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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尾弩

奈何夫君太撩人 福宝、朱离等 13280 2024-10-18 03:54

  

  此时正值午后,碧落观山门口三四个虎贲军士表情凝重地和一群人对峙,外面围着的一圈道观守卫却神态轻松,仿佛看戏一般。

  一旁柳树下停着一辆肩舆,旁边垂手站着四个脚夫,肩舆上正坐着一个滚圆胖子,一身褚红官服包裹的庞大身躯十分显眼,手中折扇比来画去地指挥众人。

  王赟原是认得他,上前道:“黄大人,久违了。”

  黄坚仁睁着一双绿豆眼看了他一眼,道:“哼,我说是谁啊,原来是王赟王校尉。来得正好,管管你这些个属下,光天化日违抗官府,成何体统?”

  云齐看了崔宁一眼,崔宁上前拱手道:“敢问这位可是黄县令黄大人?在下崔宁,这位是在下表哥齐公子。”

  那胖子这才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乜斜着眼睛看了崔宁二人一眼:“嗬,崔公子,齐公子,你们知道这碧落观是什么地方吗?里面发生了命案也不报官府审理,自行封山,助纣为虐,你们好大的胆子。”

  王赟见来者不善,心下愠怒,他早就听说这黄坚仁又坏又蠢,才会以两榜进士的身份被赶到这荒郊野岭的碧山县做七品县令。云齐虽被革职,但好歹还是皇子,他竟然如此一面装着糊涂一面出言无状,忍不住低声提醒道:“黄大人,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吗?”

  黄坚仁哼笑道:“何人?皇上亲自来了我黄坚仁都要秉公办理,你们一个区区校尉、两个白身胆敢在碧落观胡作非为,谁给你们的胆子?啊?!”

  他嘴上硬气,装作油盐不进,一双眼珠子却四处乱转,不敢看云齐一眼。

  “一个个愣着干什么?来人!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那些守卫正不知所措之时,云齐笑了起来,悠闲道:“黄大人且慢,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之所以封山,也是因为这里出了一宗失踪案,赵怀风赵大人的千金晚晴小姐离奇失踪。想来对这件事情,黄大人应该也是知道的,毕竟我听说,之前在大人所辖境内,赵小姐就曾因为多次遇险报过案,可惜无人理会。黄大人,我们刚刚有了些线索,黄大人就要把我们抓起来,敢问这又是什么道理?现如今赵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如果赵小姐真有个什么闪失……”

  黄坚仁哼一声:“齐公子,少拿赵怀风压我,赵大人的千金是人,旁人就不是人?本官日理万机,哪有空闲去伺候什么公子小姐?不惯这个毛病!本官昨夜得到线报,在县城义庄发现了碧落观掌门天诚的尸首,而这期间,你们都在观中,谁都脱不了嫌疑。本官已将此事上奏,天诚道长对我大昱的贡献,想来你们也是心知肚明,有些人也不要仰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就胡作非为。”

  “你!”王赟没想到黄坚仁居然这般盛气凌人、颠倒黑白,心中气闷。

  云齐却并不恼怒,笑道:“黄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秉公办事,在下佩服。只是在下听说天诚的尸身是用假名登记的,黄大人日理万机,又怎么会有暇余知道这个尸身是天诚道长呢?”

  “天诚道长在方圆百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谁人不识?仵作验出尸身有异样,自然就会来县衙里禀报本官。”黄坚仁本就肥胖,春天时节就摇扇子,此刻头上出汗,正用官服的袖摆擦拭。

  云齐点点头:“既然是仵作在义庄验过了天诚的尸首,道长的死因是什么,想来大人也已经知悉了吧!”

  黄坚仁一愣,不知云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支吾道:“自然知悉,他是……被剑从身后刺死的。”

  云齐道:“黄大人可想过这剑从何来呢?虎贲军士都是用刀,而在下用的是鞭,这里并没有用剑之人,又怎么能说我们都脱不了嫌疑呢?”

  黄坚仁哈哈一笑:“所谓刀剑不过工具罢了,都是相通的,好比六……齐公子您,武功高强,使刀、使剑、使鞭子,不是都跟玩儿似的吗?”

  云齐一笑:“黄大人此言差矣,天诚身上的剑伤可不是寻常剑器可以造成,黄大人可听过这世上有一把神兵,名为冥灵,色如清水,柔如柳枝,薄如蝉翼。当年圣上得此剑,赏赐给了岳贵妃娘娘,江湖皆知,这把剑现下在娘娘的亲信姜名炀姜公公手里。我们此前恰好在观中捉住了姜公公,他也承认天诚为他所杀。所以,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这样的话,还请大人不要再说了,以免引起误会。”

  黄坚仁见他从容不迫,笑里藏刀,心下焉能不怕,但想到此刻自己有任务在身,只想速战速决,不同他过分纠缠,喝道:“就算有嫌疑,你们又岂能私自关押审讯?来人,给我进去,把一干人犯证人都带往县衙,再行发落。”

  此时道观守卫们都呈观望状,打定了主意看热闹,而虎贲军加起来不到二十人,黄坚仁带来的人,除了捕快外,还有一群黑衣人,那些人神情镇定,身形魁梧,看上去绝不简单,王赟心下不由得慌了。

  云齐道:“等等!黄大人,你若强行将人带走,我们也无话可说,但是那姜名炀现下牵扯的可不只是一桩杀人案,若是他在你的手中有了什么闪失,想来黄大人卸头都无法抵罪。若是黄大人有心参与此案,不如带着你的捕快和我们一同审讯,如何?”

  黄坚仁的神色中这才有些松动。事情远比他先前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原不过是岳贵妃母子手下一步闲棋,以至于以进士出身,被打发到碧山县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此次奉命来带走姜名炀,虽是在主子眼前露脸的机会,但是出了事情,自己可不就是明摆的替罪羊?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那他如何既能完成任务又能把自己撇干净?为今之计,云齐说的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一个虎贲军过来报信:“王大人,接到来信!赵将军明日即到。”

  黄坚仁没想到赵怀风的脚程如此之快,更是慌乱起来,心下一番计较,就变了一副面孔:“瞧齐公子说的,此事看来确实关系重大,在下也是一时气糊涂了,那,就依您说的办吧!”

  王赟和崔宁这才俱松了口气。

  云齐点头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就从案发现场一起开始看吧!”

  黄坚仁嘿嘿一笑:“急什么,二位还没有吃饭吧,喊观里的厨子做几个拿手斋菜,我们先吃一顿!”

  王赟确实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睡,对云齐道:“殿下,不如先吃饭吧,毕竟要把和案子有关的诸位人证提来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云齐点点头,转头对崔宁道:“你先下去吃点儿东西,然后把王养娘叫来。”

  崔宁转身才走了几步,云齐又上前把他叫住:“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刚好和众人隔开一段距离。

  崔宁看云齐满面寒霜,不由得有几分不解。

  云齐看他一脸懵懂,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我为何生气?”

  崔宁摇头。

  云齐道:“你可是对那胡姑娘存了什么心思?”

  崔宁一愣,说道:“公子爷怕是误会了!”

  云齐冷哼道:“误会?我看你分明听她的话更甚于我的话。”

  崔宁低头,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臊得通红。他虽然也嫌自己没用,但云齐极少对他说重话。

  云齐叹气:“算了,我知你良善软弱,胡姑娘也确非常人。但是,她再能干特别,终是来历不明,这一点,你心里要明白。”

  “崔宁明白!”

  “不要和她走太近!”

  “是!”

  “去吧!”

  崔宁心里莫名有些郁闷,脑子里浮现云齐看着胡霜那异样的眼神,随即摇摇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也许云齐只是惜才罢了。

  他问了观里的守卫,守卫说王养娘暂时被关在药女休息所里。崔宁想着明琇正在那儿养伤,忍不住一阵恍惚。日已过午,自己还没吃饭,不知道明琇那边状况怎么样了。她受了重伤,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素来娇纵,也不知道在这里过得惯不惯。这么想来,他就花了点银子在后厨端了些好饭菜来,去了药女所。

  他才到药女休息所,就看到两个守卫站在门口,刚好是之前见过的。

  他问了肖明琇的消息,那两个守卫道:“崔相公,我们是奉命保护王养娘安全的,其他的事情并不清楚,你自己进去问吧!”

  看到门口有外人,两个身着白衣服的药女探头出来。

  崔宁道:“敢问两位姑娘,肖姑娘在哪里?”

  一个药女白眼一翻,说道:“我说这饭菜怎么跟我们平时吃的不一样,原来是来看她的。”

  另一个道:“她就在往前走第三间房里休息,你去吧!”

  崔宁道了谢,往前走去,却看到隔间里一个胖女人,坐在那里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双手搓来搓去。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反而十分慌张和紧张,正是养娘王氏。

  崔宁不免心中生疑,按道理说身为赵晚晴最亲近的人,她此刻应该十分悲伤或是担忧才对,为什么这么慌张和紧张呢?难道是担心赵怀风会责怪于她?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王养娘却一抬头看到了他,神色颇为惊慌,拿起一方手帕遮遮掩掩地啜泣起来。

  崔宁这才转身去了隔壁,这屋子门虚掩着,明琇正拥被侧躺于**。桌上放着两个馒头和一碗稀粥,都没有动过。

  “明……明琇,你还没吃东西吧!我……给你端了些你喜欢吃的!”崔宁不知为啥,见到明琇就说不利索话。

  明琇回头看她,脸色苍白,微皱着眉道:“怎么是你?”随即眼睛一亮,“是公子爷让你来看我的吗?”

  崔宁一颗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他摇摇头道:“现在公子爷忙得很,哪里有空想别的?”

  明琇失望地点头,又道:“那你还不去帮他的忙,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崔宁心下苦涩,想着自己是何必呢,面上却极力控制,说道:“公子爷让我把王养娘带过去,我顾念着你还没有吃饭,所以……”

  “谁让你多此一举的?!”明琇一边嫌弃道,一边看了一眼桌上的盘碗。正是初春,里面盛的皆是春笋时鲜,竟还有一碗黏稠的粥,葱花间飘着一片一片润泽油亮的白色物体,似是鲜百合又像是嫩鱼肉,她忍不住口内生津。

  崔宁看她模样,便把盛着饭菜的托盘托到床前,说道:“这是鱼肉百合粥,你伤得这么重,给你补身子的。”

  “你怎么能在这里弄到荤菜?”

  崔宁笑笑:“倒不怎么难,只要给银子。”

  他知道她伤在背上,一边说着,一边捧碗喂起她来。

  他这般温柔,明琇一下子想起他的好处来,他虽窝囊无用,但到底体贴,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这般。

  可是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又自认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子,断不可为了他这点点好处,就背叛自己对公子爷的一片真心。

  崔宁一碗鱼肉粥快要喂完,明琇突然道:“二爷,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同你说。”

  崔宁看明琇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原先的失望一扫而空,一种细微的甜蜜在心间蔓延开来。她鲜少称呼他“二爷”,也不知道她要同他说些什么。

  明琇打量他的神色,道:“二爷,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也不想再耽误你了,我想好了,回去就同伯父说,咱俩退婚。”

  “哐当”一声,崔宁手中的粗瓷碗摔在地上,裂成几瓣。他面色灰败地蹲下身子,将瓷片捡起来。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你说话啊!”

  “你下床小心些,别让地上的碎瓷片扎到你。公子爷还等着我带人过去呢,我先走了!”崔宁一气呵成地说了一堆话,出门把明琇的房门关上,走掉了。

  明琇看着那关上的房门,有点儿傻眼,过了半晌,轻哼一声:“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窝囊废!”

  出了门,崔宁径直往外走,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带走王养娘的,这才又走了回去。春风吹在身上,他却觉得冷得刺骨。

  这边厢,应黄坚仁的要求,碧落观的后厨招呼出一桌斋菜,往日一贯接待他的道士天林也被喊来陪席。

  黄县令一改之前的混不吝,一张胖脸笑成一朵花,对着云齐道:“六王爷,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下官之前多有得罪。哈哈,您也知道,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云齐道:“黄大人没听说过吗?在下若为公事,从不喝酒。”

  “这……”黄县令尴尬不已,想敬王赟转移注意力,王赟却只是低头吃菜,没见着他一般。

  黄坚仁只好转而和侍立一边的天林说话:“啊,天林啊,你那掌门师兄现下死于非命,这观里大小事务恐怕也只有指望你了。”

  那天林一张黄脸,虽满脸堆笑,但到底形容憔悴。他举起右手,动动小拇指,说道:“黄大人取笑了,小道在这里就是个屁。”

  黄坚仁道:“现下你们掌门死得这样惨,这观里连个能话事的长老也无,待这边几桩案子了结,这碧落观的掌门一职难道不是落在你身上了?哈哈,本县在这里先祝贺你了。”

  天林吓得摆手道:“黄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啊!从前观里诸事都是掌门亲自料理,小道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黄坚仁只是哈哈哈地笑着。

  云齐道:“黄大人只是玩笑,道长不必在意,只是在下不明白的是,碧落观偌大一个道观,为什么连长老都无?是因为香火不盛吗?”

  “倒不是这个原因,其实从前天师在时,道观里有许多德高望重的道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当年天师突然失踪,传位给二十多岁的掌门,许多人不服气,尤其是天师的首徒天机道长,闹得可大了!结果掌门拿出了血书和掌门印信,还找来天枢道长证明,天机道长一气之下就带了一批人跑去了灵山观。”

  “血书?什么血书?”黄坚仁问道。

  “小道也没看过,听说是天师在血书上说他不愿意再回到碧落观了,另外还有印信和碧津塔秘钥证明,把掌门之位传给天诚掌门。”

  诸人之中只有云齐看过那血书,上面只有几句言之不明的话语,甚至可能不是写给天诚的,想来,天诚这个掌门确实难以服众。

  他淡淡问道:“灵山观?”

  “是呀,离这里不过两百里路程,听说,天机过去了也不怎么样,那灵山观岂能和我们碧落观相比?”

  “如此,我听说你们观里有个什么玄愿道长,好像是从灵山观来的。”

  “不瞒您说,玄愿道长当年确实风光,据说是由天师亲自从灵山观请过来主持事务的,可惜,还是不如我们掌门本事高,自己灰溜溜地走了。说起来,这也是一桩怪事……十三年前,他带着观里一群威望颇高的道长莫名其妙地一去不回了。”

  “哦?此话怎讲?”王赟情不自禁放下筷子。

  “说起来,还是因为十三年前观里一个十分得力的药女的失踪。”

  黄坚仁道:“一个药女能如何得力?她的失踪又怎么能让德高望重的道长离开?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莫非这道长同她有染?”说完自己哈哈笑起来。

  碧落观的道士都修的是全真教,不吃荤、不娶妻,他这么说就有点儿侮辱了,连一旁的天林脸色都有些变了。

  云齐插了一句:“这药女失踪是不是同火麒麟的传说有关?”

  “这位公子竟然知道!”天林说得来劲起来,“说起来,正是这个药女的失踪,才有了火麒麟的传说。这药女虽是村女,却聪颖异常,过目不忘,什么药材长在哪里,何时采摘最合适,她都一清二楚。本来,药女采来的药需要中间的管事来挑拣,她呢,她选的药直接拿给掌门便是,当时都说十个药女都抵不上她一个人,挣钱挣得可凶了。掌门就劝她放弃俗尘,进观修道,每年给她二十两银子,专门给观里当采药的道姑,还管理一群药女。”

  “那她答应了吗?”

  “好像本来打算答应的,但她家里定了亲事,她未婚夫不答应,只能作罢。”

  “未婚夫?”

  “就是那个乞丐,隔段时间来闹一下的杨疯子,他本名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杨墨杰。”

  “所以,那药女的未婚夫是个疯子?”

  “也不是很疯,有时候也能正常说几句话,主要也是因为那件事情才疯掉的。听说他从前还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然而就在成亲前夜,出了事情。当时他俩第二天就要成亲了,那杨墨杰左等右等还不见李小仙,也就是那个药女回村,就自己上山来接她走。”

  黄坚仁一边吃菜一边道:“还有这样的?新婚夫妇第二天结婚,头天还能见面,这也太儿戏了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据说是他俩都是孤儿,女的呢,家里除了一个妹妹没有别人,两人又是青梅竹马,就没有太讲究,说是头天下山回家,第二天从娘家抬轿抬到婆家。只是那天可能事情太多,那药女弄得很晚,太阳下山了,两人还在半道上,结果就出事了,说是遇到了火麒麟,姓杨的当场被吓得昏过去,那药女则直接被火麒麟叼走了。”

  “当时除了她未婚夫,还有别的目击者吗?”

  “那天后山也发了大火,有人称看到了火光在动,像是妖兽在跑,还有女人的叫声,大家都猜测,应该是火麒麟从山林中穿行导致的火灾。说起来,这件事同赵小姐失踪时的情形真的很像。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对观里打击很大,官府来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当时观里的长老们都认为此事十分荒谬,觉得这一切都是天诚道长管理不善引发的祸事。玄愿道长还要求天诚师兄将掌门印信和碧津塔秘钥交出。玄愿道长武功高强,用拂尘打了掌门几下,掌门当场吐血,就说愿意把掌门之位交出来,但是火麒麟这件事情他确实不清楚,表示希望玄愿道长可以出马调查清楚,还把掌门印信一个什么图给玄愿道长,然后玄愿道长就走了,但是再也没有回来。”

  “是什么图?”云齐问道。

  “虽然小道也在场,但这种场合,都是举足轻重的人说话,哪轮得上我们啊?小道人微言轻,只是站在外面,所以也就是模模糊糊听到一些。”

  “当时除了你还有谁在场?”

  “有二十来个人呢!不过现下除了小道,其他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

  “当时和玄愿长老一起的一共是十八个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天枢道长炼丹入魔也不知所终,大家都说他可能隐藏在这山上哪个地方苦修呢,反正他从来都不和人接触,所以大家也就习惯了。而我们掌门,现如今已经死了,所以,可不就只剩下小道了。”

  “十八人?”王赟忍不住惊呼,这同他们此前看到的十八具骸骨的数量正相同,“这十八人都是玄愿道长的徒子徒孙吗?”

  “不,多是观里举足轻重的长老和弟子。”天林看到王校尉如此激动,莫名其妙。

  云齐沉吟,想来,这些人根本没有离开,而是死在了天诚的机关下。

  “这么多长老一同离开,你们没有疑惑过吗?”云齐问道。

  “也曾有过吧,但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天机道长出走,这些剩下的道长仗着资历老,对掌门不服气,在观里又岂能待得舒坦,出走也是正常的,毕竟,玩不过我们掌门!”

  云齐想了想又道:“这些年还有旁的人遇到过火麒麟吗?”

  “有过传闻,有说在山道上碰上过,有说远远看到过,但是闹出人命的事情再没有。”

  云齐点了点头,心想现下最关键的证人恐怕就是那杨疯子了,当年他和李小仙到底遇到了什么?李小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和赵晚晴是否有什么共同点,以至于引来火麒麟之祸?还有那天枢,他藏在碧津塔底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他那个妻子又到底是什么来历,和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系?

  吃完饭,众人离席。

  “天林道长,我还有一个问题!”王赟走到天林身旁,问道。

  “校尉大人请说。”

  “道长为什么要出家?”

  天林羞涩地抠抠脑袋:“小道家里吃不上饭,就把小道送来了。在这里虽然娶不上老婆、吃不上肉,但是不愁吃穿也不用下地干苦力。您看,我这道袍还是掌门送我的,上好的丝绸料子,寻常富贵人家也未必能穿得起呢!”

  王赟:“……”

  崔宁将王养娘带到赵晚晴失踪的那间屋子前时,云齐、王赟、黄坚仁一干人等都已经在那里了。

  云齐蹙着眉头满怀心事,看到他二人来了,似才收起了心思。

  屋子早已烧成框架,一片残败。屋子里的家具器皿,连石板地面都烧得焦黑,哪里还有半点儿先前的模样?地上有许多脚印,应该是救火时留下的。

  似是触景伤情,王养娘捂着嘴开始大哭,但莫名有些突兀。她脸上本就花了的妆容被哭得更花了,崔宁回想起她在药女所惴惴不安的情状,讶异又迷惑,这个女人当时到底在紧张什么呢?为什么在人多的场合,她又完全换了一副面孔,这其中有什么曲折吗?

  黄坚仁清清嗓子,问王养娘:“王氏,你能描述一下当日情景吗?”

  王养娘拿帕子擦擦眼睛,说道:“大人,想起来就很可怕啊,那东西从地底如一团火般蹿了起来,四蹄直立起来比人还要高大,一对绿色的铜铃大眼,血盆大口,背后还有一对火翅膀熊熊燃着火焰,叼着小姐穿破屋顶便飞走了……吓得我啊……它浑身是火,房子里的帐帘俱燃起火来!哎哟哟,老身要吓死了……”她语言铿锵,声泪俱下,说辞倒是跟之前无异。

  王赟蹲下身子敲敲地上的石板地面,一边拍着手上的黑灰一边皱眉道:“这里都是实心的,没有机关。”

  “这也太邪门了,这实心地下怎能冒出魔物,莫非它有穿墙遁地之术?”黄坚仁瞪着眼睛,显然对这一切是不怎么相信的,“院子里可搜过了?这后山亦搜过了?有什么线索?”

  “线索倒是有。”

  王赟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虎贲军递上来一截烧黑的金属棒:“这是在后山发现的。”

  黄坚仁:“这是什么?”

  王赟皱眉摇头道:“说不上来。”

  “后山可有什么脚印?”

  “一场大火,什么痕迹都没剩下了。”

  黄坚仁估计也是束手无策,嘴巴张了又合,半晌后道:“把这个东西拿给那些人证看看,我不信没人知道这是什么。”

  云齐一直在一旁暗自打量王养娘。她虽不动声色,却分明在打量着众人的言行,神色很是专注,一双狭长的眼睛很是精明,但脸上的妆容已经哭花,看上去十分滑稽。

  “王姑姑,在下想问一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赵小姐的?”

  没想到云齐会突然问到这个,王养娘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大概十一年前吧!”

  “姑姑是何方人士?”

  “老身是西北人。当时伺候了小姐一年,赵大人觉得老身伺候得好,安排老身一起入京,这一待就是十年。”

  “养娘一口京城话倒是说得不错。”

  “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已经成了习惯了。”她捏着手中的帕子,有些不自在。

  “养娘在老家可有亲眷?”

  “没什么人了,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看过,早就生疏了。”

  王养娘一边说着,一边故作轻松地用手抚了抚鬓角,袖摆落到肘部,露出了手臂上铜钱大小的一片疤痕。

  云齐道:“姑姑手臂上这伤……”

  王养娘用袖摆盖住伤处,神色中有几分躲闪,说道:“那日不小心烫伤了。”

  “所以当晚那妖兽叼着赵小姐是从屋顶跑走的吗?”王赟又问道。

  “是的。”王养娘镇定地道。

  众人沉默,似各怀心事。崔宁从屋中往外看,院中两座假山挡住了阳光,让这屋子格外阴暗,这赵小姐为什么偏偏要住在这里,难道就是因为这里离远笙阁近吗?

  可是因为这两座硕大的假山的阻挡,这里根本看不到远笙阁的一举一动,除非绕过假山,走到门口。崔宁突然问道:“那日赵小姐失踪时,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姑姑还记得吗?”

  王养娘眨眨眼,似用余光扫了扫屋角,才道:“好像是蜜色的吧,老身记不清了。”

  黄坚仁看了看屋内:“烧得都不成样子了,干脆也不必浪费时间了,还是去正堂看看那些人证都到了没吧!”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众人一齐随他往外间走去。

  云齐正要往外间走,发现崔宁并没有跟上来,侧身找寻,却发现他一直盯着屋角发呆。云齐走近才注意到,原来这里有一个烧得奇形怪状的器物。

  “这是什么?”

  “应该是一个熏笼。”

  那熏笼有半人高,面上罩的铜网都烧得面目全非,与破铜烂铁无异。

  崔宁抓住那扭曲的外罩,掀了开来,扬起一阵灰。他俯身用手扒了扒里面的灰烬:“公子爷,您看,这是什么?”

  云齐先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心下大惊!

  “你怀疑?”

  “是的,我正想向你禀报刚刚在药女所见到王养娘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悲伤的神色,反而是紧张和惊慌的,我觉得十分可疑。”

  云齐皱眉道:“可是她的动机是什么?还有……”

  碧津塔底。

  胡霜号了号天枢的脉,只觉得脉象十分平稳,却没有清醒的迹象。她站起身来,虎贲军士兵王安正警惕地看着她。

  胡霜不以为意,将一新一旧两幅构造图在地上铺开来,对着黑孩道:“你看,这两幅图是不是一模一样?”

  黑孩仔细看过,回道:“嗯,这是掌门改造过的构造图。”

  胡霜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不由得心中一喜,递给黑孩一支炭笔,说:“你能把正确的路线画出来吗?”

  黑孩思索片刻,开始在图上描画起来:“这里不是这样走的,这边要通向……”

  胡霜看他一笔一画都清晰明了,不由得赞叹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黑孩羞赧一笑:“我娘亲也很聪明的,我爹说我娘亲过目不忘,我爹如果忘记了的丹药方子,问我娘亲就是了。”

  胡霜似想起什么,半晌后回神,看到黑孩已经将图画完了。她指着最右侧一处新绘出来的通道问:“所以,这一层可以直接通到后山?”

  “嗯,是的,这里有一条隧道,从湖底通过,直达后山北坡。”

  胡霜托腮道:“北坡是不是你那日救了我后把我放下的地方。”

  “嗯,离得很近。”

  “那你能带我走走那段路吗?”

  黑孩点点头,迟疑地看了看王安。

  王安一脸愠怒道:“胡姑娘,你这样贸然离开,天枢醒过来怎么办?”

  胡霜轻哼一声:“王大哥,两个选择给你,要么跟我们去,要么你在这里守住天枢。”

  “……”

  三人走在地道中,黑孩在前方领路,胡霜走在中间,王安断后。

  黑孩驼着背,腰上有什么鼓鼓的,透过衣服在微微闪光。

  “小凯,你腰上是什么?”

  “啊,是我爹给我的防身机关,一直在身上,姐姐要看吗?”黑孩说完伸手从腰间将机关解下,递给胡霜。

  胡霜见了那东西,倒吸了一口气:“九尾弩?”

  王安也围上来看,忍不住赞叹:“这弓弩真是精巧。”

  “姐姐你认识这个?”

  胡霜点头:“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这个。”

  “嗯,我爹说这弩是天师所造。”

  胡霜伸手轻抚九尾弩,把手处有一机关,连通着箭囊,里面装着从细如花针到粗如筷子大小不一的箭矢,最上方三支箭矢底部为菱形,如果不出所料,这菱形里装着火药。

  “所以,那日公子爷是被你的九尾弩所伤。”

  黑孩点点头。

  “怎么称为九尾弩,却只有八支箭?”王安问道。

  胡霜亦发现最上一格是空的。

  黑孩挠挠自己稀稀拉拉的头发:“嗯,这个,平时一般用的是下面五格里面的,塔里很多备用的箭矢,可是最上面四格里有火药,用完了得问我爹才能要得到。我也不敢问他要,前两日我用了一支,也就空着了。”

  “所以,后山的火是你放的?”胡霜道。

  黑孩有些害羞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那日不是救了你吗?我怕我爹醒过来要杀你,就把你背到后山。后来来了一个男人,我怕被他捉住,就跑了,躲在不远处偷看。我看他一直磨磨叽叽的,不知道在干吗,怕你被他欺负。你知道的,一般晚上都有守卫巡山,我就对着不远处的山林放了一箭,希望守卫看到山火能快点儿过来……这样他就能被吓跑了,你也许可以得救,哪知道一回身你们就不见了,我就只能走回塔里,才走回塔里,就撞见掌门被人杀掉……”

  胡霜心中豁然开朗,这样说来,山火是从北坡石沟旁的山林开始燃起的,当日确实刮的是南风,从观门那边看,北坡有石沟相隔,地势又低,起火不容易引人注意,而顺着南风,火一路向上,就让大片后山燃烧了起来。因着天气比较潮湿,火势烧起来比较慢,虽有大风,却也花了些时候才能彻底燃烧起来,恰好和赵晚晴失踪的时间对上了,而王赟搜山所得的那根金属棍正是九尾弩的那支箭矢。

  如果不是黑孩的这把火,赵晚晴的案子恐怕会简单很多。

  胡霜抚了抚黑孩的头,心中满溢着谢意。

  王安气愤道:“你这魔孩嘴里可有半句实话?之前我们校尉大人问你起火跟你有没有关系,你怎的不说实话?”

  黑孩倔强地反驳道:“他问的是观门口为什么起火,我怎么知道?”

  “你!”

  胡霜把九尾弩还给黑孩:“先不说这些,探路要紧。”

  王安看那九尾弩,有些害怕,不再说话,三人这才又开始往前走。

  不多时,像是到了道路尽头,顶上亦是一面八卦,当是出口。

  胡霜却道:“你们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王安道:“这地道里本来就气味浑浊。”

  胡霜道:“不对。”她四下敲敲摸摸,对着黑孩道,“这里有没有别的机关?”

  “不知……”黑孩话音未落,胡霜旋动旁边放夜明珠的架子,一扇暗门应声而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一股扑鼻臭味传来,臭味中还夹杂着奇异的香味,令人作呕。

  胡霜将夜明珠取下来照亮,往那洞口而去。

  先出现的是一只苍白的手上布满黑色的斑点,光往里照,露出了全貌,这是一具女尸,一身白衣盘腿坐在这狭小的洞里,一头长发蜿蜒而下,遮住布满黑斑的面颊,以至于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可以从身形体态肯定,这是一个年轻女子。

  “晚……晚晴小姐?”王安面色惨白,脸上因惊惧而有些扭曲。他想要撩开女尸的长发确认身份,却被黑孩阻拦:“别碰,我认得她,她……身上有……蛊!”

  胡霜皱眉,冷静地观察着眼前女尸,问道:“你是说她身上这些黑斑是蛊毒所致?”

  “嗯,我之前在塔里见过她。她是个药女,姓钱。”

  “你怎么知道她被下了蛊?”

  黑孩低头说:“掌门要给我下蛊,我爹不干,他就从外面找了这个女孩。听说这女孩是五月初五端午所生,是至阴至毒的体质,很适合用来养蛊。”

  胡霜仔细打量那女尸,见她身上已经变作深灰色的衣服确实是药女制服,身体干瘦,亦不似赵晚晴那般窈窕匀称。胡霜纳闷道:“只是我来了这观里半月,怎么没听过有药女失踪?”

  “她大概是一年前来的,中蛊以后,我爹解不了,她脸上开始溃烂,掌门看她这症状像是麻风,就说她得了麻风病,把她赶出去了。麻风是会传染的,自然观里谁也不会提这个事情。而且事情过去大半年了,你当然不会知道。”

  “可是……”胡霜似有话要说,却听到背后似有轻微的脚步声,一步步由远及近。

  “不好,天枢!”王安按住刀鞘,一回身却见到隧道后方走出来一个男人,一身青衣,长身鹤立,正是云齐。

  黑孩十分怕他,躲到了胡霜的身后,抓紧她的衣摆。

  云齐环视一周,眼光似是越过了他们,看到了女尸:“这是?”他虽疑惑,脸上并没有什么受到惊吓的感觉。

  “这不是赵晚晴。”胡霜道。

  “那是谁?”

  胡霜把刚刚黑孩所说复述一遍,云齐若有所思,半晌后道:“我也是刚刚得到了新线索,所以下来看看,下到塔底看到只有天枢躺在那里,旁边还有开着的洞口,想不到这里……”

  一听到有新的线索,胡霜有些激动道:“什么新线索?公子爷请讲!”

  云齐道:“我们在案发的那间屋子里的一个熏笼内发现了这个。”他向胡霜展示那片烧得几乎看不出原形的残片。

  胡霜不解道:“这是什么?衣料?”

  “嗯,那日我和赵晚晴说话时,她便是穿的这种颜色和质地的道袍,而那王养娘却闪烁其词,不肯承认。”

  胡霜沉吟,半晌后道:“公子爷是在怀疑王养娘?我也觉得她很可疑,只是想不通她的动机是什么。”

  云齐点头道:“嗯,我也正困惑于此,所以才过来找你。”

  胡霜一笑:“一则看看我这里有没有线索,二则应该是想让我去大堂,那里此刻恐怕聚集了所有的人证,正是调查出真相的好时机?”

  云齐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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