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冰雪消融烟柳绿,莺飞草醒樱初发。皋端别去已有四月有余,音信全无,寻觅不见,令我寝食难安,仿似自己真的幻觉了一场。
伤好之后我一直称病不愿见人,一是担心父皇催我完婚;二是担心出了寝殿,皋端回来找不到我。几月里,我频繁见到的人就是冯太医,除了要他查看我的病情,就是命他教我医术。二哥知我鬼迷心窍恋上学医定是相思皋端的缘故,为了让我放宽心点,也就自动撤回了全城通缉皋端的谕旨。
父皇卧病在床,宫中不宜大摆筵席,年节、上元,春祭都只是亲友家宴。不过今日的皇后寿辰,却来了晋国的使节,朝廷里几位肱骨大臣也一并参加了酒宴,自然,少不了谢紫华。
谢紫华留在都城没有回南疆,一直在等我痊愈完婚。这也给五弟的人提供了一个拉拢他的机会,听说近日五弟的表妹频繁出入谢紫华府上,大有要自荐枕席的趋势。
我佯装不知,任其发展,谢紫华也不是第一次来者不拒了。
此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晋国使节的耳中,宴会上他竟跑来我这里说道:“谢将军少年风流,桃花不断,公主若真嫁给了他,怕是以后少不了烦心的事儿,公主可有想过另嫁他人?”
我惊住,这使节是晋国的国舅,此番前来筹备晏晋和亲之事,和亲的睦硕公主正是他的亲外甥女。再过十天,二哥就要成亲。于公于私,他一个邻国使节不应该对我说悔婚改嫁的话吧……
国舅接着道:“公主可还记得萧珏将军?”
我心中咯噔一下,萧珏将军就是江陵战场上将我击落悬崖的晋国鬼面将军……
他道:“这次护送公主前来和亲的人正是萧将军,萧将军失手将贵国殿下击落悬崖一事,将军倍感歉意,亲自过来道歉,望能化解操戈之怨。”
我面上难掩凌厉之色,回想自己滚落悬崖之时,全身磕碰刮裂数道致命伤口,头破血流,刮骨钻心,如同凌迟,数月昏迷,数月疗养,若非皋端医术高明,此番我早已半身不遂或是见了阎王。
我耐着性子道:“大人哪里话,先前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今朝两国合盟,化干戈为玉帛,何来仇怨一说呢?说赔礼道歉,我们谢将军也将萧将军打得半年不起、险些丧命,是不是也要道歉?”
国舅:“……”
我跌落悬崖后,谢紫华带兵前来救援,得知我被鬼面将军所杀,一怒之下将鬼面刺成重伤,江铃之战告捷。
国舅笑眯了狐狸眼睛道:“公主玩笑了,两国合盟,此前种种必是一笔勾销,不便再提。不过萧将军听说自己误伤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公主您……”他顿了下,意味深长道:“萧将军深感愧疚,追悔莫及,想求公主原谅,不知公主能否给他这个机会。”
我不禁莞尔:“国舅说笑了,萧将军误伤的人是我的胞兄,胞兄去年皈依佛门,我佛无量慈悲,想必胞兄早已原谅萧将军了……”
国舅眯眯笑着也没拆穿,给自己和我各斟了杯酒,酒是皇后新酿的梅花白,入喉甘甜,回味香浓。他品着酒欣赏着水榭楼台上皇后娘娘最喜欢看的一出戏:《双玲珑》,这戏讲的是一对双生姐妹喜欢上一位将军,将军欲娶姐姐为妻,然而姐姐毁了容貌,便让妹妹代替她嫁了过去……
国舅感慨道:“这是个看脸的时代啊,公主若是将军,会介意姐姐毁了容么?”
我不知他为何有此问,转而却想起避尘台上那位毁容的神秘居士,佛说皮相肉骨是幻象,人心纯善才真美,那居士救我多次,虽面相狰狞,我却并无反感之心,反倒觉得他可敬可怜。
国舅又道:“公主可有见过萧将军长什么样?”
我微惊,萧珏常年也戴着一副令人生惧的白色面具,无人知晓他的面貌,民间有传他毁了容貌,长相可怕;也有传他如兰陵王那般,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可惜当日我揭下他的面具,却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他戏谑道:“微臣与将军相交甚好,常与他玩笑说,他整日戴着副鬼面具也不怕娶不到夫人。可他回道,能揭下他面具看到他真面容的人,便是他的夫人了。”
我心下一惊,杯中的酒不只洒出了一星半点。
国舅眼前到我的反应,笑弯了眼睛:“公主可知,将军主动提出与晋国合盟,正是因为公主的缘故啊。”
我:“……”
人人都说江铃一战,萧珏败于谢紫华之手,惧于谢紫华的威势,才会提出休战合盟,我却不以为然。萧珏疾恶如仇、睚眦必报,敌方伤他一卒,他必取其一城。谢将军将他重伤,他怎会以德报怨转而与我们合盟?此番联姻必有隐情,当慎之重之!
我冷冷道:“国舅这话未免太离谱了,我与萧将军素不相识,萧将军将胞兄击落悬崖,反而却说要娶胞兄为夫人?”
国舅摇着头,笑意未减:“公主误会了,萧将军是错手将公主击落悬崖的,为救公主,萧将军也差点落下山崖。萧将军之所以败给谢将军,也是因为心急公主的安危,无暇再顾战事。后来他派人四处寻找公主的下落,听闻公主死里逃生回到晏国,立刻便提出联姻合盟了……”
真是越说越离谱!我不禁打断道:“大人巧舌如簧,能言善道,不去编戏本子真是可惜了。萧将军若真的喜欢上了胞弟,可以去山里同他一起修行的。”
国舅笑眯了一双狐狸眼,却从袖中拿出枚玉佩来:“这个东西,公主可认得?”
我惊住,这是谢紫华在江铃战场上送给我的玉佩。当时我怒他不忠于我,便将玉佩当作暗器随手击向了鬼面将军,可是为何会在国舅的手中!
国舅将玉佩递到我面前:“这个算是将军与公主初次相见的信物吧。将军一直保管着,睹物思人、念念不忘,故而亲自来见公主,其心可鉴……”他笑得别有意味,压低声音道:“众人皆知,公主嫁谢紫华为了什么?与谢将军相比,萧将军不仅钟情公主,而且有百万雄师、晋国大权,公主若嫁给萧将军,不仅能稳住江山社稷,还能幸福一生……”
简直荒谬!
离了席,去到樱花林醒醒酒,国舅的话萦绕耳边挥之不去。仔细回想,晋国方的确在我回国之后才提出联姻合盟,且一开始要我娶她们的长公主。我转换身份后,他们又提出互通有无,要我嫁去晋国和亲……
现今晋国皇帝年幼,太后无实权,其他党派孱弱,萧珏独掌大权。所以晋国方的意思,就是萧珏的意思。国舅这番话到底是萧珏授意而为,还是国舅自己胡诌?他出于什么目的说这些?他想离间我们和谢紫华的关系?还是单纯地化解我对萧珏的仇怨?
思绪微乱,想不出答案。驻足良久正待离去,忽而一道黑影落在身前,是“暗影”回来了……
“找到师父了?”
暗影垂首跪地:“属下无能,还未找到大师。不过皇陵的病患少了一位,大师许是将那人转移到别处医治了。”
我心中沉了沉,皋端走后,我命暗影去景山找他,岂料皋端根本没出现在景山边境,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
暗影道:“属下查出了发簪的主人是谁了。”
我心中一动,皋端临走前要我保管之物是一支年岁已久的梅花簪,玉蝶绕红梅,龙游洒金枝,镂空精雕,栩栩如生,只是奇怪的是,梅花周边镶嵌的宝石有一颗最大的不见了,空余珠托,也未修补……我想,如果能查出发簪的主人,皋端的身世必也解开了。
暗影道:“发簪虽非皇宫制造,却也出自名匠之手,名匠居于北境,五年前去世,其弟子在他手工杂记中翻找出了制作此簪的心得体会,寻着这条线索再一细查,方知是谢灵侯定制的发簪。”
我大惊,皋端怎会有谢灵侯的东西?
“这个簪子是淑棋夫人的?”
对方摇头道:“属下查了查,淑棋夫人从未戴过此簪。”
我心中一沉,银簪簪尖色泽微亮,可见持有者常年佩戴或是经常拿在手中赏玩,谢灵侯独爱淑棋夫人一人,为何他定制的发簪不是淑棋夫人的?
暗影知我心中疑惑,便道:“属下又查了查,得知淑棋夫人最初不愿嫁给谢灵侯,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戴簪子,或转送了他人?”
我微惊:“淑棋夫人为何不愿嫁给谢灵侯?”
对方迟疑道:“似是心有所属,不愿政治联姻。”
我心中一沉。前朝洛丞相生了三位颇为传奇的女儿,大女儿洛淑琴嫁给齐孝帝,贵为皇后;二女儿洛淑棋和小女儿洛淑画是双生姐妹,分别嫁给了骁勇善战的谢灵侯和江南首富柳云天,一位手握重兵,一位富甲天下。世人皆道这三姐妹嫁得极好,夫家显赫,伉俪情深。竟不知这表面风光之下还有不情不愿的政治联姻?
我道:“那谢灵侯呢?也有另外喜欢的人?”
“……属下未能查出。”
谢灵侯自幼丧母,身边也无姐妹姑姨,淑棋夫人去后,他未再续弦,他能将簪子送给谁呢?
这个簪子做工精美、设计独特,市面上难以寻得,必是用心之物……他若将簪子送给了另外的女人……
我牟然想起宫人们私底下议论皋端和谢紫华长得很像,难道这不是巧合!而是……
我胡乱想了许多种可能,独自一人在樱花林漫无目的地走着。晌午风和日暖,樱花芳馨殷浓,忽而一个声音从侧方唤我,转眸看去,谢紫华着一身紫色白竹滚金边缎袍立在炫丽樱花之下,高束的墨紫长发随风轻扬,说不出的临风玉树,旖美飒然……
“见你久久不回席间,便出来寻你了。”他翩翩而来,眸中含着笑意情意,谈吐如玉:“樱花皎比白玉、灿似霞驳,君月,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八岁,他十八,我不服他打败了我,整个春季都来这里找他比武,樱花纷飞,紫衣蹁跹,他俊朗的笑容融入这云锦花海,如酌上月色的樱花酿,成为我儿时常会想起的一抹明媚……
外人皆道我与他天造地设,我未嫁,他未娶,都在等一个时机。
时机来临,然而我的心已不在他这,他的心永远都捉摸不定……
以前我只道皋端藏得太深,总板着张冰山脸,猜不出他对我是何心意。
如今才觉,最能隐藏心机的,不是面无表情,而是一副假面媚笑,看似灿若云霞、春晓之花,可却不知这笑容底下藏了多少虚情假意,多少冷漠寡情……
上元节那天家宴,柳凝雪特意来找我聊话,出乎我的意料,她竟下跪向我道歉……
她说一直以来她对谢紫华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其他。她听说我喜欢谢紫华,误以为我是男儿身,担心谢紫华被我误了终身大事,断了谢家唯一的香火。
她与谢紫华的暧昧之举全是为了引起我的误会,让我放弃谢紫华,却不知,自己的无知坏了一场原本美满的姻缘……
她求我和谢紫华重修于好……
重修于好?
一句简单的兄妹之情、误会之举就能解释所有的事情么?
若非你们在帐中浓情蜜意,我又岂会跌落悬崖身负重伤。
他为了你不惜以下犯上,向我掴掌……
不是你说对他没有感情,我就能够相信的……
破镜不能圆,覆水岂能收?
我本能地转身想走,然而谢紫华施展轻功,须臾至我身前……“君月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枝头樱花片许飞落,纷乱眉间。他眸色微灼,席间喝了些酒,吐息带着酒酿的香醇全都拂在了我的脸上。
我反感地往后一退:“本宫乏了,想回宫,将军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他抓住了我的手臂,直截了当道:“改日又是何日?你要躲我到何时?半年了,你不愿见我,不愿与我说上一句话,你可知我日夜都在想你?”
心中落下一颗石子,复又强行将涟漪冻结。我淡淡扫他一眼,他的笑容已转为了苦涩,紫眸染上伤意:“你重伤昏迷的那段日子,太医不许我进殿陪你。我日夜祈祷你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只能天天问询你的病情;如今你伤势痊愈,我想去看看你,你却闭门不让我进去。君月,我们就要成亲,不能这样冷淡一辈子的。”
“成亲”二字激得我一阵反感,我冷然道:“将军若不习惯这样的冷淡,可以悔婚,可以另寻妻室。”
他微怔,长眉蹙起。一阵阴风从他身后袭来,墨紫长发飞过肩头打在我脸上冰凉寒心。
“你还没原谅我……还在恨我,还在怨我……”他声音落了下去,眸中黯然,随即歉意道:“那日是我情绪失控,险些伤了你,可你没有害凝雪,为何要承认?”
我避开他凌厉的眸光,平静道:“将军不必再提这些,事情早已过去。我能理解将军的心情,说到底,还是将军过于心痛王妃的缘故,谁的心里没有一位挚爱呢?即便将军不能和王妃相守,也希望王妃能够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吧。王妃不幸嫁给了四弟……不过祸兮福所倚,她现在也过得很好,四弟十分宠她,事事依着她,如今还有了身孕,将军也该放宽心了……”
谢紫华抿紧了唇,眸色深黑不见底:“你还觉得我喜欢他?放不下她?”
不然呢?我并不否认道:“就如当日所说,我和将军只是政治联姻,可以无爱,但要相互尊重。我不介意将军心里藏着别人,将军也莫要干涉我的自由。”
“自由?”他面色一沉,长眉挑起:“什么自由?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你还要什么自由?还想心里藏着谁?”
我蹙眉,迎着他的冷意,一字一句道:“将军莫要咄咄逼人,即便我嫁给了将军,本宫还是公主,本宫想做什么,不容你管!”
他面上掠过绞痛之色,眸中乌云阴霾:“你还想做什么?还想和那个和尚在一起吗?”
“他不是和尚!”我反驳道。
他怒意蒸腾,厉色划过:“皇上命他做和尚,他这辈子就只能做和尚!若非他医治不当,皇上怎会神智失常错杀了你?你身受重伤,他却不顾你的死活当晚就逃离失踪!你还想他干什么?你还想他回来找你吗!”他越说越激动,捏住了我的肩,手上力道之大,五指深陷肌肤,我低喝:“将军放手!”
然而他没有放手,眸中射出慑人的杀气与痛意:“我是你未婚夫,你却和一个和尚住在避尘台数月不归!你们夜夜幽会法光寺,计划着逃婚?私奔?你恨我怨我,尽管拿剑杀了我!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来羞辱我!报复我!你当我死了吗?当我不存在?你认为我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背着我和一个和尚私……”
啪的一声脆响,我已听不下去,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放肆!”
他也怒极,猛地将我按在了树上,树干剧烈颤动,樱花簌簌落下,片片冰凉……
“洛君月,我不管你们做过什么,不管你现在还有没有想着他!我没法恨你,没法怪你,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报复我,折磨我,我都应得!可有一点,你误会我对你的感情,误会我喜欢柳凝雪而另寻了他人!我不能忍受!”他离我太近,咄咄逼人的气势容不得我回驳半句,午后春光斜斜从枝头倾洒,却照不清他阴厉的面容……
他咬字道:“我从没背叛过你!除了你,我就没爱过其他女人!崇明九年,我与你相识于此,之后的每一年,我必要在樱花华放时回京诉职,在京的十多天便是我这一年最快乐的时光。每每面对敌军万千,我心里想的就是这场仗为你而战,为了你能在宫中健康安稳的成长。我身负重伤快要死去,想的也是我若能活过来,就能回宫见到你,见你对我笑,见你对我骄傲地抬眉要与我比试剑法。你知道我等你长大,等了多少年么?我求师父一定别让你被其他人抢去,我求圣上将你许配给我,而我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不该带你去江铃战场!我将萧鬼面打成重伤,却换不回你的性命!我找不到你的尸首,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我自责后悔,绝望痛心,你若能活过来,我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洛君月,我的心原本就很小,一直就被你霸占着,容不得你去爱别人!然而你不相信我,用一个和尚来羞辱我!可是即便这样!我却还想你能够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重新喜欢我!”他抓我的手用了极致的力气,说话的语气也用了极致的口吻,最后一句,却似用尽了力气,陡然沉下:“洛君月,你相信我,重新再喜欢我。”不是乞求,不是命令,而是满满痛心的肯定。尾音消散在空中,四下静极。可我脑海里不断翻涌着他刚才那段话语,如大海回潮一般一波一波冲击着我,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记忆和往事……
我记得每年樱花待放的时候,我都会格外上心,精心打扮自己,挑选得意的武器,反复练习前一年新学的招数,直到他出现,与他比武。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赏赐他礼物,感谢他为我洛家保卫疆土……
我不知道,那几日是不是我那一年最快乐的时光,总之他去后,我常在樱花树下练武,常忆他指点我的招数,然后等着他第二年再来……
可是有一年,他在崃巫山险些战死,没能赶回来见我,我记得自己哭了,跪在佛前一遍一遍求着他能死里逃生……
不知何时,我也喜欢上了樱花酿,这种并不昂贵、制作简易的酒酿,我却饮了十多年,因为没有樱花的季节,我能在酒酿中尝到樱花的味道……
我早知他的心意,所以毫无反感地答应了这场婚事。然而,但我看到他拥另一个女人入怀……
皋端和二哥说得都没错,无喜便无忧,无爱亦无恨,我愤怒,我失望,我失去理智,是因为我曾经爱过他……
墨紫的长发被风散开成记忆的云烟,耀耀旭日模糊了视线。樱花芳馨,俊颜如璧,我怔怔地看着他,唯有他那双熠熠黑眸渐渐清晰,如装下了漫天繁星……
陡然,星辰压下,一双炙热的唇覆在了我的唇上……
全身的血液轰然冲向了大脑,我如遭雷殛,恼羞成怒。然而他力气大得前所未有,健硕的武者身躯禁锢住我的身体,我不能动弹,无法逃离,整张脸面被他带茧的大掌牢牢固住……
他的唇烫得灼人,舌尖如凌厉的长剑撬开了我的唇齿,**,一往无前,不留一丝余地,霸道凶狠,搜刮我整个口腔……
我挣扎踢打,喘息反抗,狠狠咬下一口,他痛得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唇齿,反而更加蛮狠地掠夺,辛辣的血弥漫在齿间,血丝溢出顺着我的唇角流了下来,落在妃色的礼服上……
待他愿意放开我时,我已满口腥血,怒不可遏,狠狠啐在地上,而后扬手又要打他,他倏尔抓住了我,朱色染血的唇竟撕开一抹冷艳至极的笑容:“洛君月,我只许你打我一次,若还想打,以后就跟着我好好学武艺,你赢过了我,我天天给你打。”
羞恼愤恨汹涌心头,我甩手暴走,却是一阵疾风袭来,他自身后将我环抱,宽大的臂膀,高大的身躯,我如同布娃娃一般被他抱在了怀里,他俯下来,唇瓣落在我的耳边,温柔入骨:“对不起……别生气……我爱你……”
心中如落下了一滴春雨,眉间樱花如粉色雨片飘落在冰湖上……
我的心莫名地静了下来,他在我耳边轻轻道:“我一直就只爱你一个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他伸手采下肩头的樱花,别在了我的发上,将我翻转过来,眸中是浓浓炽烈的情意:“花之烈者莫若樱,情之贞者莫若恋。除你之外,再无他人,此后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甜言蜜语总能让人迷失心智。二哥万花丛中滚,片叶不留身,也是得益于他那一张油嘴滑舌。
他见我彻底冷静了下来,语气转为了严肃:“我找你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他顿了下,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你也知道,家母和柳凝雪的母亲是双生姐妹。然而,事实却是,我的母亲就是她的母亲。柳凝雪,是我亲妹妹。”
我:“……”
“此事因关系到谢柳两家的命运,还关系到母亲的名节,我一直不能说……如今,你还要误会我么?”
我:“……”
《双玲珑》的故事竟发生在了淑棋夫人的身上?
若谢紫华的母亲就是柳凝雪的母亲,那就是说淑棋夫人没有早逝,而是诈死转换了一个身份成为了江南首富柳云天的妻子?谢灵侯可知此事?柳云天可知此事?原本嫁给柳云天的双生妹妹洛淑画去哪里了?
我惊得无以复加,想要质疑,想要追问,然而谢紫华眸中黯然的神色告诉我,往事已成过去,深究只会对逝者不敬、对生者不尊。谢灵侯和柳云天都已去世,柳凝雪的母亲也于去年病逝了,如果要追根究底,不过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恨情痴,当事人将秘密带入了坟墓,我等后辈又怎要提起?
我牟然想起暗影禀报的话:淑棋夫人最初不愿嫁给谢灵侯,她心属之人就是柳云天?
若不是我耿耿于怀谢紫华和柳凝雪的关系,这件事又岂会让我知晓?
一瞬间,心中高筑的铜墙壁垒轰然倒塌,误会解开,千尺寒冰融化,然而我的心没能打开,心中装满了皋端的身影、皋端临走时的话语:“别嫁给他,等我回来……”
我稳住声音道:“谢将军,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猝然一僵,面色发白,如有锋利的长剑刺进他心口,眸中明媚的色彩在迅速流失……
我避开他的视线,狠下心来:“今日这番话,将军没说过,我也没有听过,柳凝雪的事也无须再提。既是误会就接着误会下去,我和将军的婚事终究是一场政治联姻。”
手腕处微凉,国舅还回的玉佩滑在了手心,我塞在谢紫华手中:“物归原主,就当我没去过江铃。将军保重,失陪了。”
如同无法应对战局的逃兵一般,我狼狈转身,急速离去,生怕他再说什么、做什么。
凉风冷面,樱花残褪,心口压抑窒息,难受之极。
之前他若有百般对不起我,此后便是我百般负了他的心。
身后的色彩仿佛都变成了落寞灰白,如同那日我扔下盖头,丢下他一个人站在锦绣华丽处。
眼里不知怎的蒙上了泪水,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行走有些艰难。这个样子是没法回去宴会上的,我转角进了园林假山,曲径通幽,藤蔓奇石密布,我扶着冰凉的石壁缓缓气息,然而脑中却不断清晰地浮现与谢紫华的年少往事,这些年,与他比剑,与他博弈,与他谈史论政,与他谈天说地……
“君月!君月站住!”谢紫华急声唤我追在后方,我慌忙止泪,提裙便跑,可不一刻,一只大手从侧方拉住了我,天地旋转,光线变暗,我被对方拉入了假山石洞中。冰凉的石壁激得我一阵寒战,嘴巴被粗糙的大手捂住,我奋力挣扎踢打,眼中的泪水便滚了下来,却是一声沉沉道:“月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