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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惹非议

奈何夫君太撩人 福宝、朱离等 19033 2024-10-18 03:54

  

  皇后寿辰在即,皇宫各院张灯结彩,筹备寿宴,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御花园中春意盎然,松柏假山也以绢花彩灯装饰,百卉绽放,生机勃勃之景。

  皇上着了身盘龙绯云劲装在园中练剑,一招一式刚劲利落,颇有“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之气势。他见我来了,面上一喜,剑锋一收,对内监道:“带心儿去御书房挑选礼品。”

  我微怔:“皇上,挑选什么礼品?”

  “这次你擒拿妖兽,又立大功,皇伯伯当然要奖励你的。去吧,各国使节新进贡了很多礼品,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我心头一动,忙道:“臣女擒拿妖兽,乃职责所在,不求奖赏。臣女听闻万国山庄又出一起命案,臣女想……”

  他抬手示意我住口,依旧笑道:“这件事,朕已让大理寺处理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最近各国使节陆续来访,你帮朕好好接待他们,别怠慢了贵宾。”

  我:“……”

  御书房的外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贡品,锦缎绫罗、珍宝玉珠、古玩字画、玉露琼浆、奇花异草,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我呆站了一会,脑里却想着绒芝一事。岚祁并未下令处死绒芝,那绒芝被谁所杀?皇上明显不让我插手此案,而薛辉明显是皇后的人,所以是皇后有意把这案子抢过去的?

  “郡主看中哪件宝贝了吗?”皇后突然一声响在身后,就见她笑眯眯向我走来,头上朱钗盈坠,华耀夺目,给人一种尊威的压抑感。

  我向她行礼:“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厚爱,这里每样宝贝都很好。”

  她漫不经心赏玩各类珍奇:“这是南海挝国进贡的人鱼之眸,足有五两重,是二十年来罕见的深海大珍珠,郡主可喜欢?”

  我垂眸含笑:“臣女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大的珍珠,色泽光润,灵性生辉。”

  她却叹了口气道:“这珍珠虽美,代价却很大。”她转眸问我道:“郡主可知珍珠是如何形成的?”

  我眉角微动:“听说……是因为贝蚌受到外物侵入的刺激,分泌出珍珠质,形成了珍珠。”

  她笑得别有深意:“它不断消灭异己,以异物为核,壮大自己。可惜,它越是这样,形成的珍珠就越多越大。到头来,树大招风,开蚌取珠,它自己也没了性命,而这华丽的珍珠最终成了他人的钗上珠。”她指着自己头上华贵的朱钗,话中之意机锋暗藏。

  树大招风,开蚌取珠,是警示我和父王不要风头太盛,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皇上突然走了进来,一身金黄龙袍衬得人英气逼人。

  皇后敛了邪笑,眉眼低顺温和道:“臣妾在说,这么难得一见的珍珠,把它镶嵌在郡主出嫁的凤冠上正好。”

  “出嫁?”皇上怔了怔。

  皇后柔笑:“去年郡主答应了,今年一定要把婚事确定下来的。”

  去年年初皇后张罗着给我择婿,最后我使了个缓兵之计,择选了几人说要了解观察些时日,皇上许我一年期限,这眨眼功夫时间快到了……

  皇上哈哈大笑:“朕当然记得这事,心儿当时选了六个人,怎么样?他们中有合心意之人吗?”

  我措手不及:“皇上恕罪,去年事情繁多,我又受了次重伤,在家休养了好久。如今妖兽之事未平,臣女一时还没来得及确定此事。”

  皇后柔笑道:“郡主是来不及确定?还是想得太多了?不知道该选谁了?”

  她对皇上道:“前两天,臣妾那痴情的外甥来臣妾这难过了好一阵,他说郡主没能看上他,已选了楚夜麒做大夫君,岚祁做二夫君……”

  “大夫君?二夫君?”皇上一脸“什么玩意儿”的表情看着我。

  我瞬间石化。

  皇后掩唇趣笑:“说是郡主有天在倾城楼喝多了酒,选了一堆人做夫君,可唯独没有我外甥薛辉的名字。”

  我真是尴尬得要死,皇后你外甥薛辉是个怎样的人,你心里没有点数吗?为了这破事,你竟然跑到金銮殿来说?

  “皇上!那是臣女酒后乱言,臣女绝无此心!”

  皇上反而哈哈大笑:“朕很感兴趣,你都选了哪些人做夫君?”

  我哪敢回答,脸烧得通红。

  皇上又道:“朕想起来了,你小时候就说过要像男人一样娶妻纳妾,原来到现在还存了这份心意。皇伯伯很开明的,你若能让他们全都娶了你,皇伯伯不介意给你多做几套凤冠霞帔。”

  我:“……”

  皇上与父王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可二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父王不苟言笑,严苛冷厉。皇上嬉怡言笑,说话也十分有趣,给人亲近友善之感。可母亲说,他这笑里藏刀,深不可测,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当年他辅佐父王打江山,最后却自己坐了这江山,可见一斑。

  我捉摸不透他此刻笑有何意,只道:“不敢。”

  皇后娘娘笑着道:“即便都要娶,也得一个一个的来。郡主先从其中挑一个最喜欢的,今日就把婚事定了吧,皇上觉得呢?”

  皇上竟然也点了点头:“说吧,你先选谁?”

  我:“……”

  月色冷白如霜,高墙幽深如牢,枝藤挑檐在头顶交织成网。从宫里出来,一路沉默,直到回到王府,我才抓住岚祁道:“你为什么那样回答?”

  我冷然道:“我请求皇上赐婚给我们,你却说要再考虑?”

  冷月透过竹影斑驳投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生出慑人的肃冷:“婚姻大事,郡主不事先与王爷商议,不问问我的意愿,直接就说要嫁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除了他,嫁给其他人都会暴露了自己。

  他却道:“因为你得知那人命不久矣,因为他回去了楚国,你便想摆脱现在的身份,想跟他一起走吗?”

  我哑然。

  我的确也有这个打算。

  楚夜麒的病不能等,我要尽快去找解药。我早点嫁给岚祁,就能早点让他接手神策军,我就能早点离开了。

  我心虚而歉意:“我迟早要走的。皇后一直怀疑我的身份,若找出什么证据,我们便是前功尽弃!与其东窗事发后仓皇逃离,不如趁现在及早脱身……况且,夏天心会回来的,若是她哪天回来了……”

  他面上一闪而过异色:“她若要回来,早回来了。你以为我们完婚就万事大吉?你就可以一走了之?”

  我微怔:“为什么不能?”

  “我跟随王爷二十余年,他让我处理军务,却从未放权给我。你回来这些年,他也只交付了一部分兵权给你。就算你现在嫁给我,也不可能立即得到整个神策军的兵权。你若一走了之,也就前功尽弃。”

  父王处事谨慎,警惕多疑,我刚回来那段时间,他很少见我。即便到现在,他也是自行处理机密政务,并不与我商议。他难道一直没相信我是夏天心?

  我忐忑道:“可他毕竟只有一个女儿,早晚是要托付一切的。”

  “你也说了是‘早晚’,至于有多晚……”他眸色微沉。

  我道:“可皇上只给我这个月的期限,我不嫁也得嫁。”又道:“或者,我们先成婚,然后我离开一段时间……帮他找到治疗方法,我就回来?”

  他眸中划过一道凌厉:“你嫁给了我,却去找别的男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当我岚祁是什么人了!”

  我愕然:“我没有不敬你的意思。我是说,我们原本就是应对局势,假意成婚。你娶的人是夏天心,等夏天心回来了,你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他面上难掩绞痛之色:“你说这话,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暗夜使里精于易容术的大有人在,我为何千里迢迢去崃巫山请你过来假扮夏天心?”

  我僵住,这个疑问也一直困扰着我。比起训练有素的暗夜使,为什么要选择我来假扮夏天心?

  他声音冰寒:“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我记得,那年利州流寇肆虐,墨筠王奉命剿匪,却被困通州河谷。为报明兰王妃的恩情,我只身入利州十六垌杀了土匪王,解除了危机。同时我还救出了被他们虏俘的岚祁。也是这次,岚祁看到了我的真面容,发现我和夏天心长得一样……

  他道:“我们相识多年,你却总将我当做夏天心的护卫看待。你忘了我还是你从十六垌救出的伤者?我昏迷不醒,你四处寻医,日夜照料,直到我完全康复。后来我以报恩为由,常常去崃巫山看你,那是因为我想见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感到格外快乐。我不用去想夏国的琐事、肩上的责任、没完没了的战役,看着你笑,我感觉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五年前的府山之战,我腹背受伤十余处,拼死最后一口气到了崃巫山,只是想再见你一面。你痛哭不已,担心我就此死去,我若死去,你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深山里。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活过来,带你来夏国,让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眸光微热,仿佛鼓足了勇气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的人、要等的人、想娶的人不是夏天心,而是你!”

  这番话如惊涛骇浪向我扑来,我慌得往后一退!

  他喜欢我?

  我始料未及:“你一定是糊涂了……”

  我垂眸不敢看他:“我不是正常人……你怎么能喜欢我?”

  他凝眉:“你只是和我们有些不同,就像王妃能测天意,祭司懂得巫术一样,拥有特异的能力……”

  “不一样。我的身体和你们不同,我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是……人。”是否能够生育,何时寿终正寝。“我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他薄唇微抿:“我不曾将你视作怪物,你也不能总是这样否定自己!当年你凭一人之力突围,将我从地牢里救出,刀剑不能伤你,百兽为你开道,让我惊奇又敬慕,你是神女,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神使!你的异能就是神力!”

  我差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怕我的怪异……那就是岚祁。这些年,他护我帮我,陪在我身边,带我来到这繁华锦绣的皇城,让我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我摇着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赐婚一事是我随性鲁莽了,你若无意于夏天心,我就去跟皇上解释,另择郡驸。”

  “郡主。”他冰冷一声如刀刮面:“如果今天换做是楚夜麒这么说,你还会这样回答吗?”

  “说,说什么?”我心虚后退。

  “如果他说喜欢你,要娶你,你必是欣喜若狂吧!”他唇边一抹讥笑刺眸。

  我往后退着:“他不可能跟我这样说……要说也是说给夏天心的。”

  “如果他说了呢?”他逼问我,周身腾起一股强大的气息:

  “我不知道……”

  猛然,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之大,我骨头咯吱一响。

  “你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你不想他喜欢你吗?你一直瞒着我,装作不认识他。我求你来夏国的时候,你还多次推拒?其实你内心已迫不及待想来做夏天心!”他眸中生出一丝鄙夷:“我原觉得对不起你,要你过来假扮郡主,卷入这波谲诡异的权力斗争。到头来,却是你利用了我?你得了机会接近楚夜麒,你想借着郡主的身份和他成婚!”

  “不是!”我否定着。

  他抓住了我的手,怒意愈盛:“你以为扮作夏天心,他就会娶你了?当年他不过是看中了郡主的地位和权势,想借王爷的帮助回去楚国。如今,他若知晓你骗了他,你根本就不是夏天心……”

  凌冽寒意直窜心头,我不可置信道:“你在威胁我?”

  “对,我就是威胁你。”他咬牙逼字,眸中迸出陌生的狠意:“你敢跟他走,我就告诉他所有真相!”

  “你敢!”我迎着他的怒目,狠狠瞪着他。然而光色一暗,他愤怒的面容欺近,薄唇狠狠一咬,封住了我余下的话……

  他将我用力按在廊柱上,高大的身躯如铜墙铁壁将我禁锢,我挣扎、反抗、拳打脚踢,可他舌如刀剑,**,攻城掠地,没有一丝温柔,阴戾和怒气充斥他眼眸,血腥味弥漫齿间,他被我咬破了嘴唇,然而却毫不松懈,愈发狠厉地吻着我,胸腔里仅剩的一丝空气也被挤了出来,我几近窒息……

  突然一阵声响传来,廊道尽头,宛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然后捂住眼睛大叫:“小的什么也没看见!”他转身落荒而逃。

  砰的一声,我一掌击在岚祁肩上,他敌不过我的力量,整个人撞去了墙上,墙面尘灰扬起,镂窗盆景震了一震,摔碎在地……

  万国山庄,丹青湖。

  丹青湖的西侧汇入一条温泉,湖水微温,深冬不结冰。清晨暮霭时分,湖面会形成薄雾翻浪之象,蔚为壮观,楼阁亭台也宛如浮在云海之上,犹如仙境。

  我站在湖岸长堤上,前方不远是发现绒芝尸体的地方,离温泉汇入口很近。往东边看去,能清晰所见山庄各处景象。然而西边却雾气缭绕,白雾茫茫一色,不显物实……

  宛路凑了过来,一脸八卦道:“郡主是不是和岚大人吵架了?”

  “谁说的?”

  “大伙儿都这么说……岚大人最近住巡捕营都不回来了。”

  我压了压眉眼,自从知道岚祁的心意后,我竟有些害怕见他了。这种心情很复杂很奇怪,仿佛与他相处,多看他一眼,我身上就会少些什么东西一般。

  若是两情相悦,并不会如此害怕吧。大概是因为我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觉得亏欠了他,又害怕他会向我索要什么。尤其是他亲口说了,我若敢跟了楚夜麒,他就将所有真相说出来!

  这样的他,我不得不怕,不得不避。所以我替他接下了皇上钦赐的禁军副统领一职,想要他暂时离开王府……

  我道:“皇上委以他重任,他不敢懈怠,繁忙了些,无暇回府罢了。”

  “是呢,岚大人又升官了,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好像心情并不美丽,九门那边一片血雨腥风,人人自危,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他砍掉脑袋。”

  这事儿我听陆校尉说了,岚祁这两天肃整军纪,严惩贪腐,凡是贪污受贿吃空饷者,一律从严处理。凡是消极怠工、疏于防卫的,革职查办。至昨晚,已革职九人,杀两人……

  宛路小心翼翼道:“小的堂兄也在巡捕营当值,这两天吓得整宿睡不着,跑来找我,问我做什么能让岚大人消消气,放过他们?小的人微言轻,哪知道怎么做?可郡主只要笑一笑,岚大人肯定就开心了!”

  我:“……”

  我和岚祁这次闹矛盾,恐怕不是笑一笑就能解开的。我转移话题道:“宛路,你觉得绒芝为什么被杀?”

  宛路回了回神:“小的不知……”

  我阴测测道:“可能是因为话太多。”

  他:“……”他捂住嘴不说话了,然后挪了挪,离我远了点。

  陆校尉从西边过来道:“郡主,西边雾气很重,的确是杀人越货、藏身逃逸的好地方。”

  我点了点头:“绒芝会武功,杀手能在这万国山庄杀了她,且做得悄无声息,毫无痕迹,非寻常人等。”

  宛路惊了惊:“绒芝不是被妖兽杀的吗?”

  我道:“青钰入魔时的样子你们都见过,他只顾着杀人,怎会考虑杀人之后,要藏尸灭迹?”

  陆校尉点头道:“绒芝很明显是被人杀死后,转移到湖边,抛尸湖中。”

  我满腹猜疑:“想办法让我见见绒芝的尸体。”

  他微僵:“属下去查过,尸体不在大理寺,他们早有防备,藏去了别处。”

  我心中微怔,果然……

  宛路不解道:“他们为什么把尸体藏起来?”

  陆校尉蹙眉道:“大概又想隐瞒案情,不想让其他人插手此案。”

  皇后他们无利不图,如此费心思应对此事,必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心中阴云笼罩,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楚留殿门口。大门紧闭着,两个大红灯笼兀自亮堂,推门而入,院中春花杂乱,无人修剪,更显萧条,廊道上落了一层灰,仿似荒废了很多年……

  “楚留殿原来的人呢?”我问道。

  “都遣散回原来各处了。有的是咱们王府的下人,有的是这山庄的杂役,还有宫里的人……睿王殿下只带走了他的亲信。”

  我讷讷应了一声。他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起在神庙的时候,他说打算让流景留下来的话。若非我后来闹那么一出,他也不会改了主意,走得这么果断决情……我自责,难过,又懊悔不已。

  他现在应该已经到楚国了,他的病情可有好转?他还生我气吗?还愿意见我吗?他可知绒芝死了?

  “郡主,绒芝的案子接下来该怎么做?”陆校尉追问我。

  我想了想:“查查她死前见了什么人,还有将楚留殿附近再搜查一遍……”

  我怕话音刚落,突然院墙传来一声惊喝:“什么人!”

  紧接着,西边月亮门窜过一道人影!有人拔剑出鞘,有人疾跑躲逃!脚步声乱急。

  那人影还没逃出多远,就被护卫擒住了!

  “大人饶命!饶命!小的不是贼!小的是楚留殿的人!是殿下身边的侍从!”

  我听到声音,陡然惊住,急忙跑了过去确认……“阿永?!”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阿永真的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阿永见到了我,惊慌转为了惊喜!“原来是郡主!郡主饶命!小的只是过来给景公子取些东西回去!”

  我怔了怔:“景公主?殿下呢?你们还没回去吗?”

  他迟疑道:“殿下回楚国了……但景公子因为身体欠佳,大师不让他过去。殿下就命小的留下来照顾景公子。”

  我呆了一呆,瞬即反应了过来,激动道:“他在哪?!”

  皇城西边的桐明山上有片桐花林,清明时节,花开漫如霞云,山间溪泉莺啼,山下繁花柳色,景致一绝。可惜,早在很多年前,这片山地就被一神秘富商买下建了私宅园林,外人只能远观全景,不可踏入游赏。我曾几次打听,也未寻得那神秘富商,这片私宅也一直无人居住。

  今日,阿永却带着我走进了这片桐花林,林中宅院取名“夜心园”,上赋诗句:桐花诗八韵,思绪一何深。以我今朝意,忆君此夜心。

  “夜”、“心”,这园子择楚夜麒和夏天心的名字而取,可见其中深情。

  满园桐树桐花未发,莹绿点点,院落整洁,潋滟如银的溪水潺潺指引着我走向那一生牵挂之人。

  纱灯幽明,一抹消瘦的白影,面覆面具,坐于轮椅上。他手执一杆画笔,全神贯注地描画着石桌上一幅画卷……

  悲喜交加,汹涌而上,我的眼泪一瞬间满了眼眶,模糊了画面。

  阿永走去他身边,道:“景公子,郡主过来看你了。”

  他身形微顿,手中画笔颤了颤,抬眸一眼,闪过汹涌又复杂的情绪,微有慌乱。

  眼泪夺眶而出,我双腿不受控制地朝他疾奔而去,长发眯眼,风卷衣袂,我猛地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生怕此景此人是梦中幻想,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殿……”“殿下”二字险些脱口而出!我赶忙改口道:“殿下说要将你留下来,我以为他反悔不答应了!没想到你真的在这!”

  我喜极而泣,声音哽咽不成语,小心翼翼地抬头望着他脸上的面具,想要透过他面具看清他那如玉的俊颜。

  他真的是楚夜麒吗?那个每到千丝断毒发时,就会带上面具假扮成流景的楚夜麒。

  他真的没走。

  他真的愿意留下来养病了。

  那他还走吗?还要去管楚国的事吗?是流景代替他回了楚国?

  满腹话语涌在喉间,眼中的泪盈满又落下,落下复填满,他的面具也就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他握住我的肩,拂在我面颊的气息微凉,眸底情绪百转千回,最后化为柔和与喜悦,薄唇微勾,对我温宛一笑,喉咙里却吐出陌生而沙哑的声音:“傻姑娘,我留下来不好吗?怎么要哭成这样?”

  我身形一僵:“你的声音!你的嗓子怎么了!”

  一旁阿永叹了口气道:“还不是这次换血驱毒所致。以前换血,景公子也就哑几天,身体恢复后,嗓子还会跟着好转。可这次不知怎么,嗓子一直没见好……大师说只能慢慢养着……”他有些紧张,说话断断续续。

  我如遭重击,没见好?怎么会这样?

  随即我又想到,他是不是故意不想好?这样就能够随意说话,这样就没人通过他的声音辨出他的身份来?

  “郡主别哭!乖~~这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养养就会好了的。”他温言软语哄着我,捧住我的脸擦拭泪水。

  “真的吗?”我心揪痛难当,看着他座下的轮椅:“你的腿又是怎么了?也是换血所致吗?没力气站起来吗?还是说……没有知觉了?你能感觉到痛吗?”我不禁伸手想去掐他的大腿,他连忙抓住了我的手,白皙的脸颊染了红晕。他勾唇一笑,眸光狡黠:“郡主可别上手,我哪条腿都会有知觉的~~”

  我:“……”

  是我想歪了吗?这是个荤段子吗?他却露出清澄明朗的笑意,眸似清泉。

  “别哭了,我最怕你这点……”他将我扶正了,眸中满是怜爱:“我一生病,你就难过流泪。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腿过两天就能走动了。这嗓子也就嘶哑了一点,还能说话,说不定很快也就好了。”

  我半信半疑,一瞬不瞬盯着他的面具:“你这样说话……嗓子难受吗?”

  “一点也不难受,”他拍了下身侧的座椅,示意我坐下,给我沏了杯茶,又命阿永端来几盘点心:“就是难听了点。你若不习惯,我便不说话,写字与你说?”

  “写字多累呀?我是担心你不能多说话,嗓子会不舒服。”

  “大师反而要我多说话,练练嗓子,就好比铁剑要多磨,不然会生锈。”他又夹起一块豌豆黄送了过来:“尝尝这个好不好吃?我这临时找的厨子,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和楚留殿的一样。”

  “临时找的厨子?”我环视周围,庭院空寂无声,不禁道:“殿下……还留了谁在这儿陪你?”

  他眸色淡然:“除了阿永和大师,其他人都跟殿下走了。”

  我微怔:“都走了?”那些幕僚、护卫也都走了?“那谁保护你的安全?”

  他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是殿下那样重要的人物,谁还会刺杀我?我用不上护卫。”

  我一时默然。他在刻意假扮流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中了千丝断?还想继续瞒着我?想以流景的身份面对我?

  我不禁想起巨帅的那番话,他费尽心思瞒着我,不想我伤心难过,我应该顺从他的意愿,继续装作不知道。

  我勉强笑了笑,只得道:“你既然没走,怎么不让阿永来告诉我一声?”

  他双肩微落:“殿下吩咐了,不能打扰你。你有要务缠身,无暇他顾。我一个风月闲人,又有病在身,帮不了你什么,不如就在这静养,逍遥自在一个人,不问世事得安宁~~”

  很难想象,这是以前那个楚夜麒说出来的话。

  我打量着他,他和流景几乎相近的身材,束着流景常束的发簪,衣着也是流景的……只因为带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面容。而他的眸子,也变成了流景那双如碧湖星海的眼眸……

  回溯过往,我所面对的流景,有多少次是假扮的楚夜麒?又有多少次是真正的流景?是我糊涂不识?还是他伪装得太好?若不是我找巨帅确认了是他中了千丝断,我这会儿一定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我转而望向他身前石桌上的画卷,就听他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在画你呢~~”他笑意自然,执起画笔,濯上颜料,濯墨落在画卷上:“今晚突然很想画你,可我这画工不比殿下,总觉得画不出你万分之一的美貌,你看,还没有描眉点睛~~”

  宣纸上画的白雪红梅,一名女子在亭中起舞,红梅艳雅,远山皎白,衣袂蹁跹,雪蝶盘旋,女子的五官未画,空有一个脸蛋轮廓。

  他看向我,眸色微亮:“郡主别动,就这个样子最好~~”

  他照着我的模样描画五官,嘴上还说着:“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一笔一画虽专注认真,神态言语却风流洒然。这样的他,一点楚夜麒的影子都寻不出来!全是流景的行事做派!

  他填好了画,又更换了一支毛笔,濯黑墨在卷尾题字: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

  这意思是:我亲眼所见的美人,完全比宋玉《高唐赋》中想象的美人还要漂亮。

  “郡主觉得我画得如何?”他搁了笔,眉角微挑。

  我百感交集,稳住情绪,细看画作,画中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整幅画的构图、色调、以及人物神态都不及楚夜麒的画作,落款的字体也不是楚夜麒的字……

  我有些恍惚起来,难道是巨帅捉弄了我?其实楚夜麒并没有中千丝断,而是流景?我不禁试探道:“你好端端地怎么想着画我了?别不是要画哪家的小姐,见我来了,临时变了想法?骗我开心。”

  他哈哈大笑:“郡主觉得我要画哪家的小姐?除了郡主,任凭谁家的小姐,都不可能有这般天仙似的舞姿与美貌吧?”

  我嗔他一眼:“你这又是胡说,你哪里见过我跳舞的样子?这画的肯定是别人。”

  “我见过呀,在梦里呀。”他一抹戏谑的笑,眼中似有星辰皓月。

  这神态、这语气多一分显轻浮,少一分又觉虚情,拿捏得体,真是太像流景了。

  他搁了笔道:“郡主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去了趟楚留殿,正好遇见了阿永。”

  他微怔,转眸看了眼阿永,那目光一道凌厉的冷意,阿永明显吓得一抖:“小的去给公子拿些旧物,不慎惊扰了郡主。”

  他垂眸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语气如常:“郡主去楚留殿做什么?”

  我回过神来:“你听说了吗?丹青湖发现一具女尸,说死的是绒芝,我便过去查案了……”又道:“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他语气无波无澜:“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知道的话……绒芝随侍殿下许久,此番无缘无故惨死,殿下必定伤心,他有什么吩咐吗?或者能提供些什么线索?我会尽快查出真凶,给殿下一个交代。”

  他淡淡瞟了眼我:“殿下并不关心绒芝的死。反而,他更担心这件事会牵连到郡主。”

  我心中微动:“殿下让绒芝怀了孩子,怎会不关心?”

  “没有的事!”阿永在一旁突然急道:“绒芝根本没有怀殿下的孩子!”

  “哦?”我挑了挑眉,望向流景:“没有怀孕?可大家都知道此事,殿下也没有否认。”

  阿永怯怯看了眼流景,视死如归般道:“景公子恕罪,事到如今,公子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要替殿下说清楚这件事情!郡主,殿下根本没喜欢过绒芝姑娘,绒芝又怎会怀孕?当初甄初紫大闹藏香阁,想要掳走绒芝姑娘,是景公子先出手救的。只因殿下也在场,甄初紫没敢硬来。事后绒芝非说是殿下救了她,她害怕甄初紫再来找她麻烦,非要以身相许跟着殿下。殿下原本不想理睬她的,后来发现绒芝身怀武艺。殿下怀疑她是谁派来的细作!为了引出幕后主使,殿下便将计就计,假意收留了绒芝。岂知,绒芝竟然是郡主派来的人!”

  我怔住,楚夜麒果然一早就知道绒芝是我的人了!

  我忙道:“殿下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拆穿她?”

  阿永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流景:“殿下很早就知道了。他起初以为郡主是为了得到《谢家兵法》,才派绒芝接近他。于是殿下主动拓印了一本《谢家兵法》送给郡主……”

  原来如此,丽春河暴涨那次,他把《谢家兵法》送给我保管,之后把绒芝也扔给了我们……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谢家兵法》!”

  “那郡主为何派绒芝监视殿下?郡主是真的喜欢殿下吗?”

  “阿永……”流景冷冷一声打断了他:“刚才这些话,若让殿下知道,非砍下你的脑袋!”

  阿永又是一抖,吓得不敢再说。

  可话已至此,不问清楚怎么行?我转而对流景道:“你也知道这些吗?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眸色淡然:“郡主和殿下的事,几时能轮到我来插手?郡主让一个风尘女子接近殿下、**殿下……郡主觉得,殿下会有什么反应?”

  我:“……”

  阿永接话道:“殿下生了很大的气……殿下觉得郡主根本不喜欢他,将他当做外人看待,所以才会毫不介意地把绒芝送给他,让绒芝监视他的一言一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道:“殿下既然生气,为何不赶走绒芝?绒芝声称怀孕,殿下也没有澄清啊!”

  “因为殿下对郡主的喜欢已超出了常理!郡主想要殿下喜欢绒芝,想要绒芝跟着殿下,殿下便随了郡主的心意,照做了。殿下对绒芝看似宠爱有加,其实都是做出来给郡主看的。”

  我:“……”这是什么思路?为了顺从我的意愿,所以去喜欢绒芝?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思维啊!

  阿永继续道:“假孕那件事,郡主也误会了。那都是齐大人出的馊主意!皇后想与殿下联姻,而殿下不愿结这门亲事,齐大人就说,茜雅公主心性高,殿下执意娶绒芝为妻,立绒芝的孩子为世子,那茜雅公主必不愿受此等屈辱,自然就不会嫁给殿下了。这个建议,殿下否决了。绒芝却偷听了去,自作主张假称有孕,说是帮助殿下拒婚,还挑拨殿下与郡主的感情。殿下盛怒,将她赶出了楚留殿……”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细想之前楚夜麒对待绒芝的态度,他不愿和绒芝同宿一房,又说要我远离绒芝,其实不是在保护绒芝,而是在提醒我?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我以为楚夜麒喜欢绒芝,绒芝有意无意地挑拨,我便信以为真,却是自找苦吃了……

  阿永见流景眸中冷意慑人,急忙跪地认错道:“景公子,奴才的命是殿下给的,殿下即便杀了奴才,奴才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奴才眼看着殿下对郡主的一片痴情,郡主却误会成了无情,奴才着实觉得委屈。殿下一直默默守护着郡主,这些年暗地里派人保护墨筠王府,帮你们除去了朝中不少政敌。以致惹怒了皇后的人,殿下频繁遭到杀手暗杀!上次为保郡主名节,殿下亲自出面替郡主顶了杀死甄初紫的罪名!之后又帮郡主对付广阳侯和陈益达,圣上听闻这些,急召殿下回国,不许殿下再插手夏国内政。可妖兽作乱,殿下又担忧郡主的安危,抗旨不愿回去,说要帮郡主擒住妖兽再回。郡主在花瀑遭袭,昏迷数月,可知殿下为了护送你去药王谷,途中被刺客砍伤,伤口溃烂也不在意,最后晕倒在了药王谷外,一病就是月余……”

  “好了,别说了。”流景一声凝冷,气息不稳,阿永伏地噤若寒蝉。

  我惊了又惊,他说的这些事,我竟全然无知,尤其是楚夜麒抗旨不愿回去,还有他顶了杀死甄初紫的罪名?我道:“阿永你说清楚,殿下没有杀甄初紫吗?他替我顶了罪名?是什么意思?”

  阿永抬头,眨巴着眼睛诧异道:“郡主不知道吗?甄初紫意图对郡主不轨,被郡主杀了。原本岚大人想如实上奏,告广阳侯教子不善之罪。但殿下担心此事会对郡主名誉有损,提议他来处理此事,要你们与此事撇清关系。”

  我:“……”原来那次我无缘无故发病,其实是因为甄初紫?是我杀了甄初紫?而岚祁却隐瞒不说!我还误以为是楚夜麒在保护绒芝……

  心中万千感怀又难过伤心,视线不由得变得模糊,我一直当他冷漠无情,当他移情别恋,却不知,他另有深意,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帮我做了多少事情?

  “阿永谢谢你。”我眸中含泪:“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太愚钝无知,误会了殿下,辜负了殿下的情意。”

  “郡主……”流景忽而伸手过来,覆在我手背上,他手掌冰凉,我不禁想握紧了烘暖他。“别听阿永胡说,”他眸色清如止水:“殿下孤身在这做质子十余年,郡主如亲人般照顾他,帮过他许多。殿下的命,也是郡主舍命救的。殿下做这些,都是报答郡主,都是应该的。”

  我眼圈滚热,垂眸间落下一串银珠,这世上最痛心的,大抵是这般深爱却不能相守,因爱不得不别离。

  “郡主?怎又哭了?”他眉心紧蹙,抬手捧住我的脸,轻拭我的珠泪。而后一计冷眼盯向阿永:“把郡主惹哭了,你想怎么死?”

  阿永:“……”

  “我没事,”我担心他责罚阿永,赶忙收住了泪水:“风太凉,吹得眼睛有些迷。公子不冷吗?你的手跟冰块儿一样,我们去屋里说吧?”

  “恩……”他抓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渐渐温热。

  春夜如斯,皎月明,画帘风静,烛花影。他静静地看着我,一袭白衣无暇胜雪,凤眸幽深静谧,如深海曜石,隐隐流光。以前他总冷着一张脸,让我看不懂他的心。如今他又戴上了面具,想要继续隐瞒那份深情。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我从没怀疑过他对夏天心的爱,只是没想到会爱得这么自虐隐忍。

  以前,我不敢告诉他我是假的夏天心。而现在,我恐怕万万不能了!他爱得忘我舍命,爱得如此刻骨铭心,若知道我骗了他,若知道夏天心可能真的死了。那对他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这无异于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挖了他的心!

  我抛去杂念,掩住眸中复杂的情绪,转移了话题:“公子,你记得殿下将绒芝赶出楚留殿……是几时的事吗?”

  “你大闹倾城楼那晚,殿下回来后斥责了绒芝,命她离开楚留殿。”

  我心中咯噔一跳:“有没有可能绒芝是被青钰先生杀的?”

  “不会。”他肯定道:“殿下一直派人日夜盯着青钰,前期他没有入魔迹象,直到元宵节那晚,他才病发入魔,当时绒芝也没在现场。”

  他微顿,眉梢动了动:“郡主如何确定丹青湖里的女尸就是绒芝?”

  我惊了惊:“可浣洗房的陈妈确认的,说那女尸身上的衣服是绒芝身前所穿,还有身材和发髻也像绒芝姑娘,大理寺认定是绒芝。”

  他道:“尸体已面目全非,仅凭衣着、发饰就定了身份,大理寺未免太过草率。”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如他的这副面具,与他身材相近的人戴着,都有可以假扮成流景。

  “如果那个不是绒芝,又会是谁?”我道。

  “是谁并不重要。”他给我续上茶水,茶叶滚滚翻璇,乱象丛生:“妖兽大闹万国山庄之后,薛辉就住进了万国山庄。紧接着,丹青湖浮现尸体,薛辉第一时间发现,将案子截了下来。他们认定死者是绒芝,又认定凶手是妖兽,为了什么?”

  我不禁想起茜雅杀死朵儿的场景……“难道,是茜雅公主杀了绒芝?薛辉帮她掩盖此行?”

  “若是茜雅杀的,他们就不会让尸体再次暴露在丹青湖上,更不会处理成被妖兽杀害的样子,引火上身,再起风波。”

  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皇上已严惩了数桩假借妖兽行凶的案子,陈益达就是前车之鉴。茜雅再傻,也不会故伎重演吧?她若想杀绒芝,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而且,自茜雅在楚留殿杀了朵儿后,皇上就禁止她出宫胡闹,最近她又患上了时疾,卧床不起。宫里的暗夜使确认了,她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病。

  他眸色沉沉,似有暗潮汹涌:“也许,这案子和妖兽无关,所以皇上才会命大理寺处理。郡主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静观其变。”

  我:“……”

  春意阑珊,桐花缤纷杨柳青。这段日子,我常常跑去桐明山的“夜心园”赏花,一待就是大半天,有时还将公务拿去那儿处理,常常夜深才下山。市井渐渐流言四起,说我爱屋及乌,因为无法与楚夜麒共结连理,便移情别恋上了楚夜麒最好的朋友流景;也有说我是在故意气父王,因为父王不答应我和楚夜麒的婚事,我自暴自弃,转而喜欢上身份低微的乐师;更有甚者,说我在报复楚夜麒,因为遭到他的无情抛弃,我性情大变,不仅残忍杀害绒芝及楚夜麒的孩子,还将楚夜麒的断袖之好流景软禁在桐明山上,废其四肢,将其毒哑,日日虐待,令人发指!

  这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尽,我倒不在意这一类的流言诽谤,我现在只在意假扮“流景”的楚夜麒,担心他的病情,担心他的安全,还担心他的身份暴露。我加强了桐明山的守卫,还将府里信得过的下人送来服侍他,他若出园下山,我必回命人尾随保护。这么看着,还真有点像软禁他。

  他并未在意这些,只是劝我少来“夜心园”,一来对我影响不好;二来桐明山偏僻,我时常夜深回去,路上不安全;再就是我将心思落在他这里,会误了正事。我便道,不如他搬去我那,做我的幕僚?我照顾着他,他也能帮我处理政务?

  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我欢喜不已。

  此后,他便按照我府里幕僚的规矩,每天辰时三刻来我府上找我。若我有安排,他便去执行。若无安排,便待在我身边,直到傍晚酉时,他依旧回他的“夜心园”住着。

  明媚的春日照在碧瓦朱甍上,晃亮亮荧绿一片,犹如盛夏雨后盈满露珠的青草地,连接万里晴空,清澄如洗,心情跃然开朗。

  假扮“流景”的楚夜麒站在议事厅外望着檐上的彩贝风铃,画梁雕栋,一袭银白狐裘,白玉银簪束发,长身玉立,眸光无暇清亮,如一幅淡雅诗意的画。

  他向我行礼,声音依旧沙哑难辨:“今日郡主早起了。”

  “可你还是比我早到~~”我惊喜地望向他的腿:“你的腿好了呀!”

  “昨晚就能走了,所以早点过来告诉郡主这好消息。”他眸中似有两泓春水,碧波流淌。在我面前走了两步,衣袂被春风涨满,隐隐幽香。

  他抬头又望着檐上的风铃,珠贝轻摇,悦耳动听,阳光折射下七彩贝壳如蝴蝶曼舞环绕,奏出灵动音律。

  我不禁道:“这缥缈岛的彩贝果然坚如金石,这风铃挂了有十多年了,风吹日晒依旧如新,真是神奇。”又道:“公子好像认识这风铃?”

  原本我是试探他,他巧妙回道:“若我猜得没错,这是殿下送给郡主的礼物吧?”

  一旁翠姨笑了一声:“这回公子没猜对,这是宁王殿下送给郡主的。”

  他眸色一滞:“夏似玉也送过这个?可我记得殿下说,他曾特意去珊瑚海寻得稀有彩贝送给郡主。”

  我表情僵了僵,我也以为是楚夜麒送的!难道不是吗?

  翠姨方觉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那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只记得郡主极是珍爱这彩贝,亲手将它串成了风铃,取名‘夜心’,挂在了这里,每天能看上一眼~~原来是殿下送的东西呀!”

  他眸色未有好转,但见刘管家路过此地,叫住他道:“刘伯,过来一下,我问你,这风铃是谁送给郡主的?”

  刘管家不假思索道:“宁王殿下呀!”

  我:“……”

  这回我是百口莫辩了!

  若是其他人还好说,可这宁王夏似玉不同一般!他儿时和夏天心关系很好,且是那本《郡府佳丽一百人》排在第二的人!仅次于楚夜麒!朝中一直有传,皇上有意立他为太子,择我为太子妃,让他掌控神策军。若不是他几年前遭到陈益达的陷害,禁足在了塘州长郡,我的婚事恐怕会落在他那里。

  果然,楚夜麒语气变得森然,冷风拂面而来:“那殿下送给郡主的彩贝去哪了?”

  “咳咳……”我尴尬极了。十多年前的礼物,收礼的人是夏天心,不是我,我怎么解释?

  我吞吐道:“公子,以前的事我记不得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的……”

  他呵呵冷笑:“郡主记不得是谁送的,刚才开口却说这是缥缈岛的彩贝?缥缈岛位于珊瑚海深处,岛上暗礁遍布,舟船难行,只有有缘人才能寻得那绮美幻变的彩贝,可谓是有价无市之宝。当年晋瑞宗为得美人欢心,千金求购彩贝,却无人敬献。郡主又是怎么认出这彩贝的?”

  我目瞪口呆。

  一旁翠姨也愣住了:“这是缥缈岛的彩贝呀?奴婢没听郡主说过呀!郡主当年明明说这是宁王殿下去南海游玩时捡的贝壳!”她转念一想,眸光蹭的一亮:“哎呀!郡主莫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什,什么事?”

  “就是,就是这彩贝呀!”她有些激动道:“奴婢想起来了!以前王爷不赞同郡主和殿下往来,郡主常常会将殿下送她的东西谎称是其他人送的!这个彩贝一定也是如此!郡主瞒了实情~~只有郡主知道它的来历,知道它是缥缈岛的彩贝!”她喜不自禁:“郡主终于恢复记忆了?几时想起来的!”

  我哑口无言!我怎么会有夏天心的记忆?可我又是从何得知这是缥缈岛的彩贝?我极力回想是谁告诉我的,可记忆深处却一片混沌模糊,我越是回忆,越乱象丛生,最后嗡嗡噪响,脑仁一阵胀痛。

  我抬眸再看楚夜麒,他眸光微异,闪过无数情绪,声音几丝颤抖:“你……想起了多少事情?”

  “没,没有,”我掩饰道,故作轻松地笑:“这是岚祁跟我说的。我以前告诉过他。”

  他:“……”

  没过多久,幕僚陆续来了议事厅,我将今日的政务安排了下去,众人走后,陆校尉过来禀报:“郡主,绒芝的尸体找到了。”

  “在哪?”我急道。

  “被薛辉藏在他东郊的私宅里。我们的人昨晚偷潜入宅子,查验了尸体,这是验尸报告,还请郡主过目。”他又道:“按照郡主的吩咐,我们将万国山庄各处都搜查了一遍,未有发现可疑的地方。不过,楚留殿东边的竹林中找到了这个……”

  他将东西递了过来,我定睛一看,竟是之前绒芝戴过的那支并蒂玫瑰发簪!

  陆校尉道:“这发簪原是绒芝的,不知为何掉落在了那儿……”

  “附近可有打斗过的痕迹?”

  “没有……”

  我细细看了看簪子……心中咯噔一跳:“不对……这不是她的簪子!”我连忙望向楚夜麒:“你还记得吗?在花瀑的时候,绒芝和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她头上就戴着这种玫瑰簪。当时那支簪子损坏了,末尾处的玫瑰掉了一朵,而这支完好无损!这不是她的发簪!是别人的!”

  我以为发现了什么宝贵的线索,却听楚夜麒平静道:“她后来又做了一支新的。”

  “又定做了一支?”我为怔:“为什么?这发簪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不知道。”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陆校尉见我们不说话了,才道:“末将已命人去查最近出入万国山庄的人员,凶手可能会在其中……”

  “算了,”我打断道,默了默:“皇上明令大理寺全权负责此案,我们暂时别查了。”

  陆校尉微怔,有些疑惑不解。我转而递给他一封信道:“你去趟巡捕营,把这个交给岚祁。”

  他:“……”

  待陆校尉走后,楚夜麒才道:“郡主真的不打算查案了?”

  “听殿下的话,明面上与此案撇清关系。”

  “所以刚才那封信,是命岚祁秘密调查此事?”

  我赧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公子……”我又将验尸报告看了看,递给他道:“公子有何高见吗?”

  他略看了一眼,搁回了案上:“薛辉事先把尸体藏了起来,就是防止你们去验尸,他必然也会毁坏掉尸体上的证据。这个验尸结果应该没什么帮助。”

  我点了点头:“绒芝肩膀上原本有个暗夜纹身,可这尸体的双肩被利爪撕去了皮肉,无法辨识……未免有些太巧了。”

  我又看向绒芝的那支发簪,为什么会掉落在楚留殿东边的竹林?是不慎遗落?还是和凶手打斗时掉落?或者,故意留下做为线索?

  “公子,我想去楚留殿东边的竹林瞧瞧……正好今天要去锦绣台宴请北漠小太子一行人。”

  他没回我,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拿过我案上的紫玉雕金字狼毫笔看了看,又看向案角的漱金墨和冰纹金星砚台……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他念着砚台上的刻文,剑眉入鬓微挑:“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这文房四宝也是宁王送的?”

  我怔了怔,只觉他的眸光冰凉凉扫过我的脸:“咳咳……我不清楚呀!”我装傻道。

  他薄唇一抹阴测测地笑,指尖点在砚台的落款‘似玉’二字上:“这不是宁王殿下的名讳?”

  我表情别提有多僵了:“我想起来了,这是去年前玉莞公主拿来的,我还以为是她送的呢。公主说这东西贵重,别搁置浪费了,亲自摆在了我这议事厅~~我也就顺手用了。”

  我笑得心虚又尴尬,玉莞公主是夏似玉的亲妹妹,夏似玉被禁足在塘州多年,玉莞公主时常代他送些礼物来,一是帮他叙旧情,二便是提醒我和父王,夏似玉还被禁足外地,我们要想办法救他回来。

  楚夜麒笑意愈发渗人:“我不信,郡主用了一年多了,一点也没注意过这上面的诗文和落款?”

  我:“……”

  他笑里藏刀:“鸿雁在云鱼在水,相隔万里情难寄……看来宁王对郡主的感情依旧很深,字里行间包蕴无数情事,相思入骨。他到现在都不娶正妃,还在等着郡主吗?”

  “这话从何说起呀?”我目瞪口呆:“公子误会了,宁王是我堂兄,怎可结亲?他送我礼物,就是亲人之间礼尚往来罢了。”

  他冷笑道:“你们夏国皇室一直就有堂亲成婚的传统,郡主与宁王兄妹情深,他送的东西,郡主桩桩件件都放在身边,睹物思人,时时牵挂,以慰相思……”

  “不是的不是的!”我急得满脸通红:“那风铃肯定是殿下送的,这文房四宝我也以为是公主的。我即便用宁王的东西,也是把他当亲人看待!就好比皇上和父王赐我宝物,我也都用啊?”

  “哦?”他一声凉凉道:“那殿下送郡主的东西,我瞧着郡主都没怎么用,这又是什么感情?”

  我:“……”

  楚夜麒送我的礼物,那都是送给夏天心的,我哪里敢乱用?

  “我,我没有弃之不用……我都保存起来了!用了好几个大箱子!放在以前的房里了。不信我带你去看?”

  “呵,这和弃之不用有差别吗?”

  我:“……”

  我头盖骨嗖嗖的凉,感觉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般,心慌又后怕。

  “公子听我解释,殿下的东西我不是不用!而是……舍不得用呀!所以好生保管着,样样如新,一尘不染,生怕损伤分毫。”

  “郡主无需跟我解释,”他毫无动容道:“殿下已回楚国了,他的东西,你爱用不用,他不知道,也不会在意了。不过,我听说宁王殿下很快会回来,郡主以后多的是机会见他,是不是很开心?”

  这……他在吃醋吗?吃夏似玉的醋?

  他又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宁王殿下之所以被幽禁塘州多年,就是因为陈益达构陷他结党营私。花瀑一事,郡主不惜以自身做诱饵,引陈益达私调府兵,置他于死地……原来,是在给宁王报仇啊?郡主对宁王的这份情意,真是令人感动。”

  我……还能说什么?

  这男人闹起情绪来怎么比女人还可怕?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能扯到一块儿来说?

  “公子,我们还是来说说绒芝的案子吧?”

  “不想说。”

  “那公子吃早餐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不去吃。”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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