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言情 亲爱的面试官

第三章 初见你时,顾盼生辉

亲爱的面试官 白羽 21878 2024-10-18 03:02

  

  六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初冬时节,桑静一身正装坐在WNS银行总行大楼43楼的会议室里。已经六点半了,她和另外三个211里的二流大学的研究生饥肠辘辘地等候今天最后一场面试。走入考场,见到四个来自不同部门的面试官正襟危坐,脸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倦色。

  四对四群面,听前面几轮的面友说,眼前这几位各个身怀绝技,不好对付。比如,最旁边的那位神仙姐姐,人坐那里透着出尘的气质,口语极好听。她如果提问,从来不讲中文,那你回答当然要用英语。边上身材矮胖、眼光锐利的是技术男,但凡信息技术、数据挖掘之类专业的,非问到哭出来为止。中间一位干瘦如柴的眼镜大叔是会计专业的专家,经常抛些专业级问题砸晕别人。他另一旁的是一位翩翩公子,英俊倜傥,说话嗓音如同朗诵,他对人态度最为谦和,却总问些时事观点和看法,其知识面之广,旁人根本无从准备。

  完成规定动作,即自我介绍,桑静暗叫不好,与她一组面试的这几位也都非普通人,各个大神啊,一个CPA(注册会计师)、一个高级口译、另外一个好歹是金融专业啊。自己是四人中唯一一个企业管理专业的学生,比起会计、金融、经济,那还是和银行隔着一座山的。当然,桑静清楚得很,自己也有自己的强项,四人中只有她有管理学生会的经历,奖学金也是年年得第一,考官心,海底针,天知道他们喜欢什么。看着眼镜大叔把自己的简历放了下去,桑静的心里凉了半截。

  接下来是考官的自选动作,四位考官轮番对感兴趣的毕业生提问。明显桑静他们四人中考出CPA的大哥最得垂青,眼镜大叔对着他一通狂轰滥炸,可惜大哥不争气,连一些基本概念都因为大叔的逼问语焉不详。唉!优势变劣势,CPA在这大冬天一头的汗,桑静居然心生怜悯,不由得替他惋惜。第一个Game Over(玩完)了。其他的同学都随便问了几句,也有问央行降息的,还有问格林斯潘的几次财政政策的。天啊!这哪是面试,这简直是知识竞赛!

  终于轮到桑静了,她对自己说镇定,镇定,千万别被这阵仗吓倒。当她深深吸完一口气,翩翩公子开口了:“你是EC大学的?”

  不问专业知识吗?

  “是的,各位老师。我是EC大学企业管理专业的。”

  “你有些紧张?”

  “有点。”

  “嗯,紧张很正常。我们WNS银行是世界五百强企业,多次被《银行家》评为最受欢迎银行。我们这里招募的都是精英,招优秀的人做优秀事是我们的准则。特别是研究生,我们历来只招排名靠前的学校。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给我一个招你的理由?”

  桑静在心里不知嘀咕了多少遍,你什么意思,嫌我学校不够好就直说!这样我可不服气!她自知内心已经有无数个自己挽起袖子想挥拳头抗议了,可毕竟是在面试,还要在面上故作镇定。她沉住气,把心一横:好吧,你是面试官,没戏反正没戏。你说我学校不好我可不答应。

  “再好的学校也有不成器的学生,再差的学校也有闪着光的名人。不说我的母校出了多少有名的校友,就说神五、神六宇宙飞船上就有我们学校的专利。我虽不是这个专业的学生,但我为同是EC人骄傲。

  “英雄不问出处,能坐在这里面试的,都是通过一轮网筛、一轮笔试闯过来的,我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也不敢有优越感。我坚信即使渺小如尘埃,只要日积月累地打磨,在一个具有凝聚力的引力场里,就能形成一道耀眼的星云。

  “我仔细阅读了贵行的校园招聘启事,认真总结了一下WNS的录用要求:一、有学习能力的人;二、能够与团队合作的人。我四年一等奖学金,在咨询公司、银行、出版社、外高桥保税区平台公司实习过咨询顾问、会计、二校、销售等职位,这里有企业的实习反馈及推荐信,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具有跨领域学习能力的人。我大学本科、研究生都担任过管理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有比较丰富的组织协调经验和团队合作经验。”

  “来面试的有许多和你一样优秀的学生,正如我们WNS面临着不少优秀同行的竞争。你如果是我们行的营销人员,你打算怎样打动你的客户?”

  “一、了解我的客户。在拜访前掌握足够多的对方信息和偏好;二、知己知彼。了解竞争对手的特点;三、找准定位。根据自己的特色,对标同业,讲出自己行的差异点;四、以情动人。交友贵在交心,打动客户也在于一个‘诚’字。”

  “我们这里的工作是高强度的,经常要出差和加班。你能接受吗?”

  “开始一份工作,从热爱她开始。有了这份爱还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我们这里风险也很高,需要高度的自律和原则。假如你在支行,为了业务,你的行长让你做违规的事怎么办?”

  “熟记和业务有关的每一条法律法规和行规,确保自己不是因为业务不熟而被误导。然后,就秉承一颗‘诚信公正’的心做事。”

  桑静注意到,翩翩公子已经从椅子上前倾了四十五度,听完自己最后的话,他甚至长长舒了一口气。桑静以为自己眼花,定睛一看,那人靠在椅背上,环顾其他人:“我没有了,还有谁要问吗?”

  其他人穿插地又问了几个问题,都不算很强势也没有太专业。

  最后,神仙姐姐开口了:“ Now everyone, after period of Q & A,we all need relax. Well, please describe your feeling now. What's your opinion of your interview?”(诸位,经过一轮问答,我们放松一下。请大家描述一下现在的感受。对这次面试感觉如何?)

  继CPA出局后,金融专业发挥失常,英语讲的那叫一个结巴。这轮桑静是幸运的第三人,基本腹稿打好,开讲:“Before my description, I'd like to say Happy Birthday to WNS!”(谈感受之前,我想先祝WNS生日快乐!)当桑静说完这句话,翩翩公子突然抬起头迅速瞥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意。“Well, Jing,on behalf of WNS, I shall say thanks to you. You are a very smart girl and well done.”(桑静,我代表WNS感谢你的祝福。你很聪明,做得不错。)

  “Thank you! Now continued. How to describe my feeling? A little bit nervous, a little bit exciting. As known to all, with development of Chinese economy…”(谢谢!继续谈我的感受,怎么说呢,有点紧张,有点兴奋。众所周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

  难为桑静搜肠刮肚,一股脑儿把高级口译有关中国经济金融发展、上海建设三个中心有关的内容都如倒豆子般倒了出来。内容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要足够流利,把每个美式发音都字正腔圆地发出来,太有口腔快感了!

  “At last but not least, I hope that I can have a chance to grow with WNS, step by step,side by side.”(最后,也是重要的一点,我希望有机会和WNS携手并肩,共同成长。)

  说完,桑静长长出了一口气,看见神仙姐姐对自己颔首微笑,并把她的简历从一堆中挑出来放在了最上面。桑静听见心中花开的声音,“Bingo,拿下!”转眼一想,其他人都还好,那位犀利的翩翩公子一定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以后如果再相遇,一定要谨言慎行。余光偷瞄了他一眼,不想他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把自己的五味杂陈尽收眼底。桑静赶快刷新自己的表情,一幅虚心听讲的模样,坐等“高级口译”。

  “高级口译”居然发挥很so so(一般),说得中规中矩,而且居然还没她流利。这回,桑静真要偷着乐了,这高级口译她总算没白读,虽然没考出证书。

  一场漫长的面试结束,桑静去卫生间整理妆容。对着镜子,一脸的残妆,硬挤了个微笑给自己。走出卫生间,一转身撞见一个人,桑静一抬头慌张了起来:“考官好!考官再见!”说完打算走。

  “桑静!”

  “哎?!”

  “我也是管院的,李红英还在吗?”

  “原来是前辈啊!报告前辈,李老师是我辅导员!”

  “好,代我向她问好!”

  “好,可是敢问我代哪位前辈问好?”

  他看着她,怔了怔,随即对她笑了,那笑意暖暖的,都化得开十二月的霜。

  “顾超然,顾盼生辉的顾,超然世外的超然。”

  顾超然,这个名字桑静记下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是属于一个与她只有一面之交的英俊男子的。然而,因为毕业论文、签协议,和季怀为各种理由吵架,桑静终究还是忘记代顾超然问候李老师。不过她毫无愧意,这位翩翩公子早就被毕业前纷至沓来的琐屑淹没了。

  接着,报到、入职、培训,每天在近郊的培训中心懒散地上课、做案例、做presentation(报告),午睡,下午继续discussion(研讨)、debating(辩论)。晚上在中心老旧的KTV唱着八十年代的歌曲,打发他们曾以为最无聊实则最幸福的时光。年轻的爱情也在这里潜滋暗长,她却一直在给白帆写信,告诉他入职有多无聊,当然顺便和季怀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短信。其实,有些事已经变了,或许根本没有改变。季怀说得没错,在桑静心里就没有被人保护的需要。他是傻傻的追求,她却是在寂寞中委曲求全。这样的努力终究在毕业分离前显得格外苍白。终于,在拿着决定实习去向的信封时,桑静下定了决心,发出了一条短信:“季怀,放手吧,放下我吧。我还是没能爱上你,对不起!”隔了很久,他回了一条:“好的,我不怪你。”

  

  桑静来到那个地址的附近,面前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突然中断了,也看不到自己要找的银行。只看到一座雄伟高大的欧式建筑的边门里闪出一个影子。“那个,对……对不起,请问WNS的外滩支行在哪里?”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白色暗纹长袖衬衫,袖口露出两颗很淡雅的袖钉,与这当头烈日显得格格不入。他身材修长,风姿翩然,用锐利的眼睛打量着问路的女孩。未等她开口,指指转弯处另一条路上的一个大门,“那里进。”就冷冷地走开了。那个人,桑静觉得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顾超然再次见到桑静已是大半年后,当初的印象已经被放在记忆的一角。看到这个身穿白色T恤,下着一条粉色裙子的少女,顾超然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被录用了,而且还被分到自己所在的支行里。今天是周末,这个女孩是来“踩点”的,有点意思。当初,她在总行的一句前辈,叫得他有些心猿意马,这么多年了,他读了名校的博士,对外早就不是EC毕业的研究生,只有他知道在人才济济的WNS,一个来自二流211大学的毕业生有多辛苦,为了获得成功,要比别人付出多少倍的辛苦,甚至有些东西一付出就是一辈子。他苦笑着摇摇头,遁入了艳阳里,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周末,仲夏的傍晚,忙完一天的事,如果没有饭局,顾超然喜欢在黄昏的暮色中一个人走走外滩,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吹着江风,听听远处的汽笛声,有时能看见海鸥上下翻飞。特别是天边绯红色的晚霞,小时候的课本里把晚霞称作火烧云,真是贴切。顾超然很喜欢,甚至有些迷恋暮色侵袭的当口,那灼烧滚烫的云朵,在与日落媲美,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英武。此时此刻的外滩,很静,人群三三两两,留着大片的空间,互不干扰。同时,这里又热闹,最是市井百态,有观光者的大呼小叫,有恋人们壮士般的誓言,还有失意者的哀鸿喟叹,这不,靠在长堤上的那个女孩突然对着江水哭了起来。起先,顾超然也没太注意,只是抽泣逐渐成了大雨,女孩不停地用手擦脸颊,动静有点大。顾超然侧过脸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桑静手机里躺着季怀沉默良久发来的一段话,许是在这茫茫人海中留给她的最后的只言片语,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他们终于真的要在这茫茫人海中再无交集了。

  “桑静,我好累,两年了,你就像天边的云,而我只是地上的水,追不上你。你心里有伤,却倔强地不让人靠近。你在我身边的分分秒秒都想着另一个人,我却不知道他在哪儿。桑静,我不懂你,我想保护你,你却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柔弱。当我认清你时,你又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坚强。我曾经希望给你全部,到了八十岁还陪着你夜游外滩,看飞鸟在船舷上飞舞。可是,我发现我给你的全部却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我不知道,我也再没力气追寻答案。再见,你,好自为之。”

  看了一遍又一遍,桑静终于像所有正常人一样把自己弄哭了。可是,在她满是榆木的脑子里居然都只有白帆。桑静想到季怀,居然只有同情。季怀似乎就是她自己,追逐着世界尽头的白帆,而在白帆心里自己只是一片小小的羽毛。看清这些,桑静开始嘤嘤哭泣,为了季怀,为了他两年里做过的所有傻事。在桑静本命年那段经常发烧打点滴的日子,想起他摸着自己的手,在温暖的午后读故事给她听。那个时候,桑静诚心以为那就是爱情,但终究自己还是不甘心。情绪瞬间崩塌,桑静越哭越凶,开始透不过气来,泪水流了满脸,该死,却没带面巾纸。她上下摸索,只能用一只手挡着眼泪。

  一块蓝色的方巾递了上来,桑静毫不犹豫,处理完事故现场,挤出一个微笑,带着哭腔,仰头道:“谢谢你。”

  看到的是顾超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有种促狭的好奇:“你还好吧。”

  “我很好,顾……老师。手帕……被我弄脏了。”

  “没事就好!手帕放你这儿,洗干净,我们应该还会见面的。”说完,扬长而去,留下女孩一个人在外滩的暮色里。

  顾超然转过身,心里有些好笑。这个女孩真有趣,前一秒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形象还是新人对入职的憧憬和战战兢兢地踩点,后一秒就哭得稀里哗啦。年轻真好,可以这样真实地活着,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个女孩鲜活生动的形象刻入他心里。

  过完周末,平复心情,桑静正式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桑静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叫桑静的小女生,她的喜怒哀乐都必须藏在一个叫桑静的银行小职员心中。是的,上次那样被前辈——甚至可能是未来领导看见的事是万万不能再出现了。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位于外滩的WNS外滩支行门口,等待着卷帘门徐徐上升,气一提,心一横,进了网点。

  新入职的行员被安排在大会议室里,统共三个人,其他两个是男生,其中一个是SF的研究生,一个是外国语学校的本科生。那个外国语大学的小男生长得虎头虎脑,微胖,很友善,对她和另一个男生问长问短。SF的研究生在培训时就和桑静隔一条走廊,有事没事就看《金刚经》,所以暗地里桑静叫他“玄奘”。“玄奘”为人腼腆,看到是桑静,就彼此相视而笑。不错,一个好的开始,至少同僚都还可亲。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穿着行服,气质很好,雍容华贵,后面缓缓跟着一个人,随后是一群人,一看就是中层干部的样子。一一落座,新行员坐第一排,对着主讲台。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对面主讲台的正中,白色的长袖衬衫,浅灰色的行服。桑静暗自叫苦,不是吧,怎么又是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起上次他意味深长的话,桑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说他们还会再见面。

  胖胖的老师开始发话:“各位新入职的大学生,欢迎你们来到WNS的外滩支行,今后你们将在我们行里工作实习。再过半年或一年,会确定你们的去留和最终的工作方向。这位是我们的顾超然副行长,也是我们行的青年行员职业领航师。职业领航师是我们支行的特色,充分体现了我行人才引领的理念。导师由我们支行的各位行领导轮流担任,为期一年。首先,请顾行长为我们的新成员讲话,大家欢迎。”

  顾超然打开话筒,环顾四周,明亮的眸子充满光彩:

  “各位,大家早上好!本来我们的郑行长要出席今天的接待会,但他今天临时被总行叫去开会,只能由我代替郑行长欢迎各位来到WNS外滩支行。

  “首先,要祝贺你们,你们起点很高,外滩支行在全行的各项指标名列前茅,我们外滩人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历史,更在不断谱写新的篇章。外滩支行历来是人才辈出的,这里培育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干部。

  “今天你们不用自我介绍,我不想戴着有色眼镜看你们。英雄不问出处,你们的过去不再重要。你们会被分到柜面,从一线开始做起,这就是你们公平的起跑线。只要足够优秀,你们可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我们认识你们。今后,你们有任何职业规划上的问题都可以找我,有困难有想法都可以,我的座机和手机分别是……”

  桑静认真记下了他的手机,万一有用呢。

  “接下来我介绍一下,外滩支行的各项要求,最后会告知各位分到的网点……”

  一个多月后。插回单箱[回单箱:银行为单位客户提供的每个月存放单位账户往来银行单据的设施。

  ]、打码、复核、审验票等等,除了出纳,桑静几乎把对公业务的所有岗位兜了个遍。六点一刻从家出发,途径大半个上海,在七点一刻到岗和网点一起早起接库,晚上加班到六点多送库。有时合作公司一天无数贷记凭证,还要去公司拿,回来加班打码。中午兼职大堂经理,为整个大堂维持秩序。每天12小时高速运转,这昏天黑地地忙碌,哪里是银行职员啊,根本就是纺织女工!不过,桑静似乎习惯了这样忙得没有自己的生活,至少她不会想起白帆,或者季怀。

  又是十号,整个网点乌泱乌泱的人。这几天,对公业务稍腾出些许空闲。网点负责人让桑静在大堂里维持秩序,帮着叫号,安排座位。一切在她的穿梭中恢复有序。总算可以靠在立柱上,看着一屋子的人,稍稍放松了下来。

  又看见他们了,第二次了,桑静好奇,是不是每个月的十号,他们都会如期而至?老婆婆是个素净的人,拾掇得很妥帖,整齐的发髻,贴合的刘海,合身的中式薄棉袄,手挽着老公公。老公公鹤发童颜,满面红光,有种画里出来的仙气。

  大堂里喧闹得就像个菜市场,其实桑静早已习惯。婆婆朝桑静走了过来,她却没太在意,累得有点失神。婆婆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回了神。婆婆递上来一张纸条和一个号牌。纸条上的字娟秀飘逸:“我们听不见,到了我们的号码,请叫我们,谢谢。”她看完,俯下身子,对婆婆指指叫号机,指指自己,又指指婆婆,做了个OK的动作。婆婆朝着她报以微笑,眼角乍现的是女孩子欢脱的心情。婆婆开始伸手与公公打着手语,时不时还娇羞地用手掩嘴作大笑的样子。公公也是一脸宠溺,不时用手捏捏婆婆的手。他们说得那么热烈,那么生动有趣。旁人却进不去,甚至无法分享。两人在旁若无人的世界里,如同仙侣。

  桑静看着看着有点痴,爱,是可以进入如此化境的吗?可是,为何只有她苦苦地求白帆看见自己,苦苦地求他只看到自己。白帆的眼里却只有母亲的背影。这世间,两个人恰好彼此懂得是如此之难,而婆婆他们浑然天成的契合,让人羡慕。桑静心中浮起白帆的影子,眼底的泪水涌了上来。

  路支行行长见桑静心绪不好,中午打发她早早吃饭,还嘱咐晚些去接班。

  “姐姐,你别自责了,就一张差错单。我都第三张了!”桑静的这个外国语大学的干弟弟着实可爱得可以,不惜自黑来哄她开心。他们恰巧被分配在一个网点,彼此照顾,相互体贴,完全没有竞争关系。

  “可是再过一个月就结束这里的实习了,本来小心翼翼到现在,结果功败垂成。我可不想带着不完美的记录离开这里。”

  “姐姐,哪有那么复杂。今天难得老师放我们出来散心,你就不能高兴点吗?”

  “吃什么?”

  “嗯?”

  “问你吃什么,姐姐请客。我可没打算一直难过下去。难得出来放风,买点东西带给大家吃。”

  “那我要吃星冰乐,香草味的。”

  “你那么胖了,当心你家小牛奶不要你!”

  “姐姐好讨厌,给人家女朋友取绰号,还咒人家。”他做出撒娇状,桑静就笑做一团。“说正经的,姐姐,这次技能考试你真报了?我们实习生可以不报的。翻打传票[翻打传票:用算盘或计算器对一本传票(账簿)上的数字金额进行加减运算。

  ]和数钞,你行吗?”

  “嗯,翻打传票还行。储蓄出纳我没做过,所以你把你的练功券借我使使呗。”

  “行啊,星冰乐,不许说我胖,不许说小牛奶。”

  “不说了不说了。”

  想起技能考试,桑静抓起手机,踌躇良久,还是鼓足了勇气,给顾超然发了一条短信:“顾行长,您好!我是本届入行职员桑静,周五晚上六点半,您在行里吗?我想将您的手帕还您。”

  顾超然接到短信时在开贷审会,这冗长繁复又没有重点的汇报,让他很反感。看到了短信,不禁莞尔,这小丫头又是哪一出,于是故意回她:“你交换给我即可,不必送来。”

  桑静很快回复:“我周五七点在支行本部技能考,您如果方便,我六点半先给您送去。这个还是亲自送到您手上比较好。”

  顾超然一只手斜支着脑袋,回想起她面试时一本正经压抑脸上各种表情,就回了一条:“六点半,三楼最里面的办公室,我等你。”合上手机,微微一笑,这个女孩果然很有趣。

  六点半的总部三楼空空****,如同一座鬼魅的城池。为了节省开支,物业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把大部分辅灯都撤了。剩下头顶一盏一盏水晶吊灯豆影昏黄的光晕护送桑静走向三楼的深处。一路是会议室、大办公隔间、独立办公室,幽暗间影影绰绰,总让人怀疑还有人在。整个三楼一片清寂,底楼人吃汉堡准备技能考试的声音若隐若现。桑静走在这迷宫般的地方,暗自盘算,这地方想必白天也很清冷神秘吧。终于走到尽头,唯一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里射出无数的光芒,她被刺得睁不开眼,以至于到了顾超然办公室门口时,还泪眼婆娑。

  顾超然的行长办公室中规中矩,甚至可以用将就来形容,没有时来运转的盆景,没有貔貅压阵,也没有藏风纳气的屏风。只有满屋子的书柜和满书柜的书,各种奖状、证书和奖杯。中央一张大大的书桌,叠着很多文件。一张老板椅,隔着桌子对面两张座椅。门边一张长沙发和一张单人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一副茶具放在茶盘上。茶具倒十分雅趣,有些和风。除此就再无其他了。

  “笃,笃,笃。”

  “请进。请坐。”顾超然停下案头工作,示意桑静进去在他对面坐下。然后,自己靠在椅背上,手肘支起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一副自若的样子。

  桑静走到座位前,没有坐,而是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手帕,双手递了过去:“顾行长,谢谢您,这是您的手帕,洗干净了。”顾超然接过手帕,随手放在桌上。看看桑静,看看手帕又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先开口。桑静倒有些不好意思。

  “顾行长,上次在外滩非常感谢。那天有点失态,请您见谅,也请替我保密。”

  眼前的男子眼神冷冽,周遭的空气降为零度。他偏头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似是要将她搅碎。她无辜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个人果真难对付,阴晴不定。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还块手帕也错了?她思索了半晌,还是没能想出这整个过程错在哪里,哪里惹他生气,于是干脆委屈地说:“那个,顾行长,我,我要考试去了,晚饭还没吃。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可不可以先下去……”后面的话,桑静自己都听不见。

  桑静进来的刹那,顾超然突然在想究竟是自己把桑静看简单了,还是把她看复杂了。此时此刻,有两个声音在讨论,一个说:“人不可貌相,别看这女孩一副邻家女孩的样子,也许她真的是特别能来事的主儿。顾超然,你当行长这几年,那些会拉关系,借机攀附的事,你见得少吗?都不容易,也别太为难女孩。”另一个声音不服气:“看她在面试时掩不住的各种情绪,看她在外滩那样动情哭泣。也许真的是单纯,这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顾超然冷冷地看着桑静,他想看看这个女孩坚持亲自送来手帕到底为了什么?

  “你,没有其他话要说?”

  “我,其他话?没有啊。我可不可以下去了,顾行长,我还要技能考试!”

  “为什么要亲自归还手帕?我不是说叫交换带一下就好了。”

  女孩坚定地摇摇头:“我觉得这样不好,万一别人看见误会什么。我不想因为您对我的帮助,害您被别人误会。”她认真地说出她坚持的理由。

  顾超然对于这样幼稚单纯的理由,起先感觉好笑,后来突然有些心酸,这个女孩是周到的,至少在用她笨拙的方式维护着他。

  顾超然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谢谢你,桑静。你可以走了。”

  看着桑静逃也似的背影,顾超然心里陡然一阵酸楚,他自己也曾这样敏感着周围的一切,步步为营地与那些名校骄子同台竞争。

  八

  桑静的事再次传到顾超然的耳朵里,是在她即将调来本部轮岗的前几天。第一,桑静凭借自己的刻苦努力,居然在短短两个月实习期内通过了技能考试,而且翻打传票的成绩是全行第三名。第二,在做储蓄时,发现带教老师私自从自己的皮夹里拿钱补了账上少的一元钱,并大义灭亲向网点负责人举报了这一情况。他手里拿着女孩第一阶段的评语,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女孩越来越有趣了。

  再次来到本部,桑静觉得既兴奋又感慨。与“玄奘”会师也觉得很快乐。虽然干弟弟对她关心备至,可他实在太黏人了。他的“小牛奶”出国深造,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害得她这个知心姐姐还要经常开导他。说到底,桑静是个喜欢静的人,太过紧密的关系会让她窒息,这也许是工作后搬出父母家的原因吧。

  搬出去住这件事,她确乎是考虑了良久,实在是上班太早下班太晚,穿越大半个上海,实在太累了。不过这个决定确乎惊动了母亲大人,为此她老人家毅然决然地宣称要和桑静断绝母女关系。幸好从文在这件事上极力支持,外加意外地获得了白帆的外援。在他和父母深谈之后,张妍终于意识到她应该尊重女儿的选择,毕竟她已成年,这是题外话了。

  来了本部几天,网点没日没夜的工作节奏和本部闲来无事的工作节奏大相径庭,让桑静唏嘘不已。倒不是本部没有工作,而是她被放在了对公内勤岗。原本这个岗位是要写无数的调研报告,可能因为桑静和“玄奘”都是研究生,支行认为他们最终是要去总行定岗的,在支行轮岗六个月要轮遍几乎所有营销和内勤的岗位,每个岗位只能蜻蜓点水,于是重要的长期的工作反而更愿意给本科生做,或许能留得下,如此也算没白培养。

  桑静便多出时间到处走走。公司金融部的老师大多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都是些神通广大各有门道的大拿。但凡他们在,三楼中央的办公区就热闹得如同堂会。听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WNS组建初期的往事,几任外滩支行行长风格迥异的英雄事迹,还有那些大拿如何在季末、年末拉存款,几任行长对他们的器重云云。听得桑静和“玄奘”都激动异常。其中,有位龚老师据说会“看手相”,“玄奘”最近在看《周易》,一听有会看相的老师,如遇知音,两人还非吵着拉桑静搞封建迷信。中午饭毕,龚老师看着她手上深深浅浅的纹路说:“你命里多金,以后银钱是不缺的,但情爱之路坎坷崎岖。姑娘啊,性情不能过于刚烈,须柔和些才好。”

  桑静笑笑,不置可否。这位老师见她根本不信,就拉着她非让她瞧。

  “你看你生命线很长,事业线却不长,你研究生毕业比别人少些正常。可是事业线还一分为二,可见是要有很大变故,而且还是在你年纪轻轻的时候。你的感情线很乱,特别明显的是二段,有一条从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纠缠,不知道是不是青梅竹马?另一条从中间出来,还交汇于事业线,这个,小姑娘,情路坎坷,是非多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真是无聊。从小纠缠的那句话是戳中了桑静的要害的,所以她恼羞成怒地说道:“龚老师,你,你们欺负我,我不听了。”说完便转身离开,调转头时看见顾超然晃出来找人,结果饶有兴趣地旁听了两个“江湖术士”的鬼话,见桑静看到他,有些讪讪地。桑静红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骂道,你是行长也不能偷听人家私事啊!顾超然突然也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轻笑,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玄奘”这人很是好玩,知识面广,不苟言笑间总能说些颇有哲理的话。他除了喜欢看什么《金刚经》、《周易》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外,还是颇为有趣的。自从来到本部,其实聊得来的人不多,桑静就把他当成兄弟。他看《金刚经》以来一直吃素,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就自然而然地把他那份里的荤菜给了桑静。她倒也没拒绝,是因为坦然,在整个过程中,她其实从没想过“玄奘”是一个“男人”。他们的交往是中性的,无差别的。然而,空闲是滋生情愫和谣言的温床,桑静却并未太在意。

  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团队建设活动,这次团组织开拔去湖南——毛主席的家乡。一早听说行领导轮流带队,桑静就默默祈祷千万别和顾超然一队。后来听说他要参加中青班,赶不上他们这组,心里别提有多放松了。结果周五早早下班,坐大巴赶往飞机场的时候,一上车,就看他穿着一件棉风衣端坐在第一排,悠然自得地摆弄着一台崭新的数码相机。

  “顾行长好!”桑静欢快的脚步变得沉重,走过他时谨小慎微地向他打招呼。

  “好。”他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照相机。

  她匆匆瞥了一眼,不由感慨造化弄人,这也太巧了吧!马上要经历人生第一次坐飞机,桑静特意用实习得来的少得可怜的收入买了一台佳能的高性价比的数码相机。其实并不太懂,只是外观不错,价格也尚在承受得起的范围。毕竟还打算用很久,也不能太过将就。结果居然和顾超然的一模一样,连买时附赠的皮套都是一样的黝黑的麂皮绒。桑静悄悄地想,还是尽量离领导远些,免得惹麻烦,尤其这个人还不太好惹。

  虽然一路克制,可是实在压抑不住第一次坐飞机的激动。她坐在尾部靠窗的位子,临飞前偷偷拍了几张飞机的机翼。在高空时,又忍不住拍了几张蓝天白云机翼的照片。如今看来这种照片实在不值得一提,可是刚开始玩照相机的桑静,还煞有介事地笔画构图,和“玄奘”讨论角度、曝光度。原本是一场红色之旅,结果因为相机“小白”的一路构图,变成了文艺之旅。堤岸旁一排路灯和杨柳,一个最好的纵深聚焦视角;路边一片失了焦的芦苇**;青砖绿瓦白墙下的萧瑟一片;古旧的自行车和蹒跚的老人。所有的历史博物馆统统没有拍,所有的到此一游照也统统没有拍,拍的都是小品。游到一处,看见一只红色瓢虫趴在金黄色的花上,桑静靠近时这小东西像是不怕似的仍然优哉悠哉在花上爬来爬去。这两个颜色真好看,高饱和度的金黄色和亮红色,给这个略带阴郁的初冬带来一抹生机。她觉得“猎”了它们,永久收藏是个好主意。可是怎么拉也拉不出个好角度。

  “微距会用吗?这个用微距!”一个声音在背后猛然响起。她吓了一跳,转眼看见顾超然就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相机的电子取景屏。

  “我,我刚买的,好多功能还不太会用。”

  “唉,明明是小白,还买这么复杂的,不是为难自己吗?在这里,一朵花,微距。还有你的曝光度开的不对,你没觉得每张照片白平衡不对吗?初入门,这个已经很傻瓜了。你应该先看好说明书再用。”

  说完,他一把抢过照相机,就在相机中调着什么,然后还给她:“拍吧。”

  桑静看看顾超然,又低头看看照相机,心想:搞什么啊,瓢虫早在你数落我的时候飞走了。然后,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花。

  “试拍啊!你以为拍张照片那么容易?也要打个草稿,写个提纲吧。”

  她看了他一眼,心里那个后悔,然后端起相机就要拍。

  “唉,等等。你怎么一个手拍啊?姿势不对,这样。”

  他干脆走了上来,用手指拉扯着桑静僵硬了的身体。此时,桑静脑子里嗡嗡作响,满脑子:顾行长,这样不好吧!心脏还突突地跳不停,脸烫得像是煮开了。

  “你还拍了什么让我看看。”

  桑静不得已,不好意思地递了过去。他一点也不客气地翻看着。

  “你看,这张这个角给得太多了,这张要黄金分割你给多了,这张明显纠结,前面也想要,后面也想早,要取舍,主题突出。咦……谁帮你拍的,拍得不错。”

  他还相机,还递上了个她不太愿意接的话头。桑静低着头,还是没接。

  “哦,懂了。”

  “不是您想的,是他们拍的。我们出来,原本没打算拍,后来大家说还是要留点到此一游的照片,就随便拍的。”

  “哦,随便找的。”

  他回头看看“玄奘”一个人在远处随拍,又转过头。桑静有些着恼,心想:谁帮我拍,关你什么事,真是个什么都要管的领导!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头。

  “顾行长,你拍了什么,让我学习学习呗。”

  “好啊。”

  他显摆地递给她相机,看了他的照片,她便不再作声。他的视角,他的选题,他的光线,桑静唯有欣赏的份,心悦诚服地看了一张又一张。这是一颗敏感而细腻的心拍的作品,他拍的照片有一种安静的温柔,看着心里会有一种淡淡的疼痛。他和自己是一类人。

  “好了,没了。”他突然收了起来。

  “还有好多我没看到哪!”

  “你可以走了。”

  女孩看出了他有一丝慌张,他这样的人也会慌张?这越发激起了桑静的好奇。可惜,她又不能和他抢,只得促狭地看了他一眼,回了句:“懂了。”

  他看看她,也不辩解,轻哼了一声,踱着步悠悠走开了,留下桑静迷雾一团。

  桑静走开了,顾超然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打开相机,按下下一张的按钮。液晶屏上是一张黄昏下少女站在堤岸,手托相机拍摄的剪影。整张照片,大逆光视角,只有黄昏的霞光是亮的,少女看不清容貌,只有迎风翩飞的长发和玲珑有致的身线。黑色的剪影,美得如此生动。顾超然看得有点发呆,他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拍下来。他只是羡慕,羡慕这个女孩单纯的笑容、勃勃的生气。她是那么鲜活,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她就像另一个自己,一个可以不用控制自己五官、肆意发泄情绪的自己,而这个自己早就淹没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KTV包房里,一群年轻行员凑在一起,为即将到来的红歌比赛进行排练,也不知道是哪个起的头,说在白天参观的路上看到钱柜。湖南当地的同事就起哄,说这里唱歌比上海便宜。团委书记大手一挥,晚上闲来无事,去KTV练红歌,团委报销。年轻人便一个个摩拳擦掌,呼朋引伴地包了包房,开始选歌排练。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你怎么老跑调啊。”

  “玄奘”非要搭档与桑静对唱《血染的风采》,说是新进行员代表出节目,桑静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答应了。可是他生就一副五音不全的嗓子,真的连团委书记也听不下去。就在“玄奘”声嘶力竭地唱**部分的时候,在KTV昏暗明灭的包厢里,一只手轻轻拍了他的肩几下。

  他转过头,桑静也转过头,看着顾超然霸道地从他手中抢过了话筒,用他醇厚高亢的嗓音撑起了整首歌。为了表演效果,桑静还即兴跟唱了几句,在**处,他回望着她,深情款款。她也只能报以同样的表演。一曲结束,掌声雷动,他们这对组合被要求再唱。这一个晚上,但凡对唱,顾超然必定要拉着桑静,她也不便逃之夭夭。顾超然似乎很享受卡拉OK,不过也难怪,嗓音那么好听,又这么会调动气息,每首歌都被演绎出顾氏风格。但他就是不独唱。能唱的红歌快没了,便说:“你们点些喜欢的流行歌曲。我个人请客。”

  “好哦。谢谢领导!”

  “谢谢领导!”欢呼声此起彼伏。

  他在一片欢腾中嘴唇默默一勾,一个人坐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清寂。

  “桑静,唱什么?”

  同事们都知道了她是麦霸,给她点了梁静茹的歌。唱了几首,他们都说好听。

  “下首歌唱《丝路》吧,不过我不太熟,你们谁陪我唱啊?”

  “我陪你。”顾超然打断了下面叽叽喳喳的声音,站起身,再次走到桑静身边,接过话筒,“我唱个低声,你就唱自己会唱的部分。”

  他不由分说唱了起来,一句结束,他回过头说:“你唱不唱?”

  “我唱。”她赶紧跟上,渐渐唱得自信了,声音逐渐响起来。

  不知何时,顾超然停了轻和,专注地看着桑静。她被看得蒙了,停了下来,他又拿起话筒,独自唱起来。他唱歌很用情,唱到情深处,微闭双眼。一段唱完,突然睁开眼看她,示意继续。就这样他们轮流独唱,唱完了这首歌。大家鼓掌称赞,不停地叫着:“再一个,再一个。”

  他却礼貌地偏过头,看看女孩,淡淡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很绅士地摆摆手:“不早了,老年人要睡觉了,你们玩得开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桑静竟然有种空空的感觉。人放松了下来,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再拿起话筒。

  团建活动的最后一天,据说可以吃一顿“好的”。其实就是毛主席家乡的红烧肉、湖南的黑豆腐,不过,晚上有酒喝,而且是米酒。晚餐时间,大家都很放松,三杯两盏间,就开始不太遵守平时的尊卑。顾超然显然心情不错,每个人都向他敬酒,他也是欣然接受,一饮而尽。他举杯抬手倒杯的动作极其流畅,而且很有一种不染红尘的仙气。

  桑静还在发呆看大家敬领导,“玄奘”跑了过来,拍了她一下。“我们也去敬敬领导和各位老师。毕竟我们是新来的,今后是否留在支行现在也不好说。”

  “好!”

  敬酒这一套,桑静实在不在行。从文为了张妍,在年轻时就戒酒,在任何场合都征求张妍意见。由于桑静奶奶一脉都有遗传性的高血压,所以张妍的回答永远是“不”。这个时候,从文会摸摸后脑勺,自嘲道:“我听贤妻的!”所以,桑静决定跟着“玄奘”。

  “小桑,你俩这是什么意思啊,搞得像新婚夫妻敬酒,出双入对的。”

  果然还是没能过关。公司金融部的老师最喜欢起哄,一个人说了,大家哄堂大笑,于是纷纷给桑静和“玄奘”敬酒。桑静本来就被这场面吓到了,还有那么多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家不由分说地劝酒,说得此刻谁不喝就不给各位前辈面子了。“玄奘”冲了上来替她解围,结果被罚得更严重。

  “小汤,你还真是护着新媳妇。”

  桑静有些恼怒有些着急,举起酒杯,咕嘟就是一口。喝得太猛,呛到了,拼命地咳嗽。米酒甜甜的,不难喝,好像也不太有酒的味道,她就一仰头喝完了。大家围了过来,都欢快地说着:“嗯,酒品不错。”

  “酒量挺好呀,桑静。来来来,赵老师敬你一杯。李老师的酒你喝了,不喝我的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人群一拥而上,各个手里一杯,不由分说开始帮桑静倒酒。此刻的桑静感觉身上有万千只蚂蚁慢慢爬了上来,整个人就像烧着了似的通红。

  “小汤,光喝酒不行啊。我们得做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玄奘”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能喝,米酒后劲很足,三杯两盏间,他已经有点步履发飘,而且很兴奋。“好啊,好啊,怎么玩?”

  “我们问问题,你可以选择说出真心话,如果不愿意说可以选择大冒险。我们就说一种惩罚方式,你照做。”

  “好啊,你们问。”

  “我们问,如果你选择真心话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能骗人。”

  “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财经大学毕业的?”

  “是。”

  “你老家在哪儿?”

  “安徽宣城,那个地方盛产宣纸。”

  “你实习结束想去总行工作还是留在支行。”

  “总行。”

  “你想去总行哪个部?”

  “资产管理部。”

  “你觉得自己能进吗?”

  “我觉得可以。”

  桑静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他如此确定地说着未来的去向,很是吃惊。自己未来的路还在天上飘呢!而且听说这次总行政策是所有研究生都下基层锻炼,他怎么那么肯定就一定能留总行?

  “怎么都扯些有的没的,重点重点。”

  “好好好,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此时的“玄奘”已经微醺了,兴致极好地对答如流,不似以往的谨慎,一句“有”足以鼓舞其他人问下去。

  “你喜欢的人在老家还是在上海?”大家抽丝剥茧,递推式地盘问,可怜的“玄奘”,他们怎么不继续问他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能去总行?

  “在上海。”

  “那是在我们行,还是不在行里的?”

  “是行里。”

  “她在我们中间吗?”

  “在。”

  “她叫什么?”

  桑静还沉浸在他刚才的话里,突然觉得周围空气异常紧张,“玄奘”缓缓向她转过头,醉眼迷蒙地望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她隐隐地早就感觉到了,出于礼貌,并没有点穿过他,只是处处提醒他彼此只是普通朋友,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要当着大家的面,借着酒劲表白!

  “她是桑……还是大冒险吧。”

  “不行,不行,不是快说了嘛。大冒险可不简单!”

  “我还是大冒险的好。”“玄奘”拼命摇头。

  桑静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冒险就是到外面找个陌生女孩表白。去不去,去不去?”

  “玄奘”僵持了一会儿,估计酒醒得差不多了,腾地站起来,朝外面走了出去。还有好事者尾随而去,一会儿跑回来笑得前仰后合:“那个愣头青向一个老婆婆表白,被骂神经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桑静,轮到你了。”突然有个人枪头一转,逼向了她,“同样问题,自己说。”

  “这,我……那我说真心话。”不知哪来的勇气,气血翻涌,她一股脑儿地回答,“我EC大学毕业,上海人。想去总行,也很舍不得大家。所以,没有想好。有喜欢的人,在上海,不在我们行。”

  “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只是喜欢……”她只是喜欢他,很久很久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不喜欢你?”

  “也许吧。也许他不知道。”是啊,他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与他喜欢那个和他通信的小女孩的方式略有不同?她喜欢他那么久,他可曾知道?他从来没有停下来,听她心里的声音,哪怕一次……眼泪凝结成霜花重重地挂在眼睫上,桑静觉得自己快支持不住了。周围安静了下来。

  看见人群中的女孩黯然地垂下眼帘,泪水如同浓重的霜花挂在她的眼睫,双眉蹙起,顾超然突然有一丝异样。他看着这个小小的弱弱的女孩,在爱里如此卑微,如果,有个女人能因为他这样黯然就好了。哦,曾经也是有过的,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只是他用她的泪水交换了别的东西。他也曾努力过,在梁欢那里唤起同样的柔情,可惜……但这不是他的错。他示意李敏去叫桑静。李敏是审计部的部门经理,一个有着灵敏嗅觉、快速执行力的女人。她迅速走入已经意兴阑珊的人群中,捏捏桑静的肩,说了句:“小桑,你们昏头啦!都不向领导敬酒。快去!”于是,拉着女孩从窘境里走了出来。

  桑静磨磨蹭蹭走过来的时候,顾超然突然有点火。于是,让李敏倒了一大杯酒,对桑静说:“我们这里有个惯例,新进的大学生都要试试看能不能喝酒。如果将来去营销条线,不会喝是不行的。小桑,不多,一杯,练练。”

  桑静看着酒杯,心里想着:不多!你喝着试试!手臂烫得滚开了似的,又一阵一阵瘙痒袭来。女孩抓了抓头颈,摇摇头:“顾行长,我没喝过酒,真的不会喝。但是,在支行有段时间了,承蒙各位老师的照顾,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化作这杯酒,让我敬敬您和各位老师。”

  “这怎么够啊,领导得单独敬!”其他人似乎都不答应。

  顾超然看着她,微微点点头:“没关系。第一次喝,就一杯吧。”

  桑静拿起酒,一闻,不是米酒,放到嘴里抿了一小口,有点辣,像是一股热辣的泉水从口里通过喉咙滑进胃里。所到之处一股灼烫,整个人通体被烧着了。

  “桑静,这酒要一口气喝,哪有一口一口抿的道理。”顾超然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插嘴。周围已经一群人围观。“慢慢喝,不急。你今天的指标就这些。”

  女孩端起酒杯,艰难地喝下了杯里的酒。喝完感到天旋地转,胃里有些不舒服,桑静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向卫生间走去。风一吹,浑身瘙痒,呕吐完的胃有些**。桑静走出卫生间,准备盥洗,看见顾超然靠着盥洗室的门吸烟。“顾行长。”

  “你还好吧?”他修长的腿斜支着墙,手里一支细细的雪茄,有股淡淡的香味。他的额前一绺散乱的头发,半明半灭的灯光下,是冷峻的轮廓。

  “我没事,我要回去了。”她一个踉跄,朝他栽过去,他抛开烟,以雷霆万钧之势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桑静的手臂猛地抽了一下,烫,全都烫了起来,“痒,好痒。”女孩挽起袖子拼命地抓。顾超然看了女孩一眼走开了。一会儿李老师跑了过来,送她去了医院急诊。酒精过敏,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找桑静喝酒了,当然她的公金路也就此断送。不过,天真的她是不在乎的,一个研究生怎么可以沦为依靠拼酒来拉存款呢?她自然要做有专业性的工作!那时的桑静还做着总行梦。

  九

  一阵箫声响起,打断回忆。桑静看看碗里的泡饭,放下筷子,擦净嘴,起身,看见顾超然开着竹扉,站在檐廊前,对着黑暗中的雨幕吹着《枉凝眉》。怔怔听了许久,他回转身,凝望着她,四目相接,顾超然眼中泛起情绪的波澜。今夜,没有月色,只有雨声和不远处的溪水潺潺,眼前的这个男子,与往日如此不同。冬雨飘落在他的大衣上,像是轻轻撩上了一层纱帘。他眉宇刚毅,英气逼人,挑起一边的眉望向她,用薄薄的嘴唇轻覆在箫口,苍凉的箫声缥缈空灵。

  “一个是阆苑仙葩啊,一个是美玉无瑕啊。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化啊……啊……啊……”心里终有解不开的愁肠,因为在那里有着一个走不近的人,一扇打不开的门。她的心渐渐往下沉,泪水又扑簌簌地往下落。

  看着桑静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顾超然有一丝恍惚。她一池星河的泪水是为自己吗?怎么会,她不懂他,他却懂她。他自嘲地摇摇头,自从在外滩见到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的心给了别人,而那个人却没有好好珍惜。他叹了口气,放下箫,伸手拉住了桑静的手。

  他抓住她手的刹那,桑静本能地退了一步,手被牢牢地抓着,动弹不得。他用另一只手掏出手帕,放到她手心。“不长记性,手帕又没带。”

  她拿起手帕,这一幕何其相似。他是老天派来看自己出丑的吗?自己所有的窘迫和失态,他都在场!除了那一次……不过那次,不是他的错。

  “领导,回去吗?”

  小沈闯了进来,桑静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将手帕塞到口袋里。顾超然绕着房间一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桑姑娘也在啊,我,我,就带了两把。要不,你们先用,我去账台借一把。”

  “不用,不用,小沈,你瘦,我俩一把。”桑静可不想和顾超然单独一起走下山的路。

  “有劳。”顾超然接过小沈的伞,扬长而去。

  “桑姑娘,你先去吧。我还要结账,可以再借一把。”

  “这多麻烦啊!”

  “不麻烦。再说,顾行长,他……”他瞅了一眼黑黑的夜路,“还在等你。”

  女孩顺着他的视线,看见男子静静地站在雨幕里,面朝着自己:“你走吗?”

  “我走!”桑静撑起伞踏入一片苍茫。

  一路上,他们沉默着,谁都没说话。顾超然一个人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桑静跟随在后,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一走到宾馆门口,表姐、表姐夫焦急地跑了过来。“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嗯,就是去找耳环了。我手机……”她一摸口袋,糟糕。

  “咳咳,”一声轻咳,一只手递上了她的手机,“你刚才落我那儿了。”

  瞬间,所有眼光都转向站在桑静半人之前的顾超然。“桑静,你不介绍一下吗?”表姐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桑静狠狠瞪了一眼顾超然,你,你是故意的,对吧!

  “顾行长,我以前的老上司。刚刚路上碰到了,聊了会儿,手机调了振动,没注意。顾行长,我的表姐、表姐夫。”

  “哦,行长好!幸会啊!”

  “幸会!”顾超然伸出手很官方地和表姐、表姐夫握手。

  他们两个不争气地一脸笑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顾超然。

  “桑静,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他一脸关切地看看她,欲转身离开。

  他果然戏弄得自己毫无招架。桑静暗自叫苦,又不得不唤他“顾行长!”

  “怎么了,桑静。”他回头看着她,语调温柔。

  “你的伞!”

  “哦,谢谢。”他收起她递上的伞,礼貌地向表姐、表姐夫点点头,“晚安!”经过她的瞬间,桑静分明看到他恶意满满的笑容。

  “真是太帅了。”表姐从前一秒的紧绷里跳脱出来,花痴本性就暴露无遗,“桑静,这可是你不对了,你说你约个会,干吗躲躲藏藏的。害得我们多担心你!”

  “没有约会,只是碰到了。”

  “你太狡猾了,这么精英的男友还不让人知道。我阿姨知道吗?”

  “姐,他真不是我男友。人家有老婆。”

  “啊?地下情!你也太开放了吧,小静。”

  “再说一遍,前领导,爱信不信。” 桑静一转弯进了自己的房间,图个清静。

  桑静一个人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发了许久的呆。仔仔细细回想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顾超然以前也捉弄她,嘴上她就没占过便宜。可是,以往也就是这样,忽冷忽热,难以琢磨,可玩笑不似今天的调笑那么重,而冷淡也不似今天的沉默那么冷。顾超然是怎么了,还是自己怎么了。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隆隆的水声蒸腾起一屋子的水汽,猛地收回视线,调焦至镜前,桑静看见自己满脸羞红,如同火红色的山茶花,一层层地被浸染在深红浅红里,这斑驳的红色如同火蛇爬过她的皮肤,侵入她的毛孔,爬上两颊,吻过嘴唇,滑下耳根,钻入脖颈。而她颈间温暖缠绕着的,是顾超然漆黑如墨的羊毛围巾。围巾上还有他淡淡的雪茄味。那是他特有的味道,比其他人用的古龙水优雅暧昧。

  这个得还给他,还有手帕,桑静打定主意,抓起手机就拨了他的号码。电话那头响着铃声,一下两下三下。等等,现在几点?她走出浴室,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表,十点,晚上十点,一个未婚女子给同住一个酒店的男子打电话,仅仅是为了归还一条围巾和一块手帕。这,不大好吧?她甚是懊恼:桑静,桑静,你怎么那么冒失呢?没打通已经够傻了,要是打通了呢,怎么办?你是让顾超然到自己的房间来,还是自己主动送上门?这要是被谁看到,真是百口莫辩。她赶紧摁掉电话,放水洗澡。

  刚打上肥皂,开始冲淋。电话响起了李健的《再别康桥》,是顾超然,她以前把他的电话铃声作了标识,以便第一时间接他电话,免得被他数落。是接还是不接呢?想着自己要光着身子接他的电话,告诉他,你的围巾和手帕在我这里,桑静就鸡皮疙瘩掉一地。算了,算了,就当自己睡着了。眼睛一闭,心一横,明天少不了一顿数落。得想个好理由才是。

  洗完澡,把自己收拾停当,一面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面打开手机。微信里有一条语音留言:“找我?什么事?”

  “我……你……你的围巾在我这里。”

  “嗯,那要怎样?”

  是啊,那要怎样?你过来,我去你那儿?这太尴尬了!桑静居然想不出说什么。

  “我已睡了,你不必今天还我。明天一早我去半山晨跑,你什么时候起床打算几时还我,微信我。手帕洗干净。早点睡吧。明早见。晚安,好梦!”

  “晚安。”桑静心中似是有些恼怒,又由衷地感激他,明明是他把自己推向一个无法掌控的局,她却还要感谢他手下留情。这算什么荒谬的逻辑?她要谢谢他,谢谢他礼貌体贴地拒绝了自己颇为尴尬的提议。桑静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那种蹩脚的编剧里,三俗的剧情都是从借东西深夜归还开始的吧?怎么看,今晚自己都有挑逗勾引之嫌。他会怎么看她?想到这里,她的整张脸、整个脖子,一直到后脑勺,红得如同番茄。她真想在今天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挖个深深的坑,把自己埋了!

  关上电话,顾超然摇摇头。这丫头,要不是熟知她的为人,真以为她向自己投怀送抱。她就真这么急着还他东西,和他撇清干系?还是,她今晚真的……他苦叹了一下,既然下定决心了,就一定要耐住,再难也要克制住。他欠她的,他会慢慢还清,她欠他的,日后有的是时间清偿。想到这里,他并没有宽衣上床,而是打开了电脑,继续看材料。

  第二天,桑静并没有归还围巾,不是她不想,而是他一早有事匆匆离开了。他托前台给她捎信,围巾先放她那里,改天回上海还他。前台是当着表姐和表姐夫的面说的,这样更加坐实了她和他有“奸情”。桑静不禁感慨有很多事由不得自己,每个人都是命运之轮里一颗小小的棋子。做好自己就好,何必非要抗争。如果这是顾超然想达到的效果,那么他成功了。她突然隐隐感觉,那一天在支行里那位龚老师的一派胡言居然……她抬起右手,看到掌心那条纷乱芜杂的感情线,叹了一口气。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