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观。
云齐、胡霜、崔宁立于碧津塔塔顶窗侧,朦胧夜色中,崔宁一边凝神细观一边描述道:“路口、村子里有人放焰火……不,是穿云箭!山脊上有人在动,起码有……百人……”
云齐道:“这么多人,应该是在搜索姜名炀的下落。”
崔宁点头,一边观望一边回忆起傍晚时分王赟激动地要去营救赵晚晴,就收到赵怀风的命令,让所有人放弃寻找赵晚晴,死守姜名炀。
当时王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却也只能照办,带着虎贲军人马分头秘密前往山顶关押姜名炀之处。
胡霜道:“以现在这个搜寻的力度,找到姜名炀并不难。”此前虎贲军一直将姜名炀被关押的地点作为秘密严守,现在看来是守不住了。
云齐暗讽道:“这么多人?看来老八这次也很是重视!”
崔宁望着胡霜:“这么多人都冲着王校尉去,他那边也太危险了,胡姑娘你有办法吗?”
胡霜面色沉静:“崔公子大可放心,我给了王校尉两枚锦囊,那边应该没有问题。”
崔宁这才想起刚刚胡霜和云齐短暂地消失了片刻,刚想要问,却看到胡霜转头望向云齐,语气十分轻松地道:“公子爷,王大人说这次赵怀风会带大理寺少卿单明廷来,这个人又是什么底细?姓单?大昱居然也有这个姓,倒是稀奇。”
云齐道:“嗯,因为他不是大昱人,明廷是我大姐瑶清的驸马,平时在大理寺挂一个闲职,这次父皇竟然派他来此,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瑶清公主?就是那个嫁了三次的任性公主?”
云齐对胡霜的直白不以为意:“是的。因为是我大姐的第三任驸马,又没有什么出身,所以名声颇为狼藉,但是我倒是很少见到他,个中曲折并不了解。说起来,他同我大姐的相识也很古怪……”
二人的闲谈被崔宁打断:“有一艘小船靠近碧津塔岸……有三个黑衣人,看上去轻功不赖!”
云齐看着胡霜一笑:“看来,该轮到我出场了!”
出了碧津塔,云齐一路疾行,走到药女所前,左右一望,听得丛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佯装不知,慢慢往里走去。门口的侍卫明显比白日多,见到是他,便放行了。此时虽入夜,但天色并不太晚,各间房中都点着蜡烛,听得到药女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同外间的紧张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云齐走过第二间,左右一望,斜身挑开一点儿窗户,看到里面一盏蜡烛灯前坐着一个胖女人,正是王养娘。她此时只是呆呆坐着,如木桩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齐轻轻合上窗,往前走去,敲了敲房门。
“谁?”却是明琇的声音。
“是我!”云齐低声道。
里面却没有了声音。
云齐径自推开门,就看到明琇呆呆地坐于**,一双猫儿眼直直地看着他,满溢着喜悦、惊讶和嗔怪。
云齐一笑,转身关门,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还要紧吗?”
“公……公子爷!我……”明琇的言语中竟似带着哭腔,她背过身去抹起泪来。
云齐双目注视着窗外的动静,这房间同王养娘的只有一墙之隔,隔壁房间的灯影刚好投在这间房窗外的草丛里,云齐心里很是满意,他转身走到床边:“怎么哭了?”他声音清雅,语气狎昵,激得明琇心里快活害羞得如做梦一般。
“没什么,沙子眯了眼睛……”明琇咬咬嘴唇,“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恨帮不上公子爷什么忙!”
“切莫这么说。”云齐道,低声附在她的耳畔,“你现下就能帮我个大忙,就怕辱没你的名节。”
明琇一个江湖女子,此刻一颗心都被云齐的美色迷住了,哪里还在乎什么名节不名节。她呆呆地看着他,大眼轻轻眨动,身体不自主地战栗着:“什么……忙?”
云齐一笑,将桌上的灯熄了,复又坐到明琇床边,却是隔了一点儿距离。
暗夜中,有什么在静静流动。
明琇感觉自己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嗅到云齐身上好闻的男子香气,终是耐不住,一把抱住云齐,脸靠在他的背上,瓮声瓮气地道:“公子爷,你告诉明琇……这是梦吗?”
云齐愣住了,他其实不喜欢同人靠得这样近,明琇身上的香气亦让他感到排斥,但他并没有推开她,她的呼吸急促,他却再没有什么动作。
“公子爷?”
“嘘,别作声!”
黑暗中,云齐如豹子一般,一双眼睛亮亮的,警惕地看着窗外。
“公子爷……”
云齐一把捂住明琇的嘴:“别说话!”
电光石火间,明琇这才意会到自己做了傻事了,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傻的傻瓜,一时间又窘迫又悔恨又伤心,便无声啜泣起来。
未几,窗外一暗,像是一侧房间的灯也灭了。
云齐屏息,放开了明琇,走在墙边,贴耳倾听,只听得细微的窗棂“吱呀”声,随即是草响。
云齐稍候半刻,随即也越窗而出,徒留明琇呆呆地坐在**。
今夜的月色并不好,勉强看得见前方有一团黑影在动,这一带多是白天滞留下的村民和人证,看守并不多,云齐小心跟随着黑影一路往前,到达了一处偏殿的前门,偌大的偏殿只有一扇高窗,露出点点灯光,两个守卫站在门口打瞌睡。
那黑影又绕至偏殿后面,四下一望,然后一跃而起,腾至屋顶,转眼便消失不见。
云齐跟上前去,蹲在窗下贴着墙壁听里面动静,突然听得里间发出碗盘跌落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大叫。
他猛地甩出鞭子,破窗而入。身后一阵杂沓脚步声,似是一直藏在身后草中的人也在此时一拥而上。
突然出现这么多人,里面扭打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二人一胖一瘦,胖的正是王养娘,并未蒙面,一只手正要去捂住身旁瘦得如藤条一般的杨疯子的嘴,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把沾着血的长匕首,往他身上刺。
杨疯子臂上似已挨了一刀,汩汩淌着血,他疼得表情狰狞,正用两只手奋力去夺那匕首。他见到来人,忙喊救命。
云齐一鞭子过去,打落了王养娘手中的匕首。他身后的人飞快地冲了出来,按住了王养娘和杨疯子。
暮色四合,观宇内一灯如豆,黄坚仁正躺在罗汉榻上,皱着双眉翻来覆去,师爷进得屋来,凑近黄坚仁,一脸喜色道:“大人,他们回来了!”
黄坚仁没好气道:“哪个他们?”
师爷附在他的耳边道:“就是跟踪六王爷的人,不出大人预料,六王爷那边果然有动静,被咱们的人逮了个正着!”
黄坚仁支撑着身子,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找着赵晚晴了?”
“这倒没有,不过,方才他们从碧津塔一路跟踪六王爷到关押杨疯子的地方,正逮着王养娘要杀杨疯子,想不到这婆娘竟然是个会武功的……”师爷将方才的事情拣紧要的同黄坚仁说了。
黄坚仁两眼放出光来:“带他们进来!”
王养娘和杨疯子被反剪着手押了进来,后面跟着闲庭信步一般的云齐。
黄坚仁一脸按捺不住的开心得意,说道:“哎呀呀,六殿下,什么风把您老人家也吹来了?真是不好意思,大晚上的,又只能委屈您了。”
云齐轻哼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谁能比黄大人更清楚呢?黄大人白天亲自看着我,夜里还要派人跟着我,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
黄坚仁哈哈一笑:“瞧殿下这话说的,误会,都是误会,实在是本县的下属刚好在那边现场盯梢,谁知道您老人家也刚好路过……这不也就……碰巧了吗?哈哈,不过也正好,一起过来,下官也正好请您老人家拿拿主意不是?”
云齐一声不响,面带冷笑。
黄坚仁连忙赔笑着亲自为云齐搬来座椅。
云齐面上做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到底坐了下来。
黄坚仁忙不迭地开始审讯堂下二人:“养娘王氏?你因何要杀杨墨杰?”
一旁的仆从将室内所有灯盏都点亮,四周由暗到明。
王养娘钗摇发乱,面上噙着冷笑,却不说话。
杨疯子倒先把持不住,抖抖索索地哭起来:“县太爷救命啊,若不是这位公子和几位大人来得及时,她那匕首就要插在小人的心上了,呜呜呜……吓煞小人了……吓煞小人了……”杨疯子手臂上的伤口刚刚止住血,他当真是被吓到了,面色发青,唇色苍白。
黄坚仁呵斥一声:“王养娘,你再这般不老实,本县就给你上夹棍了。说,你为什么要杀杨墨杰?”
王养娘仰起头,不慌不忙道:“是,民妇是要杀他,为什么?他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她生得高壮,作为赵晚晴的贴身养娘,想来在将军府素来地位不低,说起话来自带气场。
“你!哼,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本县察觉不出来吗?”
“民妇听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不明白?你以为你是将军府的养娘,本县就不敢动你?好!杨墨杰,你且说来,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杀你?”
杨疯子目光闪烁,不敢看王养娘,支吾道:“小人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但,还请大人保护小的。”
“大胆刁民,拖……”还不待黄坚仁说完,杨疯子就怕了,大声道:“大……大人,小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你且一一说来!”
“是,其实……虽然她胖了,涂着厚粉,气质也变了,但小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
黄坚仁急切道:“是谁?”
“小人的表妹,李小仙的同母妹妹李小娥。小人想,她现在发达了,在将军府成了有地位的人,可能不希望小人提起她的从前……杀小人也就是为了灭口吧!”
“哦?你说她是李小娥?有何凭证?”
“这个……我表妹左手臂上有个痦子,走路有点儿长短脚,还有她的眼睛,同她姐姐一模样,又细又长!旁人可能不会看得这么细,但我同她朝夕相处四五年,是不会看错的。”
黄坚仁命人撸起王养娘的衣袖,左臂上赫然一块刚刚结痂的伤疤,却没有痦子的踪迹。
“这!”杨疯子一时语塞,“没想到她竟然将痦子烫掉了。”
黄坚仁欲言又止,正值僵持之时,王养娘却开口了,令人猝不及防地道:“是的,我正是李小娥。”她面上挂着苦笑,“哼!想不到我会自己承认吧?本来,在我心里,李小娥这个苦命的女子早就死掉了,若刚刚不是你们从中作梗,让我没有成功杀掉这个畜生,我亦不会再提起这个名字。哼,这就是命吧!我离开这里许多年,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要亲手杀掉这个人渣替我姐姐报仇。不过,赵将军马上就要到了,我现在又落到了你们的手中,我想,这已经不可能了。”她素来有些端着的凶相此刻已然放下,目光凄然,看得出来提起往事令她十分难过。
经过白日审讯,众人对貌似虚弱无害的杨疯子的本性已经有所了解,但是李小娥口口声声不是为自己报仇而是为李小仙报仇,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照你这样说,你姐姐的失踪并不是简单的意外?”云齐道。
“哼,意外?”王养娘明显有些激动,她深吸了口气,似才将满心痛苦压抑下来,说道,“当年,这畜生无处可去,做出一副温良的假象,哄得我母亲收留他,让他白吸我姐姐的血。我姐姐可怜,长得像花一样,从未享过什么福,十二岁就上山做药女,为了挣钱命也不要,从悬崖上摔下来过,被毒虫毒蛇咬过,几次都差点儿没命……若不是观里当年那个特别会炼药的道长,她早就死掉了,结果呢?她什么灾难都躲过了,却折在了这个畜生手里。”
“你!小娥,你血口喷人!满口……胡说,如果我只是为了你姐姐挣的钱,为什么要叫她不要做了,回去成亲呢?那些年我待你们姐妹难道不好吗?”
王养娘冷哼一声:“你这话拿去骗别人可以,但骗得了我吗?自从我母亲死后,我姐姐便想反悔,你怕彻底失去姐姐这个摇钱树,便哄骗她先同你成亲。结果偏偏成亲前一天晚上,我姐姐就此失踪。你得了碧落观的补偿,三个月后又卖了我,我们一家人被你吸干了血就此失踪,哼,你敢说,我姐姐不是你害死的?”
黄坚仁一脸跟不上思路的表情,问道:“等……等等,照你这么说,你认为这件事根本跟火麒麟没关系?”
王养娘,也就是李小娥轻蔑一笑:“什么火麒麟?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瞎话罢了,也只有你们才会信!”
“放肆!你这婆娘,那可是有人亲眼……等等,既然连你自己都认为没有火麒麟,那你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言了?也就是说,赵晚晴的失踪……”黄坚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赵晚晴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她藏起来了?”
李小娥道:“一个大活人怎么藏得住?你们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有音信,我一介女流,又岂能将她藏得这般好?大人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看你们今儿个又是一副要布下天罗地网的样子,还是算了吧!何必浪费工夫!”
黄坚仁对她这副语带讥讽的样子气得牙根痒痒:“毒妇,照你这么说,赵晚晴已经被你杀死?”
“大人,我们一案归一案,不是先应该说说当年那桩火麒麟案吗?”李小娥见这黄坚仁已然不冷静了,又端起了架子开始戏耍于他。
黄坚仁只觉得云里雾里,头痛欲裂,满脑子疑惑无法解释,这李小娥为甚要杀死她自己的主子?赵晚晴难道不是她在将军府中的立身之本吗?还专门绕远路到这碧落观,把事情闹得如此轰轰烈烈,更何况,当着虎贲军的面杀掉,她又是通过什么途径运出尸体埋掉?不管怎么样都令人匪夷所思啊!
云齐却在一旁冷眼打量王养娘的做派,只觉得她虽说到伤心处才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其他时刻皆是一副头脑清楚冷静的样子,分明是看到现下情况不利,趁着赵怀风快要到了,借报仇之名最后为赵晚晴拖延一下时间,这女人果然不容小觑。
此时外间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形容狼狈不堪,对着黄坚仁道:“不好了……大人……”待看到云齐也在,欲言又止。
黄坚仁本就不冷静,此刻只把云齐当作自己案板上的肉,并没有怎么在意,对来人呵斥一声:“有屁就放!”
那人道:“是,刚刚在山顶上,那些高手突破了虎贲军布下的关卡,结果发现姜名炀根本不在里面,里面只有一具烧焦的女尸!”
“什么?女尸?消息确定可靠?”
“确定,已经验过了!还是一具年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尸。”
只听“咚”的一声,却是李小娥晕了过去。
黄坚仁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分明顾不上了,满头大汗地继续问:“那,王赟呢?”
“原来我们是中了虎贲军的计谋了,他们竟是佯攻,待我们发现被调包了再回头来找他们,他们早就没踪影了,可是明明之前才看到,竟如蒸发了一般,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
“蠢猪,你们看不到旁的人马未必看不到,不知道放信号吗?”
“放了,穿云箭放了二十支,却哪里都没有看到他们,真是怪事!”
黄坚仁又惊又惧,怒不可遏,用扇子疯狂击打着桌案,骂道:“蠢猪!废物!找!找!给本县接着找!”
黄坚仁发泄够了,望着观外漆黑的暮色,内心焦灼。赵怀风马上就要到了,他坐拥这么多高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急转直下。他偷眼打量着身侧神色淡然的云齐,强迫自己恢复理智,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对手的强大,是谁在背后布局这一切?是邝云齐?是王赟?还是哪个隐藏于暗处的高人?
山顶上的女尸究竟是谁?他看着昏迷的王养娘,心中揣测,莫非真的是赵晚晴?莫不是这肥婆还在演戏?
“大人,时间越来越少了,咱们得想个法子啊,这样盲目找下去,不是办法!”师爷担心道。
黄坚仁定了定心神,骂道:“还用你废话!本县自有思量!来人,把邝云齐、杨墨杰和李小娥全部给我关起来!”
眼看众人就要动手,只听“咻”的一声,竟是云齐甩出了蛇头钢鞭,他一笑:“都活腻了吗?谁敢动我?”
他身份特殊,加上武艺高强,身侧人等俱吓得不断退后。
黄坚仁把心一横,叫道:“都是废物吗?一群人拿不住他一个?”
却还是没有人上前。
云齐冷笑一声,飞身跃入黑暗之中。
“追!”
几个黑衣人纵身跃出。
黄坚仁对着剩下的黑衣人道:“去告诉你们的人,在官道上设下埋伏,看到来人就扑杀。”
“官道?那不是赵将军的来处吗?难道你是要……”为首的黑衣人一口京腔中全是讥讽。
黄坚仁打断道:“怎的?因为是朝廷命官,你们怕了?娘娘怎么吩咐你们的?关键时刻就怂了?”
黑衣人哼笑一声:“大人先别急着下结论,娘娘确实让我们在这里听您的调遣,可是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次跟着赵怀风一同来的两百多人都是虎贲军精锐中的精锐,且不说我们跳出去是扑杀他们还是被他们扑杀,但说同来的还有那个单明廷,他可是瑶清公主的驸马啊!皇上对瑶清公主怎么样,大人心里没数吗?如果驸马爷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怕是被大卸八块都有可能。大人,你急着在娘娘面前争表现也不是这样争的,不要到时候事情成不了,搭上我等的性命,还要娘娘给您擦屁股……”
黄坚仁心中虽不忿,却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依你看……”
“还是来暗的吧,绊马索铁链子……这些东西哪个门派都会用,出了事情也不能就说是我们的人干的,可是?”
师爷点点头:“这位大人说得在理!”
两人正言语间,追击云齐的黑衣人也回来了:“禀大人,在碧津湖边跟丢了。”
“派人去搜……”
黄坚仁还不待把话说完,黑衣人又冷笑一声。
黄坚仁:“你笑什么?”
“天罗地网,除了碧津塔,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吗?黄大人,为今之计,还不快去把碧津塔围起来?”
师爷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想来,这山上山下,确实只有碧津塔还不是我们的领地,而那里,自天诚被杀后,一直都由虎贲军把持,极有可能王赟他们也藏身于此地。”
黄坚仁瞪了师爷一眼,发号施令:“把碧津塔围起来,务必短时间之内攻破!”
胡霜和崔宁从密道下到碧津塔底时只觉得到处一片安静,只有中央的炉火间或噼啪作响,闪出一两点火星。
胡霜打量一番,“扑哧”一声笑了。
崔宁扭头,就看到一身女装、身形高大的天枢被塞在李小仙香案旁的铁笼里,歪歪扭扭地倒着,样子滑稽。
一旁的香案突然震动起来,却是王安从那底下爬了出来:“原来是你们!”
“他是你塞进去的吗?”胡霜问道。
“不是,小凯走之前我俩合力把他弄进去的。也不知道他找到王大人没,那边怎么样了,说起来他真是个好孩子,摊上这样的爹妈,真是可惜了。”
胡霜不语,走到笼边,执起天枢的手号了号脉象,半晌后,掏出一根银针插在他的指尖,银针迅速变黑。她又在他的额头和十根手指都插上银针,然后拔下,将针孔处的黑血一一挤出来。
“胡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崔宁问道。
“帮他清毒,希望他能快些醒过来。”胡霜言毕,收拾好手中的针具,对着崔宁道,“好了,崔公子,我们走吧!”
王安惊讶道:“啊?你们又要走?”
胡霜心知他胆小,安慰道:“他暂时不会醒过来的。”
王安半信半疑,眼睁睁看着胡霜和崔宁从地道离开。
“所以,胡姑娘和公子爷是给小凯派了活?”崔宁问道。
胡霜点头道:“崔公子,从现在开始,跟着我,一句话都不要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能否做到?”
崔宁很少看到她这般严肃,似有疑惑,却还是点头。
二人从北坡洞口出来,躲在半人高的草丛中,远远就看到有人在巡视,山顶上火光尤炽,还有“霍霍”的打杀声,崔宁心中充满对虎贲军的担忧,不由得皱了眉头。
他突然感觉手指一凉,却是胡霜轻捏了捏他的手指,她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担忧,用口型道:“随我来!”
二人猫着腰疾行。黑夜中能看到远方官道上隐现的火把,崔宁猜测,那或许就是赵怀风的队伍,心中不由燃起几丝希望,侧头看胡霜,她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村口。
崔宁想着,莫不是赵晚晴就在这村子里?
眼看就要下山,胡霜却一把将崔宁拉住,低声道:“别动!”
远远地走来一队巡逻士兵,为首的道:“你们听到女人声音了吗?”
“没有啊,这都搜好几遍了,哪里有什么女人?”
那人骂骂咧咧:“这破村子,找了这么久了,别说赵晚晴了,连像样点的母鸡都没有一只!真是晦气!”
一旁的人道:“真是,王爷这般舍得下气力,莫非这赵晚晴真有传说那样美?难道比仙居阁的玥音姑娘还要美?”
“瞧你这话说的,这俩能比吗?不过要我说,女人吹了灯都一个样,那赵晚晴也二十二三岁了,没两年鲜亮了,还不如趁着我们王爷现下这心里的火头,从了我们王爷。赵怀风是将军没错,但胳膊能拧过大腿吗?”
“这你就不懂啦,那赵晚晴可是个有主意的,想着自己的爹不过一介武夫,自己却生得这般漂亮,自然是要用这美貌换点儿前程。你们没听说吗?六王爷也是她裙下之臣呢,也铆足了劲儿救她,就等着把她从咱们王爷手上给弄过去。”
“说起来,这六王爷可是个地道小白脸,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的,可惜跟了他的女人个个都倒了大霉,我听说当年那个废掉的白后和她那个漂亮外甥女都看上了他,都在争夺他。皇上一怒之下,就囚了大美人,杀了小美人。这事可伤了皇帝的心了,朝都不上了。”
“居然是这样?”
“自然是这样,不然那六王爷那么有本事,为什么沦落得这么惨,还不是因为这个事情。”
“唉,也不知那六王爷给那些女人吃了什么药,要小爷我也有这本钱就好了!”
“谁说你没本钱?我看那麻风女很是中意你呢,躲在窗子里瞄了你好几回,要不,你也从了人家?”
“去你的!满身疮疤流脓的,你自己享受去吧!”
这些人污言秽语,胡霜却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麻风女那一段,竟露出笑容。她对着崔宁道:“屏息!”
二人这才从坡上跳了下来。
这前后都没有遮挡,二人便和面前那一队人狭路相逢了。
胡霜和崔宁俱蒙着面,如突然冒出来一般站在那些人面前,众人皆是一愣,随即腰刀出鞘:“来者何人?”
胡霜答道:“你爷爷和你奶奶!”
“放肆!”一人提刀要砍,旁边的人正打算放信号弹。
胡霜白练一扬,练上细碎的粉末如霞雾一般弥漫而出,那队人俱如饮醉一般慢慢软了下来,东倒西歪。
胡霜拉着崔宁快步离开,二人一阵疾走,在一处老旧砖房前停了下来。
胡霜四周打量,道:“就是这里了!走,我们进去!”
崔宁看那石砖房子漆黑一片,和旁边别的房子无异。
胡霜用掌力将门拍开,燃起火折子,这房子看上去格外简陋,却并不肮脏。
屋角铺着稻草,中间一条桌子,桌上有一盏旧油灯。
胡霜看看灶台,锅里还有几只山芋,她轻碰灶下,说道:“还是热的,她就在这里面!搜!”二人在房内搜索起来,到处却都是空的。
崔宁忍不住问道:“你确定她在这里?”
胡霜正要说话,突然半空跃下一人,手中兵器寒光闪闪,直冲胡霜面门而来。
胡霜躬身一躲,崔宁从后面将那人抱住,胡霜旋身点了她的穴道。
胡霜将灯火点亮,看清是个黑衣女子,看上去身形臃肿,头上戴着脏旧的头巾,将整个面部遮住一半,露出的半边脸和手都黢黑一片,上面长着几点疮疖。
胡霜道:“赵小姐,这里危险,同我们一起去碧津塔和六王爷会合吧!”
崔宁再次回到碧津塔之时,里面情景已经和此前大不相同。
所有的枝形灯都点燃了,炉火边坐着七八个虎贲军兵士,个个都神采飞扬。角落里坐着一群人,镣铐穿过琵琶骨锁在一起,正是姜名炀和一众被俘虏的刀卫。姜名炀境遇虽惨,却并不狼狈,只是闭目养神,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赟正和一个属下高谈阔论,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身侧黑孩的头,似乎正在赞扬他。黑孩一脸崇敬地看着王赟,嘴角不自觉地扬着笑容。
崔宁将赵晚晴安置在角落,自己向他们走了过去:“王大人,公子爷呢?”
王赟道:“六殿下带了人接应赵将军去了,说是黄坚仁那边好像打算伏击偷袭。咦,崔公子,胡姑娘呢?这次多亏了胡姑娘的计策和锦囊,当然,还有这个孩子的机灵,全身而退这种事情,我王某人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哈哈哈哈……”
赵晚晴静静地蜷缩于角落,似在认真听他们说话。
崔宁心下很想知道事情的细节,但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碧津湖,又忍不住提醒道:“王大人,现在怕还不到高兴的时候,我怕敌方还会有新的动作!”
王赟憨厚又得意地挠挠头:“崔公子说得是,在下确实是有些掉以轻心了!”他警惕地看着崔宁的来处,“那个女子是你带来的吗?看上去可真奇怪啊!”
崔宁道:“啊!这是公子爷的朋友,在这里等他。”他不惯于隐瞒什么,说得颇不自然。
王赟素来知道云齐容易和女子有瓜葛,虽然这女子看上去臃肿又邋遢,却也没有多问。
倒是崔宁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向姜名炀的方向。而姜名炀正看向这边,那目光射向崔宁,让他犹如被蛇咬一般。
王赟道:“崔公子不用担心,他身负重伤,武功尽废,不足为惧。说起黄坚仁的动作,你说,他会不会派人来把这碧津塔围住?”
黑孩却插话道:“围住也没关系,我可以在下面用机关控制这座塔,抵挡他们的攻击。”
王赟眼睛放光,正要说话,守在窗边的一个士兵道:“王大人,湖上有火光,好像是黄坚仁的人。”
众人一起围到窗边,火光照耀下,看得到那船上有梯子等物。
王赟望向黑孩,神色中对这个孩子有着不同寻常的尊重:“他们果然来了,小凯,你有法子吗?”
黑孩点头:“大人只要吩咐众位哥哥们不要出塔就可以了,剩下的操作小凯可以完成。”
看着黑孩离开的背影,王赟嘴角含笑,似是十分欣赏这个孩子。
崔宁忍不住问:“王大人,崔宁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王赟有些吃惊:“你不是和胡姑娘在一起吗?难道不知道原委?”
崔宁不好意思说每次自己和胡霜在一起的时候,胡霜都嘱咐他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听她号令就行的事实,嚅嗫起来。
王赟道:“其实说起来,崔老弟,这件事情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怕,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闪失,都会功亏一篑。之前,收到赵将军来信,要求死守姜名炀等人的时候,我也很苦恼,因为黄坚仁那边得到了驰援,我们将要与大批的高手对敌,真的是感觉只能死战了。说起来让我自己送命倒没什么,可是跟着我的这些孩子……唉,我真的是感觉非常压抑。”
“这时候胡姑娘送来两枚锦囊,一红一蓝,说是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候按红蓝顺序打开。其实开始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这几天和胡姑娘相处下来,确实觉得她智谋不一般,六王爷又如此信任她,几次不要性命地救她,我便觉得她的话还是值得一听的。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王赟是个心胸开阔之人,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听得“咻咻”有声。
一旁士兵道:“大人,快点儿从窗边离开,湖上正有人往这边射箭!”众人一时间都退往炉火处。说时迟那时快,碧津塔各个方向的窗户都自动合上了,眼看塔外墙变成铁板一块,湖上的人瞬间傻眼。
王赟道:“不要惊慌,静观其变。”随即继续和崔宁道,“第一次呢,就是在山顶上,看到黄坚仁的人向我们压进,我心里没底,就打开了红色锦囊,里面写着‘姜已调包,佯攻,以北坡为据点撤退’。”
“我就先和他们周旋一阵,然后趁他们集中兵力突破山顶地牢的时刻,退到北坡,然而依然是一筹莫展。眼看几队助攻的人马已经向我们合围起来,我就打开了蓝色锦囊,里面竟然是一张地图,标示着北坡机关所在,我们照着地图所示,虽费了点周折,却也算顺利地进入地道,就看到已经在地道里等候我们的小凯和被调包的人了。”
崔宁道:“所以,山顶上的人是被小凯带下来的?这么多人,很难不被人发现啊!”
“是呀,当时那种情况,确实令人惊讶,这个孩子真是让人不可小觑。若不是他身有残疾,我可真想把他带回京城好好教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崔宁却不这样想,这样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把这八九个大人轻松运入地道的呢?哪怕再神通广大,也要有人愿意合作才行吧?
然而这些被擒的人,分明都惧怕姜名炀。也就是说,姜名炀在明明可以被救逃生的情况下,选择了跟着黑孩离开山顶地牢。而据他所知,山顶到北坡,除了草丛石头,并没有什么遮蔽之处,以姜名炀的经验,在路上随便使个绊子,就很容易让人发现,而姜名炀为什么选择了合作呢?
这其中必有古怪!
他将目光投向姜名炀,而姜名炀也正将目光投向他,对他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碧津塔外。
黄坚仁隔着湖水看到对岸的铁塔如变戏法一般变换造型,目瞪口呆地道:“怎么可能?天诚已经死了,他们居然还能控制碧津塔?不对,这不可能!对,还有梯子,你们搬梯子爬到塔顶,从上面钻进去!”
一旁的黑衣人阴阳怪气道:“黄大人,你不要异想天开了,现在是夜里,这塔外如铁板一般,塔身又如此高大,怎么爬?”
“你!你怎么说话的?!本县忍你很久了,什么高手,都是草包……”黄坚仁话未说完,一个军士跑了过来,向他报告:“大人,有一队人马从官道上过来了!”
黄坚仁道:“是我们的人吗?已经把赵怀风……”
“不是,大人,这队人马应该就是赵怀风,随行的还有六王爷,他们也不知怎么弄的,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计策,来了个将计就计,我方的人……都……被他们擒获了!”
“什么?你是说赵怀风已经到了?!”黄坚仁话未说完,只感觉后颈一凉,却是黑衣人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黄坚仁吓得险些尿裤子:“你……你……你们这是要卸磨杀驴,你们……”
那黑衣人道:“早就嫌你碍事了,今天也算解解恨!”他稍一用力,刀尖渗出血来。
“慢着!”一向唯唯诺诺拍马屁的师爷突然换了一副嘴脸,“赵怀风就要到了,现下绝不是杀他的时候,我们还得用这蠢猪陪赵怀风演一场大戏呢。”
黑衣人恭敬道:“是,大人!”
黄坚仁一双绿豆眼望向师爷,因为惊讶瞪得溜圆:“你……原来你才是……我竟然一直受你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