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我撑着一对熊猫眼坐在议事厅里，几位幕僚在我面前禀报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我在想……昨晚唱了哪些歌给楚夜麒听？
众人走后，我朝宛路勾了勾手。宛路深觉不对，转身就要走……
“你敢这么走了，就别再回来。”我冷呵呵一笑，宛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郡主饶命啊！属下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玩着手里锋利的匕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什么都不知道？”
“嗷~~郡主息怒！”他哀嚎：“小的不是故意要看的！郡主动静太大！大家担心郡主有危险，于是才闯了进去～～”
“说具体点。”
“具体一点就是……当时，岚大人不放心郡主，就和我们一起在楼下守着。不多时，楼上就传来了歌唱声……”他捏起嗓音学唱起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停！这段我还记得……跳过……”我额头青筋突突微跳。
他继续：“属下们没听过郡主唱歌，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郡主，还说这倾城楼的老板怎么请了这么一个歌姬，唱的都是啥玩意儿？”
我：“……”
“接着郡主又唱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你若无心我便休》《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
“还是岚大人最先辨识出郡主的声音，他急忙跑上楼，郡主房里就传来叮咛咣当碗碟砸地的声音！大家觉得不妙，一拥而上，推门就床进去了……”他顿了下，神情到位：“属下就见……郡主骑在殿下的身上～啊不，是坐在殿下的身上，嘴里唱着‘朕与将军解战袍 ’，手就真的在解殿下的衣袍了！”
我：“……”
他肯定道：“郡主当时气吞山河、野性十足！刷刷两下就将殿下的衣服撕开了！”
他为了让我更好地理解当时的情景，刷刷两下解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肩膀道：“大概解成这个样子……”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石化。“岚，岚祁没救我？”我尴尬得要死。
“岚大人试图救的……可郡主死抱着殿下不撒手！还念念有词背起了那本《郡府佳丽一百人》……”
“什么东西？”我眉毛挤在了一块。
他咳了两声道：“就是……郡主曾对照皇上的后宫佳丽三千人，自己编了个郡府佳丽一百人的名单……里面都是郡主喜欢的男子。小的有幸看过那本名册，里面图文并茂，根据长相、才学、家世排了名次，殿下排在第一，后面还有宁王殿下、岚大人、巨世子等。岚大人想把郡主拉出房间，郡主却叫着‘今晚要睡在大夫君这，二夫君走开！’之类的话……”
天雷滚滚炸在我头顶，我整个人凌乱不堪。
这一定不是真的！
酒后乱性，古人诚不欺我。
赤眼妖兽一直没有出现，往年的阖宫家宴取消了，大年三十那天我仅在府里陪父母待了半天，夜间又出去巡逻了。
早晨我神思有些恍惚。翠姨过来问了我三遍，我才回过神来：“什么元宵灯会？”
“六王爷想在万国山庄办元宵灯会，请柬送过来了，王妃身子不适，问郡主去不去？”
“妖兽还没抓着，他办灯会？”
“呃……可能他也觉得，妖兽不在皇城了，不然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动静。”
我默了默：“我就不去了，让岚祁代我把元宵贺礼送过去吧。昨天有人密报西城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我还得去趟京兆府了解此事……”
大过年的，京兆府来了不少人：京兆府尹、刑部左侍郎、东城门尉、大理寺少卿……凡是皇上有命要配合我查案的部门都派了人来，竟然连楚夜麒也来了！
我想起倾城楼那晚的事情，一个闪身就想溜走……
“郡主？郡主来了呀！”京兆府尹大声喊我，整个大堂的人都齐刷刷向我看来……
我僵在了原地，一脚悬在门槛上，保持着逃走的姿势……
京兆府尹满脸堆笑地迎过来：“皇上命郡主负责妖兽一案，下官们都等着郡主过来呢~~”他殷勤般地将我请去上座，我真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儿也不敢往楚夜麒的方向看，深吸几口气，喝下一口茶……
“唉？这茶殿下刚刚喝过……”
“噗……”我一口茶喷在了京兆府尹的身上。
他：“……”
查问了一上午，又是虚惊一场，那个可疑之人是真的患了失心疯，而非九夜天石中毒入魔。
中午，京兆府尹请大家到衙门对面的酒楼用膳，原本他给我和楚夜麒单独安排在一个雅间，可我哪敢和楚夜麒用餐？脚底抹油就溜去外面和大家坐在了一起。
大理寺少卿薛辉特意坐到我身侧，给我沏了杯茶：“几月前郡主重伤，下官十分担心，多次登门拜访，然而未能得见。下官唯有日日祈祷众神，护佑郡主早日康复。如今瞧着，郡主的身体大好了？”
我勉强笑了下，若是其他人说这句话，我还有点感动。可大理寺少卿薛辉的关心……我不置可否。
这薛辉也是皇后的亲外甥，和巨帅是表兄弟，不同的是，巨帅特立独行，而薛辉却为皇后鞍前马后办过不少大事，他的父亲薛乾更是“阎王座下四判官”之一。
他笑容可掬地往我盘子里夹了块红烧肉：“郡主大病初愈，多吃肉，长身体。”
我尴尬地笑……我多大了，还长身体？
我故意道：“最近薛大人家中事多，无暇他顾，今日怎么有空来衙门了？”
他帮我夹菜的手一顿，面色顿时有点难看了。
薛辉那家中事，早已不是家中的事了，因为传得满城皆知，算是今年的开春大戏。有传，他为了庆祝新年，放松自我，竟招了两位妓女一个小倌共度春宵！当晚这四个人玩得有些过火，小倌差点翘了辫子。他爹薛乾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差点把他的一条腿给打折了！
我不免看了眼他的腿，他脸色一黑，额头青筋就在突突跳了。
他忍了忍，又是一抹殷勤的笑：“再大的事情，也不及见郡主一面呀。郡主是不是很喜欢青钰先生写的戏？这次青钰先生随楚国使团过来，我从他那求得了一出新戏，郡主若是有空，去我府上看戏如何？”
“她没空。”楚夜麒冷不防一声响在后方，我全身僵住。
楚夜麒走近，一双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辉，用眼神示意他挪去旁边……薛辉位份低，只得挪了挪。
楚夜麒坐在了我和他之间。
他将薛辉夹到我盘子的菜一一夹了出去道：“大家一心只想着快点抓到妖兽，薛公子还有闲情逸致看戏？看来薛老将军的板子，打得还不够狠。”
薛辉那表情简直如同吞了一万只耗子一般，遂反唇相讥道：“最想快点抓到妖兽的人是殿下吧？殿下原本要回国，却因为妖兽的事情没法出城。如今殿下比谁都积极，一有风吹草动就跑来衙门。殿下这么急着回楚国，是想摆脱这里的人吗？”他有意看着我，笑道：“殿下放心，您走后，我会好好照顾郡主的。”
楚夜麒一计刀眼剐向他：“你算什么东西？几时轮到你来照顾郡主？”
他：“……”
再这么聊下去，有人怕是要掀桌子干架了！
京兆府尹在一旁咳了咳，转移话题道：“这些菜是不是不合殿下和郡主的胃口？下官再换些菜来？”
“不用。”我和楚夜麒异口同声地回了。
我尴尬道：“菜很好的，不用换的。”
楚夜麒道：“各位继续吃，我和天心回雅间吃就行。”
说着他就抓住我的手，将我强行硬拉……我三步一停地被他拽去了雅间……
身后隐约传来众人的话语……
京兆府尹奇怪道：“大伙今儿是怎么了？笑得这么古怪？”
“李大人不知道么？年前郡主在倾城楼喝多了酒，撒酒疯，搂着楚夜麒狂叫大夫君~~这会子怕是要家法伺候了。”
咚的一声……我栽在了雅间的门口。
听说，那天我的鬼哭狼嚎惊动了整个倾城楼的人，哦不，就连对面风雅楼的客人都跑来这边看大戏！众人就见我被岚祁连拖带拽拉出鹊桥仙，嘴上还叫着：“大夫君救我！我不要离开你！”“他们都没你好，你是我的信仰啊，没有你我怎么办~~”“楚夜麒你个王八蛋！你见死不救！还想不想做我大夫君了！我把你从名册里踢出去了！”
我真想抽自己两大嘴巴！
我咕噜噜喝了一大壶茶水，转移话题道：“殿下，我前日登门拜访锡兰公主，可阿永说她水土不服，生病了，她好些了吗？”
楚夜麒根本不在意此事，冷冷看着我道：“你很喜欢和薛辉一起吃饭？”
“不！”
“你想去薛辉府上看戏？”
“不！”
“这些天，和二夫君过得开心吗？”
“不！”我随口就答了，猛然醒神：“啊啊啊不是！岚祁他不是我二夫君！”
他一抹森冷地笑：“夏天心，你知道自己喝醉酒后是什么鬼样子吗？泰黎族人都教了你什么离经叛道的思想？”
我捂脸欲死！冤枉呀！我再也不喝酒了！
我西子捧心，忏悔道：“殿下你听我解释，那天我真是喝多了，思维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腾万里无归路。说的话，做的事，都不是我本意！殿下大人大量，海纳百川，还请忘掉这一切，我们继续做好朋友行吗？”
“好朋友？”他阴测测一笑：“不敢当。本王已被你从《郡府佳丽一百人》的名册里踢出去了，算不得朋友。”
一道天雷劈下，我表情裂成了八瓣……喝了酒后，我怎么会混蛋到这个地步？
他一字一顿：“郡主藏得够深，喜欢的男子这么多，不仅有岚祁、夏似玉、巨帅、还有齐国后主沈慕寒、连青钰也在你名册里？”
救命啊！“我没有！这一定不是我！不是我说的！”
他毫无动容，目光冰冷慑人：“你还说，这些人都等着嫁给你，个个英俊威武，帅气逼人，毫不逊色于我。反正我就要回楚国了，以后也管不了你了，你要把他们全都娶回来，天天快活似神仙……”
“殿下！我一定是撞鬼了啊！中邪了啊！呜呜呜……你不要相信那些话！”我泪流满面，捶地懊悔，冤枉死了。
他面色疏离而冷漠：“郡主别谦虚，酒后吐真言。这些话我字字句句都听到了，都铭记于心。等我回楚国后，你要一件一件都照做了，别让我失望。”
我：“……”
我觉得，我和楚夜麒彻底玩完了吧？
夜幕降临，冷月如一只窥世巨眼悬于墨蓝夜空，院中高大的梧桐树枝伸展在头顶，如一只只枯槁的魔爪伸来，让人喘不上气。
霍然一道灼亮的光直冲夜空！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在墨夜中绽开血雾般的烟花！
众人不免一惊：“这是……万国山庄的元宵烟火？”
我仔细分辨，大骇：“不对！那是巡捕营的信号弹！”
陆校尉大惊：“赤眼妖兽出现了！”
信号弹从万国山庄的方向传来！那里一直是我们重点监视的对象，不巧的是，今日六王爷在山庄的锦绣台举办元宵灯会！而楚留殿也在哪儿！
我心脏蘧然一紧，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夜黑如幕障，道路幽深甬长，马蹄声交织鞭啸声响彻长街。
抵达万国山庄门口，霍然一声狼嚎响在远方，那狼嚎声不断，穿破苍穹，摄人心魄，是在震慑对手，也是向外求助！
“郡主！是落雁的声音！”陆校尉惊道。
落雁是训练有素的狼，轻易不会如此嚎叫，它必是遇到了危险！
我心头大急，忙命令众人道：“速去疏散人群，确保众人安全！陆校尉，你们去楚留殿守着！宛路，你带几人去通知南北城巡捕营派兵前来救援！”
远远可见人群涌动，几处火焰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如灼烧暗夜的魔火。
“快逃啊！是赤眼妖兽！妖兽来啦！”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惊慌乱窜，整个山庄乱象频生，黑云遮月，大雪交织，朔风呼啸，黑暗中若有千鬼索命！
猝然，我头部一阵钻痛袭来，如利爪狠狠抓过，我身子一晃，跌下了马！
“郡主怎么了！”岚祁急忙扶住了我。
我怎么了？我的头怎么会这么痛！
我试图站起，然而疼痛一波一波袭来，犹如利锥钻入脑骨，又如万虫蚀髓，我不禁痛吟出声，紧抓一旁的树干，五指深陷树皮……众人震惊地看着树干被我抓出的五道爪痕！
陡然一声刺耳的惨叫传来！那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与慌乱，如一双利爪搜刮大脑，令人毛骨悚然！
我心头大震，顾不得其他，急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眨眼功夫，锦绣台已跑得没了人影，灯会现场杯盘狼藉，桌椅倾倒，一女子披头散发从后园那边跑出，嘴里惊叫着：“救命啊！赤眼妖兽吃人啦！”
锦绣台后园的马厮，草料堆积，地面泞泥不堪，鲜血汇入黑泥，无迹可寻。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妖兽正挟持着一女子，而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楚夜麒的胞姐锡兰公主！
锡兰公主已经昏厥，衣裳被妖兽抓破，娇嫩的肌肤被妖兽的利爪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住手！”我厉喝，急冲过去，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臂，猛然往后一拉！
熟悉的香气扑面，我抬头对上楚夜麒肃杀的面容。
他蹙紧了眉，凤眸深幽映着我的脸：“我去救她。你保护好自己。”他倏地将我一推，推在了岚祁身上。
他飞身掠影，龙渊软剑出鞘，如蛟龙出海掠过夜空直刺妖兽而去！
我心脏猛地缩紧，喊声被风卷去了天边，大雪如絮交错，暗夜蒙了视线。
九夜天石非凡物，受它影响的人，力量犹如神魔，楚夜麒凡身肉体，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妖兽！
“放开我！”我心急如焚，岚祁却死死地抓着我：“郡主危险！先别过去！
“危险的是你们！你们不是它的对手！”
风声肆虐，大雪飞掣，紧赶而来的众人纷纷前去对抗妖兽。杀戮声声，刀剑震耳！妖兽那一双赤眼如红色流星在空中急速飞驰，伴随着他入魔的吼叫、落雁的嚎叫、人声惨叫，伤者不断坠地，局势凶险异常！
“他们这是飞蛾扑火！寻常兵器和人根本伤不了妖兽！”
妖兽借助九夜天石之力，而九夜天石源自天外，它的神奇是这个世界无法解读和驾驭的！就好比一块坚铁落入蚂蚁王国，即便蚂蚁举全国之力也很难损伤它分毫！今日就算来再多的高手，也是以卵击石！
我试图挣开岚祁的手臂，然而他力气大得惊人！他的棕瞳映着我的紫瞳，竟生出淡淡奇异的金光，我一时错愕。
他也急道：“郡主不能现在过去！等妖兽体力耗尽一些……”
“来不及的！你相信我！我能对付妖兽！我的异能可以压制它！”
当年景山边境出现过不少异变的赤眼动物杀人，而我住在景山长达两年，却能安然无恙。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妖兽不敢接近我……我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害怕或者难受！妖兽一旦接近我，它就会变得虚弱……
岚祁毫无动摇：“就算郡主以前能够对付他！可你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会有危险？”
我猝然僵住。
我刚才……为什么头痛欲裂？难道是受了妖兽的影响？
我的身体……不知什么原因……与从前大不相同，不仅容易受伤，力量也弱了许多？
按理，我此刻已足够接近妖兽，可妖兽依旧凶猛！
“殿下！”巨帅一声惊呼！竟是楚夜麒受妖兽重击，从屋顶跌落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大急！神智一瞬失控，全身血液暴涨，异能被点燃！
“郡主别去！”岚祁被我一掌击出很远！我拔出腰间匕首跃身飞起！如一道急电直冲而上！
火光照亮妖兽的身影，它的赤瞳在我面前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我削下自己一截头发，发丝瞬即化作紫色晶光凝聚剑身！
嗖……利器穿破衣料的声响，我手中匕首不偏不倚刺入了妖兽的肩膀！
万籁俱静，雷息风停，妖兽眼中的赤光逐渐熄灭，他的面目也渐渐清晰……
我微僵，竟是青钰先生！
楚国“文仙”青钰先生！锡兰公主的倾慕之人！
他的力量因为我的压制在减退，面上狰狞的青纹也在逐渐消失。他赤红的眼眸有一瞬间平和和清澈……猝然，我脑内一阵钻痛，与此同时，他双眼再次赤红，一掌向我击来！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击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锦绣台上。
“啊！”青钰痛叫起来，他捂住被我刺伤的肩膀跌倒在地，挣扎翻滚，赤红的眸子时弱时强。
众人试图来帮我，却被他一声咆哮震下了锦绣台。他知道刚才是我攻击他，转身就朝我追击而来！
“郡主小心！”众人大喊！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掠空袭来，落雁狠狠咬住了青钰的胳膊！他吃痛，身影一偏，我堪堪躲过他一招！紧接着，他十指如鹰钩向我击来，我继续躲闪，锦绣台坚硬的大理石地砖被他一爪一爪抓得粉碎！
如妖！如魔！
我的头痛越来越强烈，全身也跟着失了力气，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连连后退，无力反抗。最终，冰冷的高墙挡住了我的退路！
我眼睁睁看着他赤红着双眼如饿虎扑食般向我袭来！电光火石之间，有人将我往旁边一拉……
宽大的胸膛将我护在了怀里，楚夜麒龙渊长剑饮风再次削落我一截发丝，发丝闪出灼亮的紫芒，如一道闪电，掠过我眼前，直刺青钰！
“别杀他！”我大喊。
然而为时已晚，利器穿破皮肉，他的龙渊剑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青钰被楚夜麒当场杀死了，现场一片残迹，死伤严重……
我们一直把监视的重点落在那些拥有九夜天石的王公贵族身上，却没想到，妖兽会是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书生。
而他之所以变成妖兽，和锡兰公主有关。锡兰公主喜欢青钰先生，可青钰患了重病，为了给他续命，锡兰公主铤而走险，从楚皇那里偷了九夜天石，给青钰使用。青钰虽活了下来，却变成了妖兽，大闹元宵灯会，差点杀了锡兰公主……
我问楚夜麒：“最近殿下没有发现青钰先生有异常吗？”
“我虽有怀疑，但没有证据。我更没想到，锡兰明知道青钰中了魔毒，却还追了过来陪在他身边保护他！甚至派人把楚国那两起命案的案宗改了，毁了线索。她还从古怪大师那偷了压制九夜天石魔毒的药，试图偷偷医治好青钰……”他面露复杂之色，目光极冷：“是我太大意，低估了魔毒的威力，只是派人监视着他两……我早该将青钰关押起来，秘密处决才对，也不至于酿成今日大乱，你和锡兰都受了重伤。”
我一阵默然。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如何处置？如果岚祁喜欢的人中了魔毒，我会铁面无私地将对方送去衙门处以死刑吗？我也会犹豫不决，像楚夜麒一样，给对方求生的机会，让对方先接受治疗……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妖兽的苦痛，更能理解楚夜麒的处境和心情，这件事错在锡兰身上，她不该给青钰九夜天石……
我道：“母亲说过，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道生万物，世界必有其规则。若脱出了规则、违逆了天道，世不能容，天不能容。公主想用九夜天石给青钰续命，已属逆天之行，即便我们想救，天也容不了他。”
楚夜麒眉心蹙紧，面色一阵苍白。
我将锡兰公主和楚夜麒有意保护青钰的事瞒了下来，只向皇上禀报青钰盗取了锡兰公主的九夜天石来治病，入魔杀人后逃逸。锡兰追查他的事来了夏国，试图揭发他，险些被她杀死。好在来参加元宵灯会的人不多，青钰入魔发现及时，并未造成人员死亡，只是伤了三十多人，予以医治和抚恤即可。
出了宫，我又急忙回万国山庄处理后续事宜。远远的，就见一群人围在锦绣台墙角的一丛花草前热烈讨论着……
一人道：“这个有点像**，又有点像葵花。这个像夕颜，不过比夕颜要大要美……”他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这墙角原本是有夕颜的！可夕颜夏天才开花呀！也不是长这样的。”
我走近细看，金黄的冬日爬上灰暗的高墙，高墙下方砸出个大洞，还未来得及修补，这里是昨晚我与妖兽打斗的地方。那疑似夕颜的藤蔓植物正攀附在洞口周围，藤粗似枝，叶大如掌，花朵碗口大小，五六层重瓣，每一层颜色都不一样，开出妖冶的姿态，让人联想到一个词：蛇蝎美人。
锦绣台春夏之际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可春分未到，天气寒冷，长出这样的花来，实属诡异！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属下也不知道，正想禀报郡主，这些奇花异草会不会是妖兽留下来的？”
我惊住，急忙请慕神医过来一看究竟。“神医熟知百草，可认得这些是什么花？”
慕神医也一脸惊异，查看一番后道：“老夫虽未见过同样的花草，但这怪异的感觉很像当年景山边境的景象。”
“景山边境？”我微怔。我曾在景山边境的深山里躲藏了一年，那里的花草因为受到陨落的九夜天石影响而发生了奇怪地变化，一夜之间疯长变大，不惧寒暑，数年不败，五彩缤纷，绚烂瑰丽。此刻再看这墙边的奇花异草，的确有些像！
“可那些花是因为……”我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的人。
慕神医明白我要说什么，蹲下身细细查看花草和泥土：“这么多年过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其他地方出现这种异象。”又道：“当年景山边境开出奇花异草是因为九夜天石坠落在那儿，那一带的动植物受到天石的影响，植物一夜疯长，变得异常美丽。动物凶悍变强，说是连蝴蝶、蚂蚁都能穿墙伤人。”
我忙道：“这些花草也是受九夜天石的影响异变了？”
他点了点头，蹙紧了眉：“这世上，恐怕只有九夜天石能做到这一点。”
众人一阵惊异：“难道妖兽将天石落在这附近了？”
大家纷纷低头四处寻找。
慕神医又摇了摇头：“这些年，我们对天石做过各方面的尝试，天石虽然神奇，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影响外物。当年的景山之所以异象频生，许是因为天石坠落时产生了炙热的高温大火，随即形成了紫色雾雨，大雨所覆盖的区域、以及河流下游两岸的动植物，后来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变。这种异变维持了十多年，之后再无同类情况出现，其他地方也没再长过这种花草。”
“那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心中一阵不安。
忙了一整天，不见楚夜麒的身影，我担心他的伤势，于是抽空去了趟楚留殿。
后院空寂无声，阳光透过枯藤枝丫在覆满残雪的青石上烙上一片片碎光。守门的护卫将我拦住了，说楚夜麒不许人进后院。我站了一会，远远听见楚夜麒房中有人说道：“殿下这情形，这个月还能回楚国吗？”
古怪大师冷冷道：“你们急着想回国，就不要来问我殿下的情况！不怕殿下死在路上，现在带他走都没事！”
我猝然僵住，死在路上？
对方也惊道：“这么严重了？不是说前段时间好转了吗？”
“你也知道是前段时间？看看他最近都干了什么？为了那小妖精，连命都不要了！”
“呃……小妖精是谁？”对方茫然。
一旁魏太医尴尬地咳了咳：“大师说的是天心郡主。”
我：“……”
魏太医道：“今年天气反常，格外寒冷。殿下之前在神庙发了病，回来后就一直没缓过来。昨天又受了妖兽重创，病上加伤，耗损极大。楚国比这边更冷，殿下需要静心调养。”
病上加伤？楚夜麒得了什么病？我脚下有些不稳，心拧得死紧。
对方道：“可是……楚国那边还在等殿下的消息。如今妖兽已擒，九门解禁，殿下如果还不回去，朝中恐怕会流言四起……”
“别跟我讲楚国的事！”古怪大师打断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他病情没稳定，我不会跟去楚国。你们自己看着办。”
众人一阵沉默。
魏太医道：“殿下这个样子，的确不适合回去。就算回去了，也要闭门静养，反而瞒不住病情。若殿下重病之事宣扬出去，势必会影响朝局。楚国已有一位病弱太子，皇上不可能再将监国重任交给病弱的殿下。所以殿下早有打算，他暂时不回去了，让流景代替他回去。”
“这怎么行！”众人异口同声道。
我心中惊涛骇浪，楚夜麒伤得如此严重吗？竟连回国都成了一种奢望？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急忙回头，就见阿永端着汤药和粥羹走来，他看到我，惊了一跳：“郡主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殿下……”我稳着声音道，望着他托盘上乌黑浓稠的药汤，一股刺鼻的药味迎面而来，熏得我眼前一片雾色！
“这药……是给殿下的吗？”这药汤的气味，我再熟悉不过了……楚夜麒为什么要喝这个药！我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坠入十八层地狱。
阿永往后退了退，支支吾吾道：“郡主找殿下有事吗？殿下在休息，嘱咐不许任何人打扰的……”
他话毕，门吱呀一声开了，刚才屋里聊天的几人陆续走了出来……
我指着他们道：“这些不是人吗？”
阿永：“……”
傍晚的残阳，透过冷白的窗纱投入房中，日暮西山般微弱。
楚夜麒面无血色地躺在卧房里昏睡着，双眼紧闭，眉心深锁，胸膛看不出丝毫欺负。
我一步一顿向他走近，脚底如被灌了铅般沉重，心口一阵剧烈地痛。
我颤声问道：“殿下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
“郡主别担心，一点内伤，没什么大碍。殿下上午还忙了些事，因为乏了，才又睡了。”阿永心虚地安慰着我，将汤药和粥羹搁在了床头，又道：“殿下可能还要睡一会，郡主若是忙，可以晚些再过来。”
我没回话，坐到了床头。这么冷的天，楚夜麒额上却有细密的汗渍渗出，是因为身体难受疼痛吗？
我颤着手去给他擦汗，猛然，他抓住了我，冰冷的手如从冰窖里伸出来，他睁开了眼眸，墨黑凤眸有一丝涣散，渐渐聚焦在我的脸上，深不见底，透不出一丝光亮。
我心中一寒，眼眶微红。
“怎么是你？”他面上情绪翻涌，有一丝慌乱，剐了眼阿永：“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
阿永吓得跪地。
我道：“是我硬闯进来的。殿下救我受了伤，我过来看看殿下。”我抓紧了他的手，他却强行将手抽了出来，面上的神情又变得疏离淡漠，灰白的薄唇凉凉道：“我没事……你的事情忙完了？”
“我让他们去弄了。”我端起床头的粥羹想要喂他，可他撇开了头道：“皇上命你全权负责妖兽的事，你假手他人有渎职之嫌。我一点小伤，你放心好了，这不需要你照顾。”
阿永也道：“郡主去忙吧，有我们照顾殿下呢……”说着他伸手过来想接我的碗，我移开了，硬是舀起一勺贴在了楚夜麒唇上，粥羹全糊了他一嘴……
楚夜麒：“……”
我道：“殿下需不需要照顾是一回事，我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此刻躺在**的人就是我了……”我又舀起一勺去喂他，古怪大师大喊：“郡主等等！殿下的嘴都被烫起泡了！”
我：“……”
我定睛一看，楚夜麒的唇瓣通红，面色微异，耳根和脖颈也红得要滴血了！
我自己尝了一口粥，舌头烫麻了！
“对，对不起……”我羞愧、心疼、难过。
古怪大师也道：“郡主别在这添乱了，你哪像是会照顾人的！殿下让你回去，你就乖乖回去吧，你待在这儿，殿下也没法休息，很碍事的！”
我装作没听见，擦了擦楚夜麒嘴角的粥羹：“殿下元气大伤，需要补身子。我让人送盒千年老山参过来吧，是去年晋国进贡给皇上，皇上赏给我母妃的。殿下想吃什么？等会我去给你做。还有，我这里有慕神医研制的复元丹，药效极好，专治内伤的神药……”
“夏天心，”他打断我的喋喋不休，仍旧道：“我有点累了，你听话，先回去吧。”
我一阵哑然。他赶我走，他们都在赶我走……为什么？
我想起上次在西山桐花居，楚夜麒、阿永、古怪大师也是这样的态度，想尽办法赶我走，不许我照顾流景，陪在流景身边……
若只是内伤，若只是寻常病症，病人身边多一个人照顾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会害了他？为何所有人都在赶我走？
除非，这个病，严重到不想让我知道！就像我患的怪病，每此发病晕厥，岚祁和慕神医都禁止其他人来照顾我。因为我会全身会泛出青纹，形如鬼怪。那次楚夜麒将我送到药王谷，他想陪着我，也被赶了出去。
身侧炭火烧得很旺，可我一颗心却冻成了冰坨，有一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肆虐激**，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撕碎！
“我不回去。”我坚定道：“殿下因为我受伤，我岂能不管不顾？殿下累了，休息便是，我不说话，就待在这儿，你当我不存在……”
“心儿！”他微急，凤眸有伤痛和不忍翻涌：“你别闹，乖……”
“我不乖。”
他：“……”
此刻的我，除了任性不乖、蛮不讲理，竟不知要如何赖在这里了。
古怪大师和阿永互看了一眼，觉得气氛不对，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我和楚夜麒对峙着，室中一片死寂，冷风在窗外呼啸，枯枝剧颤，赤红的炭火噼啪爆响。
我伸手牵住了他，他神色微滞，想要抽出手来，我紧紧抓住了。他手背冰凉刺骨，手心却满是汗渍，苍白的指尖和我红润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殿下，自从你说要回国，我便难受心痛、彻夜难眠。我考虑再三，殿下之前的话还算数吗？”我深情地望着他，试探道：“你说如果我愿意，你就上门提亲。我考虑好了，我愿意……”
他眉心锁紧，肃白的脸面看不出一丝温度：“夏天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当初答应续婚，你却不愿意；现在我要走了，你又要改主意？你把成婚当做住客栈吗？如此反复无常，是在戏弄本王？”
“不是的，殿下，”我心疼不已：“之前是我考虑太多，取舍难定，担心父王拒绝，担心神策军军权旁落……可我现在不想管那么多了，我喜欢殿下，如果嫁人，也只想嫁给殿下！我想跟你去楚国，我想一辈子都陪在殿下身边。”
他墨瞳幽颤，面上有丝动容，可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夏天心，晚了……”他强压下情绪，露出那种冷漠厌恶的神情：“我不想带你去楚国。我心意已变，情转薄，我们有缘无分，破镜难圆。你好自为之，另觅佳偶，把我忘了吧。”
我：“……”
心意已变，另觅佳偶，把他忘记？之前那个温言软语、浓情蜜意的楚夜麒去哪了？这才过了多久，他又变得冷漠无情？
以前我读不懂他的反复无常，以为他识破了我是假郡主，所以漠视我，可现在我才知道，这都是因为他这副病躯！
他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健康明媚的他，满腔热情地爱着夏天心；另一个却身染重症，不得不掩埋炽烈的爱，远离夏天心。
“殿下，我虽愚笨，却也分得清楚什么是真心喜爱，什么是刻意逃避。你苦寻我数年，到如今还孑然一身。你对我多般照顾，给我《谢家兵法》、送我戒指、发簪、宫绦。假世子的事、丽春河落水、花瀑县查案、还有昨晚殿下重伤……殿下一次又一次舍命救我，到头来，却说自己变了心意，要我忘记你？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他眸中如有一支淬毒的箭穿刺而过，一阵绞痛翻涌，呼吸凝滞胸膛。
沉默半晌，他薄唇轻启：“如果是因为这些举动，让你有所误会，本王深表歉意。本王以前的确喜欢过你，也承诺过要娶你为妃，那些礼物，都是当年的旧物，若非你失踪不见，原本就要给你的。我送还给你，只是想彻底结束这段感情。而我对你多加照拂，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有负于你，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已。”
他语气平静如同一滩死水，眸子没有一丝光泽，像无边无际的黑夜，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串着，线尾抽丝血肉，绵细持续的疼痛。
“不，我不相信。”我毫不退缩道：“我记性不好，可殿下的有些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你说只爱过我一个人，生死不渝！你说若有来生，还要爱我！你做梦都叫着夏天心的名字！那到底是为什么，你要假装无情、将我推开、与我生生别离？”我定定地看着他，质疑道：“殿下，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事情！”
满室充斥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绝望，楚夜麒一双墨如深海的凤眸深不见底：“夏天心，我的确瞒了你事情。你若执意要嫁我，我也无能为力。但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我心揪得死紧，屏住了呼吸，却听他道：“当年，我不甘心丢了太子之位，不甘心在夏国做质子，我假意接近你，让你喜欢上我。我想借助这桩婚姻，获取墨筠王和神策军的支持，让父皇对我另眼相看，召我回楚国。可结果，你发现我在利用你，你拒绝了我，我怎会罢休？我便把你绑去了楚国！墨筠王为保你名节，才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婚约。”
我猝然僵住，他竟然在跟我说当年的事？当年的事情是这样的吗？
他望了眼案上的沉香古琴，额心一点朱砂红得如嗜血的魔眼，眸中隐含阴戾道：“我将你软禁在我府中，逼你嫁给我。却在此时，楚千寂发动叛变，他闯入我府中，将我两一并绑上了龙回海！决战那天，链索战舰起火，船上三千余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海水冻死。是你想到沉香古琴常年恒温，可以用它救命！我想活命，我不想就那么死了，所以我将琴抢了过来！把你推进了海里！”
如同被他狠狠一推，我整个人跌去了深渊里！
他撕开一抹笑，笑容苦涩又自嘲：“原以为你想不起往事，我也不敢让你记起。如今你明白了吗？我对你全是利用和欺骗，因为我的自私和胆小，差点害你死在了龙回海上！我欠了你一条命，所以才想要做些事情补偿你。你还想嫁我吗？还想继续被我伤害吗？”
他字字诛心，如一条毒蛇钻入我心口，狠狠咬在我的心。
“不，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厉喝着，眼前一片模糊，泪水簌簌而落。
昏暗的烛光，帘帐幽深如通往地狱的入口，他凤眸剧颤着：“夏天心，知道为什么你回来这么久，我都不爱理你吗？如果你没有失忆，你一定恨我入骨，必要找我复仇！我以为你是忘记了往事，假意接近我，想给我致命一击！后来我发现，你是真的记不起事情，我便也放下心来，想着补偿你点什么，弥补我的过错……”他目光如蛇一般射出嗜血利芒，猛地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将我制在了他的身前：“夏天心，我这种人，值得你放弃一切托付终身吗？你若哪天恢复了记忆，却已成了我的妻，为我生儿育女，你该如何自处？如何报仇？把我杀了？”
“我不听！我不相信！”我心如刀绞，挣开他往后急退。这不是真的，这些都是夏天心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不要听！不要信！
楚夜麒沉冷着眸子，面色狠戾似要吃人一般。陡然，他脸色刹的一白，捂住了胸口，急促喘息，面上升腾巨大的痛意，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我一阵惶急。
他猛地推开了我，额上青筋暴起，抓紧床沿的指关节苍白突兀，手臂剧颤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出去！”
然而话未完，他面容一阵扭曲，“噗”的一声，一口乌血狠狠吐了出来！
天地一阵旋转，黑暗吞噬光明，那地上蜿蜒散开的黑血如同狰狞的魔爪，沿着地板爬来，攀延而上，捆缚住我全身，锁住我的喉管……
古怪大师说，妖兽伤了楚夜麒的胸肺，气血淤积，才会导致吐血。这淤血吐出来……身体就会好了。
没人告诉我真相，我却已猜到了真相。
九阙楼高耸入云，乌鸦停于瓦檐，哀声鸣啼。我站在楼上望着不远处的楚留殿，天空如跌入了浓稠的墨潭里，深不见底，死亡的气息笼罩楚留殿上空，毫无生机。
泪水无声滑落，我闭上了眼睛，楚夜麒痛苦的神情和那滩黑血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眼前黑茫茫不见光明……
我怎么这么糊涂，到如今才发现这件事情。
阿永端给楚夜麒喝的那碗汤药，气味极为特殊，我能确定，那就是流景在西山桐花居喝过的药汤！那是压制“千丝断”的百毒汤！对于中毒者来说，是以毒攻毒的解药！可是对于寻常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流景喝的汤药，为什么楚夜麒要喝？
只有一个答案——不是流景中了千丝断！而是楚夜麒！
他肩负重任，诸事未了，不能暴露了病情，否则多年来的筹谋和心血就会付诸东流了！所以他每次发病，都假扮成了流景！对外宣称是流景中了千丝断！
所以上次在西山桐花居，我照顾的人、倾诉心事的人、吻我的人，都是楚夜麒！
后来丽春河暴涨，楚夜麒次日不辞而别，不是因为流景发病！而是他突然病发！不想让我知晓！
而前不久在神庙，他又发病了，魏太医说一直没有缓过来，妖兽作乱，他为了救我，又受了内伤，病上加病！
是我太糊涂，太粗心大意，四年有余，我竟毫无察觉，竟然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
悲伤铺天盖地而来，我心如刀绞，抓紧了阁楼的阑干，不知要如何才能减轻这悲痛。
因为绒芝事先说是流景中毒，我不疑有他，此刻再想，任何人戴上流景的面具都能扮作流景！
楚夜麒拒绝成婚，移情别恋，偶尔对我浓情蜜意，转眼又是冷漠无情，他反复无常，性情善变，全是因为他中了千丝断！他坚持要回楚国，要我忘记他，还说若有来生的话……他自知命不久矣，深情不渝，却要忍痛断情！
岚祁试图安慰我：“他不想让你知道，就是不愿见你如此伤心……千丝断是毒中之王，中毒者若不是当场死亡，也活不过三日。他能活到现在，已属奇迹……”
巨帅也道：“这事你知道了也好，免得他又费心思瞒着你。上次我说，就算你是真郡主，他也不会娶你，原因就是这个。这些年，他过得又累又辛苦，既要筹谋回国之事，又要忍受病魔的侵袭，还要顾着不让你知道？他煞费苦心地疏远你，让你误会他，叫你别喜欢上他……可情难自禁，漏洞百出，最后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他鄙夷地看着我：“你就是个害人精，谁被你盯上，谁就不得安生。殿下对你，可谓是倾尽所能。可你对他……也就是这会哭一哭吧？殿下若明儿死了，你过不了多久又是逍遥快活……”
“闭嘴！殿下不会死！”我哭得毫无形象。
他歪嘴一笑，笑容苦涩，转眸望向无星无月的墨夜：“白云苍狗，沧海一粟，人固有一死，只是早死晚死罢了。你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还看不开这些？”
“你说得轻松！我死了没事！殿下却不能死！”
“殿下也没死啊！”他撇了撇嘴：“你应当想，他中了千丝断还活了这么久，不是件很幸运的事吗？他现在每活一天，就是多赚了一天。那这赚来的一天，是要在悲痛哭泣中度过？还是要笑着度过？”
我愣愣抬头，泪水停了下来。
他整了整衣袂道：“尽人事，听天命。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哭死也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要让殿下开心。他交代你做什么，你便依着他就是，别再上蹿下跳闹些幺蛾子出来，让他操心费神！”
巨帅大部分话都很欠揍，可这几句话……不无道理。楚夜麒已心力交瘁，我该听话才对，别再惹他生气、让他烦心、令他着急。他费尽心思瞒着我病情，想要我忘记他，想要我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过得开心快乐……我该遵从他的心愿……
楚夜麒原本定于初十离开，我早早准备了几箱夏国的特产和礼物，又亲手给他做了几大盒点心想要他带在路上吃，然而我赶到楚留殿，却被告知，楚夜麒前一天就走了……
他又一次不辞而别，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到。我原本想好的离别词、祝愿语，一句话也没用上。
此去恐怕再难见，痴情终成空。我站在城门上良久，望着雪雾蒙蒙的远方，一颗心似跟着雪霜飞走了一般，却不知要飞向何处……
我问陆校尉道：“当年父王答应我和楚夜麒的婚事，是同意我嫁去楚国，还是要求楚夜麒留在夏国？”
陆校尉怔了怔，犹豫道：“其实王爷一直反对这门亲事，为此郡主和王爷大吵了一架，赌气失踪了。”
失踪？我想起楚夜麒说他将我绑去楚国的事，忙道：“确定是失踪，不是被人绑架？那时殿下在哪？”
“当时殿下质子期满，准备回国。我们还以为郡主追着殿下去了楚国，可殿下说他并未见到郡主。大家心急如焚，四处寻找。王爷为了让郡主回来，特请皇上下旨，赐了您和殿下的婚事……”
原来父王是因此才答应婚事的。“那我后来回来了吗？”
“没有……”他偷看我一眼，小心翼翼道：“没过多久，楚国的千寂王发动叛乱，他挟持了楚夜麒逼迫楚国皇帝退位，举国震惊。接着，楚国的暗夜使收到了营救楚夜麒的暗夜令。我们猜想一定是郡主所为，王爷立刻带领神策军追去了龙回海……可还是晚了一步，楚国皇帝不顾自己儿子的安危，向海上叛军发动攻击，叛军战舰全部沉入大海，只有楚夜麒活着回来了……是楚夜麒说，郡主的确带了暗夜使来救他，然而寡不敌众，遭到伏击，被千寂王抓上了龙回海。最后郡主为了救他，消失在火海中，生死未卜……”
我蹙紧了眉头：“也就是说，我失踪之后，只有楚夜麒见过我？”
“对……只有他活下来了，只有他知道郡主当时发生了什么。”
楚夜麒跟我说他软禁夏天心在府中，害夏天心被叛党抓上龙回海；说他夺走了沉香古琴，将夏天心推入海中的话……没有人可以作证，也没有证据能够反驳，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陆校尉，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我顿了下，压低声音道：“一定要秘密地查，连岚祁也不能知道。”
陆校尉：“……遵命。”
楚夜麒离开后的日子特别难熬，可谓是度日如年，寝食难安。我担心他的病情，又担心沿途会有人对他不利，更担心他到了楚国后，这样一副身体要如何理政处事，如何应对变局？
我派人一路保护他的安全，又写信给楚国的外祖父，希望他能支持楚夜麒夺嫡，为楚夜麒排忧解难。
春寒料峭，一夜风雪，庭前刚开的迎春花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天色昏沉无光。
我呆坐在议事厅里出神，昨晚一夜又是噩梦缠身。我又梦见自己变成了妖兽到处杀人！甚至梦见战火熊熊、电闪雷鸣的龙回海上，我变成了妖兽，楚夜麒拿着森冷的利剑追杀我！之后又梦见他所说的，他抢走了那把沉香古琴，将我推入了海中……
我心知这些梦都是虚幻的，可心有余悸，久久难平，脑仁时时胀痛，仿佛脑骨深处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而出！却又被我强行压制了下去。
“郡主！郡主出事了！”宛路大喊着将我惊醒，他急匆匆跑进议事厅道：“万国山庄发现了一具尸体，大理寺那边入户排查，发现死的竟然是绒芝歌姬！”
我恍然醒神，以为听错了：“你说绒芝死了？怎么可能！”
他道：“我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今早天刚亮，丹青湖的长堤岸边就浮上来一具尸体，整个面部浮肿已辨不清面目，大理寺少卿薛辉正好在万国山庄，他立刻派人去查，查到女尸的衣着打扮像是绒芝歌姬！”
“怎么会……”我惊异不已：“不对！绒芝没跟殿下回楚国吗？”
“没有！楚留殿的人说，殿下没有带她走。薛辉又派人去问藏香阁，绒芝最近也没有回藏香阁。”
怎么会这样？楚夜麒不让我陪着他，我还想着绒芝能随他回楚国，随时告知我他的病情！可是，绒芝怎么就死了？难道是岚祁杀了她？
宛路道：“仵作说死了很久了，时间无法推测，身上多处抓伤，最致命的伤是脖颈被扭断，这样的手法有点像赤眼妖兽，又有点不像……”
我愕然，赤眼妖兽杀的？青钰杀的？那得死了半个月了吧！
他小心道：“原本只是死了个歌姬，不敢惊动郡主。可这歌姬和殿下有关，且死在了万国山庄，大理寺的人断定是赤眼妖兽所杀！”
“不对！妖兽的案子不是应该转交给我来办吗？”
“可，可是，皇上已下旨让薛辉接手此案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