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四月,柳绿珠映,鸟飞莺鸣。翰青阁里杏花刚落,绿芽新嫩,莹莹如翡翠缀在枝头。这里曾是太傅教我练武读书的地方,太傅去后,一直空置着,如今居士暂住在这儿。
皋端护驾有功,救了多人性命,父皇虽有疑虑,表面上却还是赏了黄金万两,又封了太傅的虚职给他,命他住在翰青阁,美其名曰好好款待,实则不过是监视软禁而已……
我应约前来与居士下棋。小桥流水,竹兰雪杏,亭台楼阁,雅致清幽,居士着了身水青色纹墨竹长袍坐在杏树下沏茶,左右两侧十多位带刀侍卫威严森森,让人看着拘谨肃杀。
这些天每次来这里,他身侧都站了好些侍卫,如同监视犯人一般,他也并不在意,与我闲聊些诗书医理,方觉他也是满腹经纶、博学多才之人。我总想多问他些其他的事情,比如他是谁?他与皋端的关系?皋端现下何处?他想不想逃出宫?他们还有什么计划?
“公主心神不定,又输了……”他打断了我的思绪,手中余下的白子落入瓮中,指尖修长,广袖轻拂,姿态优雅俊逸。若非他毁了容貌,想必也是位浊世佳公子,温文如美玉。
我细细瞧着他的面具,将输了的黑子一颗一颗捡入翁中道:“我总不忍与师父对弈,棋局凶险、非死即伤,我们既然同为一方何必黑白对垒、自相残杀,反倒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满园花香……”
他听出我话中意思,墨眸停留在我的眉间,恍惚的柔情,平静道:“如果人生如棋,成败乃生死,赢者残忍无道、赶尽杀绝;输者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公主便不得不认真对待这盘棋局了。”
我心中咯噔一跳,这话有何深意?
赢者赶尽杀绝,输者国破家亡?他是指……父皇和他自己么?
“师父何出此言,人生如棋,善恶黑白难以定论,就如我此刻手持黑棋,却非黑心之人,有时候迫于情势无奈不得不守护好自己这一方棋子,而亏损了另一方白棋。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若我有心与师父言和,师父又忍心与我决一死战、两败俱伤么?”我强自笑着,好言劝道:“师父乃修行之人,必也深知其中道理。化干戈为玉帛,一笑解恩仇,才是最好的处事之法……”
他执棋的手微顿,抬眸看我,眸中划过一道不可读懂的暗色。
我神态自然地给他斟茶:“恩怨是非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上的一道枷锁,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师父若能放下执念,休战和局,徒儿愿意尽一切努力弥补师父的损失……”
扑扑一只灵巧的画眉吟唱曲儿掠过我的肩头落在了茶案边,猛然间,他长袖掣风,不及细看,画眉被他一把抓住,他两指一拧,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还未反应过来,画眉竟死在了他手上……
“师父你……”我如遭重击,茶杯被打翻在案上。
“公主此刻有何感想?”他眸色漠然,更显残忍。
我气息微乱,觉得他这是要对父皇宣战的意思么?
他将死去的画眉摊开在我面前,让我直视它。“公主心慈淳善,为了一只毫不相关的画眉,也能心怀悲悯,反感杀它之人。若那日东璐王洗宫屠城,公主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和局的话吗?”
我猝然震住。
如果东璐王真的杀了我的亲人,杀了我的臣民!二十年后,我面对东璐王,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一笑解恩仇么?
答案是不可能!我的余生都会在蚀骨的仇恨中煎熬,我会拼尽一生让东璐王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后背森冷,四肢如冰封在腊月寒潭中,僵硬得不能动弹……
他说这样的话,是指父皇也参与了当年的屠城洗宫么?
难道传言是真的?父皇勾结异族不战而降,大开城门放异族入城灭国?
那么皋端也是这么想的么?
一旁的侍卫觉出不对,上前几步挨近我道:“卑职瞧这天色似要下雨,公主伤势未愈,也该累了,早些回宫吧。”
我手心满是汗液,佯作无事地拿过杯盏抿了口茶,茶已凉透,苦涩难咽……
居士没再说话,将画眉收了回去,轻轻抚摸羽毛,那动作优雅温柔,实在让人恶心,如此伪善,不知他面具下面藏着一颗怎样的坏心肠……
我稳声道:“刚才我没有反感师父的意思,只是惊讶师父竟会狠心伤害一只无辜的小鸟……在这宫里长大,我深知人心险恶、防不甚防。然而遇见师父之后,我竟相信这世上还有干净纯粹之人、师父慈悲为怀,救我多次,在我心中,已是完美无瑕的象征,我不相信师父也会被权欲和仇恨蒙了眼睛,做出什么丑恶凶狠的事情来……”我低沉了下去,不愿去看他那双伪善的眼睛,起身道:“徒儿不想下棋了,如果可以,这辈子也不想跟师父对弈。师父应该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拘在这宫里不得自由,也是难受……我会禀明父皇,过两日放师父回山里去吧……”
“公主。”他叫住了,宽大的衣袂拂来,温热的手掌牵住了我的手……
他将我的手心展开,放入了那只画眉,画眉还有微烫的体温,他轻抚羽翼,牟然间,画眉动了一动,再动了动,接着睁开了那双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睛,小脑袋扭啊扭看着我……
我惊呆,抬眸对上他如水温柔的眸子,声音若丝绢儿拂过耳畔:“人心险恶,公主别轻信于人,相信自己所看的,而非他人所言。为师救你,是想守护你。你所爱的,为师又怎会伤害?”
天地一瞬间变得光明,跌入谷底的心又跃然而上,画眉一声声悠扬动听的啼叫声驱逐了阴沉与灰霾……
刚才只是虚惊一场,误会一场么?
初春多雨,出了翰青阁,雨水索索而来,路面本就积水,雨丝蒙眼,我不慎踩进了泥水中,鞋袜浸湿脏透,难以前行……云珠劝我在长廊避避雨,她命人去取干净的鞋袜过来。我心神不宁,也就任由她安排去了。
我走上九曲长廊,此廊建于樱湖之上,雪玉琼石筑成,雕镂万蝠千莲,两侧遍种金莲子,莹绿陪衬,蒙蒙雨雾中,朵朵金莲如坠入碧湖的金色星星,玲珑精致……
这金莲子就叫荇菜,池人谓之莕公须,淮人谓之靥子菜。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此花是母亲最爱的花,叶形似缩小的睡莲,黄花艳丽繁盛……
云珠闲话道:“皇后娘娘刚入宫时不知仁德皇后喜爱金莲,差点就命花匠将这金莲换成千瓣莲花了,皇上还为此生了大气……”
父皇深爱母后,为她战沙场、夺江山,守得这一池金莲,而母后要的却不是这些……他们这段孽缘,连带着江山权斗、家国旧怨,是父皇做错了?还是母后负了他?故人已去,朝代更改,历史的进程从不为某一个人的执念而停留,我劝居士,亦是在为自己开脱,往事是枷锁,清算仇怨只会让生的人不好过。
细雨无声,慢步前行,廊桥的尽头是座八角湖心亭,琉璃碧玉瓦、水晶月纱帘,半垂半卷,神秘幽静。这湖心亭设计得古怪,没有雕阑,儿时我与二哥常在这玩闹,有次不小心还栽进了湖中,着了风寒……
老工匠说,这个亭子建立之初就没有栏杆的……为何?
身后突然一阵疾风袭来,我转眸看去,惊了一跳。烟雨朦胧暗香起,皋端白衣胜雪从梁上飞下……
我惊:“你怎么在这?”
“刚入宫,得知你在翰青阁,便过来找你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为何不说一声就让居士顶替了你?”
他皱了皱眉:“当日情势凶险,你梦魇厉害,我便连夜出宫给你寻解梦之法了。”他顿了下,将我轻轻揽住,靠在他胸膛上,尖尖的下巴抵在我发上:“居士的医术在我之上,有他陪着你,我才能放心去寻药……”
我微惊:“寻药?”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雅致的玉香囊来,白玉入手清凉温润,内置柔软的冰蚕绸缎包裹,缀之以绵,盈盈清香:“这是用南沧谷底千尺冰潭的安息玉打制,里面放了东海蓬莱岛的万年沉香木、北渊鲛珠深海的睡莲子、西域纱疆绿洲的梦魅薰草。你戴着它,可以安眠驱梦、养心静神……”
印象中,皋端给病人开药多为寻常易得的草药,此番他却寻来这样珍奇的香囊?那睡莲子和安息玉我闻所未闻,而万年沉香木乃蓬莱神树,飘香万里、世间一绝。因蓬莱仙岛远离陆域、得天独厚,当地原住民自立国度,不许任何人踏入岛中,外人更不可能轻易取得沉香木的香料!
“你从哪得来的这些?”我惊疑而好奇:“为何要用这样贵重的东西?我的病连普通药材都治不好了么?”
他冷然挑眉:“普通药材你愿意吃么?”
我:“……”
因之前不确定他的身份,我没敢吃他给我开的药。阴差阳错,二哥命云珠在我药里加了迷药,我却没有吃,反而让父皇为我担忧……
他语气缓了缓,并未追究此事,亲手将香囊戴在我脖子上道:“不吃药也罢,良药多食无益。你戴着这个,也不用整天盯着你喝药了。”
我:“……”
若不去追究他的身世,此刻的温柔体贴,足以令我感动沉迷。可我明白,这样的美好,只是短暂的,未知的隐患还在潜伏着……
亭帘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是云珠端着干燥的鞋袜过来了……
我急道:“别进来!我自己穿就行。”又道:“让所有人在桥头候着,我想一个人静静……”
云珠迟疑着应声,退了下去。我呼出口气,瞟了眼皋端:“如今你当这宫里是自己家了。这样明目张胆地来这找我,也不怕被侍卫发现,以后有事就去我寝殿……”
“以后?”他微惊,眸色顿沉:“说好的跟我出宫,怎还有以后?”
我怔住,险些忘了,那日情急答应和他离开的。我低低道:“父皇的病未见好转……等他痊愈了,我才能放心离开……”
陡然寂静,雨打莲叶声清晰可闻……
他冰冷道:“你不想走?”
“没有……”我颇为心虚。
他瞧出我的心思,难掩愠色:“你假装答应离开,只为解一时之急?”他缓了缓语气:“洛啸天的病不是朝夕就能根除?你现在不走,过不了多久他会命你和谢紫华完婚!”他顿了顿,忽而道:“还是说,你原本就想好要嫁给他?”
我惊,怎会这样理解?我不愿现在和他走,是因为有些疑点没有解开……
皋端墨瞳隐有锋利的寒芒射出,继而道:“你重情念旧,想要报恩,无可厚非。我给他治病,也是因为你的关系,不想你为他伤心分神。可你要清楚,他不是你的生父,且一直痛恨你父亲,为了夺这江山,他不择手段、机关算尽!你待在这儿,只会被他利用,危机重重!”
我心如重创,他如此说,显然和居士一样恨我父皇。我道:“你相信那些传言?相信父皇勾结异族、叛变夺权?”
微颤的尾音被风卷走、雨水稀释,他的眸光沉成天边铅灰色的暗霾,一字一句道:“我何需相信什么传言,他担任九门提督却没能守住城门,若非渎职失守,便是与异族沆瀣一气!长宇之战,我与你父亲困于澜沧谷地,他的援兵却迟迟未至,致使你父亲身负重伤,最后竟……”他没有往下说,暗恨道:“洛啸天若还存有一丝忠良,也不会在我死后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晏’。而那些主张复辟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你以为,丽妃暴毙,洛翼凡装疯卖傻,是因为什么?”
我大震。他说的这些事情,我命暗卫细查过。可我还存了一丝希望,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比如异族围城那日父皇是迫于无奈才打开城门放异族入城。而长宇之战,父皇是真的被困在战场上,才没及时去救主。而丽妃的死,四弟洛翼凡为何要装疯卖傻……皋端如此分析,我也就明白了,丽妃是齐国长公主,父皇不想将江山还给齐国,又怎会宠爱丽妃、器重四弟?四弟若不装疯卖傻,必然会成为复辟者们拥立的对象,其结果只会像大皇子一样,终身软禁!
我不可置信道:“可是父皇明知我的身世却要立我为太子?他为了巩固我的地位,力排众议,破例授我兵权,给我培养朝中势力,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这正是他心机所在!”他冷声道:“当年我和你父亲战死,齐国后继无人,洛啸天威势正旺,一部分人拥立他为新君,而另一部分反对。恰巧你母亲怀孕,知情者都知那是皇叔的血脉,于是洛啸天将计就计,娶你母亲,将你认作自己的骨肉,封你为太子,这样忠于齐国的那部分人也就默默地转而效忠了他!他还向兵马最多的谢灵侯承诺,你的太子之位无可撼动,未来会将你许配给谢紫华!他得了军心,利用你坐稳了帝位,之后的二十年,又利用你试探众人的衷心!你替洛君临挡下无数凶险,如今洛君临取你而代之,他还要利用你的婚姻来巩固……”
“他没有利用我!”我急着打断,却是一阵揪心和慌乱。其实,自我得知身世后,也有过他这番猜测。父皇不信鬼神,为何单凭神秀国师一句命批就立我为太子?父皇何其精睿,怎会不知我是沈渊的女儿?而他为何不废我太子之位?难道只因为他深爱母后么?
皋端见我如此反应,眸色更沉:“即便你不愿相信,他也坐在齐国的皇位上已有二十余年。三国时期,曹孟德翼戴弱主、尊奖汉室,虽以汉天子名义鞭挞宇内、雄霸一方,可他到死也不愿称帝,矢忠不二,只做魏王。他洛啸天既有称帝野心,一早便不应打着‘光复齐国’‘辅佐幼主’的名号收买人心,最后竟利用尚在襁褓中的你……”
“够了。”我不愿再听下去,空气冰凉,吸入肺中刺痛发苦,心口如压上千斤重石,喘不上一口气。
无奸不商,无谋不政,父皇能从一个寒门庶族走上帝王霸业,单靠他武艺超群、智勇过人是远远不够的,历代开国皇帝谁又不是纵横捭阖、机关算尽才夺得天下?父皇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但他也抚养了我二十余年,养育之恩大于天,难道我要怨他恨他么?
风卷帘纱,雨丝纷乱,镂金丝钮凤凰花纹银白袄裙质地冰凉,丝丝冷意漫上,冻得我全身僵硬。
他回过神来,语气缓了缓:“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明白,洛啸天城府极深、手段狠辣,大皇子是他的亲儿,他也一样毫不留情。若他要对你不利……”他欲言又止,眸色柔了柔,牵住了我,拢在怀里:“好了,不说这些了,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害。”
水晶月纱帘外雨雾渐深,淅淅沥沥,迷蒙了视线,他的体温一点一点传来,烘着我冻僵的身子。
我沉默着,他也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抱了我一会,忽而松开我往亭外走去,我微惊,抓住了他:“你去哪?”外面全是侍卫。
“你手脚冰凉,给你拿鞋袜换了。”
我:“……”
透湿的深色裙边与汉白玉地砖黏在了一起,双脚如被冻在寒冬腊月的沼泽中,没了知觉。我松开他的手道:“不用了……等会我自己去换……”他顿了下,突然抱起了我,将我稳稳地放在亭中玉桌上……
“干什么?”我惊得往后仰。“别动。”他按住了我,转而将干净的鞋袜拿了回来,蹲下身去……
我惊得目瞪口呆,他竟然!竟然将我沾满污泥的绣花鞋脱了下来,然后脱去袜子,握住了我的小脚……
我如被电了一般,猛力抽脚缩进了裙子里:“不,不用,我,我自己来……”
他眸色净如碧潭,一本正经道:“你答应现在跟我走,我就放你自己来。”
我:“……”
犹豫间,他倏地点了我的穴道,滚烫如炉的手伸进了裙中抓住我的玉足……
水晶珠帘被风带起,叮咚如箜篌在奏,汉白玉圆桌游龙飞凤,触肤润雅如美人玉肌。我咬紧了唇,羞红了脸,全身上下就脚掌最为敏感,我连云珠都不让碰的,可他竟大胆放肆地在我足上轻拭着,如打理一件宝贝的饰物,先用柔软的毛巾擦拭干净,娴熟地套上纹花棉袜,最后穿上蜀锦缎面的精绣小鞋,动作虽快,可他略带粗茧的大手烫过的地方都能一一感受得到,电流一般直击心脏,弄完这些,我已面红耳赤,全身软得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双手撑在了我身子两侧,俯看我,墨色凤眸映着我狼狈的模样,越来越近……
“快解了我穴道!”我又羞又恼,声音有些发颤,更像是在撒娇。
他浓情地看着我,雨雾迷蒙中他的俊颜美得不真实。恍惚如拂晓时仙境湖中的梦昙佛花,超尘醉人,又恍惚似那黄昏日落时三渡河畔的曼陀沙华,引人迷失……
雾水全被他遮去,他忽而捧住了我的脸。我挣扎,他的手刚摸了我的脚,没洗手啊!
然而他埋头,含住了我的唇……
唔……浓浓滚烫的吻,情动不能自制,唇舌交缠的声音细碎响在这微雨朦胧的亭中,热烈得令我打颤,舌尖被吸得发麻发软,血液哗啦啦往头上冲,整个人在沸点上翻滚……
不知吻了有多久,他身上的清香勾得我竟似入了魔一般也顾不得那么许多,难以抗拒地迎着他的吻,全身便软软地被他托在了臂弯里……
最终他喘着粗气松开了我,墨色的瞳仁漩涡翻腾慢慢平静,十分认真道:“听我的话,跟我离开,洛啸天的病我会想办法医治,你不用担心。”他语气温柔近似要融化一切:“我不逼你,你自己做选择,现下两国合盟,暂缓了你和谢紫华的婚事,你什么时候决定离开,就跟冯太医说一声,我会提前安排好一切……”
我皱紧了眉,猜疑重重,顾虑良多。以前我总盼着他喜欢上我、带我离开。可如今愿望实现,我却不敢迈出那一步了……
我担心这是一场戏,或是一个计。他要的不是我,而是那个皇位。
梦醒来后,我一无所有。
我冷静道:“你带我走后,就不再回来了?”
他正色道:“景山的病患若能痊愈,我会回来治好洛啸天的病。但你,不要再与他们有任何往来。”
我心中一沉:“那居士也与我们一同离开?”
他默了下:“居士有他自己的计划。”
我惊住:“居士不听命于你么?”
他蹙眉,眸中有不明的情绪划过:“居士的事,我不便多说,需要他自己对你说。”
这是什么话?他是沈慕寒,齐国还有人不听命于他的么?
我疑云大增,不安的感觉又汹涌而上。
突然长廊那头传来人语声,云珠道:“大人请留步,公主有命任何人不得……哎!大人留步!大人……”
眼见一抹深色人影往这边急来,我迅速拿起面具扣在了皋端的脸上,与此同时,晋国国舅一袭仙鹤金鱼使节官袍挑开了珠帘……
“呦,原来太傅也在这里,微臣有急事求见公主,失礼打扰,望二位见谅。”
好在皋端的面具与居士的相似,国舅未有瞧出破绽。不过,我此刻还坐在桌上,因为被皋端点了穴道……
国舅用奇怪的眼神瞧着我的坐姿,笑得别有意味:“公主和太傅在玩什么呢?为何鞋袜散了一地?”
我……囧。
我使劲朝皋端使眼色,然而他无动于衷,我红着脸干咳了咳,只好道:“大人找我何事?若是联姻之事,大人找皇后和礼部商议即可。”
他狐狸眼眯了眯,唉声叹气道:“昨日鬼面将军护送睦硕公主已抵达丰州,眼见再过一日便至皇城,可睦硕公主在这节骨眼上染上了寒症。加之舟车劳顿、水土不服,今早就……卧床不起了……”他面带愁容道:“随侍太医虽竭力医治,然不见起色,微臣闻得太傅医术高明,所以想求公主让太傅去给睦硕公主医治……”
我心中咯噔一下,狐疑看他。睦硕公主正是这次的和亲公主,这公主颇有些意思,其父在世时盛宠她,将她惯成了刁蛮霸道的性格,诗书琴画不精、骑射武艺却佳,宫里宫外闯过不少祸事,年过花信仍嫁不出去。其父离世后,皇太后非她生母,小皇帝又不喜欢她,一道圣旨便将她远嫁来晏国。按理,学武之人体魄健壮,她怎么刚入晏国就病怏怏成西子了?
我道:“宫中诸多太医皆医术高明,大人去请他们就行。”
国舅摇了摇头:“不瞒公主,其他太医恐怕也是爱莫能助。睦硕公主这病……病在心头,而非身上。她离乡半月,整日以泪洗面、忧思伤神,太医们纵使华佗再世,也治不好心病呀。”
我抽了抽眼角:“言下之意,太傅就能解公主的心病?”
“太傅妙手回春,也不一定能解此病,不过太傅前去诊病,公主也一定会同往的吧……”
我:“……”
他谄笑道:“恕臣斗胆猜测,睦硕公主的心病源于希珍公主您。”他顿了下,眸光狡黠道:“江铃之战时,公主可还记得萧将军身边的子陌副将?这子陌副将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睦硕公主啊。”
我……无语。
江铃战场上的子陌副将生得细皮嫩肉、隽秀俏美,颇有公瑾之姿,不像沙场之人,我方将士私底下打趣说他是鬼面将军的男宠。
原来不只我一人女扮男装上战场,睦硕公主也干过此事!隐约记得我与她交战过一场,她武艺略输我一筹,我险些杀了她。因想起军中流言说她是鬼面将军的男宠,一时感念二人不畏世俗的真爱,便手下留情放她走了……
国舅瞧了眼默不作声的皋端,压低声音道:“睦硕公主自战场上见过公主后,挂念在心,私底下命人四处找公主。后来听说公主安然回宫 ,睦硕公主立刻要萧将军向皇上提议合盟联姻……”他意味深长地笑:“这联姻本是睦硕公主嫁给您,可您却突然不做太子出家为僧了,睦硕公主十分伤心、哭闹不止。微臣和萧将军都不知要怎么告诉她你是女儿之身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希珍公主觉得呢?”
我差点没从桌子雷翻下去。国舅你开什么玩笑?前几日你说鬼面将军为了弥补错失提出和亲,今日你却说是睦硕公主为我而来?
以前我风流不羁的时候,的确有名门闺秀明恋暗恋我来着。可睦硕公主才见过我一面,就不远千里嫁来晏国了?
我表示,整个人有些风中凌乱了好吗!
我很快镇定住,转念一想,莫不是这国舅老狐狸想要我承认自己就是之前的太子殿下?用此计诈一诈我?
我展颜一笑:“国舅大人玩笑了,本宫长得像胞兄,但并非胞兄本人。睦硕公主的心病得请胞兄却解开才是。”
他愣住,却笑眯眯道:“不管由谁解开,皇上已同意让公主带太傅出宫,谢将军也在安排随行人员了……”
我:“……”都已经定下来的事情,为何还闯入亭中打扰我和皋端?
疑问刚起,国舅已迈开步子朝皋端走去:“……奇怪呢,半刻前微臣在翰青阁见到太傅穿的不是这件衣服哦。太傅这面具好像也有些……”说着他便伸手去抓皋端的面具!皋端敏捷一闪,然而这国舅有些功夫,风驰电掣迅速逼近,手法之快,我都来不及看清!
我心脏猛跳,只见衣袍翻飞、飞鸿闪瞬,扑通一声,国舅呈抛物线被皋端甩进了湖水中……
“这……”
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