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楚柠渐渐感觉不对劲。

　　每次她问起老俞手术预约的进展，老俞都只说秦医生正在安排。再问具体情况，老俞便开始一堆车轱辘话，让她稍安勿躁，相信秦医生，基因手术是个大事，得从长计议。

　　俞楚柠有了还债的压力，更加卖力工作，每天忙到昏天暗地，起初也不太顾得上。可如今小半个月过去，老俞还是一点都不急，她心里直打鼓。

　　俞楚柠找柳如玫商量这事，柳如玫让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当晚回到家，俞楚柠趁老俞去洗澡悄悄拿起他的手机，输入妈妈的生日，打开手机，在微信通讯录翻了半天，却压根没找到秦医生的微信。

　　秦医生是三年前老俞带俞楚柠去一家私立医院看过的知名外科医生，老俞不敢说实情，只是含糊其辞地咨询了一下，秦医生听了半天，还以为老俞想给女儿做变性手术。他明确表示可以通过打雄性激素、植入假体、整容等综合手段把女人变成男人，或把男人变成女人。但从生物学上来说，这依然不算真正的性转。

　　那次会诊自然不了了之，后来又是小半年的求医问药，就在俞楚柠彻底绝望时，老俞忽然开心地告诉俞楚柠，说她的病有救了。

　　原来老俞不死心，又找到秦医生咨询并坦白实情。起初秦医生觉得这很荒谬，以为老俞在骗他。但他还是告诉老俞，国外有一家非常前沿的基因制药公司，对他女儿的情况很感兴趣，他一位大学同学在那家机构从事研究工作，表示愿意为她女儿做手术，但手术必须自费，一整套下来差不多要200万人民币。

　　200万，这对当时的父女俩来说可谓是天价，但总归是黑夜中的一缕破晓之光，照耀在俞楚柠的心上，她重拾希望，开始努力生活。

　　俞楚柠心急如焚，查找手机通讯录，很快找到备注为秦先生的手机号。她顾不上太多，立马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

　　“秦医生你好，我是俞大飞的女儿俞楚柠……”

　　对方略一停顿，“哦，你好，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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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老俞洗完澡，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擦头发，“闺女，我好了，你赶紧去洗吧，晚点水压又低了……”

　　只见女儿背对着老俞，她不吱声，没玩手机，也没看电视，就那么呆坐在沙发上。老俞心一沉，他赶忙上前，发现俞楚柠正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机，满脸的泪痕。

　　“闺女……你、你这是怎么了？”

　　俞楚柠缓缓回过头，忽然用力把手机扔向老俞，大喊一声：“骗子！你这个骗子！你一直在骗我！根本没有什么制药公司！根本没有什么基因手术！刚秦医生实在瞒不下去，已经跟我说实话了！”

　　老俞的肩膀被手机砸到，但他一动不动，紧闭双眼，脸上满是痛苦和愧疚。

　　俞楚柠歇斯底里，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比悲伤更悲伤的是空欢喜！比绝望更绝望的是假希望么！”

　　老俞知道，当然知道，可他别无选择。

　　当年他带着俞楚柠四处求医却一无所获，女儿已经濒临崩溃，有一天晚上老俞悄悄去女儿房间，发现女儿沉沉睡去，可她的电脑还开着，上面的搜索信息竟然是：什么样的自杀方式痛苦最小。

　　那晚，老俞躲在厕所里，掐着嘴失声痛哭。他多希望患病的是自己，多希望能替女儿承受这个苦。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儿呢？他女儿才18岁啊，正是最美好的年华，本应该开心快乐享受人生才对啊。

　　老俞深知自己必须给女儿一个希望，这个希望不能太遥远，遥远到没有动力，这个希望也不能够太近，近到一戳就破。

　　老俞找上秦医生帮忙，他先让秦医生相信自己的女儿患有妄想症，希望秦医生能配合他撒谎，一起稳住女儿的情绪，最终便有了“200万基因手术”这个谎言。老俞想着，真要攒满这200万至少也得十几年吧。

　　十几年后女儿长大了，更成熟了，说不定就接受了命运，不会再寻死觅活。

　　可谁能想到呢，女儿的第二身份俞楚辞竟然那么能赚钱，这还不到五年，就把手术费给攒了大半。老俞没办法，眼见纸包不住火，只好又去找秦医生商量对策，但秦医生显然不想再帮老俞撒谎，他真诚地建议老俞还是带女儿去接受正规的心理治疗。老俞一筹莫展，只能硬着头皮一边拖延一边继续想办法。

　　“闺女，爸……对不起你。”老俞说着，两行老泪滑落。他万分痛苦，不停地扇自己嘴巴，“怪我！都怪我！是爸害了你啊……”

　　五年了，老俞埋在心里头的秘密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原来，俞楚柠的怪病是因为老俞。

　　以前老俞有两个爱好，一是钓鱼，一是逛跳蚤市场。作为半个古玩爱好者，老俞就是个门外汉，可门外行的热情不比行家们少，三天两头就往跳蚤市场跑，淘到什么假货都放家里当宝贝。

　　俞楚柠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某天晚上老俞又去逛跳蚤市场，在一个卖珠宝饰品的小摊位上看中了一条夜光琉璃项链，琉璃的光泽灵动美丽，越黑的幻境也是熠熠生辉。最重要的是小贩跟他说，这项链不简单，是用外太空陨石的碎料做成的，开口就要2万。

　　老俞才不傻，软磨硬泡，砍价砍到200块，欢天喜地把琉璃坠子买回家。他就是觉着漂亮，想送给女儿当开学礼物。

　　俞楚柠收到礼物后很开心，当天就戴上，这个琉璃坠子白天正常，一到晚上就发光，像颗夜明珠。

　　可是戴了不到一周，俞楚柠就跑来找老俞，说这个琉璃坠子晚上不亮了。等到晚上，老俞一瞧，还真是。他很生气，想着明天就去跳蚤市场找那个奸商退货。谁知当晚，俞楚柠就一睡不醒了，而她脖子上的琉璃坠子也只剩下一条项链，琉璃坠子不翼而飞。

　　之后，俞楚柠昏迷了一个月，送去医院却查不出任何异常。

　　再然后，俞楚柠奇迹般醒了，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她去上大学，结果不到一周就忽然变成了一个大男人……

　　最开始，老俞根本没把这个怪病跟那颗琉璃坠子联系到一起，是后来他仔细再三地回想，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

　　以老俞有限的想象力，他觉得那个小贩没骗他，这颗琉璃坠子真有可能是外太空的陨石碎料所制，那阵子他天天扑在网上看外星相关的电影书籍，他怀疑那个会发光的琉璃坠子就是外星文明的高科技产物，阴差阳错地改变了俞楚柠的基因，让她生了这场造化弄人的怪病。

　　可老俞不敢把这个推测告诉俞楚柠，因为这事几乎无解。先不说老俞没本事，就算他再有本事，总不能上天去联系上外星文明，让外星人过来给女儿治病吧？

　　俞楚柠听老俞讲完这件事，已是凌晨。

　　俞楚柠不怪老俞，因为这就是比中彩票还要小一万倍的微小概率事件，自己摊上只能自认倒霉。

　　俞楚柠也不再生气，她只是很累，前所未有的累。

　　她一言不发，起身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