诉我?你给我说一说好不好?”
唐忎正是为难,唐懿儿的哭声传了来,两个人立即去看孩子。
我看着小娃娃脸上都挂着晶莹的泪珠儿了,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我的女儿。”
这次便就这样不了了之。
可是水岩的话,再次响在脑海里,怎样也挥之不去。
“三姐,万语千言,一言难尽啊,此后一别,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再见之机。也许若干年后,三姐会回到曾经住过的襄阳城,和曾经住过的水府里,但是到那时,应该已经物是人非了。届时,还请三姐不要太追忆往昔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至于水府的一切,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毕竟姑姑是个自私自利之人,而祖母,我以前总以为她就是个深宅妇人,并没有太多心计,可是,在表妹的这件事情上面,我是彻底的看清了祖母。三姐,你不要以为祖母是真心的疼爱你,不,我应该,我不应该这样子说,应该说祖母疼你是真,可是祖母,最疼的还是姑姑。所以你曾经欠下的所有人的恩情都已经还完了,包括祖母的。三姐可能还不知道我那天为什么那么激动……那天我之所以和姑姑吵,是因为我才和父亲说了没两句话,她就出来了,她强行的打断我和父亲的谈话,她还说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可是三姐,事关水府,怎么会是闲事呢?姑姑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呢?为什么连祖母也没有想到这些呢?就连祖母,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几句,祖母就各种的教训,说什么,与其,让朝堂上的那些官员,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还不如让自己的表妹,分得你的一杯羹,可是三姐,事情怎么可能有祖母想的这么简单啊?”
我当时一直沉默,我也是在当时才知道,我一直察觉到的不对劲,便是这般。
是否是在当初太皇太后给汴州的水滢滢的问信寄出去之后,水滢滢来信求救于薛老太太了?这般说来,给她讲述襄阳城人物之间的联系以及给冉飞裳寻求出路的那个人,其实不是裴氏,而是薛老太太?真正挖我墙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被我视为亲人的我的祖母,薛氏。
一瞬间,我只觉得痛彻心扉!
原来世界上的真假是如此的难辨,原来世界上的亲情是这样的单薄,原来世界上的,背叛和诚实,都往往是建筑在别人利益之上。
一旦碰触了别人的利益,我们随时都可能成为弃子。
像水府这样大的家族和在朝中的地位,又怎么可能如清水一般,纯白无害,什么勾心斗角的东西都不知道?只不过事不关他们,他们不会显露锋芒。
真正到了所谓的利益时刻,他们才是势利之人。
也许,水靖也是默认的!
说到底,我终究不是水府的血脉,我是皇后,我再怎么荣耀,也无法让他们祖上蒙阴,无法光耀他们门庭。
他们甚至不会相信,我会提携照看他们!……
不心寒,是假的。
不过,这些都已经和我无关了。
裴雪姬应该已经看到我的信了吧。
不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
犹记得我把信函交给水岩的时候,水岩带笑问:“看你这样子是早有准备,但是,我若没来,你岂不是要把信丢进这水中?”
我点头,“可不是说?”
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这信,到底是送给裴雪姬呢还是不送?
毕竟信中内容,也许会影响她的某些决定。
不过,这些都将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从此这些人和这些事,注定都将和我无关。
船行十日,我们没有去到江南,竟然到了周国。
“不是我要故意瞒着你,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带着你去江南找一处僻静的地方隐居的,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都不肯离开。”
我随着唐忎的的视线看过去,岸边农家人带着无闷等人去打鱼,我们一行十余人,的确太过显眼,唐愈一旦想赶尽杀绝,我们的行踪很快就能够被找到。
“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吗?”
唐忎摇头,“以前训练他们的时候,便是以忠诚为首,耳提面命,除了叛徒无利和没有了的无吉,这六个,当真是忠诚得很,无论我如何劝,就是不肯离开。”
我苦笑,“或许,我们便注定在一起呢?也许等将来他们各自遇到了自己的缘分,我们还更加的热闹呢。”那边正是蕊儿用帕子替无闷在擦汗。
便成了一道风景,我和唐忎并肩慢赏。
我的怀中,是我们已经四个多月大的女儿唐懿。
陆地上再走半个多月,迎来了冬日里的一场早雪。
我们已经远离了辰国的一切。
唐愈应该已经登基了。
冉飞裳,是淑妃没错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唐忎叹了口气,伸手轻拂了一下我肩头的雪,缓缓地又说:“我想了想,趁你还没有完全收心,那边的消息还是告诉你吧。”
唐忎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我一看字迹,赫然是水昭的。
“难道水昭一早就知道你的打算?”
唐忎点头,“也算是吧。在你回水府置办素宴为你姑姑接风洗尘的那天,水昭就进宫找我了。当时我一个人坐在御前良久,是他打破的沉寂,问我有什么打算。”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那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你猜?”
彼时我们找到一处有河流,有青山的场地,七个无卫动工造了几间木屋,虽然简陋,我们大家在一起却住的很开心。
无法在屋子里生了火,我和唐忎两个烤着火,照看睡在**的唐懿儿。
“我怎么能够猜着?”
唐忎轻笑一声,“当时我还没有想到什么对策呢,强硬的抗旨是不可能的,父皇侍母至孝,怎能允许我这般做?当时我千头万绪抓不住任何一个念头……水昭看我如此苦闷,反而说我是庸人自扰,我这才听了他的话,放宽了心。是啊,皇祖母是说的让我娶你姑姑的女儿,但是没有说,让我立即迎她入宫啊,我可以拖,无限的拖,没人能够左右我的决定。所以,你姑姑那边,我只说,务必静候我这边的安排。你姑姑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吧?是料准了我,不敢也不会违抗皇祖母留下的遗旨,所以她还在规矩,从无心急越矩之行为。”
水昭的心思,没想到很细呢。他和水岩不愧是一母所出,果然是有共同点在的。
“水昭似乎能够预感到什么?在我还没有准备如何做的时候,他就说,不管我的决定怎么样,他们都会在背后支持我们,只希望我好好的待你,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要亏待了你和孩子,否则,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我。水儿,你都不知道,弄得我还以为,他是你的亲哥哥呢!”
我拉拉唐忎的袖子,“好啦,其实通常说这话的人,都知道对方是很稳妥的人的,只不过就是变着发的奉承你和承认你而已了。”
“我需要他的承认吗?”
“我需要,我需要所有我认识的人,对你的承认和对我们的祝福。”
唐忎点点头,“你先拆信。”
第一封,我拆的是事关岳彬的事。
“看,亲哥哥在这儿呢。”
我睨一眼调笑的人儿。
看完信,我多少是有点傻眼的。
“这,算不算抗旨?”
“算啊。”
我用手肘捶了一下唐忎的胸口,“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坏人。”
“别,我可不坏,来,我给你分析啊。这封信说的事是关于岳彬给薛翎儿留的一封书信,写的是,他懒散惯了,目前还没有成家的想法,他让薛翎儿等他三年,其实也就是许了一个三年之约,如果三年之后他还没有回来,就算是抗旨,如果回来了,就一定会和薛翎儿完婚,如果薛翎儿不愿意等他的话,那他便就祝福薛翎儿。水儿,说实话,你哥哥这一招,可谓是很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