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面具遮挡,他此刻的脸色一定如同吞了一万只苍蝇一般难看。
他身影高大如山,将我困在他和落地铜镜之间,沉黑的目光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夏天心,你以前总说我冰冷无情,我却觉得不及你万分之一。当年在龙回海上,你明明答应随我回去与我成亲,白首不离!结果你失踪不见,留我痴寻六年,相思成狂!岚祁将你找回,你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而如今,你又故伎重演!那天你醉酒在我清水苑,拉着我拜了天地,做了夫妻,答应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结果你连夜跑走了,装病躲进了药王谷!我信以为你真的重病,守在谷外日夜担心。谁曾想,你竟逃之夭夭,再次失踪不见!”他眸中绞痛翻腾,抓我的手深陷我肌骨,痛得我没了呼吸:“你名字里空有一个‘心’,却是最没有心的人!你让我深深爱上了你,却一次又一次弃我而去!”
我如掌掴面,愧不能言,心颤得厉害,连同手脚、嘴唇、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眼眸一瞬间模糊不清。
那晚我醉酒,发生了什么,已记不起来。但我酒醒后看到自己和楚夜麒同床共枕,也就猜到了大概。我吓得连夜逃走了,之后不敢再见他……
我是夏天心,我深爱他,不管是从前,还在现在,我愿意用自己命去换他的命。可那又如何?
我依旧是个怪物,是个无父无母、随魔石降落在人间、身上流淌着魔毒般的血液的怪物。我不是人类,也不可能是神仙,我怎敢奢求爱情与婚姻,怎能害了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我只能逃离。
“公,公子,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我试图挣扎,可他抓住了我的手,覆在了他的面具上。他滚热的手带着我缓缓揭开了面具,露出那张如玉胜雪的俊颜,眉心朱砂,剑眉入鬓,薄唇绯润,会弁如星,郎艳独绝…………
一声“殿下”凝噎在喉中,我情绪汹涌难抑,泪水不听使唤地漫溢出眼眶,簌簌落下。
这张我痴恋难舍、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面容,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是这世间最能克制我的武器!我原想,若他以流景的身份强留我,我尚且有把握应付这一局。可他揭下了面具,表明了身份,打得我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他满身的煞气和凛冽在我落泪的瞬间**然无存,浓热的深情和疼怜。他抬手轻拭我的泪水,小心翼翼仿佛呵护娇弱的花朵:“心儿,若是我哪里做错了,或是你移情别恋不爱我了,你大可跟我说清楚。你毫无声息地消失不见?到底是在逃婚,还是在躲我?我天天找你,天天担心你,整个人快要疯掉!你这般生生折磨我,还不如一刀将我杀了!”
“殿下……”我泣不成声,思绪缭乱,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捡能说的说道:“你不是在楚国做太子吗?还娶了两位娇美侧妃,听说有位已怀身孕,你不该在这儿的,你找我做什么呢?”
我想试着劝他回去,劝他放弃我。
可他神色一滞,以为我在怨怪他娶了别人为妻,竟解释道:“自寿宴之乱后,我便代替流景留在了夏国,近半年来都是我陪在你身边。那个在楚国做太子的人是流景,那两位侧妃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
我猝然一僵,泪水截然止住。我能理解楚夜麒命流景假扮他做太子,却没想到,连娶妻生子这种事情,楚夜麒也让他代劳吗?
我不禁追问:“流景他到底是殿下什么人?”
之前我派陆校尉去查流景的身世,却怎么查也查不出来。他前半生仿佛一张白纸一般,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乐师,出现在了楚夜麒的身边。
楚夜麒眸色渐深,略带歉意道:“这件事,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才对。你还记得北漠小太子的两个舅舅吗?”
“记得……二人因为是双胞胎,无法继承皇位,不服女皇统治,起兵闹事。”
他沉眉道:“众人皆知,我和锡兰是龙凤胎,可我两的长相却并不相似。当年,太医诊断出我母后怀上了双胞胎,众人面上虽喜,却各怀心事。因为如果诞下双生子,父皇依照皇家旧例,必不会立任何一个为太子。舅父事先做了预防,母后生产那日,他偷梁换柱,将其中一个皇子换成了公主。而被换掉的那个皇子送出了宫,藏在了民间养大……”
我心头大震:“殿下是说,锡兰……她不是你的亲姐姐?皇后当年怀的是双生子!”
“恩,锡兰只是我舅父妾室所出,以作替换之用,所以与我仅有几分相似。而那位刚出生就被送出宫的双生皇子,舅父到死也没告知他的下落。后来还是我为了找你,奔走各国,一次偶然,在蓬莱仙山遇到了他。之后,他便以流景乐师的身份待在了我的身边。”
原来,流景和楚夜麒是同胞双生兄弟!
我恍然大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楚夜麒对流景的格外优待,流景对楚夜麒的有恃无恐。流景常年戴着面具,他遮盖的不是毁容的面容,而是一张与楚夜麒相似的脸!二人时常互换身份,也难被人察觉。楚夜麒扮做他生病,他扮做楚夜麒回国……
他目光深冷道:“欺君之罪,可诛九族。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储位之争,还关系到母后和舅父的生后之名、母亲全族的性命、谢家军的存亡。所以,即便我找到了他,他也只能做流景,一辈子不可恢复皇子身份、认祖归宗。”他薄唇微抿,语气转为笃定:“但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到他,那就是,我放弃楚夜麒的身份,让他取而代之。从此,他变成我,做楚国的太子,获取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我惊得无以复加:“殿下不会真的这么做吧?他成为你做了太子,殿下做什么?”
“我以后,就做你的夫君。”
我:“……”
他说得认真又严肃,仿佛在说一件重要的国事,深色坚毅又笃定:“我与流景所求不同,他韬光养晦、十年磨剑,想去搏那无上至尊之位。可我,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一个你罢了。”他牵住我的手,十指相扣,紧握胸前:“所以,心儿,除了你,我又怎会娶别的女人。那侧妃和孩子都是流景的。之前喜欢绒芝的人,也是流景。此后他做身负重任的太子,我做逍遥自在的流景,与心爱之人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不负余生光阴。”
他唇边笑意温柔似水,眸中满是憧憬,又从袖中拿出册厚厚的书折,将书折塞进我手中:“这是我来夏国做质子这些年,闲时经营所得的财产,有各州钱庄商铺、皇城西山等地的宅院、江南一带的田产、还有楚国、北漠、晏晋各国的酒楼客栈。数目不多,但应该够我两用度。我把它全部交给你保管,还有我这个人,这颗心。”他凤眸熠熠灼灼,情意浓烈:“你不想待在这儿,想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我都陪着你……只是,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殿下……”我打断他,一颗心颤得厉害,不敢对视他浓情似海的眼眸,那一波一波海浪翻涌,几乎要将我溺毙。“我愚笨无知,不懂经营之道,更无持家之能。殿下辛苦所得,数目不菲。我恐难当此任,殿下还是收回去吧……”我试图将书折退还他手中,连同他的人和那颗心……
他神色一滞,唇边笑意陡地沉为冷厉,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极狠:“夏天心,我刚才所言,不是与你商议,而是告知于你。十年前,你就该是我的妻子!我不管你是失了记忆、还是变了身份、转了性情,你始终都是我的!化成灰、变成鬼都是我的!你休想再拒绝我!休想离我而去!”
手腕被他捏得咯吱作响,肉疼连带着心痛,我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一句狠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寻常女子,没有怪异的身体,没有复杂的身世,我会满怀欣喜、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给他操持家业,为他生儿育女,闲时舞刀弄墨、描画对诗,坐看庭前花落、云卷云舒,繁华过尽,白首偕老……
“殿,殿下好凶……我,我手要断了……”我泪流不止,语无伦次道:“我不过是说自己不会经商……以前在家里,里,父母也没让我管过钱……我,我只会花钱,而,而且花起来没个数儿……殿下如果真不做太子了,那,那这些资产便是你的全部家当……我万一弄砸了、亏了本,该怎么办?”我终于挣开了他的手,抹着眼泪可怜兮兮道:“殿,殿下生气就罢了,竟然还咒我化成灰?变成鬼?你,你也太狠心了!”
他凤眸幽颤,映着我一张哭花的脸,神色千变万化,有愧歉、有疼怜、有伤色、有忐忑、还有欣喜,慌忙擦拭我的眼泪,哄着我别哭了,只要我别离开他,我想怎么做,他都答应我。
我情绪汹涌,泣不成声:“殿下说要我忘记你,这一年来,你做太子,和茜雅订婚,娶了侧妃,有了孩子,我难道不伤心的吗?我都死心了,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结果,你突然冒出来,说不做太子了,以后陪着我,还把身家财产给了我?我难道不该考虑考虑吗?我现在处境复杂,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一定愿意啊!你一会儿不要我了,一会儿又要我,一会儿冷漠无情,一会儿又花言巧语,我不该有点脾气的吗?”
“心儿,这不是花言巧语,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他真切又坚定,眸中灼光若碧湖繁星。他大手捧住我的脸,拂开我被泪水浸润的乱发,低头亲吻我的眼睫,含住我的泪水,封住了我的双唇……
濡湿滚烫的唇瓣,带着苦涩微甜的泪,还有他独特的男人香,成为这世间最诱人的美味,轻柔舔舐、含弄允吸。我有些喘不上起来,他吻得动情又温柔,小心翼翼,仿佛担心弄坏了宝贵的珍藏,
发髻散开,青丝缠绕,我被他吻得昏昏沉沉,如坠入沸水之中,喉间不自觉地发出羞耻的娇喘……我想起他的千丝断,狼狈地推了推他,想要拒绝。然而他扣住我的手,整个身子覆了上来,将我压在了铜镜上,滚热的舌含住我柔软的耳垂,声线紧绷抑着情欲:“心儿,我爱你。”
轰然一声,全身似被点燃了一般,心中有把巨斧劈开百尺坚冰,飓风卷走千般顾虑,夏雷阵阵,骤雨甘霖,久旱萧索的荒原开出遍地繁花,连接天际。
情难自抑,食髓知味。
阳光滤过层层霞影纱帐洒在床头,流变温暖的橙金色。两只金丝雀扑腾着翅膀在笼中追逐,窗边焦萼白宝珠茶花开满花枝,富贵香溢。
楚夜麒睡得香沉,炭火彤彤,他俊白的肌肤生出红润的色泽,鬓边渗出细细密密汗水。
我抬手给他擦了擦汗,他蓦地梦呓一声:“心儿别走……”,随即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我又在床前陪了他许久,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人语声,我才抽身出了门。
阿永急忙迎了上来,那神色仿似担心我偷偷跑走,眼睛紧紧盯着我道:“可算找到郡主了!郡主失踪这些天,公子心焦如焚,都没好好睡过觉。起初听说郡主在朝州,公子追去了朝州。之后又听说在越州,公子连夜赶往越州。昨天听闻郡主到了洪都,殿下找了郡主一宿,还好找到郡主了!”
我眼眶微热,自责又愧疚:“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他说清楚再走的。可他也何必如此着急?我不是三岁稚童,知道照顾自己、规避危险。你总该劝劝他,先顾着自己的身体!”
阿永心疼道:“小的若能劝动公子就好了,公子不知道郡主因何而失踪,担心郡主受了什么委屈或胁迫,又担心郡主会一去不回,还担心郡主跑去楚国找殿下,更担心西北王对郡主不利……”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郡主不会再走了,对不对?”
我还要离开他吗?我们错过了十年,彼此深爱,他身染重病,余下的日子本就不多,我还要顾虑良多忍痛分离吗?
我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我到底是害怕自己的怪异连累了他?还是害怕哪一天他看到如妖如魔的我,会由爱转惧,遭他嫌恶,被他抛弃?
可能,我更害怕的是后者吧。
“阿永,你老实说,殿下还能活多久?”
他猝然一僵:“殿,殿下?殿下他在楚国呀!殿下当然能长命百岁。”
我认真道:“你不必再瞒着我了,他已跟我表明了身份,他是殿下,流景代他做了太子。”
阿永目瞪口呆,眼圈一下子通红:“殿下为了不让郡主为他伤心难过,这些年煞费苦心地隐瞒病情。还好,殿下的病,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他近一年没有发病,武功内力全部恢复,身体也健壮如初,实属奇迹!”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欣喜若狂:“这是真的吗?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的早想告诉郡主的,可殿下担心这只是一时好转。最主要的是,古怪大师没有改变治疗方法,殿下却突然有了起色,大师也觉得奇怪,不敢妄作推断。”
我怔了怔:“难道不是大师换血疗法有效吗?”
“大师说换血疗法,伤及根本,虽可续命,但效果只会越来越差。”
我的心又是一沉:“那是什么原因转好的?”
“大师还在查,具体情况,郡主可以问问大师。他过两天就会来。”他祈祷道:“若能查出原因,说不定殿下能康复痊愈!”
如果能这样,那便是绝处逢生,否极泰来,众神显灵了!
阿永又道:“有些事情,郡主可能还不知道。殿下中毒的那天,奄奄一息,听说郡主回来了,他拼死最后一口气也要来见郡主。这些年,因为有郡主陪伴,殿下才能撑不到如今。去年殿下病重,大师要求他来洪都静养,这里气候温和,四季常春,对他的病有帮助。可殿下放不下郡主,执意留在皇城。他说余生数日,苟活无意,只想日日能见到郡主,守护左右。即便是死在郡主身边,他也无憾。”
心中一阵揪痛,阳光透过梅枝洒下灼灼明耀,晃晃刺眼,我的眼泪又氤氲在眼眶。
他道:“小的自知人微言轻,谏必无用。但小的真的希望郡主能和殿下在一起!这次郡主要嫁给宁王,殿下比谁都难受。甚至做好了各方准备,想带郡主逃婚。”他感动又伤怀:“殿下痴情不悔,钟爱郡主,他表面对郡主不冷不热,实则可以豁出性命来保护郡主。小的其实觉得,正是因为他对郡主的这份爱,才让病情变好,出现了奇迹!所以小的求求郡主,留下来吧,陪在殿下身边,别再离开他了。”
我:“……”
风搅乱池中倒影,我鬓边发丝乱舞,万千思绪如排山倒海一般击散而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得遇良人如斯,我何所顾虑?有何畏惧?
即便真有哪一天,他发现了我的怪异,我不过也是逃走,他也能彻底放下,身心解脱。
我含泪一笑:“好,我答应你,以后陪着他,直到他康复。”
父王清廉淡泊,母亲知足常乐,我家权势虽大,却没多少田宅和财物。记得去年父王送母亲那套莲花叠翠宝珠冠,他还说是攒了一年的俸禄给她买的。当然,也有可能未免树大招风,父王和母妃故意隐瞒了家产,平素用度简朴了一些,于是我也过得两袖清风。如今再来看楚夜麒门下的资产,单以各处田地而论,就有一万余顷;此外宅院、钱庄、商铺、酒楼、客栈、船只、马场……皆以两位数往上计算;瓷器、丝绸、茶叶、香料、盐铁等能挣大钱的贸易他皆有涉足!所以他之前说“应该能够我两用度”的话?几乎就是在炫耀显摆了!这岂止够我两用度?这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为过啊!同为皇室宗亲,我为什么就混成了身无分文?
我稍稍反省了一下,然后又不要脸地跟着楚夜麒住他的豪宅、吃他的饭菜、花他的钱粮、睡他的暖床……
未防岚祁和夏似玉找到我,楚夜麒派人假扮成我的样子引他们出了洪都,而后带着我辗转几处,最后暂住在东城街坊街的一处茶花小院里。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寻我的人定不会想到我还待在洪都,还敢住进闹市里。
夜幕降临,弯弯弦月如情人温柔的眉眼,满天繁星璀璨。
厨房里菜香四溢,灶台上正咕噜咕噜熬煮美味的佳肴,我揭开锅盖,夹起一片鲜嫩的鱼片吹了吹~~
“阿永,你来帮我尝尝咸淡如何?”我将鱼片送进他嘴里……
碰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楚夜麒神色慌乱地冲了进来,但见我和阿永站在屋里,他脚步一滞,眸中慌乱惊恐之色渐渐消退,他两步疾走到我身前,不由分说将我抱进了怀里……
他心跳轰隆敲在我的耳畔,双臂如铁箍一般紧紧圈住我,似担心我消失不见了一般。
“殿下怎么了?”我疑惑地抬起头来,他呼吸急促,额鬓已有丝丝细汗渗出。
“你为何跑来厨房?”他责备道,凤眸幽颤着。正时护卫燕云也冲了进来,见到我后也是面色一松:“原来郡主在厨房啊!真是虚惊一场……殿下回来没见到郡主,以为郡主离开了。我们挨个房间找,连茅房和马厮都找了个遍。”
我:“……”
原来刚才楚夜麒那么匆忙地冲进来,是担心我又不辞而别了?
我一阵感动又歉意:“我和阿永给殿下准备晚饭呢~~”
他蹙眉:“厨房的人呢?怎么让你来做饭?”
“崔大厨染了风寒,我就让他休息了。反正我闲着也没事,这些天白吃白喝,总得干点活儿吧?”我玩笑道:“殿下还没吃过我做的菜呢。殿下若觉得好吃,以后我就可以天天给你做~~”
阿永担心楚夜麒怪罪他,连忙附和道:“郡主想为殿下做顿饭,执意要来后厨房,小的拦也拦不住郡主……不过郡主这手艺真好!比崔大厨做的还好吃!”
“你觉得好吃?”我眸光一亮,喜不自胜:“我好久没做饭了,刀功都退化了。你别不是哄我开心的?”
“是真的好吃!这酸菜鱼酸辣可口,肉嫩鲜甜,入口即化,小的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郡主在哪学的呀?”
“哎呀~~夸得我都骄傲了~~”我捧着小脸傻笑着:“我这还是以前跟泰黎族的人学的,崔大厨腌的酸菜也味道好!你刚才尝了,不用放盐了?”
“嗯,咸度正好,可以出锅了。”
我和阿永聊得正开心,却听楚夜麒冷不防一声道:“你说这是专门做给我吃的菜?”
“是呀。”我将鱼盛了出来,殷勤般地送到楚夜麒面前,可他面色却不好,阴沉带着点杀气。我奇怪道:“难道殿下不吃鱼?不吃酸辣味?”
他一抹冷笑,一记刀眼盯向阿永道:“既然是给我吃了,为何阿永比我先尝了?”
我:“……”
阿永:“……”
阿永深觉不妙,往后退着。我解释道:“我要阿永帮忙尝尝味道可以吗。殿下以前在外边吃饭,不都让阿永先试吃有没有毒吗?”
“这是一回事吗?”他狭长的凤眸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线:“你给我做的饭菜,却让别人先碰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你拿着筷子在喂他?
我:“……”
这楚夜麒是在吃醋吗?吃阿永的醋?这种醋也吃?
阿永吓得不轻,不待楚夜麒发话,自打小嘴道:“小的该死!小的立刻将吃的吐出来!”话毕他落荒而逃,真去吐了……
我:“……”
我深表歉意:“殿下也太严厉了,回头阿永都不敢与我说话了。”
“你很想跟他说话?”他剑眉一沉,一把将我拽回怀里,凤眸幽深不见底睨着我道:“你是他的主子,应知尊卑有别、男女有防!以前,你就是对岚祁太好了,导致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竟敢僭越欺主,以下犯上。”
我下巴掉了掉,这怎么又扯到岚祁身上去了。
“殿下……今天去哪儿了?”我不禁好奇道:“早上见你收到一封飞鸽传信便匆匆出了门,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凤眸一闪而过乱色,薄唇微抿:“没事……北漠那边的生意出了点状况,不是什么大事。”他语气变得柔和,抬手轻抚我鬓边凌乱的发丝,柴火旺旺,我早已渗了汗水,他指尖微凉帮我擦拭,一丝丝酥麻蔓延去脸颊耳廓,我脸颊染上了红晕。
“心儿,刚才回房没见到你,我的心一下就空了,似被谁挖了去。”他哑声道,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下次你要去做什么,一定提前跟我说一声。若再让我好找,我真要将你绑起来,栓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能让你离了我的视线。”
热气熏蒸视线,百般滋味翻涌心头,我回抱他,笑着道:“好呀好呀!我以前做梦都想赖在殿下身边,每时每刻都看着殿下,殿下要不现在就将我绑起来吧?”
他被我逗得笑了下,笑意却未达眼中,似还有什么担忧之事。他吻了吻我的眉心,转而道:“菜都做好了吗?”
“殿下饿了吧?还有一个青菜,马上就好。”我转身想去切菜,他却拉住了我道:“我来,你坐旁边休息。”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殿下做饭?殿下不会做吧?”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为了你,学一学便会了。”他眸色温柔能融化万千冰雪,勾起我的下巴,低头含住我的唇,享受般地亲吻舔舐了一番,末了覆在我耳边哑声道:“吃完饭再将你绑起来……去温泉汤池里怎样?”
我:“……”
清晨,我睡得香甜,朦朦胧胧有悠扬的玉笛声飘来,旋律柔和舒缓,若嫣色霞云漫花枝,明澈碧水洗俗尘……
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曲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我以前的“梦蝶”之名,大概源于这首诗。
我还记得,自己变成妖兽后,楚夜麒将我从千佛塔救出的第一晚,我们在司门山北麓的一个溶洞里过夜。他与我说了许多话,态度亲和又真诚,看我的眼神明显与其他人不同……
但凡第一次见我狰狞模样的人,皆会露出惊惧之色,或仓惶逃跑、或拔刀自卫,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对着一张青纹密布的脸,神色还那般自然温和。他时不时盯着我看,仿佛我脸上藏了什么珠宝秘籍一般,那目光说不出的奇怪。
他问我以前见过他吗?问我的家乡在哪?问我为什么会跑来了梁州?我只知道摇头。
他道:“你总该有名字吧?他们都叫你什么?”
“叫我……妖怪。”
他:“……”他神色仿佛也受到了重击一般,闪过愧歉、难过、懊悔、疼怜,复杂难辨。
他坚定道:“我和主持方丈都不认为你是妖怪,所以他坚持没让官府的人把你带走杀了,还要我秘密救你出千佛塔……”他不停地安慰我,竭力跟我解释妖兽和九夜天石的关系,说我只是患了怪病,他之前遇见过我这类病患,他有办法治好我,要我别害怕,别担心。
我感动又感激,却也好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他与我素未平身,没理由冒着生命危险大费周折带我去夏国找明兰王妃治病……
他道:“此去路途遥远,不如我暂时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梦蝶’如何?大梦一场,破茧成蝶。我相信待你病愈,定能恢复面容,凤凰涅槃,不再被人当做是妖怪。”
彤色篝火映照溶洞千姿百态的石林,他俊美无暇的面容镀上华美绮丽的色泽,那一刻,我仿佛以为他是天神降临,救苦救难。
我道:“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尊姓大名?”
他柔和地笑,眸中潋滟若水:“你可以先叫我庄生?”
我:“……”
我从回忆里醒来,眼前是错彩缕金雕缋满眼的红木大床,耳边笛曲未停,仍是《锦瑟》……
我猛然回神,那笛声正从窗外缓缓飘来!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疾步冲去了窗边!
晨光如织,红梅香溢,楚夜麒长身玉立站在荷塘边吹笛,一袭紫衣绣莲,青丝未挽,玉指轻扣,婉转优美的旋律就从那支松梅刻金玉笛中飘出。
笛声似有魔力,瞬间将我又拉回了当年司门山的溶洞,清晨薄雾,溪水碧清涟漪,楚夜麒也是这样倚在洞口的菩提树下吹奏《锦瑟》……而我发现他有块纹龙的玉佩。龙是皇家之物,他对我隐瞒了身份,对我的态度也太过异常!过犹不及,我越想越觉得可疑,于是偷偷跑掉了,没有随他去夏国。
红梅纷飞若蝶,笛声戛然而止,楚夜麒突然看向我这边,我躲避不及,与他视线相撞,魂魄似被一瞬间击飞无影,脑内空白。
“心儿被我的笛声吵醒了?”朝霞洒在他俊美无涛的脸上,投下重叠的梅影,他缓缓向我走来。
我有些莫名地紧张,不知他为何突然吹奏《锦瑟》,强笑道:“我还没怎么听过殿下吹笛子,刚才睡得迷糊以为是流景在吹。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他眸中浮光掠影,几分探究之色:“此曲名叫《锦瑟》,你以前没听过吗?”
“是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吗?诗我听过,曲子第一次听呢。”
他静静打量我:“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今早洪明钱庄的掌柜不经意提了一句,说你那日到钱庄取钱,取的是署名‘梦蝶’的钱柜?”
我猝然一僵,冷意从脚底直窜心头!
我竟然忘了这件事情!洪明钱庄是楚夜麒的资产!而我偏偏把钱存在了他这里!还用了“梦蝶”这个名字!
我石化一瞬,临机应变道:“这个钱柜是岚祁买下的,名字也是他留的。”我心虚地笑:“他一直很喜欢‘庄周梦蝶’这个故事,‘日抱汉阴瓮,或成蝴蝶梦。’他说若哪天王府不需要他了,他便取出这笔钱,解甲归田,归隐山间……”
“哦,”他淡淡应声,面色却陡地一沉:“既然是他存的钱,为什么你也能取?你帮他存钱了?还是他为你存的钱?你两打算一起归隐山间?”
“没有!绝对没有!殿下不要误会!”
他眉宇沉冷,森然一笑,直接从窗口翻进了屋里,玉笛伸来,挑起我的下巴,将我逼在了墙角:“继续说。”
我紧张得绷直了身子,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全身跟着冰凉:“他,他为表衷心,把钥匙给了我,说我哪天愿意放他离开,再把钥匙给他。”我佯装生气道:“岂知他是骗人的!他自己还留了把钥匙!这次我逃婚,不敢动家里的钱,于是想从他那里借一点用用。结果,他提前取走了!弄得我身无分文。”
他阴测测地笑,眸色深不见你:“你现在才知道他骗人?以前不是挺相信他吗?每次我说他,你总急着替他说话,袒护他。”
我:“……”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假郡主,岚祁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我没想到,他会一直在骗了我。
楚夜麒察觉出我心情失落,他面色又转为了温柔:“好了,不说他了。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害你被他欺骗。以后,不会了。”
他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仿似相信了我对“梦蝶”钱柜解释,转而牵过我的手道:“给你看样东西。”
他拉着我走到了外厅,厅中堂前摆放着四个醒目的龙凤呈祥如意万福红木箱子,箱顶雕刻喜字,四角红绸花簇装饰。
我微微一惊,这种箱子只有婚嫁时才用得上的!他眸光温柔若漫天星辰璀璨,弯腰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竟是一套凤冠霞帔!
九翟四凤金丝点翠凤冠,蹙金绣彩云凤纹霞帔,一百三十八对翟纹九等圆领大红袍,七寸瑑谷纹玉圭,另有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等。
我惊道:“九翟、凤纹……这是楚国皇太子妃成婚时才能穿的礼服!”
“恩。”他应了一声,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皆是锦袍和首饰,粗略看了一下,有褕翟、鞠衣、钿钗礼衣,乃太子妃的朝会礼服和常服。
他道:“当年令尊答应我们的婚事,我喜不自胜,求父皇择日提亲订婚,又连忙命礼部准备你的一应服饰。这些衣服和珠玉宝饰,都是那时赶制出来的……”他欲言又止,眸中掠过一丝黯然神伤。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遗憾的是,千寂之乱,一场变故,我失踪不见,这凤冠霞帔和太子妃朝服我都没用上……而如今,他不做太子了,我也不能再用了。
一件件华贵绮美的服装和珠宝映照他俊逸绝美的面容,整个画面美得有些不真实。我百感交集,眼眶温热,一时无话。
他牵过我的手,又带我去了另两个箱子旁:“你猜猜这里面装了什么?”
“难道也是当年准备的?”
他温柔又宠溺的一笑,摇了摇头:“你打开看看。”
我双颊微红,羞赧浅笑,蹲下身打开了箱子,里面竟然还是一套红艳艳喜庆的婚服!
与楚国那套一比较,这套很显然是夏国郡主位份形制的婚服!九翟明珠冠、织金云霞凤纹霞帔、牡丹花小连云大红衫……
接着,他又帮我打开了第四个箱子,里面还是婚服!不过却是夏国平民女子成婚时的朱衣宝冠。
“这是我最近命人赶制的,”他小心地抚过织锦精绣的婚服丝锻,脸上浮动幸福和温柔:“你那日在清水苑拉着我拜了天地后,我去求见了明兰王妃,向她表明了身份,说我想要娶你。”他认真地看着我:“王妃说只要你愿意,她便答应我们的婚事,让我带你离开夏国。”
我瞪大了眼睛:“真的吗?你去找过母亲?她答应我离开?”
“嗯,她知道你不愿嫁给夏似玉,而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你逃出夏国。”他眸中有期许有忐忑,有柔情有甜蜜,郑重地将合婚庚帖递到我手中:“心儿,我打算带你去蓬莱仙岛,那里远离凡世喧嚣,是你所向往的世外桃源,我想在那给你办个盛大的婚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不渝。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
他吻了吻我的眉心,温柔地抚摸我的眉梢眼角:“只不过,父皇和墨筠王他们没法来见证婚礼,我会书信告知他们,让他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你,让你开心快乐,不受一点儿委屈。”他看了眼那箱太子妃婚服:“还有就是,我从此以后只能做流景,不能再给你太子妃的身份和隆重婚典,你……在意吗?”
我连忙摇头,热泪氤氲眼眶,混淆他的俊颜,一片红艳旖旎的明媚:“殿下,无所谓什么婚礼、婚服、太子妃的身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他勾唇一笑,眸光璀璨,将我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可我记得,你以前总羡慕人家的婚礼。夏皇每次嫁女儿、招驸马,你都非要拉着我去看,再三强调你结婚的时候也要这般那样的隆重。”
我羞窘不已,那时的我,胆大热情,一点儿也不知矜持为何物,只想着楚夜麒能够喜欢上自己。“殿下莫笑话我,那时不懂事,以为结婚就是可以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大家都会送来祝福,喜庆热闹,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很好玩儿~~”
“你当这是好玩儿?”他剑眉微挑,声音却沉了几分:“所以你还想娶妻纳妾,结无数次婚,甚至编排了那本《郡府佳丽一百人》的名册?”
天呀!他怎么又提这件事了!这污点这辈子都洗不掉了吗?
“殿下,无知者无畏,那是我年少轻狂做过的蠢事,殿下能忘掉吗?”
他幽冷一笑:“忘不掉,尤其是夏似玉、岚祁……还有巨帅也榜上有名?”
“嗷,殿下,你听我解释,那都是胡闹玩儿的,我把殿下排在第一位的呀!”
他:“……”
貌似我不该这么回答,空气一下子稀薄了不少,连屋外的太阳也跟着暗了几分。
“所以我该感谢郡主把我排在第一?”他面色沉得不是一般的难看,咬牙道:“倾城楼那晚,你叫我什么?大夫君?”
“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爱你!”
他:“……”
我西子捧心,亡羊补牢:“我是想说殿下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是唯一!那个名册只是为了蒙蔽父王和母妃的障眼法。我对殿下一见钟情,相思深种,此后无人再能入心,非君不嫁。此心天地可鉴,此情日月为证!”我举手对天立誓,一脸坚定诚恳。
楚夜麒却不以为然:“夏天心,诸如此类的话,你以前没少跟我说。结果,你还是走了,把我忘了。”
我:“……”
“可我又喜欢上殿下了呀?”
“喜欢吗?既然喜欢,为何这次又一个人跑掉了?若我不找到你,你打算去哪?嫁给谁?”
我:“……”
他墨瞳深不见底,满室华彩投入其中也变成了暗色:“信不足则多言,口惠而实不至,有何真意?”
“那,那殿下要我做什么,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还用问?”他俊颜欺近几分,薄唇勾上了一抹森冷的笑意:“和我成亲,给我生个孩子。”
我:“……”
我蓦地想起,前几日午睡醒来听见燕云几人在门外闲聊。燕云说楚夜麒还担心我偷偷跑掉,所以加派了人员守卫,不敢轻易动身出城。接着几人出谋划策如何让我彻底留下来,有人道,其实留住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结婚、安家、生子。再有想法的女人,有了孩子,想跑都跑不掉……
不待我反应过来,楚夜麒已搂住了我的腰肢,伸手过来解我的衣裙……
“殿,殿下,这是早上,才刚起床……”
“恩,”他低低应着,唇却吻上了我的颈项,吸出浅浅的草莓:“试试这婚服合身吗?”
“……”
说是试婚服,结果试之前折腾了半天,试之后又是半天,想来燕云他们的话,他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