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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七年前的旧案

奈何夫君太撩人 福宝、朱离等 18451 2024-10-18 03:54

  

  我是一个讲诚信的女皇帝,兼一个耳根子软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女子,所以面对燕尘那日的连哄带骗,那我自然是照做啦。这几日,我如他所要求的,在宫里好生休息,但机智如我,还是免不了使用一点小心机。比如,这几日,我一天吃五顿;再比如,我让六福子从宫外捎带来了《白衣将军俏皇帝》的最新册与芸桂坊的胭脂水粉。

  这么一来,我总算从化妆、进食、心情……三位一体,全方位去达成燕尘口中的“好生休息”。我想,如此一来,燕尘就再也没有将提审日子一拖再拖的借口了吧?

  几日后,白白胖胖的我往燕尘跟前一站,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了:“皇上,我让你休养,可没让你把自己像是喂猪仔一样喂得这么……丰腴呀。”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忽略这句恶意满满的评价,我的计划还是成功的。

  燕尘果真说到做到,在我上将军府找他的第二日,就上刑部提审了那三名犯事旧部。

  然而我寻思着燕尘那“有话不能好好说”的病症,似乎也只是间歇性好转,并没彻底治愈。因为他虽然提审了三人,也在刑部开了堂,更是按照礼数将刑部负责司监的官员与兵部的主要大臣们全数请齐全了,可被邀请的人中独独少了我。

  真是奇了怪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准备瞒我什么?

  当日,燕尘将提审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而我知道此事还多亏了他多下的一步棋,为了以防我提前去刑部,他派了傅天南入宫来拖延时间。

  知我者莫若燕尘,我的确准备提前去。

  可燕尘似乎忘记了傅天南是个不知道“守口如瓶”一词是何意思的人。

  况且,我现在对傅天南的认知,早就从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变为了“在沈桐芊面前,兄弟如衣服”的重色轻友之徒。所以,对于他突然的造访,我就格外谨慎了些。

  当时,傅天南提着几大袋糕点进宫探望我,往我寝宫里一杵,仰头开始直抒胸臆:“扶摇姐,你看这天上的雪花,最终落在地上都变成了雨,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下雨呢,对不对?”

  我嘴角抽了抽,这算是哪门子惊天大废话?

  “南弟,那你说,你吃的饭最终都变成了某种花的肥料,那南弟不如一开始就吃那个呢!”

  ……

  他犯了个恶心。

  接着,我做出一副壮士扼腕的样子:“唉!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做了!那天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

  闻言,傅天南松了一口气:“什么呀?难怪你一眼就识破了我的来意呢!这么看来,被识破,那也怪不了我咯。怪就怪燕尘哥早就和你说过他要提前了一个时辰提审……”

  我一惊,抓起披风就跑:“六福子,备马!去刑部!”

  而此时,傅天南也后知后觉发现他被我套了话。

  于是,他“哐当”一下,柔弱地摔倒在地,一边啜泣一边抱着我的大腿:“扶摇姐!饶命啊!上次在云踪坞我给你写的那个破剧本,就差点没让燕尘哥一狼牙棒把我捶了!呜呜呜……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让你走!”

  我也不慌,凡事都要讲道理。

  我沉声道:“南弟,你有所不知。这事有关你李叔叔,如果我不能到场……”

  我一搬出老爹,傅天南立马收了手,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神情:“不就是一锤子吗?我扛得住!”

  算我老爹曾经没白疼他。

  我快马加鞭抵达刑部时,此案堂审正巧进行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三名犯人招供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可是我的出场显然是打断了提审流程。

  上一刻还抱着册子在念三名犯人名字的刑部主薄,最先看到了我,吓得册子都丢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官员们喊得我恍惚身在朝堂。

  “皇上……”

  “皇上。”

  “这……”

  我怒道:“你们还知道有我这个皇上?主薄,还有高大人,朕仿佛似乎早就和你们说过,这桩案子提审时,我必须在?”

  “说了说了,只是……”高子澄的小眼睛不住往燕尘身上瞟。

  我明白,他也无非是肉夹馍里最挤得慌的那块肉,罪魁祸首还是那块在上的“馍”。我也知道我此时最该诘问的也是那块“馍”,只是……并非我不想。奈何那人风雨不动、稳如泰山地坐镇在旁,一副“我没有,我不是”的模样。

  加之,现在正在严肃审案中,我总不能抓走燕尘一顿问吧?但好的是,燕尘也同样拿突然闯入的我没办法。他草草解释了两句,审案便继续。

  主薄大人给我加的座位紧挨着燕尘。我入座后,燕尘眉头紧蹙,转过脑袋看我。

  我以为他又要同我吵架了,谁知他的语气却是很无奈。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听我的呢?”

  我一怔,心里莫名慌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慌些什么。

  此时,那三名犯人已经将自己犯案的详细内容悉数招供,包括如何伪装自己,如何从宫中何处寻得炭火盆,又如何利用炭火盆制造了火灾。

  “我们故意没将炭火盆闷灭,然后倒在了柴草堆,再让其起火。”

  他们说完这句,全场响起了倒抽凉气的声音,包括我在内。

  因为在场的官员多是两代老臣,自然知道眼下三人口中的作案手法,正是当年致使大宴先皇死于无妄之灾的原因。

  我心头惊慌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此时,主薄大人怒喝道:“大胆!居然敢对先皇不敬!皇上、燕将军,臣觉得此三人已是冥顽不灵,不如速速定罪,再将他们送往大牢!即刻发落!”

  然而不等我和燕尘回答,堂下之人兀自冷笑起来:“呵,对先皇不敬?他堪当这份尊敬吗?!”

  “当然堪!”我拍案而起。

  众人皆道我李扶摇是废柴女皇,我从未反驳过一次。因为我的确没有魄力,更没有头脑,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而我的底线就是我所爱之人。

  抛开这份偏袒,我父皇也绝对堪当“明君”二字,更别提只是一二分的尊敬。

  可是那人置若罔闻,继续冷笑道:“你们可还记得燕霜烈将军的死因?可还记得当年落燕坡下那数万将士的鲜血?你们当真以为是燕将军的副将出卖了粮仓位置,导致我们粮仓被毁?我们今日就要告诉你们,事实并非如此。”

  “看你们是愿意相信几个连战场都不曾上过的后勤小兵,还是相信当初在燕霜烈将军麾下被他视作左膀右臂的我们!”又是一阵冷笑。

  他将牙关咬得吱呀作响。

  “真相是那粮仓根本不用毁,因为里面根本没有粮!先皇,也就是你的那位好爹爹!在战事进行到十日之时,就彻底断了补给粮草!”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接下来他们说的一番话更是如同大浪滔天,幽潭潮涌,势要将大宴的形势搅个天翻地覆。

  当初,大宴与梁国的大战时常发生在屹然山,而屹然山的地形是连寻常百姓都知道的凶险。众人皆知,在那里粮草等同于命。

  我爹爹又怎会不知?自我在石鼓书院上兵法课开始,爹爹就会有意无意考我相关知识。他曾不止一次问我:“如若梁国在屹然山边境发难,那摇儿第一该做什么准备?”

  这问题问得我都耳朵长老茧了,这答案我也记得比自己的年龄还牢:“充实粮草!修建粮道!绝对不能让前方的大宴将士们断粮!”

  许是梁国和我大宴的交接地形太过艰险,又许是我爹爹尤其注重军队的补充粮草,因此大宴到屹然山有近百条粮道,以防梁国细作或是水匪劫粮。别国甚至称之为“天缨有马,大宴有粮道”。

  可显然在场的官员们都忘了。

  本来一桩寝宫纵火案,却逐渐牵扯到了上一代的镇国将军的死因,堂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方才还在梗着脖子喊“即刻发落”的主薄大人安静如鸡,刑部的官员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兵部的官员了。他们一脸讳莫如深,全数的目光都战战兢兢地落在了燕尘身上。

  我其实也能够理解他们,因为如今距离这桩旧案已过去了整整七年,无论是旧部口中的“主谋”也好,还是“被谋害之人”也好,所有经手当年放粮的人证也都死的死,消失的消失。

  孰是孰非,全凭主观论断。

  真正让我寒心的,是燕尘的态度。

  他沉默得如同与在场的紧张气氛隔绝,双眼沉静得如同一汪死水。早说过,这世间没有人能比我们彼此更清楚对方在想什么,燕尘眼底的那一汪死水里不是惊讶,也不是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愤怒和认命。

  没有任何惊讶……大概是因为他早在关押三人时,就从三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爹爹的死因蹊跷,与先皇手段有关,只是没有告诉他个中细节而已。

  心下有了猜测,但我还是确认了一遍。

  “燕尘,你早就听闻了?”

  “嗯。”

  我哑然。

  我终于明白几天前我去兵部探望他,他对我的冷漠与疏离从何而来了。

  现在想来,那天无理取闹的人其实是我。

  后来在雪中,他给我递上的大氅,还有那句“等你养好身子,我再提审此案”,以及他故意错开时辰让我错过今日的堂审……原来这都是他在耗尽最后一分耐心来保护我。

  可现在,这块遮羞布被我扯开了。我和他避无可避,必须直面这桩或许牵涉到我们父辈恩恩怨怨的旧案。

  我忍痛转身,不去看他,嘶哑着嗓子,低吼道:“我爹生前和燕霜烈老将军的交情诸位大臣难道没有看到?我爹怎么会对如同亲兄弟的燕将军做出那种事情?!”

  “帝王之道罢了,你以为你爹当年巩固粮道是为了燕老将军?呵,不过是忌惮梁国!可当有人比梁国更让他忌惮的时候,那他自然做得出‘前方打仗,后方断粮’的乌糟事情!”

  另一个旧部接着道:“皇上,我希望你清楚,是人都有两面,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记忆中那个好爹爹,与一个好妒的帝王并不冲突,他生怕燕老将军功高盖主,不惜借梁国的刀杀老将军,也是事实!”

  “你胡说!”

  “我所招供的一切属实,如有半句是假话……”那名旧部狠狠剜了我一眼,嗤笑道,“以上所说的话,我愿以落燕坡下千千万万将士的在天之灵作证!如有半句假话,我甘愿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那句毒誓如同一口洪钟嗡鸣,将燕尘在内的所有旁听人都震得一言不发。

  我更是听得双腿打战,需要狠狠抓着藤椅,才不至于狼狈地跌倒在地。

  本该当场定罪的三人,被再次关押,等候下次提审。

  这个决断乍一看是取了平衡之道,但实际上,主薄大人结案时对下次提审的时间只字未提。这在刑部的规矩里,默认作软禁。

  而主导了这一决断的燕尘,到底是如何看待那三名旧部口中的话,也可想而知了。

  堂审结束后,我同燕尘彼此沉默,一齐从堂中走到了前院。不过寥寥数十步路,我的脚却像是灌了铅,每迈一步都觉得十分困难。

  我头一次觉得,站在燕尘身边像是和他隔了一条银河。

  此时,一直在堂外等待的六福子、雀七他们分别凑上来,替我和燕尘各自披上了一件大氅,两人还互相狠狠瞪了一眼。

  刚才堂内断案都是靠吼的,想必他们在外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六福子:“我们先皇才不会做出那种事呢!你们将军就是听信小人谗言!”

  雀七:“你叫谁小人?堂上那三个可是我们燕老将军麾下出了名的三员忠将!他们说的岂会有假?”

  六福子:“我不管!反正皇上是无辜的!”

  雀七:“马屁精……”

  他们一来一回,我和燕尘相视无言。

  此时,傅天南又凑了上来。

  他本来和我一起来,是就泄露了提审时间一事负荆请罪来的。谁想被他听到了旧朝秘辛……说起来也是为难我这个男闺蜜了,我正要抬手准备让他赶紧回去,结果被他拥了个满怀。

  傅天南给了我一个熊抱:“扶摇姐,这几天我多进宫陪陪你。”

  抱完了我,他又杵在燕尘跟前,踟蹰着不上前。两只胳膊张开又放下,最后语气轻得如蚊子叫:“燕尘哥……我有时间也会去陪你说说话的。”

  “不必。”燕尘打断道。

  他也终于愿意和我开口说话了,只不过一开口就是告辞。他道:“皇上,如同那日在刑部军机堂的情形,我已无心再重复一遍,更不想和皇上再生出更多嫌隙。但我还是想冷静一段时日,末将先退下了。”

  燕尘草草说完,就带着雀七离开了。

  嘴硬的雀七临走前还不忘最后逞一次口舌之快:“哼,有本事继续找那个小白脸说我们将军的不是啊!”

  “你有本事别跑!”六福子追了两步,又回来搀我,他好声好气道,“皇上,我们回宫好好休息吧,我让钮黑黑给皇上做榴梿酥、梅花糕、猪油膏……”

  贴心的六福子一心报糕点名来转移我的伤痛,回了宫后,他更是伙同傅天南、钮黑黑两个活宝,每天变着法子让我开心。

  可惜的是,在此事有个论断之前,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那日,三名旧部在刑部说的那番话只是一个开端,撕开七年前那段不可说的过去的开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刑部主薄听取了三人余下的话,然后整理成文书递交到了我这里,同时给燕尘那里也递交了一份。

  那份文书我看了,三名旧部将他们从得知燕将军可能战死沙场,到被燕尘在天缨国军中马场寻到,这中间的七年经过都如数写在了纸上。

  原来,当初在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先遣部队有五人。

  据三人招供,当时这支先遣部队回到屹然山大营,看到的已然是一片荒芜与血腥。当时他们不见燕霜烈老将军的战躯,抵死不相信他们的燕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于是他们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痛哭,而是想着回大宴,求证燕将军的下落。

  可就在他们回大宴的途中,却屡次遭遇暗杀。

  先遣部队中的一名将士更是为了救余下四个人,而用自己的身躯替他们挡出了一条生路。他们是习武之人,日夜浴血奋战之人,那时即使在逃亡途中,依然看清了前来暗杀他们之人腰间的腰牌,乃是大宴将士独有的腰牌!

  当即他们反应过来,大宴回不去了,有人不想让他们回去,甚至想杀他们灭口。

  “至于为什么不想让我们回去?那自然是怕我们将当年断粮的真相一并带回大宴!”

  文书我读到一半,三人的招供手书,字字力透纸背,通过那些字,我都能切身感受到他们的愤怒与恨意。

  当时,他们已经数十日没有正常进食,靠啃树皮、吃虫子勉强苟活。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在漫无目的的逃亡途中,偶遇了在天缨国做马草生意的商人。之后我们在天缨国活了下来,隐姓埋名做起了马夫。本来我们都快要在日复一日的平凡马夫生活中耗尽恨意,直到我们得知天缨国将要向大宴进攻战马。我们知道,机会来了。”

  读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一切说不通的,看似没有联系的事情都对上了!

  那支幸存的五人队伍,因为被刺杀从五人变为四人,而如今却为何只有三人?剩下的那一个人去了哪里?

  我赶紧继续读下去。

  而上面写的,和我想的基本吻合。

  燕尘曾说起自己去天缨国时,犯事的马夫自焚了。当时,我们还当这是幕后之人做出的狠绝手段,如今看来……竟然真的是那人自己燃烧了自己,就为了不提前暴露杀意。

  他们效忠燕霜烈将军时,燕尘是一个温润小公子,虽然后来他们在天缨国也听说了大宴后来的风云变化,可是固有的印象还是让他们不敢第一次见面就完全信任燕尘,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又想起了他们三个刚随燕尘回到大宴的那天,似乎正巧撞见了我在安慰燕尘!我们甚至互相依偎……

  思至此,我浑身发冷。

  就是这一系列的巧合,让他们三个决定自己实施复仇计划!

  现在看来,这颗仇恨的种子在三名旧部的心中已经埋藏多时,发芽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如今这份招供文书,为当年我爹断粮一事又添了一份有力的佐证,当年幸存的五名旧部曾被戴着大宴腰牌的刺客暗杀。

  而这份文书,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在燕尘手里。他读此文书时,该是怎样的想法,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翻阅文书的时候正是晚上,我暂时居住的偏殿里有一株和燕尘府上品种一样的白茶花树。白茶花的花期比一般花长得多,即使这个天气经常下雪,它也开得正盛。

  在月光与白雪的映照下,那白茶花一如那天傍晚燕尘倚在我颈间轻喃一样纯洁无瑕。

  只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股子无端的感慨让我想起了很多画面。

  我与燕尘年少时的情意暂且不提。

  但自从三年前我告白失败以来,今年我与燕尘好不容易再次变得亲密了起来。谁想,到头来却像是做了一场梦,我和燕尘又恢复了彼此猜忌、忌惮的状态,甚至比一年前更甚。

  万万没料到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么一根刺,梗在我与燕尘的心上……这一年里,我与他经历的一切,在凤尾山庄、云踪坞出生入死;他为了护我,甘愿自己代为从战马上重重摔下,差点摔断腿;他向我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为我寻觅来的独一只汤婆子;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我从火海里救出……这些都变得一文不值。

  招供文书到手后,我和燕尘保持了一如既往的默契,我们谁都没找谁。我想他必定也和我一样,还没做好面对对方的准备。

  在此期间,我倒是迎来了两个稀客。

  一是沈桐芊的老爹,沈叔叔。

  三名旧部直指当年镇国将军的死有蹊跷,这么大的事情早就在朝臣中传得沸沸扬扬。朝臣们虽表面上平静如水,但他们的态度已在细微处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他们私下里盛传:站队的那一天即将到来,燕尘将军就快要起兵逼宫啦!

  于是,他们为了这“未来的站队”,暗中筹备了不少。譬如高子澄他们,已连续几次在早朝中告了病假,可逢了燕尘在京郊大营点兵,他们多日的病躯便会神奇康复,不仅吃啥啥香,甚至还能远赴京郊大营,主动替燕尘扛起一部分工作呢。

  就连远在江南养老的沈叔叔都听闻了一二。

  据沈叔叔的随行小厮说,他家老爷在听闻此事的当晚,连夜就赶进宫中来探望我。

  说起来,我和沈叔叔也是很久没见了。如今一见,他依然是如此身健体康,也依旧腆着个葫芦似的肚子。他进宫见我,火急火燎踏进门槛的时候甚至还扶了扶肚腩。

  “丫头啊,你受苦了!”沈叔叔拍了拍我的脑袋。

  早说过,沈叔叔和沈桐芊的性子完全不同,沈叔叔眼里没有什么礼数不礼数,做事全凭心情。这不,他带来的新小厮战战兢兢道:“老爷,这可是皇上啊,你这样拍人家脑袋不好吧?”

  “怎么了?我还不能拍我大侄女的脑袋了?我可是看着她从脸盆那么一丁点儿一直长成大姑娘的!”

  我的鼻子酸了酸:“沈叔叔……”

  要说我最近的泪点,那是相当低。说矫情点,便是类似那句坊间流传已久的鸡汤“当全世界都站在你对立面质疑你,指责你的时候,仍有一人会站在你这头,为你与全世界作对。”而我李扶摇又特别幸运,这个节骨眼上肯站在我身边的人还不止一个。

  沈叔叔拍完我脑袋,皱起了眉头:“丫头,叔叔进宫来是想告诉你,你爹他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龌龊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自责,千万别瞎想啊!”

  我不作声。

  这时,沈叔叔的眼神逐渐放空,思绪也随之飘远。

  “你爹还在的时候,你爹、我,还有老燕被称为‘大宴铁三角’。我们仨还年轻的时候,更是在京中的纨绔子弟中也赫赫有名。”

  难得听到沈叔叔提起他们年轻的时候,我不禁稍稍来了精神。

  “而且我们三个还不撞类型,老燕是硬汉柔情风格,你爹负责纨绔却聪明的公子哥风格,你沈叔叔我……负责胖。”

  ……

  沈叔叔尴尬一笑:“喀喀,丫头,说正事。沈叔叔此次进宫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你爹和老燕的。老燕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骑着马就能引来围观的少年,有一次他……”

  只能说,沈叔叔的讲故事技巧和他的无厘头个性一脉相承。一个故事被他说得七七八八,前后颠倒。凭借我多年的读话本子技巧,总结一下这个故事就是:

  我们这群小辈很难想象,印象里那个威严的燕老将军在他的少年时代是个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美少年,可同时他也是个有些咋呼,有些桀骜的少年。那时候,他刚刚被晋封为将军,又正巧发现了麾下一个与自己多次出生入死的小兵……居然是个女子!

  事业与爱情同时开花,在双重压力下,他决定好好证明自己一番。

  于是,他就先斩后奏,匆匆带了不足一百的士兵去剿匪了。

  结果剿着剿着,差点把自己的命剿进去不说,他先斩后奏的行为更是惹来了当时群臣的诟病。他们纷纷表示,这刚当上将军就如此飘飘然,算怎么回事儿。而且,因为燕霜烈的冒进,那数百个随他一同前行的士兵也遭了殃。这等于说,燕霜烈的罪行不仅有欺君犯上,还有祸害下属。

  当时京中纷纷传言:可惜呀,大宴难得有这么一个年少成名的将军,生得还那么好看,结果这颗星星还没升起就被自己给折腾坠落了。

  当时,我爹爹和颜悦色地听了群臣的觐言,然后……一句没听进去,甚至和他们对着干。

  我爹亲自带着大军,亲自剿了匪,并将被困于山中的燕霜烈与他的士兵们救了出来。那时,我爹见着了灰头土脸的燕霜烈,说的第一句话则是:“这样莽撞是取悦不了女孩子的欢心的。走吧,回去我教你。”

  沈叔叔说完了故事,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他感叹:“当时你爹顶着压力,替老燕收拾了残局。见面说的话既没有年长之人的说教,也没有上位者的施压,而是像朋友那样嗔怪两句。这是你爹爹他最让人佩服的地方哪……”

  “他是打心底里把老燕当兄弟的。这样好的人,又怎么会做出那种阴险毒辣的事情呢……”沈叔叔偷偷抹了把泪,眼神也飘到了远方。

  我的思绪随之飘远。

  能听到沈叔叔说起当年的故事我很开心。可是就事论事,当初,沈叔叔由我爹一手提拔为第一皇商。在“大宴铁三角”里,也是以我爹为中心,我爹同二人的关系,好过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那便是,如果一定要在燕霜烈与我爹二人间择其一,世人皆知沈叔叔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爹。

  所以,哪怕我爹在沈叔叔的记忆中再美好,那在世人看来也是片面的,依旧不足以成为替我爹洗清冤屈的证据。

  而除了沈叔叔之外的第二个稀客,则是江浸月。

  还记得堂审当天,雀七在离开前吼了一句“哼,有本事继续找那个小白脸说我们将军的不是啊”,这个“小白脸”指的就是江浸月。然而这次我没顾得上找江浸月,反倒是他命了小厮找到我,让我去脆琵阁叙叙旧,可真正让我赴约的乃是那小厮捎来的一封亲笔信。

  上书:“扶摇,我有洗清太上皇冤屈的法子。”

  于是,我火速赴了约。

  我到脆琵阁时,恰逢他们的花魁上台展示才艺,于是我一踏进脆琵阁里,看到的便是江浸月在台上抚琴的一幕。脆琵阁规模虽不大,在京中却是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出众在人,也出众在布景,为花魁展示而搭建的舞台上,背景是工匠用纸折的桃枝,用纱做的云彩,用珐琅做的星与月。

  这些人工打造的景致,比起真景少了一分真实,却多了一层亦幻亦真的朦胧之感,衬托得江浸月仿佛谪仙。可是此谪仙却不是个正经的仙,因为他穿着比珐琅色彩还要热烈浓重的火红衣袍,墨发四散,只以一根简单的发带系着,如狐狸一般的细长双眸,媚眼如丝,眼尾还以朱砂画了一笔飞红。

  那恣意妖冶的模样,的确是京中小姐们一生难得一见的稀奇样子,也是叫她们最为疯狂的模样。

  然而我现在无心观赏这些风花雪月,我挤到前排和江浸月对了一眼,便上了楼等他。

  在脆琵阁二楼江浸月所住的红阁中,这里一片寂静,与楼下大堂中的热闹截然相反。说来我与江浸月也有很久没有相见了。我上一次见他,他还在为开发一款养颜护肤的神仙水而努力,今晚一见,他的梳妆台前已经整齐摆放着几瓶神仙水,看来是研制成功了。

  红阁过于安静,我胡乱地想些有的没的,然而凳子还没焐热,就有人急急地闯了进来。

  “扶摇。”

  一句熟悉的呼唤,我就知道是江浸月来了。

  接着我眼睁睁看着他欢天喜地地蹦跶到我身侧,还在从门口到我身边的这段短短的路程中表演了一个两秒换衣。他匆匆脱下了红衣,飞速接过小厮递去的白袍换上。

  可真是风一般的男子。

  我赞叹:“怎么这么快?我刚才特意问花娘要了今晚表演的单子,看到你接下来还有三首曲子呢,这才提前上来等的……”

  他笑眼弯弯:“别人都比不上你重要。”

  江浸月牌情话,还是不变的配方,还是不变地让我手足无措。

  我不着痕迹地避了避,道:“那个……”

  他抢话道:“扶摇,你憔悴了好多……”

  说罢,他从梳妆台前抓了一瓶神仙水,在手心倒了一捧水,接着他双手合十,将那神仙水在掌心中焐了会儿。我正惊讶他为何说着说着突然就护起肤来了呢,谁想他一下捧上了我的脸颊,并将手心舒展了开来,轻柔地一下一下在我脸颊上画圈。

  我才惊觉……原来他这是在为我护肤啊,还贴心地提前焐热了神仙水!

  他过度的贴心,让我的脸一红。

  加上,他手上那温柔软腻的触感酥酥麻麻,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开门见山道:“江浸月,你信中说的法子是什么?”

  我寻思着江浸月就是一只陀螺,不敦促就不办正事。经我一提,他才缓缓说起来正事:“你可知道之前的大宴有一个官职叫司粮使?专门管理粮草路线图,大宴粮道有近百条,而运送粮草不可能由皇上亲自运送,司粮使这个官职就应运而生。”

  司粮使?

  我回忆了一下:“我似乎从我爹口中听过……”

  可是依照江浸月所说,专门管理粮道的司粮使一职应该是个十分隐秘的职位,要不然也不会连我这个皇帝都只是依稀听过。

  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下,发怔的人换成了江浸月,他低喃:“扶摇,你相信我吗?”

  “你可还记得,我曾被梁国抓去做了一段时间的俘虏?刚被他们抓去时,我们被带进将军大帐里,就是那个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了有关司粮使的事情。我不仅听说了这个官职,还知晓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司粮使所经手过的粮草线路图一般会在战事结束后归档留存,所以,当年落燕坡一战的粮草路线图很可能还在宫中!”

  “没想到梁国对我们如此了解……”

  “嗯,正所谓最了解一个人的人,唯自己与仇人。而且,此事其实也不难想到,只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粮草路线图可能尚存的事。”

  的确,就连我,也没想到时隔七年后,当年的粮草线路居然还有迹可循。

  “我敢肯定,燕尘或多或少也知道司粮使的事,只是……如今的大宴已经没有司粮使一职,而曾经的司粮使经手过的粮草路线图,按照礼制也只能经由皇上开启。”

  听江浸月提起燕尘,我呼吸一滞,心莫名像揪起来一样发闷。

  “可惜现在他已不愿意和你有任何来往,更害怕他所揭开的真相更为残忍……”

  “够了,别说了。”我无情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可等我反应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语气好像狠了点。

  江浸月是无辜的。

  再说眼下他不仅无过,还有功。

  粮草路线图乃是一场战事重中之重,如果按照江浸月所说,司粮使这个官职真的存在过。那么粮草路线图一事肯定只有我爹知,司粮使知。可当年燕老将军和我爹都死得突然,担任过司粮使一职的人也像没存在过一般凭空消失了。

  有关粮草路线图的事情,也就此无人得知。

  如若不是……

  我抬眼看向眼前人:“江浸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偶然听到……这件事不会有转机。”

  他好像并不在意我刚才过重的语气,反而执起我的手,轻笑道:“我当初冒着被赶出脆琵阁的风险,执意进宫做你的门客,你以为只是小打小闹?扶摇,我是真的想常伴你身侧,为你解忧。一日为门客,那便终我一生都要为你筹谋。”

  他眼神坚定,我闻到他手上还带着些许香草膏的味道。

  我心中一动,可是并非心动,而是感动。

  我李扶摇又岂止是特别幸运呢?身侧有人站队也就算了,甚至还霸占着许多我无法回应的偏爱。

  见我怔怔不回应,江浸月敛去眸中的灼热,深吸一口气,似是平复了心情:“我也没料到当初自己不堪的回忆,居然能在这个节骨眼帮上你的忙,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那天意是否会继续助我为爹爹洗清冤情呢?但愿吧。

  从脆琵阁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

  虽然我至今对这神秘的前朝官职“司粮使”仍旧是一知半解。退一万步说,即使旧朝的粮草线路图存档真的存在,那我又能用它来证明些什么呢?

  但无论结果如何,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离开脆琵阁,我趁着夜色去了宫中我不常去的一处地方——藏书阁。

  我平时不爱看书,就算看,那也不是藏书阁的书。但这地方也的确有一片书区只为我一人所开,那就是藏有我们李家历朝历代的机密文书的密室。

  正如江浸月所说,当晚我在藏书阁中的机密文书堆里果真找到了这么一张粮草路线图,上面按照序号标明了几次战事先后的粮草运送线路。

  而七年前那场大战的粮草路线,也赫然标注在了上面。

  第二天一清早,我再次去了脆琵阁,与江浸月在后院碰头,将此事转达给了江浸月。顺带一说,我们碰头时不巧被起来洒扫的大娘看到了,她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暧昧,还咕哝了一句:“你这小姑娘不得了,大清早就来这里,可真是猴急!”

  ……

  我的确猴急,不过急的是洗刷冤屈。

  江浸月自然也明白我的“猴急”。这不,他即刻依照我所说的路线,找了张大宴地图,在上头画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我看着那条蜿蜒曲折的路线,有些费解:“可是有了线路图,也无法证明当年我爹没有在中途断了粮草啊……”

  江浸月轻点我的脑袋:“扶摇,你要想清楚一件事情,运送粮草的船只不会凭空消失。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年运送粮草的线路,那么在这条道上,必定有当年事情的真相。”

  “如果当年太上皇并未断粮,那船粮草去了哪里?很可能是被人半道截了,最后再嫁祸给你爹。所以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找到沉船。”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话果真不假。

  江浸月一句“很可能是被人半道截了,最后再嫁祸给你爹”,当真是点醒了我。

  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直太关注燕尘的态度,而忽略了这背后的阴谋。我差点就忘了这一年来大宴发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譬如清水镇的瘟疫案,还有那军中伤药作假案,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而七年前的旧案重提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很可能连当初粮草被截也是那股幕后势力的手笔!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若我的猜想正确……

  那股势力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还记得燕尘曾同我分析,这幕后之人想要的是我的皇位。那时,我们皆以为那只是一股很会造谣言、很会搞事情的江湖势力罢了。

  可如今看来,他们对大宴朝堂熟悉到让人害怕!且蛰伏多年,此人的深沉心机可见一斑!

  然而此前我从来没和江浸月提起过这股势力,此时也没有必要从头说起。

  唯一能讨论的燕尘又不肯见我……

  况且以上的阴谋论都建立在我爹确实没断粮,而我也确实能找到沉船的基础上。

  我的眼神一黯:“可是这条线太长了,我们难不成从京城的源头一直搜到北面的边境上?花上好几年?到时候即使找到了……”我和燕尘可能早就反目成仇了。

  江浸月轻笑一声:“扶摇,你有时候真的笨笨的呢。如果你是这幕后之人,你会在粮船还没出京城的时候就下手吗?或是在粮草即将抵达燕霜烈手中时再动手?当然都不会。只要你站在劫匪的角度去看,其实这条粮道上能下手的地点并不多。”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在两条河道上轻点。

  “纵观这条线路,唯此两处,旁边是人烟稀少的山地,适合伏击作战。”

  我简直要被江浸月智慧的光芒闪瞎了!不过短短两天,他愣生生让我在绝望中看到了点希望。

  我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以免夜长梦多,我决定明日就启程。”

  他笑意盈盈:“好,以免路上又遇到难题,明日我陪你去。”

  “等等,要不要带上……”一时情急,我差点脱口而出。想了想,以江浸月和那人的交情,问了等于白问,答案是肯定的。

  恰好此时,洒扫的大娘恰好扫完一圈又回到了后院,打断了我的话。她提着扫把看到了这一幕,再次发出感慨:“你这小姑娘不得了,都要把我们的小倌拐到外面去了哦!”

  ……

  接着我和江浸月商议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就回宫找六福子交代我离开这几天的事情了。六福子替我整理包裹的时候全程皱着眉头,那力度都快把苍蝇夹死了。

  他的脸色变了好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道:“皇上,你交代得这么详细,六福子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好感动,原来六福子是在担心我此行太过危险?

  于是,我宽慰道:“六福子,你放心吧。我只是去捞沉船,比起去云踪坞和凤尾山庄那两次要安全多了!”

  他面露难色,小心试探道:“我不是指这个。皇上,你是不是因为不敢面对燕将军,伤心欲绝,所以决定干脆远离这个伤心地,计划着和江浸月私奔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头冒冷汗:“我时常怀疑自己在你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听完我的抗议,六福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是私奔就好,那六福子就放心了。六福子也陪伴皇上多年了,皇上身边的桃花,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两朵,一是燕将军,二是江浸月。”

  “我一直觉得这两朵都不太靠谱,如今这一朵断了念想,另外一朵……幸好皇上也不想和他私奔。又幸好最近来了一朵新的,而且六福子全力支持这朵新桃花!”

  “哪儿呢?!哪里有什么新桃花?”我怎么不知道?

  六福子神秘兮兮地道:“上回游秉上将军府找‘李翠花’之后,皇上不是为了下次不穿帮,让那梨园老板下次有事都找宫里交情不错的小太监代为转达吗?今天梨园老板还真亲自来宫里头送话本子了,而且还替某人捎了信哟,某人让‘李翠花’晚上去他宅子里聊聊新剧情。”他一脸暧昧地朝我眨巴眼睛。

  我瞬间反应过来,那朵让六福子全力支持的“新桃花”,原来是游秉啊!

  我呵呵一笑。

  我明白六福子之所以突然对我的感情生活如此上心,是因为看不过去我整晚失眠,为了渐行渐远的爱情而伤心难过,不想我在燕尘这棵树上吊死。只是拉郎配也不是这么个拉法,况且游秉是三朵中最不可能开花的一朵,六福子的眼光的确是一言难尽。

  可我还是赴约了。

  毕竟纵观眼下,能让我敞开心扉大吐苦水的,的确只剩下游秉了。在江浸月那里,我苦闷吐太多,生怕让他生出些不该有的感情;而在沈叔叔那里,隔着一个辈分,我哭成泪人的话,实在有损我自小聪明伶俐的形象;在傅天南那里,我更是怕这心事说着说着,第二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不得不说,游秉的邀约很及时。

  我正巧在为一件事情苦恼着呢,而能给出最客观之建议的人,舍游秉其谁?

  游秉的大宅子总是莫名能让我静下心来,毕竟目前我只看到游秉本人和我出入过。四舍五入一下,这里就是我和这位作者大大的秘密基地。而我对这座宅子的主人——游秉也有种莫名的安心感,毕竟我数年如一日地追更新。四舍五入一下,我和他就是单方面的笔友。

  事实也如此,这次见面,生分是什么?不存在的。

  刚到大宅子,游秉照常准备好酒菜在等我了,且他的装扮也是熟悉的味道——一顶大斗笠,将脸遮得很严实的那种。

  我刚入座,游秉递给我一盅女儿红,豪迈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李翠花,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来!我李翠花就是欣赏兄台这种直爽的人!”我抱起酒盅,仰头……喝了一小口。

  ……

  “游秉兄弟,不是我不够仗义哈,而是我明早的确有要事要做啊!我这不是怕喝上头延误了正事儿吗?”

  “哦?是何要事?小生最爱听故事了。”

  游秉来了兴致,还正巧撞上了我要咨询的问题,于是我自然而然地顺着他递来的杆子往下爬。

  “大大你也知道,我在将军府当值。”

  “嗯,自然知道。”

  “然后呢……我明天一早要和朋友去做一件大事情!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要不要带上将军一起去。”

  “为什么想着要带燕尘?”

  听说此事与燕尘有关,游秉的兴趣更浓了。

  我探头探脑地望了一圈,才凑近他,小声道:“因为这件事和将军息息相关。可是吧,这件事情也有正反两面,唉……我该怎么说呢?反正就是这件事情会有两个结果,好的那个结果,会让将军喜笑颜开,可是坏的那个结果……将军可能会肝肠寸断。”

  “这么严重?”

  “嗯。”我点点头。

  “肝肠寸断”这一词,我绝对没有使用夸张手法。

  因为坏的那个结果,就是白日里我和江浸月都心照不宣没有提及的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压根儿没有沉船,我爹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帝王。

  而让我纠结的事情,便是此行到底要不要带上燕尘?要不要让他第一时间见证事情的真相?良知告诉我的答案是要。可同时,我又感到害怕极了,我害怕此行看到的是坏的那个结果。

  那对于目睹残忍真相的燕尘来说,算不算一种二次伤害?

  所谓最痛不过是尝过糖后紧接而来的巴掌。

  所以,我不敢带燕尘同行,可同时愧疚感又在折磨我。

  眼下游秉听完了我没头没脑的叙述,他思索了许久,道:“这很简单啊。你不如自己去看结果,再告诉燕尘。如果是好的,那就告诉他;如果是坏的……那你就当无事发生过吧。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爱。”

  游秉的话让我心安理得了一些。

  接着他又道:“话说翠花,你最近听闻太上皇和燕霜烈将军的事情了吗?”

  我一惊,好端端的,他怎么问起这个?不会是已经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了吧?于是,我假装没听到的样子,还生怕被看出一脸苦样,强行装作很快乐的样子。

  我咧着嘴,拎起一只鸡腿子啃了一口,顺带岔开了话题:“好,那我就不带燕尘了。”

  “嘎嘣——” 游秉手中的杯子被捏碎了。

  我又是一惊,怎么?难道我听取了他的意见,他还不乐意了?

  我小心翼翼地举着鸡腿子,看向游秉。

  他呵呵一笑,道:“冬天就是倒不了烫酒,容易碎。”

  原来是这样,我又松了一口气。此时,我抬头一看窗外的天色,不好,已经在游秉的宅子里待了快半个时辰了,六福子还在街边的馄饨铺子里等我呢。要在这么冷的夜里保持暖和,也不知他要吃多少碗馄饨。

  于是,我委婉催促道:“话说游秉大大,今天你叫我来不是为讨论剧情的吗?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我又不好说六福子在外面等我,只好推脱道,“万一我明天迟到,放了那位朋友的鸽子就不好了。”

  谁知,我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暖意……

  这暖意自然不是馄饨带来的,而是游秉越过一张酒桌抱住了我。就在刚才的两秒钟内,他完成了拉住我的手腕,再一个拉扯……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最终将我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拥抱之突然,酒盏都被掀翻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本能的抵抗,他将手臂箍得又紧了一些,同时耳边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这句话怎么有些熟悉?不过眼下的情况也不容我细想。

  我磕巴道:“怎……怎么了?”

  “最近被退稿了。”

  可按理说“被退稿”什么的,是一个持续性的悲伤,可刚才那个带着些许霸道的拥抱,我怎么感觉倒像是因为受到什么刺激似的突然动作?

  不过这都不重要,哄就完事儿了。

  我道:“啊?谁还敢退游秉大大的稿?你已经写得这么厉害了,你在京中的话本界敢称第二,谁敢称第一?你这次别和我说燕尘了,他才写不出如此跌宕起伏的感情线,那般优美华丽的辞藻呢!”

  我怎么感觉游秉的身子抖了抖?果然有关燕尘的坏话,游秉在何时都是听不得的。

  不过此次,游秉也没有因为燕尘的坏话再为难我,他开始絮叨起了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再厉害,有时候也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往别人那儿去。”

  “啊?喜欢的什么?”

  “假设我是一只猫,如今我有一块心爱的小鱼干。就如何吃掉它这件事情上,我已经想了十多年,可是却因为某种原因我暂时得不到它,还得看着别的野猫沾腥,你说气不气?” 游秉边说,边轻抚我的脑袋,让我产生一种我是小母猫的错觉。

  我压下了这个神经兮兮的想法,正经宽慰道:“那你不得憋坏了?”

  “是!就快憋成傻子了,所以等我得到小鱼干的那天,一定要把它吃干抹净,你说呢?”

  我赶忙附和道:“那是,让你憋了十多年,那必须吃干抹净!”

  闻言,游秉似乎莫名松了松胳膊,这个拥抱不像刚才那样强硬了,可是他似乎也没打算彻底松开。

  “所以我这么可怜,你理应让我多抱一会儿,是不是?”说罢,我感受到放在我背后的那只手掌逐渐上移,移到了我的后脑勺。

  游秉居然还道德绑架起来了?

  可凡事讲究一个礼尚往来,谁叫刚才游秉也解决了我的一个困惑呢。那么,我还一份礼也是应该的。于是我一边应声,一边翻了个身子,也紧紧地回抱住游秉。

  屯云闭星月,飞琼集庭院。

  簌簌的雪花从檐下圈圈绕绕地落下,天上挂着的那轮月牙儿一如雪花一样亮堂,雪与月互相交映。彼时,游秉和我在里屋互相拥抱着,桌边烫的那壶酒一如我们的怀抱一样温暖。我们不知抱了多久,其间我曾偷偷睁眼看游秉……可惜的是,《白衣将军俏皇帝》最近的故事线依旧停留在男女主闯**江湖的片段,所以游秉脑袋上也还挂着那顶斗笠。

  我不禁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趁他不注意,掀翻他的斗笠!好瞧一瞧这个在刚见面时闹得鸡飞狗跳,如今一见如故,甚至变成一个比傅天南还铁的男闺蜜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可是最终,我这个大胆的想法也没有落实,主要是比起一窥他的脸,我更想听他肚子里的墨水。

  游秉松开了我,终于开始和我讨论新剧情。

  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居然在这个剧情讨论到一半的节骨眼上……不争气地睡着了。主要是游秉在讲剧情的时候还敬了我好几杯酒,而我这个人,一听起故事来就容易上头,也就真喝了。

  如今,这醉意连带着困意一起袭来……我一边内心挣扎地告诉自己“不能睡!人家大大讲剧情的时候睡着让他怎么想?还会有下次吗”,一边身体诚实地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我只觉自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可是那个打横抱的方式也有一种说不上的熟悉感,熟悉到就好像不久前我还被这么抱过似的。

  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感觉自己被小心放到了**,然后有人……有人趁机吃了我豆腐!没错!是实打实地吃豆腐,那个男人轻轻地吻了我,还略带鸡贼地把我嘴角边的酒舔进了肚。

  甚至还发表了吻后感:“这酒经过翠花的唇瓣一酿,果然是香醇了不少。”

  这声音我认得!不就是灌醉我的那个游秉?

  说好的有龙阳之好呢?难道在他心里我就叫“龙阳”?!

  我愤怒地推开眼前人,一抬眼,果然看到了一顶大斗笠。

  “游秉,你脑子有……”

  最后一个字还没蹦出来,眼前人把斗笠一掀。

  然后,我惊呆了。

  这如玉一般的面庞,这如同浸过桃花的杏眼,还有这嘴角边的一抹坏笑……可不就是燕尘?我两眼一翻,企图睡死过去,睡死过去也好过做这种离奇的梦!

  唉,六福子担心得没错,看样子我李扶摇的的确确要在燕尘这棵树上蹲守一辈子了,都梦到燕尘是写《白衣将军俏皇帝》的作者游秉了。

  这个梦过于异想天开。

  如果那个作者真的是燕尘,那等于说燕尘不仅暗恋我,还喜欢到了要亲手在话本子里给女皇和将军拉郎配的程度。那他对我的喜欢,可要比单纯只是看话本的我多多了……

  这个想法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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