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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救命恩

奈何夫君太撩人 福宝、朱离等 16492 2024-10-18 03:54

  

  我强撑着意志道:“殿下若喜欢,我送一些给你,是岚祁在临泽买的,我也觉得很好闻。他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舞刀弄枪,练兵打仗,看不出来还挺会挑女人的东西。”

  他一听我说“岚祁”,醉意朦胧的凤眸陡然跌为清冷。我动了动,用力推开了他:“殿下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发觉我在躲避他,面色愈沉,也没再做亲昵之举。

  他缓了缓语气道:“我的人去检验了一遍尸体,死者胸腹的伤口与其他地方不同,是死后被开膛挖走了心,而不是死于挖心。”他边说边往偏厅走去,阿永随后送进来一个四屉紫檀雕花食盒,一碟碟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从食盒中端出。:

  “根据以往的案例,赤眼妖兽只会攻击活物,不会去碰死人。而死者的右手指甲丢失,腰间玉佩碎裂残缺,现场都没有找到残片……”他顿了下,挑眉看我:“你吃过饭了吗?”

  “没,没有。”

  他摆上两副碗筷,道:“没有就过来吃,事情再多再忙,也得按时吃饭。”

  明明很暖心的举动,我却情绪复杂。“多谢殿下关心,其实也不是很忙……衙门开饭晚,过会也要吃饭的。”

  他蹙眉:“衙门的饭菜?岚祁就让你跟着他们吃大锅饭?他倒是挺会照顾你。”

  “呃……”我解释道:“我对吃的没什么要求,在军营里也是和士兵们一同吃的。”

  “这不是神策军营。”

  我尬笑:“不过这厨子以前在大酒楼干过,厨艺不错,味道很好的。”

  他冷哼一声:“每次都这样,我就说他一句,你得帮他辩护十句?临泽的证人就是吃了衙门的饭中了毒,发了疯。你们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吗?”

  我怔了怔:“不会吧。我奉皇命前来,他们若敢毒杀钦差,会诛九族的。”

  “他们不敢,难保不会有人借他们的手为之。”他面上生气,手上却将盛好的山药猪肚汤的彩绘碗搁在了我面前:“你在塘州的这些日子,吃穿住行都需格外小心,不许再吃这的饭,我每天会给你送饭过来。”

  “啊?”

  “怎么?我还能毒死你。不许拒绝。”

  “好……”

  屋外的雨声渐小,有两只雀儿在檐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很是欢乐~~我埋头吃了几口饭,的确比衙门的好吃很多,米饭软糯,汤羹香滑,甜入心坎。

  我想起他刚才的分析,又道:“殿下觉得这桩案子另有隐情?”

  他默了默:“死者不是在紫竹林被杀,而是死后转移到林中。至于凶手是不是赤眼妖兽,还待验证。”

  我点了点头。

  他转眸看向正厅书案上的卷宗:“你们查出什么来了吗?”

  “哦,”我回了回神:“找到颗铜珠。”我放下了碗筷,转去将那盛放铜珠的木盒拿来:“殿下见多识广,可否认识这种铜珠?”

  他定睛一看:“从哪来的?”

  “从死者胃里找到的……这珠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肯定不是他误食入腹,要么是被迫吞下,要么就是他主动吞下。而且,他胃里除了铜珠,就没有其他食物,死前必是饿了许久。若能查出铜珠的来历,说不定就能破解此案。”

  他眸色幽深地看着我,有不明的情绪在闪动。

  “怎么?殿下认识这铜珠?”

  “不是……以前,你很挑食。吃饭的时候,若旁人说些影响胃口的话,你会生气。”

  我微怔,连忙收了收锦盒:“对不起,我一心想着破案的事,倒殿下胃口了。”

  “我没关系……”他回看铜珠道:“西北地区有些部族至今还保留着奴隶制度,每家的奴隶会佩戴特制的铁锁、铜珠,或身上烙印、纹面,以示区别。我把铜珠画下来,命人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我道了声谢,又解释道:“失踪那几年,我身无分文,居无定所,风餐露宿,过得有些落魄,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所以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这是实话,那些年,我颠沛流离,睡过街道的屋檐、住过深山的岩洞、和乞丐挤在乡村的破庙堂。有一次,我赶夜路,困得不行,睡在了坟场里,第二天醒来饿极了,偷吃了坟墓前的祭品……经历过这些,大概很多事情都不会太在意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不知他信没信我的话,这样的沉默让我有些不安。

  我又道:“花瀑县的百姓都被赤眼妖兽吓到了,闹着要出去,殿下却敢待在这里,帮助我们查案……殿下不怕妖兽吗?”我犹豫再三道:“我听岚祁说……殿下曾从西北王手里救出过一只妖兽。”

  他面上一闪而过异色:“岚祁说的?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啊?”我哑然:“那,那就是母亲说的,我弄混了……说是西北王的儿子在宿州猎场被妖兽杀害,陈益达擒住了那妖兽。为报杀子之仇,西北王将那妖兽关在了斗兽场中,每日放一只野兽去撕咬它,还请达官贵族们前来观看,以儆效尤,手段极是残忍。”

  他紧盯着我,仿佛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来。“那不是妖兽,那是人。”

  “可是人怎么会长那个样子?我听说那怪物毛发青紫,眼睛赤红,面上和全身密布青石色的纹路,十分可怖。他力大无穷,有金刚之躯,连最凶猛的老虎都杀不死他,是迄今为止最难对付一只妖兽。”

  他蹙眉:“你难道不知妖兽为何物?因何而生?”

  我怔住,果然……楚夜麒知道内情。

  母亲明兰王妃是最早知晓赤眼妖兽为何物的人。楚夜麒以前和夏天心交好,他知道内情,并不奇怪……

  “所以当年殿下才会救那个妖兽?”

  他眸中有暗光闪动:“你说妖兽并不可怕,也无害人之心,因为受到九夜天石的毒害,身体发生了异变,疯癫入魔,六亲不认,不知自己为何物,它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二十多年前,夏国和齐国交界的景山地段从天而降几块陨石,轰动各国。因那巨石夜放紫光,奇异耀眼,被世人传为了可保长生不老、御敌千万的“九夜天石”。可谁也没有想到,这天石具有极大的毒性!长期接触它的人和动物或死或病变入魔,成为了为祸四方的赤眼妖兽!

  我怔了怔:“我以前说过这样的话?”

  “恩。你们早就发现了九夜天石的危害,并书信给各国请求销毁天石,然而天石的**力极大,很多帝王都没有相信,结果赤眼妖兽频频出现……为除妖兽,王妃请求药王谷的医者研究治疗之法,初见成效,可以暂时稳定住病情。你和王妃表面上肩负除妖的职责,可如果遇到的妖兽病情不严重,你们会先救助它。当年,西北王斗兽场里的那只妖兽,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我见到后……只想先将它救出来,若能及早救治,说不定她还有新生的机会。”

  我心中惊涛拍案,原来是这个原因。

  当年,西北王斗兽场的那只妖兽,就是我!就是发病入魔后的我!

  若不是楚夜麒出手相救,我可能还被关在斗兽场中受尽凌虐至今……

  云浓月淡星疏离,客栈的烛光陆续熄灭,只余一两盏影影绰绰。我睡不着,坐在院后的山坡上翻看当年赤眼妖兽的案宗,往日记忆在脑海中汹涌翻腾……

  我记不得自己是谁,我只记得自己一睁开眼来,就已经被村民们当做是妖兽,关在了笼子里要去烧死!

  求生的本能让我破笼而出,逃出了很远,直到早晨,我看到了河中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张连我自己都害怕的狰狞面容,双眼紫红,嘴唇乌黑,满面青纹暴起,凹凸不平,密网如织,身上皮肤亦是如此!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是谁?我究竟是不是他们说的赤眼妖兽?嗜血残暴?杀人如麻?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害怕见人,更害怕自己。我昼伏夜行,只敢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一旦被人发现,又要开始新一轮的逃亡。

  逃亡的日子落魄又悲惨,交织着绝望和恐惧,如无尽的黑夜,唯一的一点明亮就是楚夜麒。

  在梁州的千佛塔底,他将面目全非的我救了出来,他说带我来夏国找明兰王妃,可我戒心太重,不相信他;又担心自己病情复发,把他杀了。于是我连夜又逃走了,不辞而别。

  之后,在西北沧州,我不幸被当时还是沧州参将的陈益达擒住,他将我送去给他的义父西北王,并污蔑我杀死了西北王的儿子!

  我对此事毫不知情,却又无处申辩,谁会相信一个怪物的申辩?

  西北王素有“阎王”之凶名,性格暴戾,残忍无道。他原本要将我千刀万剐,却发现我刀剑难伤。于是陈益达出了个主意,将我关进了古斗兽场中,复兴“斗兽之刑”,每日放一只野兽与我肉搏!供达官贵人观赏助兴!

  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入坠炼狱……

  斗兽场里日复一日的杀戮,血腥弥漫、尸横遍地、腐臭冲天!庞大的巨象、凶悍的饿虎、威猛的雄狮、恶毒的蛇蝎、嗜血的鳄鱼,甚至穷凶极恶的死刑犯……我不是妖怪,却如妖怪一样活着。

  我以为,我要这样一直活下去。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突然有一天,一个浓雾弥漫的早上,有人打开了斗兽场的地牢……“别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是不是千佛塔的那位?”

  天边绮丽绚烂的朝霞映照他俊美无双的面容,那个曾经在司门山千佛塔救过我一次的人,再一次救了我。

  这一次,我得知了他的姓名、他的身份,他竟然就是众人口中称赞的楚国神谋太子、痴情皇子,他为了寻找自己的未婚妻,放弃太子之位,四处奔波,锲而不舍,感天动地……

  “郡主,起风了,夜晚露水重,郡主回屋里看吧。”宛路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回了回神,放下手中的案宗:“你们先回去睡吧,明早还要去搜山,我再看一会。”

  今日这样的状态,我就算躺在了**,也是多思难眠。

  宛路不知该说什么,嚅了嚅唇也没有回去。

  片刻,有脚步身近,竟是绒芝的声音飘来道:“妾身打扰郡主了……”

  月光下一抹水色轻纱,珠光粉饰。绒芝隔着一众护卫恭敬跪地,眉眼温顺道:“妾身给郡主请安。”

  我蹙眉,她追着楚夜麒来到花瀑,这些天楚夜麒一直帮我查案,一日三餐也是跟我吃的。她多半的时间跟着流景,我差点忘了她的存在。

  此刻她来找我应该是有事要禀报。我命宛路等人退远了一些。

  她方道:“属下深知郡主对殿下的情意,不敢有任何逾越。郡主若介意属下跟随殿下,郡主可以收回成命的。”

  “不用。”我微微蹙眉,她说的是违心之语,我回的也是违心之语。

  我不能接受楚夜麒的旧情,他身边早晚会有别的女人,留绒芝陪着他,总好过他去喜欢其他不知底细的人,毕竟绒芝在我的控制之下,还能保护好他的安全……

  我不想与她多话,便道:“找我还有什么事?”

  她垂眸道:“楚国那边来信说,楚皇身体日渐虚弱,楚国太子的病情也未有好转,朝局不稳,几位皇子暗地里夺嫡激烈……景公子催殿下早些回去,早作准备。殿下与众人商议了一番,打算下个月启程回国。”

  我:“!!!”

  下个月就回国!楚夜麒怎么一点儿也没跟我说?

  他终于还是要回去了……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质子期限已过,皇上说他随时可以回国。他是胸怀大志的雄鹰,不是偏安一隅的金雀。他身上肩负着家国重任,百姓期盼。可他展翅翱翔之日,与他比翼双飞的人,却始终不会是我……

  夜风很凉,侵入肌骨,密密扎刺,我一时无话。

  绒芝忐忑道:“属下是神策暗夜使者,没有郡主的命令,不能随意离开夏国,所以,想请示郡主……”

  我猝然一僵:“他要带你去楚国?”

  见我面色有变,她吓得连忙磕头道:“是属下该死,暗夜使者一旦签了血契,就要誓死效忠组织,不能有私人感情,更不能奢望娶妻生子。属下不该有非分之想,还请郡主惩罚。”

  神策暗夜使是仿照江湖上训练杀手的方法来培养的,每一位暗夜使都是孤儿,从小接受严格的训练,定期服用慢性毒药,若有逆心违抗组织,便得不到解药,死路一条。

  我冷然道:“你来找我,是想从我这里求到解药,放你跟着殿下一起离开?”

  她匍匐在地,噤若寒蝉,算是默认了。

  浮光霭霭,冷浸溶溶。她发髻上华丽的朱钗吸食月辉散出扎眼的芒光,那是一支并蒂玫瑰水晶步摇,在楚国,发簪多为有情物,并蒂寓意执手成双,而近年玫瑰自西域引进,被视为浓情之花,此簪若不是楚夜麒送她的定情信物,还会是什么?

  一时月色凉,风如霜。我太阳穴突突胀痛,那朱钗的红芒如同化作了一根根有形的利针刺入心头。

  楚夜麒一面与我续旧情,赠予青丝,又送戒指。一面却许诺绒芝带她去楚国?赠予定情发簪。

  他到底是旧情未了,还是新欢正浓?

  原来男人都可以一心二用,雨露均沾。

  “我不答应。”我面色陡然一冷,她微僵。

  我坚决道:“我让你待在他身边,是为了保护好他。你跟他去楚国,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影响他的前程!”

  绒芝只是歌姬,财权家势上,帮不了楚夜麒任何忙。楚夜麒既然决定回楚国争太子之位,就应做好充分的准备获取各方支持,若不能娶一位权臣之女或财团千金,也应该理智地选择一位身家清白的女子。他若带个青楼歌姬回去,他的父皇会怎样看他?他的政敌又会怎么攻击他?

  绒芝如遭一击,满脸失落悲戚之色。

  正时,后方有脚步声传来,宛路一声惊唤:“殿下?”我急忙转身去看,竟是楚夜麒和流景朝这边走来!

  绒芝也看到他两,略显慌乱地站起身来,然而她却踩到了裙边,一个踉跄抓住了我。我始料未及,一股大力将我一拉,我脚下不稳,跟着她滚下了山坡!

  山坡不陡,但有树木坚石阻隔,我连滚了几圈,眼见脑袋要磕在尖石上!楚夜麒疾飞而来,一把抓住了我,用力一带,我落入了一个坚实又温热的怀抱……

  绒芝继续往山下滚去,磕磕碰碰摔得比较严重,最后是流景截住了她。

  楚夜麒一张俊颜阴沉得可怕,薄唇紧抿冷意逼人,他将我放下,转而去到绒芝那边。

  绒芝惊魂未定,见楚夜麒过来,眼圈瞬间就红了,一瘸一拐向他扑去:“殿下,妾身见郡主在山上赏月,便上来与郡主说会话……结果不小心摔了。”

  她眸中含泪,楚楚可怜,露出受伤流血的手臂,一声痛吟,试图靠在楚夜麒怀里,楚夜麒却将她扶正了。

  “殿下息怒,妾身知错,妾身不该来打扰郡主。”她可怜地抓住楚夜麒的手臂,虚弱得好似一阵风就会吹走一般:“殿下莫要怪罪,刚才是妾身不小心摔了,连累了郡主,不是郡主推的妾身……”

  我:“???”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错,我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她转而恭敬地向我道歉,问我受伤了吗?她罪该万死之类云云。

  楚夜麒只字未言,我只得道:“我没事,你伤得严重,快让殿下带你去查看一下伤势,别伤到了筋骨,影响了跳舞。”

  楚夜麒一记冷眼看向我,那目光如利剑穿心,我全身僵住。

  他吩咐流景带绒芝下去,他却没有走。夜深如墨,山林寂寂,他一脸愠色地望着我,黑眸深不见底,我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绒芝受了伤,他生气了?准备问罪于我?

  “以后,你不要单独和绒芝见面了。”

  露水湿透了薄袜,如冰霜冻结双脚,蔓延而上,冷得我打了个寒战。“殿下,我真的没推她……”我鬼使神差道。

  “我看到了,她自己要摔下去,你为什么跟着她一起摔?”

  “我,我想扶她,结果没成功,于是就……”

  “你不知道先保护自己么?她若有意要害你,她身后是万丈悬崖,你也跟着她一起跳?”

  这话……听着,是在怪绒芝?还是在怪我?我一阵迷糊。

  他冷冷道:“以后绒芝有事找你,你让岚祁去见她。不许单独和她见面了。”

  “好……”我点了点头。说到底,他还是担心我伤害绒芝,要我离绒芝远点。

  他上下打量我,凤眸映着淡淡月色,有一丝柔光流转:“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往后退了下,试图将脚藏入裙中,可他眼尖看到了:“你的鞋呢?”

  “呃,刚才滚下来的时候掉落了……我去找找……”我转身想往山上去。忽而手臂一热,他抓住了我,一阵微风袭来他男人独特的香气,天旋地转,他拦腰抱起了我。

  我惊了一声,绣桐花珊瑚色裙摆如流云翻浪,脚上被水渍污泥染脏的薄袜露了出来。我羞窘不已,试图从他怀里挣开:“殿下,我去找鞋……你放我下来。”

  “地上湿凉,让他们去找。”他面色柔和了下来,凤眸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映着我慌羞通红的脸面,又道:“你别乱动,这路不好走,想害我跟着你滚下山去么?”

  “所,所以殿下放我自己走吧,天黑路滑,小心摔了。”我舌头打结,口干舌燥,全身滚烫似发了低烧。他轰隆的心跳,灼热的呼吸,滚烫的怀抱,无一不让我心慌意乱想要逃离。

  他却死死抱住我的腰肢,容不得我拒绝,低声一笑,俯下身来,咬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原想送你回客栈,你要再乱动,我不保证还会做出其他的事来。”

  我:“……”

  远古荒废的斗兽场,高耸的围墙残败不堪,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高台上坐满了呐喊的人群,我被铁链捆缚住手脚,曝晒于烈日之下,面前是无可退避的杀场,周身堆积如山的腐尸,腥臭熏眼,一只穷凶极恶的老虎猛然向我扑来!

  我惊醒过来,大汗淋淋如从水中捞出。

  “郡主又做噩梦了?”岚祁眉宇深锁,他取来毛巾给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你梦见什么了?”

  “陈益达……”我冷冷吐出这三个字,双手紧紧捏成拳。

  我又梦见当年的劫难,梦见自己被陈益达擒住……他将我悬吊在城门口示众,污蔑我杀死了西北王的儿子。为了讨好西北王,他亲自对我施刑拷问。令人发指的十八大酷刑,他都在我身上用了一遍,却发现根本杀不死我。最后他想到了“斗兽之刑”,我就像牲口一样在斗兽场里与狮虎搏斗,取悦看台上的贵族们,满足他们原始又野蛮的杀戮快感……

  “我会给你报仇,杀了他。”岚祁语气坚定又肃杀,又道:“暗夜使这边一直盯着陈益达。前几天,他麾下调动了一千府兵去资隆防洪筑堤,可这群人途中绕道往花田方向走了,行踪可疑。”

  “花田?”我怔了怔,急忙下床找出地图来看……

  “花田县在塘州南部山地,县域西郊有条红水河,流经齐山、漓谷……”我指尖落在了漓谷下方的“花瀑县”,惊道:“如果从花田走水路,红水河流急,大概一天就能顺流到达花瀑县!”

  岚祁微惊:“他们要走水路来这里?私调府兵是大罪!陈益达他敢这么做?”

  我蹙紧了眉:“他与广阳侯是结义兄弟,视甄初紫为半子。甄初紫惨死,广阳侯被削官夺爵、流放边疆,他都怪在我们的头上。此番我们送上门来,他若不做点什么,恐怕也难向皇后和西北王交代……”

  我默了默:“命人多留意红水河沿岸和渡口,一千人若全部走水路,起码得用上五艘以上的商船,如果有马匹和兵器,数量会更多。”

  “是。”

  早上刚用完膳,宛路急匆匆来禀报:“郡主,您命我们盯着刘县令和杜知府,昨晚,二人去了红水河畔的倚红楼过夜,今早发现,杜知府人不见了!”

  我蹙了蹙眉:“倚红楼不是青楼吗?现在什么时候了,他们竟有闲情逸致逛青楼?”

  “刘县令解释说,前几桩命案都出自花街,他们推断凶手与青楼有关,于是二人假扮成恩客过去暗访……”

  “假扮恩客?”我不禁冷笑:“县城就这么点大,谁不认识刘县令那张脸?昨晚谁接待了他们?杜知府人怎么就不见了!”

  宛路道:“杜知府睡在花魁房里,花魁说她喝了酒睡过去了,今早醒来没见到杜知府。我们到处搜找了一遍,也没见到他!”宛路胆战心惊地望着我:“他不会跑调了吧?”

  “皇上命他协助我查案,他敢跑掉?不要乌纱帽了?继续找!”

  正说话间,楼上传来了婉转的歌声,歌者正是绒芝……

  不过她这次唱的不是情意绵绵之曲,而是伤感之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秋凉雨歇晨露寒,很是应景,听了一段,我正待出门,却是一声巨响从前院传来!

  砰咚咣当,乱马嘶鸣,人语大喊,乱作一团!

  我肃然警戒,急忙推窗一看,竟是一辆马车直直冲进了客栈前院!前院的石桌被撞翻了,马车也跟着翻在了地上!

  这马车极为炫目,金属构架,圆弧造型,镀金描花,图纹奇特,车顶的鹰雕和雪莲花塑尊贵豪华,去年万国来朝时我见过类似的马车,这是西域的皇家马车!

  “艾玛!吓死宝宝了!”一个软糯稚童的声音从车中传来,接着车门被顶开,一个金灿灿圆滚滚的东西从里面翻滚而出,那七彩绚丽的衣裳胜过此时天边绚烂的早霞!

  院墙外一片混乱,脚步声呼拉拉而入,一众随从护卫将那金灿灿的东西包围,拍的拍灰尘,整的整衣袍,弄的弄发型……

  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满头金发穿金戴银的奶娃娃,霞光照耀下,他奶白色的肌肤和微胖的身材像极了那玉色餐盘上金灿灿的黄金酥球~~

  他有些惊魂未定,但很快稳住了心神,但见客栈楼上楼下一群人都望着他,他昂首挺胸,清了清嗓门,像个小大人一般道:“你们,这里,刚才是哪位女子在唱歌呀?本太子要操一操她!”

  众人:“!!!”

  也就是五六岁的孩子吧,你爸妈怎么教你说话的?

  “殿,殿下使不得,‘操’这个字不能随便在东陆用的。”他的侍卫连忙捂了捂自己的嘴巴了,以示严重性。

  奶娃娃不解,用北漠语反问他道:“为什么不能呀?要不是她唱歌影响了我们,我们的马儿又怎会不听使唤冲了进来?我操一操她还不行吗?”

  侍卫一脸黑线,一时解释不清楚,转而对我们威严道:“你们都听好了,面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漠太子殿下!殿下问你们,刚才谁在唱歌?殿下重重有赏!”

  这唱歌之人……众人齐齐看向楼上的楚夜麒。绒芝是楚夜麒的人,楚夜麒没有发话,旁人也不敢开口,全场迷之安静。

  小太子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办,叉了叉腰想训人,可异国他乡他不敢太逞强,转而朝马车里大喊道:“巨帅!巨帅!你快出来呀!是你说要操一操她的!你快出来帮忙呀!”

  我:“???”

  砰的一声!一只手锤开了车窗,咯吱握成了拳头:“小兔崽子!给老子闭嘴!闭嘴啊!”

  小太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巨帅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岚祁已带着一群人将他团团包围。

  一番激烈打斗,巨帅眼见是逃不出去了,于是扯着嗓门大喊道:“殿下!流景!救我啊!”

  楚夜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厅中优雅地剥着甜橘喂落雁……

  流景摇着折扇淡淡道:“为何要救?我们视你如兄弟,你却使阴招加害郡主。你不知道郡主是殿下的心头好吗?”

  “呸!什么心头好?她就一女色魔!老子解释八百遍了!老子没有害她!”

  流景摇头叹气:“你不要跟我解释,你得让殿下和郡主相信才是。”

  楚夜麒依旧事不关己地在剥甜橘……

  我尴尬道:“我与巨世子素不相识,世子为什么开口闭口就骂我女色魔?我哪里色过谁吗?”

  众人:“……”

  巨帅继续骂街:“女魔头你快放了老子!老子和你没仇没怨,凭什么要害你啊?你自己作恶多端、四处结怨,仇家找上门来要杀你,你却赖在老子的头上?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砰砰两下,巨帅被岚祁打了。

  流景劝道:“世子你好好说话,岚护卫可不认你这个世子的,你再骂郡主,他会弄死你的。”

  “卧槽!没王法是吗?”巨帅如同炸毛的花公鸡:“老子没有犯罪!你们也没有逮捕令!凭什么抓老子!凭什么打老子!凭什么……”

  砰!岚祁又是一拳。

  我:“……”

  讲真,我想象中的“神探”巨帅若不像包青天那般铁面无私,也该像狄仁杰那般睿智帅气。可面前这个满嘴爆粗口的糙汉……是什么玩意?

  一直旁观的北漠小太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呜哇一声就吓哭了:“你们不要打巨帅了,不要打他了!”他想去救巨帅,却被护卫拉住了。他转而过来求我:“漂亮姐姐不要生气,我们是开玩笑的,巨帅夸姐姐唱歌好听,宝宝就想见一见姐姐,宝宝不是真的要操姐姐的……”

  我:“……”

  在北漠语中,“骂”这个字的发音类似于“操”。可在夏国,“操”是多么无耻下流的一个字啊。

  估计这小太子刚学说夏国话,口音不标准,且没学过的词语他只能用北漠语代替。于是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天真无邪地“操”了好几句……

  我干咳两声道:“太子殿下别误会,刚才不是我唱歌,我抓巨帅是因为其他的事情,他犯了错误。”

  “他犯了什么错呀?巨帅是好人咩,他救了宝宝的性命,一路保护宝宝的安全,姐姐能不能放过他呢?”

  我柔和一笑:“只要他能作证,假世子是谁派过来的,我就考虑放过他。”

  “哈哈哈哈……”巨帅怒极反笑:“女魔头,你打了老子,还想老子给你作证?简直做梦!”他啐了一口:“老子不去相亲,那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放过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反而来招惹老子?老子倒是问问你这假郡主是什么来历!”

  他说……我是假郡主?!

  “郡主是假的?”“怎么可能?”“他不要命了?胡说八道。”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无比惊异,议论纷纷。

  我猝然僵住,心口如被毒蛇狠狠咬住,整个人定在了当下。

  他目光如炬,阴邪一笑:“郡主怎么不说话了?做贼心虚?害怕了?”

  我的确害怕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巨帅是名声在外的“夏国神探”,他必是有所发现,才会公然说我是假郡主!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夜麒忽而道:“世子身负谋害郡主之嫌,却不澄清辩解,反而信口雌黄,污蔑郡主?还说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他眸如冰刀射去:“本王可没让你加害郡主!”

  巨帅怒色一滞,如被人泼了一头冷水般。

  楚夜麒朝岚祁递了个眼色:“还不将巨帅押下去!一切审问交由大理寺处置。”

  巨帅:“……”

  柴房昏暗,脏乱不堪,微弱的烛光照亮巨帅那张鼻青面肿的面容。他衣裳被汗水浸得皱皱巴巴,多处撕毁,披头散发,蜷缩一隅,一点儿也不巨帅了……

  其实我并没有虐待他的意思,可他出言不逊、口不择言,我也就没有阻止岚祁打他了。

  我拿掉了他嘴里的抹布,将食盒递了过去。可他一副铮铮傲骨,不受嗟来之食。

  楚夜麒凉凉一声道:“他不吃,就全拿去给落雁吃。”

  我:“……”

  巨帅一声幽怨:“殿下,你明知我是清白的!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说我!还眼睁睁看着这女魔头对我施暴!”

  喂,施暴这个词?用得不恰当吧?

  他面上全是怨念之色,委屈至极:“假世子不是我派去的,我若想买杀手杀她,自己岂会在宿州大街上乱逛,还让流景遇见我了?我早说过对她没兴趣,不会去相亲,又怎会派人去顶替?殿下明知道我不是那种卑劣小人,却还怀疑我,我们多年的交情,都拿去喂狗了吗?”

  我眨了眨眼睛,他在楚夜麒面前,怎么看起来有点像小媳妇撒娇了?

  楚夜麒毫无动容:“正因为我相信你,才会觉得失望。你本不该和他们是一类人。”

  “就不是一类人啊!不然我怎么没去相亲?皇后她在故意害我!拉我下水!想让你们误会我和她勾结!逼我父亲跟她搭一条船!”

  我心中一怔,当时与我相亲的男子有五十多人,皇后却偏偏选中了巨帅,为什么?她就不担心事情败露,连累到她这个亲外甥吗?除非,她没把巨帅当亲人,而是要对付巨帅!

  先前我听岚祁说,巨帅的母亲几年前与西北王断绝了父女关系,到死也没和好。其父安顺侯又与皇后有陈年旧怨,他们表面上是亲戚关系,实际上疏远得很。皇后和我们明争暗斗,安顺侯却一直处于中立地位。

  他道:“皇后连连失势,未免我父亲投靠了墨筠王,威胁到她的权势,她便用假世子来挑拨离间!就是想要我父侯和你们斗起来!”

  我明白了过来,若我们抓着巨帅不放,安顺侯与我们闹僵,皇后离间之计成功,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他狠狠瞪我道:“女魔头,我劝你一句,少在这兴风作浪!皇后正等着你和她正面交锋呢!她收集了不少你假郡主的证据,随时可以拆穿你的身份!”

  我心头一震,又是假郡主!皇后收集了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假郡主?

  我心虚地望了眼楚夜麒,他面无疑色,冷冷盯着巨帅道:“你给我闭嘴!天心是不是真的,需要你来指认?我和天心自幼相识,十载情谊,她的模样、性格、喜好、习惯,我都了然于心,会察觉不出她的真假?知子莫若父,墨筠王和明兰王妃与她常年相伴,也被她欺骗?”

  我后背嗖的一凉,他这话是何意?我该说什么?我一旦说错,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这个后果,早在我来夏国之前,就预见过。我没有夏天心的记忆,没有她的聪慧谋略,仅靠一张与她相似的面皮,却要面对风云诡谲的政斗,继承一份近乎能动摇江山社稷的财权!谁会相信我,谁会怀疑我?

  事情一旦败露,我将面临难以想象的劫难!我而这劫难,还会牵连到父王和母妃!政敌们一定会伺机抨击,污蔑父王用假的郡主欺君罔上、愚弄百姓!甚至神策军也会被置于绝地!

  我紧张得没了呼吸,手心里满是汗渍。接着,却听楚夜麒说道:“天心的身份毋庸置疑。她深受皇恩,是皇上御赐的夏天神女,是神策军唯一的继承人。你怀疑她,等同于质疑皇上的权威,挑衅整个神策军和神教,动摇前朝政局、江山安宁,罪同谋反。祸从口出,你不要自寻了死路!”

  巨帅:“……”

  我的身份牵系到政教稳定、军事格局。但楚夜麒这话听着,更像是在劝巨帅不要乱说话,以免被我们杀了灭口?

  楚夜麒转移了话题道:“我问你,你怎么会和北漠太子在一起?”

  他回了回神:“别提这小兔崽子了。你想想北漠多乱啊!各部族争权夺利,个个觊觎他的皇位!他倒好,竟敢一个人偷偷跑来东陆,自己送出来给他们杀。北漠女皇急哭了,又不敢大肆找他,只得密函给我父侯帮忙。要不是我及时找到他,他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

  “所以你就送过来给我们添乱?”

  我:“……”

  巨帅撇了撇嘴:“我能怎么办?我带的人不多,追杀他的人又前赴后继。陈益达和北漠叛党勾结,围堵小太子。父侯的兵过不来,我只能来找你了。殿下,你只要把小太子安全送出塘州,父侯已在越州做好接应……”

  楚夜麒冷然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唉?不是帮我,是帮小太子。北漠可是西域兵力最强、疆域最广、势力最雄厚的帝国,殿下救了小太子,也就是整个北漠的大恩人了。和北漠搞好关系,没什么损失吧。”

  我:“……”

  夕阳散尽,夜幕降临,后院的海棠树下,烛灯烨烨,北漠小太子正和流景下棋玩儿。见我和楚夜麒出来,他眼睛蹭的一亮,小碎步跑来道:“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宝宝能不能见一见巨帅呀?”他指了指周围一圈肃然站立的神策护卫,嘟囔着小嘴道:“他们不许宝宝进去,太过分了!”

  我礼节性地笑了笑:“殿下明天见他行吗?巨帅这会儿有点事,不方便见你。”

  “还要明天呀?”他蹙了蹙小眉头,求助般地望向楚夜麒:“巨帅真的是好人,他一路帮助我,你们不要杀他。”

  “不会的。你放心。”楚夜麒慈爱一笑,抚了抚他的小脑袋道:“我与巨帅是就是好友,不会伤害他。让流景带你去洗澡吧?他房里还有很多好玩好吃的。”

  “什么好玩的?”小太子湛蓝如宝石般的眼睛蹭的又亮了,听话地跟着流景回了房。

  我颇为惊讶,楚夜麒常年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姿态,竟然懂得如何哄小孩儿?“小太子好像很喜欢殿下呢,这么听你的话。”

  “他很懂事。”他笑了笑,转眸看我,凤眸潋滟若月下星湖:“他跟我说了一天夏国的神女姐姐,说他来夏国就是为了见一见神女。”

  “啊?为了见我?可他刚才……”

  “我并没有告诉他,你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夏国神女。他说要将神女带去他们北漠,造福北漠的百姓,我岂能答应?”

  我:“……”

  月色柔如雪纱,秋叶织影绘宫灯,楚夜麒绛紫广袖衣袂被风带起,贴上了我素白的裙边璎珞,他眸色熠熠望着我,我心底莫名一慌,不禁道:“刚才谢谢殿下帮我辩解,谢谢你相信我是真的郡主。”

  他眸光一闪而过异色:“你之前为什么一言不发,不替自己辩解?”

  我僵了僵:“我失了记忆,无法自证,岚祁几经调查,确认了我的身份,才将我带回了夏国。这几年,我偶尔也会听到一些质疑和议论,说我变化很大,不像以前的郡主……殿下也有怀疑对吗?”

  他蹙了蹙眉:“心儿,你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吗?”

  我:“……”

  “你失踪了六年一个月又十八天,两千两百三十八个日夜,两万六千八百五十六个时辰!”他凝视着我,墨玉凤眸情绪渐涌:“如此之久的时间,你在我庭前种下的桐树幼苗如今已亭亭如盖,落雁也从巴掌大小长成了魁梧健硕的狼王。记得你走的时候,楚留殿外的丹青山还是一片荒墟废地,如今建成喧嚣繁华的万国山庄。六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族的兴衰、一个皇朝的更替,你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亦如当年?”

  “更何况,你忘了原本的自己,经历了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你颠沛流离、孤苦无依、风餐露宿……寄人篱下,后来遇见的人事、受过的苦难都深刻影响到了你!”

  “即便是我,与年少相比,也变了很多。我却固步自封,偏执守旧,容不得你有丝毫改变,一度受人蒙蔽,信了众人的非议,也曾怀疑过你。”

  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后背一阵汗湿,所以,他的确怀疑过我!

  他伸手牵住了我,掌心滚烫炙热:“心儿,对不起,你因我孤苦漂泊,受尽苦难,我却没相信你。这些年与你会面不识,对你冷漠无情,做了许多错事,负了你的情意……错得彻底。你忘了我,不愿嫁我,也是应当……”

  以前他怀疑我,对我冷言冷语,我心里难受。

  现在态度好转,温言软语,我却更加难受了!

  因为事实就是,我不是夏天心啊!我该如何接话?如何解释得清?

  这糟糕的负罪感,压得我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我头垂得更低:“殿下,我不愿成婚,不是因为殿下的缘故。我很感动殿下不忘初约、四处寻我、重情重义……只是,我舍不得父母,重任在肩,还没做好出嫁的准备,还请殿下见谅。”

  他近十年的光阴都在等夏天心回来。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丹青湖的榕树独木成林,皇宫里的嫔妃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些与楚夜麒一起长大的皇子王孙皆封王晋爵、妻儿成群,唯独他孑然一身,痴情不改,偏执地守着心中那份纯净炽烈的爱。

  若不是我的介入,若没有藏香阁的事情,若绒芝没有奉命接近他,他依旧会等着夏天心吧?会等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吗?

  他墨眸幽颤,抿紧了薄唇:“心儿,我不奢求你能嫁给我,你能平安回来,已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只求你能给我机会弥补过错。我想把这些年欠你的全都补偿给你,你以后想去哪儿、想要什么、想做的事情,无论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只要你能开心。”他抬手轻抚我的鬓发,目光和指尖灼热滚烫,带起一串儿酥软撩过心尖:“这样,即便我哪天离开了,你所回忆的过往,也有美好的东西,不至于全是怨恨和遗憾……”

  我心脏噗噗乱跳,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刻,他对我如此温柔情浓,寡淡高冷的他说出情话的样子,这般魅惑人心,夺魂摄魄。

  可他这话都是说给夏天心听的……

  他轻抚我的脸颊,指尖掬着月色光华,抚过眉心、眼角、鼻梁、嘴唇,细致爱昵,像在描绘一幅精美的画卷。最后他勾起了我的下巴,我晃了晃神,却见他绯红的唇压下……

  “殿下。”我急忙侧过了脸,避开了他的唇:“你是不是很快要回楚国了?”

  他猝然一僵,面上翻涌的情意瞬即消散,绯唇停在了我的鬓边。

  我压抑着一颗狂跳的心脏,稳声道:“我听说楚国那边局势复杂,党派林立。殿下一直待在夏国,对楚国掌控有限,此番回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明白我又在拒绝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湿热的手也从我脸上移开了,声音变得没有温度:“还没确定回不回去。”

  “那也快了吧?”我挑眉挑眉,故作洒脱,又从腰间拿出一块兵符来:“殿下,这个是‘神策暗夜兵符’,能够调动楚国的神策暗夜使为殿下所用,殿下如果需要……”

  “我不需要。”他打断了我,入鬓长眉挑起,眸光一冷:“你不会以为,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要神策兵符?”

  “当然不是。”我心虚的笑:“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殿下多次救我于危难,又帮助我们搜集安顺侯和广阳侯的罪证,对抗皇后的势力。我一直想感谢你的,可寻常物件入不了殿下的眼。殿下别嫌弃,收着吧,说不定有用呢?”

  神策暗夜兵符不同于寻常兵符,它不能调兵遣将,只能用于秘密召集暗夜使安排间谍工作,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它可以用来交换一名暗夜使者的自由。

  楚夜麒既然想带绒芝回楚国,我没什么能送他的,便送他这个吧。

  我转而又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楚夜麒:“殿下,这个是绒芝的吧?”

  这是一朵断掉的缠金琉粉水晶玫瑰。

  我道:“她最近好像戴着这个发簪。宛路在山坡上捡到的,可能是她从坡上滚下去时遗落的。殿下送她的贵重之物,她若发现损坏丢失了部件,一定很着急……”

  “这不是我送的。”他冷冷打断,面色更沉,挑眉问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送她这种东西?”

  “这……并蒂玫瑰不就是送给情人的吗?”

  “既是情人,我更加不会送她!”他胸膛起伏,脸上愠色更深:“刚才我跟你说的一番话,你走神了吗?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呀,”我说得轻松自然:“殿下想要补偿我嘛,问我想去哪儿、想要什么……可我现在应有尽有,想不出来要什么的。能不能暂时不回答?”

  他:“……”

  我笑了笑:“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请殿下听我安排。巨帅将北漠小太子托付给殿下,可殿下带的护卫不多,不如让我的人护送小太子去塘州?明早,殿下和小太子一起离开,北漠人不谙水性,你们走水路比较安全。我会另外派两队人马伪装成你们走官道,引开北漠刺客……”

  他眸色一沉:“你在赶我走?”

  “哪,哪里有?我是为殿下和小太子的安全考虑!这赤眼妖兽在逃,杜知府又失踪不见,岚祁说下午的时候渡口又来了几艘可疑的商船,县城外还蛰伏了好些北漠刺客……这里危机四伏,我若没能保护好殿下和小太子,罪该万死的!”

  他蹙眉道:“你不离开吗?”

  我有些心虚:“我奉旨查案,案子还没查清楚,若就这么走了,会被人参本上奏,说我玩忽职守,抗旨不遵,那就更严重了。”

  他薄唇紧抿,坚毅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临泽和花瀑的命案多处存疑。我已命人去查那颗铜珠的来历,只要能查出凶手不是妖兽,你就不必待在这里。”

  “可即便不是妖兽,我也要抓到凶手,否则难以向皇上和百姓交代。殿下原与此案无关,不必在这儿待着的。”我有些急了,陈益达的府兵若到了,一定会有所行动。他和北漠小太子都不能待在这儿,恐被我牵连。

  他面色沉冷,笃定道:“要走一起走,我陪着你,他们不敢乱动。”

  我无计可施:“殿下,我要是赶你走,你走不走?”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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