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窟峰,因其奇特地形而得名。
所谓仙窟指的是天外飞来的洞穴,本是一座锥形的山,却从顶部到腰部形成一个上大下小碗状的洞穴,像是被天外飞来的巨石砸出的巨大窟窿。前任巫皇自发现此洞穴伊始,便赐名“仙窟”,并在原有地形基础上,精心雕琢,悉心布置,将这里打造成了巫门大型集会的场所。
除中心最低处类似舞台的地方做成莲花花心形状,外围一层层石壁被打造成莲花花瓣,花瓣围着的是镶嵌着石桌石椅的看台。
姜名炀此刻便坐在玄字层的一处石桌前,他还是那样高昂着头,看上去精致而出尘,眼神瞟过桌上各色颜色古怪的菜肴,以及对面坐的四个同桌宾客,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入他的法眼。
身侧属于胡霜和崔宁的位置还是空的,天幕下悬空的那个据说巫皇正坐在里面的檀木盒子已经被烟花轰炸了半个时辰,依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姜名炀忍不住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心里暗暗地想,若那巫皇真的坐在里面,怕不是聋子便是傻子。
这时,一个蒙面矮个子寡妇和衣衫褴褛的书生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胡霜和崔宁。胡霜居中,崔宁居右坐了下来。
这桌宾客除了他们三人,不过坐了四个人,其中,姜名炀左手边坐了一对中年双胞兄弟,个子虽然矮小,却有一身壮硕的筋肉,五官几乎一模一样,铜铃大眼、肥硕的咬肌以及浓密得仿佛随时都能倒竖起来的眉毛。
再往左是一个老头儿,底子不差,气质却十分猥琐,稀疏的头发和胡须都是红棕色的,脸上始终是笑的模样,一双鹰眼不住地在众人身上瞟来瞟去,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一身衣服面料倒是不错,但不合身地挂在他身上,感觉像是在穿别人的衣服。
而崔宁右手边坐的大娘就更为奇特了,她非常肥胖,一个人几乎坐了两个人的位置,壮硕的身躯裹在一件黑色缎子衣裙里,那裙子看得出来料子不错,却已经洗至发白。看得出她十分爱美,眉毛画得十分精致,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苟,上面插着不多的几支首饰,脸上戴着面纱,面纱却颇为古怪,鼓囊囊的,仿佛有什么在后面支撑着,细看,那紫色的面纱之中居然支出了几许黑粗的绒毛,让人对她的性别产生了怀疑,因为那毛发太像虬髯了。
那一对兄弟见胡霜三人落座,其中一个便站了起来,举着酒杯道:“不知三位如何称呼,看上去这么年轻,想来应该是后辈了。在下冉顾,这个是我的弟弟冉沙,来来来,敬你们一杯。喝了这杯酒,大家交个朋友。”
胡霜连忙端着酒起身,故作妩媚一笑道:“二位冉家兄弟,小女子唤纯阳,这是我的两个朋友阿蓝与阿白。”
那冉氏兄弟听到这个名字,吓得当场面色发白,冉沙杯中的酒都洒了些许出来,一旁的两人也是神态各异。
其中那个大娘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崔宁和姜名炀身上溜过,随即打量了胡霜一眼,面上虽貌似平静,眼睛里却充满了鄙夷。
只有那棕红头发的老头却笑得颇为热情,用一口道地的西南口音道:“原来是姥姥啊,多年不见,越长越水灵娇嫩咯。身边的朋友也一个比一个出挑,怪不得姥姥越来越年轻了,这两颗青春大力丸,一看就大补啊,哈哈哈……”
姜名炀瞟了那老头一眼,轻哼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修剪得十分精致的指甲。
冉氏兄弟尴尬地笑着和胡霜碰了个杯,闭眼把因为手抖而洒了半杯的酒喝干,道:“都说姥姥善于易容,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们兄弟俩在菖阳国附近做点小买卖,收集点虫子,若是诸位手中有上好货色愿意沽出,我们兄弟两个都愿意看看,价钱合适的话,大家可以谈一谈。”
一旁那老头笑得颇为忘情:“哈哈哈,冉家兄弟,你们居然放过水娇娇,跑去问旁人买蛊虫,真是够瞎的。”
冉顾冷哼一声,对着那老头儿道:“红胡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随即一脸郑重地对着一旁的大娘道,“你是……水姑娘?怎么会……哈,你一直坐着不出声,我们都没有认出你来,都说你是水部数一数二的蛊女,今日有缘坐在一张桌子上,来,干一杯,交个朋友。”
那蒙面虬髯大娘却似乎对他们并没有什么认识的兴趣,拿起筷子,有几分不耐烦地道:“我都十几年不养蛊了,还是算了吧。等得饿死了,开吃吧!”
冉沙对她这不合作的态度显然不满,表情明显变得愠怒,眼睛和咬肌都一齐鼓了出来。冉顾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没有发作,眼睛却不时瞟向水娇娇,透着阴狠。
胡霜望向中间那些菜肴,除了一些鱼虾菜蔬,便都是各色虫豸,当中的那盘虫豸一共有八只,当是比着桌上客人的人头数来的,一个个有大拇指大小,漆黑油亮,还会爬动,崔宁看那虫豸,完全没有想到是用来吃的。而那红胡子老头双眼放光地指了指那些虫豸,激动地道:“想不到这么些年没有回嵯峨山,还能吃上如此大补的山珍,看来巫皇对我们还是有点儿感情。来,整起整起!”
双胞胎中的一人道:“洪老头,何必在这里装得人五人六的?大家都是当年被赶出去的弃徒,此次把我们弄回来,也不过撑个门面罢了,说起来,你当年走得可是很不体面啊!”冉顾一边说着,一边眼中放着光芒,似乎提及别人的痛苦往事是件让人极其愉快的事情。
“嗨,也就是当年不小心犯了点儿错误,你们兄弟俩又是为了啥子呢?”
“我们兄弟俩可冤得很,当年不过是我弟弟被人抢了蛊虫,还挨了打,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兄弟俩找了个机会一起上,本来只为报仇,想不到那人那么不中用,根本不是我们对手,一不小心打死了人。”冉顾道。
洪老头嘿嘿一笑:“是吗?我听说的版本倒不是这样,我还听说,你们现在在菖阳国附近,干些把蛊虫卖给白菜的烂屁股的事情。嘿嘿,赚得很啊!你们两个又是赌钱又是女人的,这些年过得美得很哪!”
“喂,红胡子,空口白牙的,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啥子?你们会解蛊吗?把蛊虫卖给那些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白菜,不就是等于杀人吗?还对家之间两边卖,你们的买主不是都死绝了吗?要不然别个怎么称呼你们孤煞双星呢?”
“你!”被人当众打脸,被称为煞星之一的冉沙气不过,腾地站起身来。
一旁的冉顾拉住他,道:“当年就是因为打架被逐出门去,我们如今也一把年纪了,你还要因为这个被再逐出去一次吗?算了吧!”
洪老头得意地夹起一只漆黑油亮的虫豸塞进嘴里,“嘎吱”一声,虫子分明在嘴里爆浆了,他十分满足地眯起眼来。他睁开眼睛往右一瞟,对着水娇娇道:“水娇娇,我说这些年怎么不见你的踪影,没想到你居然成了这样,怪不得躲起来了,哈哈哈哈。”
水娇娇对他道:“洪老头,现今这巫门,有一半的天下是火部的,你还敢回来丢人现眼,不怕火榴仙剥了你的皮吗?”
红胡子先是有几分错愕,随即一笑:“过去这么多年了,这里这么些人,她哪里能注意到我,是吧?”
胡霜等人虽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跟火部有关却是证据确凿了。
红胡子被水娇娇揭了老底,到底不忿,想要找回场子,挑衅道:“水娇娇,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回来还要找土昌吉的晦气吗?你以为你还是当年水部的大美人小娇娇,所有人都排着队想和你睡觉吗?还是,你这些年在外头搞出了什么新的大招,准备放出来抢巫王的位置?”
水娇娇听到这些污言秽语,虽没接话却已经气得脸色发白。
正在这时,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现,洪老头立马眼睛都直了。
“蓝公子,还记得我吗?”
姜名炀一抬头,却是春琴,她依然是披着半湿的长发,穿着如霞似雾的长衫,神态温柔又耐心。姜名炀站了起来,拱手道:“春琴姑娘!”
春琴望着桌上众人一笑,就算是寒暄过了,又对着姜名炀道:“蓝公子,火姬听说了公子的英姿,很想和公子认识一下,公子不介意的话,愿意过去火姬那一桌坐吗?”春琴说完,又看到了崔宁,似是觉得崔宁也生得清秀可爱,便多看了他两眼。
崔宁却对她毫无兴趣,只是偏过头去看胡霜。
姜名炀此趟来嵯峨山虽是有重任在身,但之前经过纯阳姥姥那一番磨难,对巫门的老女人已经有些怕了,并没有“舍命陪君子”的打算,于是暗示胡霜:“这个,在下是纯阳姥姥带来的,姥姥年纪大了,要人照顾,我弟弟阿白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胡霜却大方道:“如果火姬大人有心抬举我们阿蓝,我自是高兴都来不及。阿蓝,你就陪春琴姑娘过去吧!”
姜名炀:“……”
春琴对姜名炀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名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走前怒甩了胡霜一对白眼。
这时,突然听到众人喧哗,大家纷纷转过头去看,原来是位于天字位置上方的那个檀木盒子已经开启,一个莲花王座从里面拱出,座位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戴金冠,气质十分出众,一身黑衣衬得皮肤更加雪白,一双凤目让他看起来颇为严肃和冷酷,但因为鼻子并不高挺,他的五官也只是平平,并没有什么让人惊艳之感。
崔宁和胡霜对视一眼,崔宁道:“这个男子……”他想说,和刚刚画舫中的男子还真是像啊!
这时,位于中心的舞台上走出一个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神情憨厚,个子高挑,一身朴素的土部装扮,先是跪在地上对巫皇行了个大礼,又笑着对四周的巫门众人拱手。
胡霜明显注意到水娇娇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握着手绢的手微微颤抖着。
“欢迎诸位莅临嵯峨山仙窟峰参加今日的迎宾盛宴。我巫门已建派一百三十年,豪杰辈出,名震江湖,然而,自二十余年前,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导致巫门元气大伤,三位巫王几乎同时去世,众多门人流离失所,今次举办的巫王争霸,便是要将天南地北的巫门兄弟姐妹聚集在嵯峨山,共谋巫门兴旺大计……此次盛会,实为我巫门难得一遇的机会……”
土王明显是在背词,也没有什么节奏,一段话说得啰里啰唆。众人都听得兴味索然,一直在等着他说重点,而水娇娇却听得十分激动,一直在哭,不时用帕子擦拭着泪水。然而,也许是她太过专注,所以并没注意到自己掩面的面纱已经打得透湿,贴在了她那浓密的胡须上,面纱上也沾满了泪水,几乎要滴到衣襟上。
崔宁看到她这样,莫名生出一些怜悯之心,指指下巴的地方提醒她道:“水姐姐,这里也需擦擦!”
“哦哦,谢谢这位小哥。”她似乎是看着崔宁面善,趁着众人鼓掌,胡霜好似注意力不在这里的情况下,忍不住低声对他道,“纯阳的面首听说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的,你要小心啊!”
崔宁点头道:“多谢水姐姐提醒。”又忍不住问道,“水姐姐,我看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当初是因何离开巫门的?”
水娇娇擦擦泪水,语气悲凉地道:“说起来,全因当时我得了这个怪病。”
言毕,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像,递到崔宁的面前:“你看,这是我年轻时的相貌。”
崔宁一看,确是个娇俏美人无疑,不比今日的春琴、绵绵差半分,只是看上去有点儿怯生生的,不如那些火部姑娘泼辣自信。
“我当年就是莫名其妙开始发胖、长胡子。当时水姬也死了,白银她们也不知下落,我还得了这么个怪病,大家都怕我,加上那件事情,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再在巫门待下去,也就自己找了个地方隐居起来。”
“你有这样的症状,是不是中了什么蛊毒?”
水娇娇抹了抹眼泪,道:“不是,我自己就这个事情查了很多书,都没有结果。当时嵯峨昊也就是现在的巫皇给我瞧过,说不是蛊毒,反正,没办法治了,丑就丑吧。”
崔宁想着从前那样一个大美人,突然遭此变故,当时的心情哪里是这样轻描淡写可以带过的?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这么说来,水姐姐和巫皇很熟悉了?”
“也不算吧,他小时候一直跟在水姬身边,我呢,也是水姬手底下的蛊女,当年也是度过了一段好时光。不过,他离开水姬后我们也就疏远了,只能算认识吧。现在,他怕也记不得我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待会儿这个欢迎晚宴结束了,我一定要去找他,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水娇娇说到这里,神情中透出几分坚毅。
当年的事情?这么说来,水娇娇来参加这个巫王盛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见嵯峨昊一面?
事关水娇娇的私事,崔宁也不好问得更仔细。这样想来,这次来嵯峨山的众人分明都各怀目的,最终参加巫王争霸的,恐怕只是少数人。
他想了想,问道:“水姐姐,巫皇有没有长得非常相似的兄弟?”
“兄弟?”水娇娇摇头,“从没听说过啊,记得前任巫皇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自小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崔宁在心里转着念头,巫皇没有兄弟,而画舫中的那个男子和巫皇是那般相像,难道是易容术?有可能!
“水姐姐,你知道这巫门里除了纯阳姥姥和土王还有谁精通易容术吗?”他想着,土王当时还扮作茶亭老伯的样子,就算瞬间到了画舫上,也来不及装扮得那般仔细吧,那会是谁呢?
然而,水娇娇听到他说土王懂得易容术时,表情却十分吃惊:“你竟然知道土王懂易容术?”
崔宁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抱歉道:“这个,这是秘密吗?不好意思啊!”
水娇娇叹口气,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这么多年没回嵯峨山,也许这件事已经是众人皆知了吧,但应该不可能啊……”她的眼神中充满疑惑。
崔宁继续追问道:“水姐姐,那个,请问巫门中还有人精通易容术吗?”
水娇娇摇头道:“没有了。”
“这样啊!”崔宁想着,既然如此,或者,那男子便是巫皇本人?也有可能!可是,他既然身为巫皇,扮成另一个人又是为何呢?
有一个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假扮作一个和巫皇处于敌对阵营的皇弟,来探听对巫皇不利的消息,这不得不说是很妙的一步棋啊!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崔宁继续问道:“水姐姐,你和土王很熟吗?感觉你一看见他就很激动的样子。”
听到崔宁如此问,水娇娇凝视了他一瞬,见他还是那样一副真诚单纯的样子,便道:“我也没什么人说心里话了,实不相瞒,我呢,年轻的时候有喜欢过他,但是,因为自己当时傻,做了一件错事,便不再好意思和他联系了。”
做错了事情……要来和巫皇交代一件事情……崔宁想着水娇娇前后说的话,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那他喜欢你吗?”
“这个……”水娇娇仿佛陷入了回忆,许久后才回神道,“说实话还真不知道,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老都老了!”
“那,你做错了的事情他知道吗?他有没有去找过你?”
水娇娇还是一脸恍惚,说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的事情,唉,算了,不说也罢!”
这边厢,姜名炀跟着春琴来到火姬所在的地字层,便看到这里和之前的玄字层有着巨大的差别,不光桌旁摆了鎏金的屏风,桌上的菜肴看上去也悦目许多,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媚香味道。
一众站着的美人儿拥簇着座中一个红衣妇人,那妇人容貌中上,皮肤也很紧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虽青春已逝,不好同自己培养的那班正青春少艾的女徒弟相比,但自有一种冶艳风情。但在姜名炀看来,只觉得这妇人风尘味浓重。
经春琴示意,姜名炀连忙拱手道:“阿蓝见过火姬大人。”
火姬一笑,一双眼睛在姜名炀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她招招手,一个少女连忙捧来一个金凳。
火姬安排姜名炀坐在自己的身边,说道:“我刚看过了,全场这么多少年,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出挑,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姜名炀勾唇一笑:“火姬谬赞!在下哪里算得什么少年人。”
火姬一笑,将桌上一盘话梅蜜饯推到他的面前。姜名炀仔细一看,那琥珀一般的蜜饯里封着一只只棕色的小虫子。火姬朝他一笑:“尝尝吧!吃了这个准保你内力大涨!”那一双勾魂眼一直往姜名炀身上瞟,姜名炀忽觉脚上一沉,低头去看,火姬的裙摆不知何时搭在了自己的小腿上,裙摆下方,她的脚似乎已经攀上了自己的腿。
姜名炀瞬间觉得犹如吃了苍蝇,忙把腿收了回来,再看火姬那色眯眯的目光,心里只觉得犹如被蛇信舔过全身,只当看不见,也不去取桌上任何吃食。
火姬却更来了兴致,她在巫门身份特殊,想要巴结她的男人不少,像姜名炀这样条件的美男,对她又如此不屑一顾,让她更加有征服欲。
姜名炀此时只装作认真听土昌吉讲话,不做他想。
而土王此时终于说到重点,宣布巫王争霸明日开始,并介绍赛制和奖惩。
众人中想要参加此次争霸的人听得十分用心。土昌吉介绍完赛制,清清嗓子道:“下面,就由火部……”
这时,宇字厅有人举手。土昌吉看清楚那举手的人是谁,下意识就想忽视。谁知,一直如蜡像一般坐定的巫皇突然轻轻一抬手:“昌吉,让她说吧!”
那里站起来一个女孩,一身土黄衣服,整张脸臊得通红,胡霜认出来,那是雎雅雅。
“巫皇陛下,我是土部第七代弟子雎雅雅,我想问个问题,如果赢了巫王争霸,我却不想当巫王,请问,那我可以要点别的吗?”
全场哗然,这是谁家的毛孩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嵯峨昊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有趣,便道:“雎雅雅,你想要什么?”
“这个……”雎雅雅的眼睛盯着地上,思索半晌道,“我还没想好!”
巫皇却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说道:“你没有想好,我来帮你想吧。如果,有人赢了巫王争霸,却不想当巫王,那么我可以满足他的一个愿望,前提是这个愿望我满足得了且愿意满足。雎雅雅,你觉得这个答案如何?”
雎雅雅红着脸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嵯峨昊却继续道:“那我就有问题要问你了,能够有机会成为巫王,是让你困苦的事情吗?”
全场哄堂大笑。
火姬轻哼一声,说道:“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说完对着春琴使了个眼色,春琴便带着一群火部的女孩去了台边准备。
雎雅雅却继续大声道:“我不喜欢管别人的事情,巫王不仅要把自己的术法练好,还要管理部内的庶务,处理好部内的关系,这都太浪费心力了,我就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嵯峨昊:“你喜欢什么呢?”
雎雅雅一下子来了兴致:“我喜欢研究蛊术,我的偶像是水姬大人。我想让巫门恢复到全盛时期的术法水平,就像水姬当年所说,想要巫蛊之学成为当世的显学。”
整个仙窟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人人都知道,在巫皇面前,谁都可以提,就是不能提水姬。一时之间,恐惧感席卷了这个硕大的洞穴。
嵯峨昊沉吟片刻,并没有发怒,继续道:“你有想到巫蛊之学如何才能成为当世显学吗?”
“这……”雎雅雅明显没有想得这样深,谦卑道,“还请巫皇陛下赐教。”
嵯峨昊轻哼一声,意兴阑珊地道:“好吧,等你赢了巫王争霸,我们再往下说吧!”他挥一挥手,示意后面的节目继续。
土昌吉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下得台去。
而此刻,整个仙窟峰迅速陷入一片黑暗。
徐徐,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依稀的歌声,唱的是巫文,声音婉转苍凉,似远似近,如魔音,似天籁。
随着歌声,舞台中心慢慢浮现一点亮光,竟是水在流动。
歌声再起,越来越嘹亮,舞台中心弥漫着水光,几个身子半湿的女孩从水光中显现出来,穿着如霞似雾的长衣,于水中游动,唱着动人心魄的歌曲。
水渐渐变成蓝色,女孩的眼中泛出丝丝的蓝光。这歌声似有魔力,场中许多人都变得异样起来,崔宁发现,就连胡霜都变得呼吸粗重起来。
崔宁捏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凉的,手上依稀可见白色的瘢痕,像是曾经受过极重的伤,她整个人古怪地弓着背,缩成一团。崔宁不知该怎么办,只听耳畔鬼哭狼嚎一般,竟是场中有人失去控制地大哭起来。慢慢地,出现异样的人越发多了,有痛哭流涕就地翻滚的,也有疯狂大笑以头抢地的,像他这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越来越少。
那些歌女渐渐向巫皇游近,如飞仙般,环绕在巫皇的宝座边。其中一个女子匍匐于巫皇之前,温柔地唱着歌谣,眼睛莹莹闪着蓝光,分明是开启了摄魂术。
崔宁认出来,那便是绵绵。
巫皇却不惧与她对视,始终板着面孔,脸上一丝表情都无。
崔宁想起来绵绵在画舫中所说的话:“只要巫皇能动情……”
这分明不是简单的表演,而是个阴谋啊!
这样想来,崔宁再看场中的表演,想法就完全不同了,只见场中女子虽都在歌唱,但只有绵绵是唱着有歌词的部分,春琴一边舞动一边盯着巫皇的反应,神情看上去颇为紧张。
崔宁心中想着:“他们……究竟是要干什么?”
而这时,胡霜突然整个人激动得轻轻颤动起来,泪水在眼眶中翻滚,似极其痛苦,口里唤着:“娘亲,娘亲……”
崔宁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情的样子,附在她耳畔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小霜,小霜……”
胡霜却在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崔宁不知该如何办,只得将她抱在怀里。她本就小小的,缩在他怀中,竟像是极其合适。崔宁用手摸着她的后脑勺,嘴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胡霜却只是呜呜地哭。
火姬在一旁看着场中人因这个表演而发生的异样,似乎有些满意,而看到巫皇面对绵绵她们始终不动声色,像一座蜡像一样端坐,她忍不住郁闷地轻拍桌子道:“眼看都要演完了,这嵯峨昊居然……真是油盐不进?我就不信了,哼,不会是个太监吧!”
一旁的姜名炀:“……”
火姬明显烦躁不安,心里却也知道大势已去。但她见惯风浪,并没有太在意结果,而是转头注视着姜名炀,笑道:“蓝公子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无,看来,若不是纯洁无瑕便是定力太强了。”
她妩媚一笑,眼中蓝光映现,狐媚地说道:“不巧的是,这两样我都很喜欢。”
姜名炀只觉得这一瞬自己仿佛情动,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变得美丽不可方物,随即却反应过来,这分明是某种妖术,一边用手去掐自己的大腿一边努力收回神志,只是专注地盯着远处的崔宁和胡霜。
然而,他这一看便发现了异样,没想到平日貌似强大的胡霜竟然如孩子一般躺在崔宁的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念着什么。
是什么呢?他看胡霜的口型,忽而一笑。
火姬见他不中招只是盯着纯阳姥姥和另一个面首调情,心中愤懑,却在纯阳姥姥身边看到了久未见面的另一个身影,笑容一滞:“怎么连这畜生也在此。”
节目终于结束了,姜名炀站起身来,对火姬拱手道:“节目已完,火姬大人,阿蓝少陪了!”话毕便转身往回走去。火姬恋恋不舍的眼光始终追踪着他,不曾放弃。
这时,场中又亮起了灯光,之前的幻象都消失不见。
四周的观众却还意犹未尽,一个个犹如置身梦中。
胡霜过了半晌才醒过神来,退出了崔宁的拥抱,淡淡地道了一声“谢谢”。
崔宁心里却有点儿空落落的,他问胡霜:“胡姑娘,我们之前在山洞里不是听过这首歌的调子了吗?为什么竟然连你都会中招?”
胡霜环顾四周,见到这莲花一般的洞穴里面,越是下层此时情况越是糟糕,而最上端的地字层里中招的情况并不多,尤其是火部,所有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想来这表演当是有门道,只要摸着了,便不会有什么损伤,可是这门道究竟是什么呢?
崔宁和一旁的水娇娇、红胡子俱是一派安然,而自己却如此难受,以至于失态,真是令人费解。然而,她的情况比起一旁的另外两个人来说,已经好得太多。
只听旁边凄惨的哭号声不绝于耳,原来是冉家孤煞双星此前一直在嘶吼,不断地以头抢地,后面又不住对着虚空乱踢乱打,此时方才醒转,莫名其妙地抱头痛哭,而这厅里的石头地板已经被他们磕出了几处带血的凹印。
红胡子此时正咧着嘴,跷着二郎腿偷听孤煞双星说话,水娇娇则只是有轻微不舒服的症状,她用帕子擦了擦有些潮湿的眼睑,对崔宁道:“你听过这首曲子?”
崔宁这才知道自己行事太不注意了,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信息全都透露了出来,面上一红,回道:“是的,姐姐,之前我们听见火部一位姑娘在练习。”
“是那个胸脯最大的女孩子唱的吧?”
崔宁大惊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水娇娇笑起来,道:“难怪,如果只是这样,会中招再正常不过,这个可不是简单的摄魂术呀。你别看台上这些姑娘似乎是在做一个表演,其实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真正唱歌的只有那一个胸脯很大的女孩子。这首歌可不好唱,既要她精通音律,又要她于摄魂术上造诣很深,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媚术让巫皇动情,然而可惜,失败了。”
崔宁心下大惊,水娇娇所说和之前在画舫里听到的话语完全对接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